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西寧:及時行樂的杯酒人生(圖)
西寧右通海藏,左引甘涼,是青藏高原上出現的第一座城市。歷史的南來北往、東突西進在這裡留下了漢、藏、回、土
等三十多個民族。西寧的歷史就是不同民族衝突與融合的歷史。
在西寧最好的季節里,他們一起相聚在茶園,他們的目光越過湖泊,穿過草原,翻過雪山。細碎的生活在一壺茶,幾杯
酒里變得愜意而開闊。
本刊記者 沈佳音
七月,當全國各地都酷暑難耐時,西寧卻迎來了自己最好的季節。風行花紅,草潮深廣,天空像一座大海,閃爍著藍色的濕潤。空氣里一片清涼,大街上悠然穿行的人們,毛孔中都冒著舒服。這裡被稱為中國夏都。
四面八方的人兒都涌到這裡來避暑。所以機票、火車票,一票難求;住宿、餐飲,都異常火爆。西寧的大街上到處都是 戴著牛仔帽,吃著羊肉串的遊客。
而這時候的西寧人都奔向一個去處——茶園。茶園在西寧不僅僅是喝茶那麼簡單。它實際上是融喝茶、喝酒、吃飯、打牌、聊天為一體的戶外去處。
西寧大概是中國茶園最多的城市。在郊外的山野林中,在草木繁盛的公園裡,在流水淙淙的河邊,在市區內一切有樹木和芳草的地方,都有茶園。
幾頂或數十頂太陽傘頂著藍瑩瑩的陽光在大地上長出來,大大小小,錯落有致。傘下面喝著燒酒吃著手抓肉的一桌人,說說笑笑,煙來酒往,生活的芬芳不斷向四周波散。
只要一有空或到周末,西寧人就會呼朋喚友,提前選好茶園定好包房,一大早便來到茶園。沒有來及吃早餐的,簡單吃一點自帶的早點。大家一起商量著點好一桌主菜,這桌菜不是馬上要吃的,而是下午三、四點才享用的。
然後,找一片林蔭地,上一盤大板瓜子,一碟蠶豆,幾杯三泡台,當然,青稞酒是斷然不會少的。三兩知己,七八朋友圍坐在一起。陽光透過細密的枝葉灑下來,一天的幸福就此開始。
聊天的聊天,打麻將的打麻將,打撲克的打撲克,喝酒的喝酒。累了,把衣服往地上一鋪,倒地就睡。不用害怕蚊子——這玩意西寧沒有。一直到下午三、四點鐘玩累了,肚子也餓了,這才又都聚到一起大快朵頤。
西寧的茶園實際上是青海地方小吃匯聚的地方。其中首推手抓羊肉:吃時一手抓肉,一手握刀,邊割邊吃,難以罷口。
再打開幾瓶青稞酒,個個喝得滿臉出彩。
喝到高興處,就有人扯開嗓子喊起了「花兒」:「黃河沿上的牛吃水,鼻圈兒拉不進水裡;端起飯碗想起你,尕面片撈不到嘴裡。」周圍的人用筷子敲瓶敲碟伴奏,最後成了大合唱,把氣氛帶到高潮,一直玩到晚上八九點,才意猶未盡地打道回府。
過不了幾天,又會有人組織一起去茶園聚聚。每個夏天,西寧詩人宋長玥總得去個一二十次茶園。他說,有酒,有吃,有撩撥心的「花兒」,有可意的人在身邊,就是最幸福的人了。
西寧本地人去茶園,通常說「逛」或「浪」茶園,自有幾分情趣。這些大大小小的茶園,使西寧宛然成了一個泡在茶杯里的城市。其實,茶園是西寧這些年才興起的休閑文化。
不過,西寧人對於戶外的熱愛,自然的親近卻是天生的。西寧人喜歡帶上東西到室外去吃,哪怕是只有一包瓜子、一瓶啤酒也要到外邊找個地方去喝,也覺得比在屋裡有趣。茶園不過是一種現代方式的濃縮而已。
以前,西寧市沒有自來水,一到開春時,大人們就去西門口的河中去洗冬天的棉衣棉襖,這時候還會準備一些吃的,帶著小孩子一起去,順便在外邊進行一次野餐會。
閑暇的時候,家家戶戶還專門出去踏青,宰上一頭羊,帶口鍋,備些蔬菜、面片就出門了。拮据的家庭就炒個青菜,涼拌個蘿蔔,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就著饃饃吃,也一樣嚼得有滋有味。
走在西寧的街頭,常常一抬頭就能看見一抹紅艷艷的海棠從破舊的磚房裡伸出來。幾個男人拿著幾瓶啤酒坐在門口,沒有菜,就著閑話,一喝就是一下午。西寧人說他們喜歡茶園,喜歡自然,是因為這裡的冬天太漫長了。西寧的春天往往到五月才姍姍來遲,六月還可能會下雪。過了九月,夏天就匆匆而去,天氣驟冷,顏色單調。西寧的夏天是天堂,只有兩三個月的天堂,所以特別值得珍惜。
可我總覺得這興許還因為西寧人骨子裡有游牧民族和草原文明的傳統。中國冬天寒冷的地方很多,可其他地方卻沒有衍生出這種文化。
宋長玥說,有了茶園,西寧人躁動的心在海拔2270米的高地找到了故鄉。這是一片大氣的中原文化、神秘的西域文化和野性的草原文化雜糅的土地。所以,才有了如此與眾不同的茶園文化。
西寧很小,轉來轉去都離不開那十字街。但西寧人卻把茶園開到了青海湖邊、金銀灘草原上、祁連山間。他們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得異常開闊。
我認識的第一個西寧人是我的大學同學,一個女孩。這些年,我看著她不停地行走,不斷地嘗試生活的可能性。她在微博上留下一句簽名檔:「發現自我然後出走。」
在西寧,我發現了這種性格的基因。 公元前121年,西漢名將霍去病領軍入駐湟水流域,在土著草頂房的一側,築起屯兵之所西平亭。至此,西寧與中原文化接上了血脈,並再也沒有中斷。為了保證絲綢之路的暢通,隋煬帝還曾親自班師西征。
不過,他是中原王朝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到達西寧的皇帝。對於中原來說,西寧一直是遙遠的邊疆。直到現在,西寧人還會遇到這樣的問題:你們那裡騎馬上班嗎?到了夜晚,是不是有野狼出沒?
