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東風:中國歷史上的農民暴動都是阿Q式"革命"(2)
無論是阿Q的心理意識還是未庄的社會秩序都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我以為這就是《阿Q正傳》的最後一章「大團圓」的寓意所在:阿Q式「革命」沒有改變中國社會的「基本規則和體制」,更沒有開啟一個新的歷史時代。「團圓」在此就是循環,而畫圈也是循環。這樣一種阿Q式「革命」根本就不可能與精神勝利法形成真正意義上的對抗。作為專制社會的官方意識形態,精神勝利法與以自由、民主、個性解放、人民主權等為價值訴求的現代革命的確是無法共存的。但問題在於阿Q式的「革命」卻絕非現代意義上的革命,與精神勝利法一樣,它也是「現實法則」與「官方正史」規訓的產物。美國的種族解放(美國革命的重要組成部分)之所以是革命而不是造反,就是因為在這個運動中,不是黑奴最終反過來成了白人的主人,而是在解放黑奴的過程中,黑人和白人都成了公民,或者說他們都從主奴的權力遊戲中獲得了解脫。這樣的革命才是現代意義上的進步。但阿Q的革命卻不是如此。阿Q的「革命」不過是「翻身當主人」,而不是消除主人和奴隸的等級制及其意識形態,正因為這樣,它不可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革命的契機和動力,當然也不可能從根本上突破「精神勝利法」(即使有幾個瞬間精神勝利法的確失效,那也是極為短暫的),因為它們本是同根生。阿Q的病態人格精神勝利法和他的病態革命,正好相互印證、相互支撐,是專制意識形態的不同表現形式。比如,阿Q雖窮,卻能夠通過精神勝利法沉浸在「我的先人比你闊多了」的虛幻喜悅中,這個幻覺中的他仍然奉行「闊人」高人一等的價值觀,他的所謂「革命」,不過是要把這個幻覺變成現實而已,其價值觀和等級觀沒有變。再比如,阿Q的「兒子打老子」理論失靈之後,發明了另一套「精神勝利法」,即「第一個自輕自賤」理論,可是,這「第一個」之所以能夠讓他心滿意足,還不是因為他聯想到了「狀元也是第一個」,在幻想中做了一次狀元,也就是主人?足見阿Q並不擁有不同於「闊人」的價值觀。如果說精神勝利法的魅力在於讓阿Q在幻想中按照「現實法則」或「官方正史」的標準當了一回主人,那麼他的革命又何嘗不是如此?在我們上面引述的阿Q的「革命」夢中,最最讓他欣然心動的,就是做主人的快樂感覺。這套革命觀和革命理想哪裡有一點違背了「現實法則」?哪裡有一點不同於「正史」的價值觀(阿Q雖然入不了「正史」,但是他恐怕做夢也要入「正史」,如果讓他寫,他寫出的「正史」一定也沒有不同,只是把主人公換成了自己而已)?表面看,精神勝利法是阿Q倒霉時候的自我欺騙,而上述的「革命」白日夢則是他勝利(儘管是幻想的)後的理想生活,但它們都產生於一個文化類型,這就是奴性文化。二、本能/直覺與精神勝利法:虛假的二元對立前面我們清理了直覺/本能與阿Q式革命、阿Q式革命與精神勝利法等幾對範疇及其相互關係。還有一個需要重點清理的問題是本能與精神勝利法的關係。在汪暉看來,精神勝利法失效的瞬間,同時也就是直覺和本能覺醒的瞬間,直覺和本能是精神勝利法的剋星,當然也是「革命」的福星。而他之所以賦予阿Q身上的直覺和本能如此巨大的力量,是因為把「精神勝利法」與直覺/本能做了二元對立的區分:在阿Q這裡,「直覺」代表著一種對於生存處境的真實感知——未經分析或推理,從而外在於精神勝利法。精神勝利法是一種獨特的分析、推理的產物,但它無法克服未經推理和分析的「直覺」,因為「直覺」——按照心理學家的分析而言——有直接性、快速性、跳躍性、個體性、堅信感和或然性等特點;直覺判斷是在瞬間做出的綜合判斷。(51)對於阿Q的行動而言,「直覺」,或者說,「直覺」與「精神勝利法」的關係,是一個關鍵。阿Q有著用精神勝利法克服直覺和本能的傾向和強大的意志,但直覺在他的人生中的某些關鍵時刻,仍然支配著他的行動。(51)這樣一個二元對立式的區分對汪暉而言的確非常重要。在他看來,既然精神勝利法是官方意識形態或所謂「社會秩序」「官方歷史」的內化,是阻止阿Q覺醒和革命的消極力量,那麼,阿Q革命的契機必然是、也只能是無意識的本能身體反應,而不可能是思想或理性,也不可能是意識。如果說精神勝利法遮蔽了阿Q和現實世界的真實關係,那麼,只有直覺和本能(飢餓、性壓抑等)才能偶爾突破重圍,重新敞開這種關係。因此,要從直覺中尋找超越正統歷史的「開端。」更重要的是,汪暉認定,對阿Q生命中的這些隱秘「瞬間」「契機」的挖掘和強調,不僅是他的想法,而且更是魯迅寫作《阿Q正傳》的主要目的,魯迅描寫的不僅僅是「精神勝利法」,更是突破「精神勝利法」的可能性和契機:「與其說《阿Q正傳》創造了一個精神勝利法的典型,不如說提示了突破精神勝利法的契機。」(66)真的是如此么?讓我們來看看被汪暉推崇備至的那些「瞬間」吧。先看第一個「瞬間」。這個「瞬間」出現在第二章「優勝紀略」的最後部分。阿Q賭錢時偶然贏了一次,誰知因福得禍,不但被人打,銀子也被搶劫一空。雖然按照往常習慣,阿Q會用「兒子打老子」或「(銀子)被兒子拿去了」等精神勝利法的手段來化解自己的痛苦,但這次不同,在這一個瞬間中,精神勝利法居然失效了,阿Q心裡「忽忽不樂」,「感到失敗的痛苦」。儘管汪暉自己也承認這個「忽忽不樂」的「契機」極其短暫,稍縱即逝,但仍然認為這個「瞬間流露的失敗感」「潛藏著突破缺乏失敗感的國民性的契機。」(43)糾纏於失敗感到底持續多長時間或許沒有必要,關鍵是阿Q之所以能夠由這失敗感「立刻轉敗為勝」,依靠的還是精神勝利法:但他立刻轉敗為勝了。他擎起右手,用力的在自己臉上連打了兩個嘴巴,熱剌剌的有些痛;打完之後,便心平氣和起來,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別一個自己,不久也就彷彿是自己打了別個一般,——雖然還有些熱剌剌,——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躺下了。[7]責任編輯:有之聲明:凡註明來源"共識網"文章的,轉載請註明出處、作者、原文鏈接。本網站作為互聯網言論交流平台,所刊發文章並不代表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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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今日11:11 [湖南省網友]自從我感覺《讀書》雜誌被汪暉佔領了似的以後,我對該雜誌連瞄一眼也不屑了。一名故弄玄虛的文人也哉!共識網正在使用暢言問學 WISDOM梅兆榮:親歷兩德統一與中德關係發展蔡曉鵬:企業家眼中的腐敗與反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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