金丹抉隱,雷法依憑 白玉蟾真人《道德寶章》發微

對於《老子》一書之研究,遠自韓非的《解老》、《喻老》以來,數千年間為之做注撰疏者代不乏人,其所成之作品,洋洋洒洒,蔚為大觀。其間魏晉時期王弼以玄解《老》,至唐代成玄英又引《莊子》證說《老子》,並加之以「重玄」思想發揮之,宋元明三代,三教皆致力於「心性」之研究,《老子》註疏之中,以之闡述者亦不少,不僅儒林之中,注老者眾多,即如佛教之中,亦有憨山大師為之作注,清代乾嘉之學大興,則多於《老子》文句訓詁詳加考究。

清談心性者,又失之於虛無(資料圖)

但是若站在道教本教的立場上來看,其間大率可分為兩類。詳於訓詁考證者,不免失之於破碎,一葉障目,而難見泰山,清談心性者,又失之於虛無,空談無垠,立根不牢,而《老子》作為道教中的一部重要經典,甚至可以說是道教之根本經典,其內在之含義,遠非哲學之概念範疇或句讀文辭之考訂可涵蓋。自本教看來,《老子》一書,不但從根本上確立了「道」之本體性,更隱含著道教證道升真之關鍵,如《老子》第十章中「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治柔,能嬰兒乎?滌除玄覽,能無疵乎?」,四十八章中「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以及四十九章中「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等等,皆或隱或現的透露出道教「專氣致柔」、「損欲合道」、「魂魄抱一」、「清靜無為」等證道之旨,但能夠將之顯微抉隱,發揮出來的註疏作品,卻並不多見。

道教之發展,至有宋一代,大家輩出,精彩非常。而丹道南宗一脈,尤其引人注目。關於南宗創派源流,白玉蟾祖師的弟子留元長在《海瓊問道集序》中寫到 「白君得之於陳泥丸,陳得於薛道光,薛得於石泰,石得於張平叔,張得於劉海蟾,劉得於呂洞賓」 。考諸史實,白玉蟾真人以上諸祖,大多隻傳一人或數人,直至白玉蟾真人處,方才廣傳弟子,建立教團,設立戒規,請額設靖,建立自己的宗派系統,並刊印經籍,擴大其影響力。白玉蟾祖師自己同時也為後世留下了眾多的論著、詩文,囊括經注、丹道、雷法、符籙、齋醮等各個方面。道以經為主,其中白玉蟾祖師註解《道德經》的著作——《道德寶章》,雖篇幅不多,卻實為祖師抉隱發奧,大彰經旨的重要典籍,容闡發大道與丹道煉養於一體,兼將修行次第,明白示人,實為歷代注老典籍中,不可忽略一部的重要作品。

一、 心、性、神

《道德寶章》亦稱《蟾仙解老》,《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其「隨文標識,不訓詁字句,亦不旁為推闡,所注乃少於本經」,而適園居士在《刻道德寶章跋》中云:「蟾仙解老就老氏本文,稍為檃括下一轉語,大類禪者旨,覺此中無言語湊泊處,其於伯陽可謂千古神遇,金針默度者矣!」,確是精到之言。縱觀《道德寶章》全書,於原文每句下,多則一句,少則一字或僅一圖,直擊本源,不加多言。若細心通讀全書,就會發現,在這為數不多的註解性文字之中,「心、性、神」這三個字,卻是出現頻繁,且常同時接連出現,散見於八十一章的各句註解之中。如《苦恩章第二十四》中「心如牆壁,乃可入道」,「心性無染」,《辯德章第三十三》「性常存也」,「神不死也」,《仁德章第三十五》「心安則性平,性平則神泰」,《微明章第三十六》「忘心,忘性,忘神,忘道」,《法本章第三十九》「神者性之基,性者心之本」,《去用章第四十》「以性全神,以心全性」《養德章第五十一》以「神也,性也,心也,我也」解釋「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勢成之」一句,《益證章第五十三》「心不正,性不明,神不靈」,《淳化章第五十七》「此心易失,念念伏躍,此性不明,性靜情逸,心動神疲」,凡此種種,多見於全書。尤其我們在書中發現,凡心、性、神三者在同一章中同時出現,其排列是相對固定的,皆是按照心、性、神這三者順序排列,或反之逆序而論,少有變更。在《道德寶章》一書中,此三者連綴而出共有二十處,製表如下:

