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襄:收藏的樂趣在於獲得知識和欣賞

王世襄,號暢安,1914年生於北京,祖籍福建福州。小學、中學就讀北京美國學校,燕京大學文學學士、碩士。曾任中國營造學社助理研究員,清理戰時文物損失委員會平津區助理代表,故宮博物院古物館科長、陳列部主任,中國音樂研究所副研究員,國家文物局中國文物研究所研究員,第六、七屆全國政協委員。現任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中央文史研究館研究員。

▲王世襄老先生

收藏之物:「由我得之,由我遣之」

採訪者:您收藏的傢具如今都在上海博物館,有沒有「捨不得」的心情?

王世襄:沒有。只要我對它進行過研究,獲得了知識,歸宿得當,能起作用,我不但捨得,而且會很高興。當時,香港朋友庄先生和我商量,想要買我的傢具之後捐贈給上博。於是,我提出了條件:你買我的傢具必須全部給上博,自己一件也不能留。如同意,連收在《明式傢具珍賞》的傢具我一件也不留,全部出讓。而且不講價錢,你給多少是多少,只要夠我買房遷出舊居。其實當時所得只有國際行情的十分之一,但我心安理得,認為給傢具找到了一個安心的好去處。就這樣,搜集了40年的79件傢具全部進了上博。這79件中有明代的牡丹紋紫檀大椅,是舉世知名的精品。在《明式傢具珍賞》中只用了一件,出現過兩次。按照我和庄先生的協議,我只需交出一把,可以自留三把,但我四把全交了。原因是四把明代精品放在一起,太難得了,我不願拆散它們。四把椅子在我家中多年,從未按應用的格式擺出來過,到了上博可以舒舒服服地同時擺出來,它們終於得到了自已的安身之所,那多好啊!我對任何身外之物都抱「由我得之,由我遣之」的態度,只要從它那裡獲得過知識和欣賞的樂趣,就很滿足了。物歸其所,問心無愧,便是圓滿的結局。想永久保存,連皇帝都辦不到,妄想者豈非是大傻瓜!

▲《明式傢具珍賞》

採訪者:《明式傢具珍賞》成為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在海內外具影響力的文物圖集,先後有中、英、法、德等九個版本問世,備受海內外學者推崇,您是甚麼時候開始研究傢具的?

王世襄:40年代初,在四川宜賓李庄,也就是在中國營造學社工作的時候,我經常閱讀有關建築的古籍,對《營造法式》和清代則例的裝修及傢具產生了興趣。後來,又讀到德國人艾克著的《中國花梨傢具圖考》。我認為中國傢具中國人自己不能不研究,就暗暗立下趕超的志願。之後四十餘年,搜集與研究同步並進,除文革期間外,即使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也沒有終止過,直到1985年出版第一部著作——《明式傢具珍賞》。

▲清早期 紫檀三屏風攢接圍子羅漢床

收藏逸事:一對杌凳先後看了20次,最終漲了20倍

採訪者:您現在還寫有關傢具的文章嗎?

王世襄:我現在已經很少寫這樣的文章了,承認自己落後了,不懂了,如果想寫必須重新調查、學習。一是近年來有很多從東南亞進口的木材,有的品種根本沒有見過,連木材的形態色澤都不了解,做成傢具就更說不清了。二是由於古舊傢具的升值,仿製修配,不惜工本,發明了不少新方法,甚至連新科技都用上了。製作者們諱莫如深,嚴格保密,不下功夫搞好關係,無從得知。三是當年編寫傢具書,除自有者外,他人所藏的也都經過仔細過目。近年中外各地,藏者大增,自然有不少品種、造型為我過去所未見。如想增補,首先須審查實物,看有無修配改造。傢具散在各地,很難如願。如想使用照片,又涉及版權問題,困難更多。如何才能使自己跟上時代的發展,我知道應當怎樣去做,只是九十衰翁,心有餘而力不足了。還有當年《珍賞》、《研究》兩書,線圖有數百幅之多,皆出老伴荃猷之手。她已先我而去,今後還有誰能為我製圖呢?最近寫了一篇關於超長的鐵梨大供桌文章。該物件十分罕見,曾求一位內行朋友去廣州為我仔細觀察了兩次,查明沒有修配改造過,是「原來頭」(家具行術語,即未修補過),才敢動筆。可見我現在要寫篇傢具文章多麼不容易。

▲明 紫檀扇面型官帽椅

採訪者:能說說傢具收藏過程中的逸事嗎?

王世襄:20世紀50年代初,我在通州一個回民老太太家看到一對杌凳,非常喜歡。可惜藤編軟屜已破裂,但沒有傷筋動骨。我要買,老太太說:「我兒子要賣20元,打鼓的只給15元,所以沒賣成。」我掏出20元錢,老太太說:「價錢夠也得我兒子回來辦,不然他會埋怨我。」我等到天黑還不見他兒子進門,只好騎車回北京,準備過兩三天再來。不料兩天之後在東四牌樓掛貨鋪門口看見打鼓的王四。王四坐在那對杌凳上。我問他要多少錢,他說「40元」。我說:「我要了。」恰好那天忘記帶錢包。待我取錢馬上返回,杌凳已被紅橋經營硬木材料的梁家兄弟買走了。自此以後,我常去梁家。兄弟二人,每人一具,就是不賣。我問是否等修好再賣。回答說:「不,不修了,就這樣拿它當面盆架用了。」我眼看著搪瓷盆放在略具馬鞍形的彎棖上,袖手無策,心中焦急。後來一年多的日子裡,我先後去了20次,最後花了400元才買到手,恰好是通州老太太要價的20倍。

採訪者:為什麼您愛說自己不是收藏家?

王世襄:收藏不單靠眼力、靠自己愛好,錢財對收藏也十分重要,我的家庭背景和個人經歷,說明我根本不具備收藏家的條件。長物可能很珍貴,也可能只是一把破笤帚,我的長物多接近後者。這些長物,有的或許有研究價值,有的或許有欣賞價值,但未必有經濟價值。所以我從來不承認自己是收藏家。

▲明 黃花梨雕螭虎龍紋炕桌

收藏感悟:不在據有事物,而在觀察賞析

採訪者:您是如何琢磨一件東西的?

王世襄:有四個步驟:一、憑直覺;二,見實物,把真實的東西拿在手裡面把玩、體會,獲得感性體驗;三、搞清楚實物是怎麼製造出來的,看清楚其機理和內部構造;四、研讀相關文獻。

採訪者:您的收藏之道是什麼?

王世襄:我沒有收藏書畫,沒有收藏瓷器,沒有收藏玉器,更沒有收藏青銅器,因經濟所限,對這些都不敢問津。只是用幾元或一二十元的價格,掇拾於攤肆,訪尋於舊家,人舍我取,微不足道。我過去只買些人舍我取的長物,通過它們來了解傳統製作工藝;辨正文物之名稱;或是坐對琴案,隨手撫弄以賞其妙音;或是偶爾把玩,藉以獲得片刻清娛。在浩劫中目睹輦載而去,當時我能坦然處之,未嘗有動於衷。由此頓悟人生價值,不在據有事物,而在觀察賞析,有所發現,有所會心,使之上升成為知識,有助文化研究與發展。這是我多年來堅守自珍,孜孜以求的。

(文章源自古玩鑫 版權屬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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