但它「右通海藏,左引甘涼」,是中原通往西藏和西域的要道,也是絲綢之路南線和唐蕃古道上的重鎮。它見證過多個少數民族地方政權的興衰存亡。
十六國時期,鮮卑族禿髮部的勢力從甘肅擴展到了青海,以西寧為都城建立了南涼國。河套、河西一帶的草原文化自然也隨之傳播到這裡。
安史之亂後,吐蕃人又從唐軍手中奪取了西寧,他們看到城池四周山上林木參天,青翠蔥蘢,興奮地稱其為青唐城。他們以此為中心開始了唃廝啰地方政權。
唃廝啰重新開闢了絲綢南路,並在青唐、邈川、臨谷等城設立國際貿易市場,派兵護送各國商隊直至宋邊境。青唐成了當時的國際城市,城內商賈簇擁,寶貨山積,定居的各國商人多達數百家。至今在西寧的南部還有一段青唐城的土城牆訴說著過去的榮光。
後來,成吉思汗親率大軍佔領青海廣大地區,並把這裡作為進軍中原的根據地,派蒙古軍和「回回軍」在這裡屯聚牧養。
元朝建立後,蒙古宗室西平王系、安西王系、西寧王系等部先後駐屯青海。至此,西寧的草原氣息又濃郁了幾分。
民國時,回民馬步芳家族統治青海四十多年。至今,在其公館裡,還能看到分別為招待穆斯林、藏族和南京政府大員設計的三種不同風格的會客廳。
在他們嘴裡,西寧有過各種各樣的名字:西平亭、鄯州、青唐城……每個名字背後都是一段民族衝突與融合的歷史。西寧這個名字是到了北宋才確定下來的,取「西陲安寧」之意。
在藏傳佛教青銅般的吟唱之中,在穆斯林們聖潔的布禮之中,歷史的羊皮卷一一寫就。
我從西寧去青海湖,經過日月山時,司機告訴我,腳下就是唐蕃古道。文成公主遠赴吐蕃和親,走到這裡,向西一望,風景迥異,不禁悲從中來。痛哭之後,她將臨別時唐王所贈的日月寶鏡拋于山下,毅然前行。
不遠處,青藏鐵路時隱時現,它將穿越草原、雪山,到達太陽城拉薩。歷史和現實交匯到了一起。我的司機祖籍浙江,因父母支邊而出生在西寧。他娶了一個藏族姑娘。所以現在他每天早晨要起來煮一壺酥油茶。然後信奉基督的他開始做禱告,接著妻子才起來和他一起喝著酥油茶,吃著糌粑。
作為東西方文化與物資交流的主要口岸和中間站,游牧文明和農耕文明交接的緊密地帶,西寧在漫長的歲月里,傳統與現代結合,本土與外來交融,脈承土著民族與移民民族的文化精血,被西域文化、草原文化、穆斯林文化、藏族文化、漢文化滋養得卓爾不群,瑰麗多姿,充滿了神性和靈性。
那一輪高懸的明月,曾經映照過羌人、吐谷渾、土伯特、蒙古人和中原王朝的軍士們揮刀策馬,叱吒風雲的身影。包容,澆鑄了西寧厚重的歷史。
你可在街頭的任何一個角落看見身著紅色袈裟的喇嘛,還有那些身披藏袍的信徒們,口誦經文,轉著經筒,從各個角落街口湧向心中的聖地塔爾寺。
那是藏傳佛教偉大的改革家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大師的誕生之地,建在一個形似六瓣蓮花的山谷間。塔爾寺的那棵聖樹,據說是從宗喀巴母親生產時流血的地方長出來的,每一片葉子上都是佛像。據說此樹舉世無雙,有人試圖將其樹枝和種子培植成樹,均告失敗。
而往西寧的東部走,穆斯林濃烈的氣氛猶如聖地麥加。夜晚在街頭漫步,抬頭凝望天空,總能那樣清晰地為一彎鍍金的星月所懾服,在叫拜樓的圓頂之上,燈光幽黯,昭示著一種俗世之上的皈依和信仰。那就是無所不在的清真大寺。
叫拜樓上歌唱一般的呼喚,遼遠、寬廣、質地恢宏,傳至每條街道每處角落每個心靈。伴著誦念的大音,穆斯林的信徒們滿臉潔白,笑意浮現。他們按著心靈的軌跡向前。
西寧的北山遠觀如一個露天金剛,西寧人稱之為「閃佛」。在其之上還有一座亦佛亦道的北禪寺。寺院依山而建,洞中有殿,洞中套洞,俗稱「九窟十八洞」。裡面供奉著佛家的菩薩,道家的神仙,還有一個漢人。那就是西寧的城隍,也就是守護神鄧訓。
鄧訓是東漢時期西寧地區的父母官,對胡羌部落以德懷之。他死後,當地人感其恩德,家家為其立祠,請禱求福。