由上表中所列舉之文獻可知,心、性、神三者,無論順逆,其排列順序都是相當穩定的,由心而及性,由性再至神,最後神與道合,真正做到丹成證真,南宗丹道承鍾呂金丹派而來,鍾呂金丹提出「仙有五等」,「法有三成」之說,施肩吾的《鍾呂傳道集》<論真仙>一章中說:「法有三成者,小成,中成,大成者不同也。仙有五等者,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之不等,皆是仙也」,而 成仙之不同,皆由所修法之大小不一而致,所謂「人仙不出小成法,凡地仙不出中成法,凡天仙不出大成法」。小成法修鍊成人仙,「形質且固,八邪之疫,不能為害,多安少病」,中成法修鍊成地仙,「不可見功,唯長生住世,而不死於人間者」,大成法修鍊成神仙「傳道人間,道上有功,人間有行,功行滿足,受天書以返洞天,是曰天仙」,而白玉蟾祖師之師陳楠亦曾言及仙分三品之說,將之分為「天仙、水仙、地仙」,在《修仙辨惑論》中陳楠提到,「夫天仙之道,能變化飛升也,上士可以學之,以身為鉛,以心為汞,以定為水,以慧為火,在片餉之間,可以凝結,十月成胎,此乃上品煉丹之法,本無卦爻,亦無斤兩,其法簡易,故以心傳之,甚易成也;夫水仙之道,能出入隱顯者也,中士可以學之,以氣為鉛,以神為汞,以午為火,以子為水,在百日之間,可以混合,三年成象,此乃中品煉丹之法,雖有卦爻,卻無斤兩,其法要妙,故以口傳之,必可成也;夫地仙之道,能留形住世也,庶士可以學之,以精為鉛,以血為汞,以腎為水,以心為火,在一年之間,可以融結,九年成功,此乃下品煉丹之法,既有卦爻,又有斤兩,其法繁難,故以文字傳之,恐難成也。」

與三品之仙相對應的即是三種不同的修鍊之法,關於此三成法的次第,《鍾呂傳道集》<論河車>中認為,「鍊形而後鍊氣,鍊氣而後煉神,煉神合道,方曰道成」,由形向上逆推,即所謂「順則成人,逆則成仙」之意,確立了鍊形至鍊氣,再至煉神,最後返虛證道的三階證道法,傳至張伯端則在《金丹四百字序》中提出了著名的「三花聚頂」說,即「以精化為氣,以氣化為神,以神化為虛,故名曰三花聚頂」,而陳楠在《紫庭經》中用 「始於著想至無相,煉精化氣氣歸根,氣之根本凝成神,方曰無為而通靈」 這一首詩點出了這個三個階段即是由著相至無相,由有為至無為的煉化過程。

白玉蟾師承陳楠,在《海瓊傳道集》中將南宗內丹功法總結為「忘形養氣」、「忘氣養神」、「忘神養虛」之三關功法,而此種論述,同樣見於在《道德寶章》<還淳章第十九>之中,白玉蟾祖師明白的將「忘形以養炁,忘炁以養神,忘神以養虛」寫於注釋之中,而所謂的「形」,即由《道德寶章》中之「心」來主宰,故《厭恥章第十三》中提到:「心猶君也,身猶天下」,統領天下的即是君,那掌握我們身體的自然就是心了。故《道德寶章》中屢屢出現的「心、性、神」實際上即是白玉蟾祖師內丹煉養「三關功法」之體現。

