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兩千年:閑話漢朝(續二)
06-07
15我們曾是戰士呂夫人成為了第一夫人,要改稱呂后了,太子還是劉邦的二兒子劉盈。劉邦的國家體制,是秦朝和周朝制度的結合,延續了秦的帝國制,同時也延續了周朝的封建制,所謂一個國家多個政府。其實這也不是劉邦的首創,當年秦始皇嬴政滅六國後稱皇帝,丞相王綰提議,應該在比較敏感的地方封幾個王,比如齊地、楚地,來震懾可能存在的反秦行為,但是被李斯當場駁斥。嬴政支持李斯,認為天下之所以戰亂不休,就是因為這些諸侯王的存在,再繼續封王,無異於一種倒退。應該說嬴政的想法是很正確的,用現在的話講,看清了時代發展的趨勢。但是他太操之過急了,封建是一個延續了近千年的體制,裂土封王更是一種幾乎難以逆轉的思潮,陳勝都高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韓信彭越等人更是堅定的支持者。突然間廢除封建,就像用了一劑猛葯,將一個鬆散了幾百年的體系,瞬間壓縮,勢必會造成強烈反彈,後果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些道理,劉邦可能明白,也可能不明白,但是有一個最簡單的道理,劉邦肯定明白,就是絕對不能學秦始皇嬴政獨吞天下,而是要共享。(封建一詞的意思,是封土地,建諸侯,不是現在所言的封建,這個詞不應該亂用。)要改變一種體制,不是說一年兩年能做到的,必須用代來計算,至少至少需要兩代,按一代25年計算,差不多要半個世紀,劉邦的選擇是對時代的一種妥協,也是唯一的選擇。立國後的第一件大事是選定首都,國無都不成國,劉邦選擇的地方是洛陽,就是今天的河南洛陽。理由很簡單,洛陽曾經是東周的國都,來頭大,地方大,設施完備,而且地處中原腹地,交通方便。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理由,就是劉邦的政府成員們,基本都是跟著他從沛縣一帶一起打到今天的,洛陽離他們的老家比較近。劉邦在洛陽正式開了一次慶功大會,從上到下所有人肯定是非常放鬆了,劉邦不是什麼嚴肅的人。席間劉邦忽然問了一個問題,「我為什麼可以得天下?項羽為什麼失掉了天下?各位不要說套話,有什麼說什麼。」當時就有人回話,果然不怎麼客氣,說劉邦雖然沒什麼教養(陛下慢而侮人),但是出手很大方,將軍們打下那個地方,就把那個地方封給他;項羽正好相反,很小氣,從來不封。所以劉邦得天下,項羽失天下。劉邦笑了笑,然後說出了那段流傳千古的言論。原文奉上,大白話,沒必要翻譯:「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張良);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短短几句話,卻是氣象萬千,劉邦已經很有王者風範了。這段話到現在一直都在被頻繁引用,出現頻率之高,都可以用糟蹋來形容了。諸侯王們一個一個都回到自己封國了,韓信回楚國了,彭越回梁國了…彭越身邊有個人卻害怕了,就是韓信滅齊後,被趕走而投奔彭越的田橫。因為劉邦為了徹底掃除項羽的殘餘力量,向全國發通緝令,緝拿逃跑的項羽部將,比如季布,比如鍾離眜等。我們不知道這份通緝名單里有沒有田橫,但是田橫自己卻很擔心被抓住殺掉,逃跑了,跑到一個海島上暫時棲身,隨行的有500多老部下。消息自然很快傳到劉邦的耳朵里,劉邦很不放心,因為田橫在齊國的根基非常非常深,萬一作點亂子出來,問題就大了。不過劉邦首選的還是和平手段,派人告訴田橫,只要你來見我,從前的事一筆勾銷,夠仁義了吧?田橫不敢來,以前他看不起劉邦,現在也不相信劉邦,而且也有別的擔心。田橫回信給劉邦,「我把酈食其殺了,聽說酈食其的弟弟在你手下為將,我怕他報仇,不敢去。你就讓我做個老百姓,在這個海外孤島上終了一生吧。」劉邦當然也不相信田橫了,不過他還是告訴酈食其的弟弟,將軍酈商,「田橫要來了,你和你的兵敢動一下,滅族!」酈商沒辦法,老老實實聽了。