走在街頭,土族的七彩長袖與回族的白色小帽互相映襯,伊斯蘭教的喚經聲和藏傳佛教的轉經筒遙相呼應,熱烈奔放的花兒伴著歡快的鍋莊構成了一個奇異運行的西寧。
以西寧市區為中心,在方圓百公里的範圍內,塔爾寺、佑寧寺、廣惠寺、瞿曇寺等古剎名寺和二百多座宗教場所,每天為三十五個民族的信徒傳遞著神諭。朝聖總是以最真的心和最慢的方式進行著。信徒們口誦經文,一步一叩,匍匐在朝聖的路上。衣衫襤褸的他們用肉體的疼痛換來心靈的平靜。有些東西必須用肉體去經歷才能感知。
我從日月山上下來,經過一望無際的草原,經過耀眼的油菜花地,突然眼前出現一條藍色的反光帶,高出地平線,越來越寬,然後就變成了一片無垠的蔚藍。這就是青海湖了,藏民心中的聖湖。
遊客們都忍不住尖叫,拿起相機咔嚓咔嚓地留影。因為我們都只是浮光掠影的過客,所以我們才需要相片來證明我們來過。
而一批又一批風塵僕僕的轉湖人表情平靜,他們不會尖叫,不會留影。在這裡,他們找到了西王母,找到了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找到了心中的神聖。
青海湖是一個能讓人心靈平靜的地方。我們又會開始追問生活的意義是什麼。看著生生不息的草原和無邊無際的湖泊,又會覺得存在無需意義,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
所以,青海湖不應該被匆匆經過,要放慢腳步去感受這個高原上的湖泊。這無關宗教或者信仰。每年的環青海湖自行車賽舉行時,牧民們騎著馬或者摩托車一路追隨著車手們,穿越了時空的距離。
我那個大學同學這一次又帶上她的男朋友騎自行車環湖一周。屁股顛得沒有知覺,兩腿都曬出了性感的高原紅絲襪。痛苦的騎行之後,他寫道:「我們囿於晝夜、廚房與愛,終將回去山川湖海。不停地抵達,又不停地出發,雖然遠方永遠白茫茫,但遠方始終嘹亮,令人嚮往,它是自由的故鄉。」
在西寧過的日子長了,就多少活出了點哲人的意思。時間是用來消磨的,人生是用來享受的。「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西寧人無師自通,彷彿出自天性一般,在生活的路上走得極其閑適。
西寧的公交車總是慢吞吞的,晃晃悠悠地爬坡,大街上也永遠看不見匆匆忙忙的腳步,他們好像在散步,好像在賞景。
對他們來說,生活好像就是茶園裡的一杯三炮台,一瓶青稞酒,一盤熱氣騰騰的手抓肉。
宋長玥說,在這裡,生活過得特別慢,時間模糊。也許是受了藏族的影響,過去、現在、未來都是交織的。所以這裡的人總有幾分及時行樂的味道。西寧有一句諺語叫「今天的肝子比明天的肉香」,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還在雪飄萬里的正月,在社火中,西寧人天天唱著《四季歌》,念叨著「正月里到了著,迎春花兒開」。到了五月,西寧的春天終於來了。這裡就成了丁香之城。無數米粒般細碎的花朵讓這個粗糲的城市脫去厚厚的冬裝,變得分外妖嬈。
於是,急不可耐的人們穿過丁香的芬芳,滿心歡喜地奔向茶園。綠蔭下,流水邊,跌宕起伏的划拳聲和一首首火辣辣的「花兒」,把人們領到了生活的天堂:「百七百八抹青稞,二百的街上過了;年輕的時節里沒歡樂,老了思謀是錯了…… 」
宋長玥的夏天也是泡在茶園裡的。閉上眼,微風拂面,不知今夕何夕。腦海里蹦出一句詩:「我生活在海拔2200米的地方,在這個高度,不需要彎下腰來,撿拾日子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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