二、「守一」與「忘」

南宗歷來注重性命雙修,不偏廢於一方,但在具體修鍊過程中則有先後之不同,張伯端在《青華秘文》<直泄天機圖>中提到「先就有形之中,尋無形之中,乃因命而見性也。就無形之中,尋有形之中,乃因性而見命也。先性故難,先命則有下手處。譬之萬里雖遠,有路可通。先性則如水中捉月,然及其成功,一也。」雖然先命後性與先性後命,最終殊途同歸,但是下手難易卻有不同,先命後性較易下手,而先性後命,則如水中捉月,難以入門。故南宗修行多先命而後性,白玉蟾祖師亦承此家風,在《道德寶章》一書中,不但從理上為我們點出了「心、性、命」三者修行的次第,更不憚勞煩地為我們在書中寫出了,具體修行入手之法門,可謂是金針度人。

「守一」是道教傳統修鍊之術,《抱朴子》中就記載「守一存真,乃得通神,知一不難,難在於中,守之不失,可以無窮」,甚至有的古人認為「丹書萬卷,不如守一」,而在《道德寶章》中,我們可以看到對於「守一」功夫的各方面論述,首先在《體道章第一》中提到「守中抱一」,因為「一心所存,包含萬象」(能為章第十),若不能守一,則「神不守舍,五官失位」(無用章第十一),而守一具體如何做呢?即要先以「天理勝人慾,儉視儉聽,儉思儉為」(守道章第五十九),繼而「閉目見自己之目,收心見自己之心,觀我非我,觀物非物,觀心非心,觀空非空」,最後則可「聖凡一體」(玄德章第五十六),「身心一如」(聖德章第三十二),在《白玉蟾祖師樵陽經後序》中對「守一」做了一個較為全面的解釋,或可有助於我們更好的理解此處的「守一」,祖師曰:「嗟夫,人稟一以生,一存而存,一亡而亡。守一不離,乃可長生。此一非頑空之一,不落有,不落無,不落上下四旁,不偏不倚,乃「性命」二字,真陰真陽而成。分之則為兩儀,合之則為太極,太極從無極中來。此一點靈光,生在無極之中,如黍米玄珠,故曰:「一粒黍中藏世界。」實生天、生地、生人、生萬物之父母,故曰:「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聖人製為金液還丹,名曰「外丹」。采元始祖炁,虛無妙有。真山澤之中,而取日月之精華,乃天地之一,亦吾人之一。采而煉之,製為玉液還丹,名曰「內丹」。此丹采於吾人四大之中、生身受炁之初,摶而混合,乃性命之真精。聖人知一之源,而從此一點修來,先內後外,以神馭氣而成道,即是以性合命而成丹也。」而在《鶴林法語》中白玉蟾回答其弟子林伯謙虛有關「三籙七品」的疑問時,更是直接點出了「科書萬端,不如守一」之語。

守一(資料圖)

但是若一直執著於所守之一,那亦是落於下乘,玩弄身中水火升降,虛耗精神,終是下品煉丹之法,故「使一點性火下降,而一點靈光真命之水上升,混合於中宮而為一,是為得一之一。得一復忘其一,故曰「得丹」(《白玉蟾祖師樵陽經後序》),可知若要做到得丹,僅僅做到「得一之一」還不夠,必須「復忘其一」才算圓滿。

在《道德寶章》中處處可見一「忘」字,要做到「忘形、忘心、忘物、忘我」(《歸根章第十六》),「我尚自忘,何況非我」(《益謙章第二十二》),「忘物、忘形、忘我、忘心、忘性、忘神、忘道、忘其所得」(《微明章第三十六》),並「忘形以養炁,忘炁以養神,忘神以養虛」(《還淳章第十九》),最終「勇於忘我,所以得道」(《貪損章第七十五》)。