劉邦繼續派人去找田橫,告訴他酈商不會找你尋仇了,而且還同時附帶優厚的條件和強硬的威脅,「田橫你快點來,大了我能封你個王,小了也能封個候;不來我只好發兵滅你了。」田橫同意了,他不是被劉邦的誠意感動了,更不是被嚇怕了,他要保全自己這500兄弟的性命。和田橫同行的只有兩位門客,到達洛陽附近的屍鄉(今河南偃師)時,停下了。田橫告訴劉邦的人,見皇帝應該沐浴更衣,先等一會兒。田橫沒有去洗澡換衣服,他去找兩個門客了。田橫有著高貴的血統,然而他是這個時代的失敗者,失敗者最容易產生的情緒是放棄,比如項羽,儘管項羽死得驚天地泣鬼神,始終還是放棄。也許當時田橫決定來洛陽時,只是為了自己的500部屬;也許越接近洛陽他的壓力越大,越加的心灰意冷,他也想到了放棄。堂堂齊國男兒去向劉邦下跪,他不想去;回去,已經回不去了;渾渾噩噩了此一生,那不是田橫。田橫對他的兩位門客講,「當年我和劉邦都是王,現在他做天子我為臣,這是什麼?恥辱!我殺了酈食其,卻要和酈商共事,即便劉邦有令,酈商不敢殺我,我也有愧於心。劉邦要見我,不過是想知道我長什麼樣子。現在我就砍下這顆頭,你們去送給劉邦吧,這裡離洛陽只有三十里,應該還能看得清面貌。」這兩位門客沒來得及阻攔,田橫拔劍自殺。寧可站著死,也不跪著生。田橫的人頭送到了劉邦面前,劉邦再一次哭了,下令以諸侯王的身份和規格,為田橫舉行葬禮,並且任命兩位門客為軍中都尉。田橫埋葬後,這兩位門客在墳墓邊上挖了兩個洞通到墓室,然後自殺身亡,與田橫死同穴。劉邦知道後大為震驚,田橫是個什麼人啊,竟然會有人主動與他同死!也許他想到了當年滎陽城的黑夜裡,那位以自己性命換取他逃跑時間的紀信將軍。田橫既然有如此大魅力,他身邊的人肯定也非等閑之輩。劉邦下令,島上的500人全部來洛陽,全部加官進爵。這500人聽到田橫的死訊,唯一的反應是全部自殺。很難想像當時是如何慘烈的景象,只是那座孤立於大海之中的小島有了一個新的名字,田橫島,一直到今天。促成遷都這件大事的兩個人,婁敬,被劉邦賜姓劉,改名劉敬,封了一個郎中的官職;張良來關中後,卻向劉邦提出了辭呈。張良很清楚,戰爭時期,劉邦離不開他,劉邦需要他的運籌帷幄,如今戰爭結束了,很多事情也不需要他來決定了。張良是很開通的人,身體也一直不好,他這個時候退出,也不能說是什麼明哲保身,也許他就是想安靜一下。劉邦沒有強求張良,批准了。不過張良的政治生涯並未就此結束,後面還會登場。新遷了都城,新的首都應該讓國家有一個新氣象,然而漢帝國並不安寧。首先製造不安定因素的,是異姓王侯們。北方的燕王臧荼第一個造反,劉邦自己帶兵去鎮壓了。不知道劉邦為什麼有這種興緻,也許因為臧荼的實力太弱,劉邦正好借他過一把指揮官的癮;也許劉邦要親手殺掉臧荼這隻雞,給其餘的諸侯們看看。不過這場戰事進行的倒很順利,兩個月時間,叛亂平定,燕王臧荼被俘虜。劉邦沒有把燕國領土收歸中央政府,而是把盧綰,這位和他同村同年同月同日生,關係最好的老兄弟,封為燕王,繼續幫他看守帝國的東北邊疆。第二位造反的叫利幾。利幾曾經是項羽的部將,投降劉邦封了一個侯,現在他又害怕了,不知道哪來的膽子,一個小小的侯國也敢造反,結果就是立即被撲殺,又是劉邦御駕親征。接連兩個異姓諸侯造反,讓劉邦非常擔心,他最放心不下自然還是韓信,楚王韓信。韓信到楚國赴任後,還是保持著軍隊的老習慣,到哪裡視察都是軍隊開道,浩浩蕩蕩,排場很大。韓信找到當年的幾個故人,那位韓信曾經在他家蹭飯,後來被他老婆趕走的亭長,韓信也感謝了他,給了他一筆小錢,然後告訴他,「你啊,小人,做好人不做到底。」相對比的,那位曾經給他飯吃、又罵他沒出息的洗衣服大娘,韓信給了她一大筆錢作為回報。那位韓信曾經鑽過褲襠的猛男,韓信沒有殺掉他,還給了一個官職。想來這位壯士在韓信的朝堂上心跳不知道到了多少,此後也肯定對韓信衷心耿耿了。估計這也是韓信在作秀,因為現在別人看到的全部都是韓信的王者氣度。無論如何,韓信著實風光了一把,這也是他當年的夢想。但是不幸的是,韓信還沒有完全盡興,就有人上告劉邦,說韓信造反。這個幾乎可以肯定是誣告,或者更有可能就是劉邦一手導演的,但是既然有人投訴了,就要調查一下。劉邦召集眾位將軍徵求意見,這些人的反應可想而知,「發兵,活埋韓信!」