如果說《道德寶章》中對於「忘」之功夫描述的較為抽象的話,則我們讀另一篇文獻或許會更有助於我們理解,在《鶴林問道篇》中白玉蟾祖師的弟子彭耜,對於古人丹法中所說的存思不能過久的說法,有所疑惑,彭耜認為「存念不真,則其念必不真,把捉不緊,則此心何可調」,白玉蟾祖師首先回答了彭耜關於調心的疑問,也即是「守一」的妙訣,白玉蟾祖師認為,「存者有也,亡者無也,存音存我之神,想者想我之身,閉目見自己之目,收心見自己之心,有物則可以存,謂之真想,無物而強存之,謂之妄想,此乃精思存念之妙。操者存也,舍者亡也,操者操真一之氣,存者存太玄之精,凝一神則萬神俱凝,聚一氣則萬氣俱聚,順我之物,可以無心藏之,逆我之物,可以無心順之,至如真妄本空,逆順懼寂,則三際圓通,一靈晃耀,此乃把捉調心之要也。」而之後,祖師則更深入的談到了,守之後必須忘之功夫,「所以譚真人云:忘形以養氣,忘氣以養神,忘神以養虛。只此「忘形」二宇,則是制心之旨。雖然,與其忘形而心游萬物,曾未忘之不如,何耶?吾所以忘者,非惟忘形,亦乃忘心,心境俱忘,湛然常寂」。白玉蟾祖師認為,唯有忘心方能心游萬物,而心境俱忘,則湛然常寂,與之前的「守一」命功相連,此處的忘,多為心性上之制心法門,當屬性功,由命而性,由有為而無為,方是南宗性命雙修之本色。即祖師「如龍養珠,如雞抱卵,可以無心會,不可以用心作,可以用心守,不可以勞心為。」之義。

故依上文所論,白玉蟾祖師《道德寶章》一書,不僅從理論上將丹道修行之三關加以概括,亦在具體入手修行法,處處透露玄機,實為南宗丹道之寶籍也。

三、內丹外法

自宋以降,道教之中雷法大行於世,白玉蟾祖師雷法傳承於南宗四祖陳楠,為神霄派雷法。在《靜余玄問》中,白玉蟾祖師稱其師得雷書於黎姆山神人,又言其師曾於醉時稱自己為雷霆三帥之一的辛帥弟子,在《海瓊白真人語錄》中亦有相關類似記載:「今都天大雷,盡出神霄玉樞之上,謂之景霄大雷。景霄雖在神霄之下,乃元始駐蹕之司,向者天真遣狼牙猛吏雷部判官辛漢臣,授之先師陳翠虛,翠虛以授於我。」

白玉蟾祖師將雷法與丹道融而為一,所用之法即《道德寶章》之中詳加論述的「守一」之法,在其所著《玄珠歌注》中說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一者,炁也。天地以炁而升降,人身以炁而呼吸。能知守一之道,靜則金丹,動則霹靂。」,雷法所施行外現之霹靂,實則為行法者內在之金丹,而雷法所召之將,「向外求神,實非明理,神乃自己元神。存精則炁全,存炁則神全」,要想雷法靈驗,則必須「炁全神全,自然通靈。炁乃神之主」。而雷法修鍊之法,不外乎「抱元守一」四字。

抱元守一(資料圖)

白玉蟾祖師以丹道為基礎,重新闡釋了雷法行持的要點,修丹之法不僅可以打破虛空,跳出五行,而且能夠"役使鬼神,呼召雷雨,耳聞九天,目視萬里",建功立業於塵世,形成了內丹外法的雷法特點。並繼承了其師陳楠關心社會的疾苦的風範,多次為民以雷法祈雨成功,不僅追求個人金丹圓滿,更追求的是濟世利人,即《道德寶章》<顯質章第八十一>最後所言「一人有慶,兆民賴之」的思想。故行持雷法者,不可不以《道德寶章》為依憑。

白玉蟾祖師天賦異稟,一生遊歷大江南北,融丹道雷法於一身,並將之以作注的形式寫成此部《道德寶章》,將南宗丹道修行之大綱及次第步驟,一一寄寓其中,參讀此書,不僅對南宗金丹之道大有發明,對雷法內煉「抱元守一」之行持亦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雖篇幅短小,亦是老子註疏史上一部不容忽視之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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