也許是韓信曾經的表現太耀眼了,讓他們感到臉上無光。劉邦卻是什麼話也沒說,因為這不是他的想法,或者他知道這裡面到底是怎麼回事。劉邦想聽聽不同的意見,張良辭職了,還有一個可以問,陳平。陳平說,絕對不能打韓信。如果真打的話,韓信不造反也要造反了。韓信打仗怎麼樣每個人都知道,他只要領著兵,誰也擋不住,這個劉邦太清楚了。(當時的諸侯國和周朝差不多,有相對獨立行政和軍政權等等。)劉邦還是問那句老話,我該怎麼辦?劉邦實在問對人了,既然明著進攻不可取,就要玩點陰的了,這正好是陳平的專長。陳平的建議是,想辦法讓韓信來見劉邦,然後當場予以逮捕。但是這個想法施行起來有點困難,劉邦說韓信你來我找你有事,然後韓信來了,抓住了,這不大可能,因為韓信不是傻瓜,蒯通說過的話他一點沒忘,雖然從心裡他不願意相信。恐怕要做得像模像樣一點,讓韓信消除懷疑。劉邦按照陳平所言,不惜血本,大造聲勢。派人通告全國,說皇帝要學古代天子,就是商湯周武等等,巡守天下會諸侯(古者天子巡狩,會諸侯),他要巡守雲夢(洞庭湖北岸一帶),然後在陳縣接待諸侯。他當然不會真去巡守或者說視察什麼雲夢,製造這麼大動靜的目的就是布一張網,讓韓信來鑽。去雲夢要經過楚國西部一帶,韓信作為楚王是必須要迎接的。韓信同樣也接到了通知,說皇帝要從楚國過路。劉邦的計劃恐怕要泡湯,因為韓信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皇帝不是來對付我的吧?他甚至真的產生了造反的衝動。劉邦也是在冒險,因為韓信完全可能真造反,這兩個人在進行某種心理上的角力,但是劉邦對韓信的了解,要遠遠多於韓信對劉邦的了解,結果從一開始似乎就註定了。韓信在猶豫不決,他擔心劉邦來對付他,但是又覺得不大可能,因為劉邦一向對他實在不錯。這個時候,韓信的一個幕僚,名字未知,看出了他的心思,但是卻出了一個餿主意:只要韓信拿一個人的人頭去見皇帝,皇帝肯定不會再懷疑你了。這個要被殺的人就是鍾離眜,項羽的部將,劉邦的通緝犯,兵敗後投靠韓信,韓信也算英雄惜英雄,收留了鍾離眜。可是韓信相信了那個不知道誰誰誰的話,竟然真的要殺鍾離眜,而且他竟然還去和鍾離眜商量。鍾離眜受不了這個,非常憤怒地告訴韓信,「你要用我的人頭去討好劉邦,今天我死,明天就是你,你這個人…小人!」鍾離眜揮劍自殺。韓信放下心了,拿著鍾離眜的人頭去迎接劉邦。結果就是,剛一見到劉邦,從旁邊出來幾個人把韓信反手捆起來,扔到了車廂里。韓信猶如醍醐灌頂,從武涉,到蒯通,到鍾離眜,這些人說過的話,每個字他都明白了。劉邦會對付他的,而且真的下手了。如果論打仗,劉邦陳平加一起都不是對手;可是論到搞陰謀耍手段,十個韓信恐怕也不如陳平。韓信異常憤慨,沖著劉邦大喊,「還真像別人說的啊,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現在天下都是你的了,我就該被下鍋煮了!」「別那麼多廢話!」韓信抓住了,劉邦也就不用演戲了,但是諸侯大會還是要開的,邀請函都已經發出去了,再讓他們回去跟烽火戲諸侯差不多了,劉邦也正好用這個機會震懾一下各位諸侯,看,韓信這麼大一隻公雞我都敢下手!你們還是老實一點好。劉邦請諸侯吃的這頓飯,無意間成了給劉邦抓住韓信開的慶功會。劉邦沒有殺掉韓信,他確實是很欣賞韓信的,不捨得下手,真要殺掉影響也不好。回長安路上,經過洛陽時,劉邦就宣布赦免了韓信,當然,韓信這個楚王頭銜肯定是沒了,降兩級,改封淮陰侯,淮陰是韓信老家。韓信被帶回長安,劉邦下令不準韓信去淮陰赴任(或曰之國,或曰就藩),而是留在長安,相當於將韓信軟禁起來。韓信當然一肚子悶氣,告訴劉邦,我有病,上朝、開會什麼的,別找我,我要休息。劉邦同意,只要韓信手下沒兵,愛怎樣就怎樣吧。控制住韓信,劉邦解了一大塊心病,現在終於能騰出時間來處理一件非常棘手,但是又不得不做的事,就是封功臣。現在距離建國已經快一年,劉邦一直忙這忙那,拖著沒辦,再加上封功臣這件事非常麻煩,很難保證讓每個人都沒怨言,又不能搞平均主義。那個時候的人還不怎麼會謙虛,每次開會討論這件事,都是吵得一塌糊塗,還有借酒發瘋的,滿嘴胡言亂語;連動手的都有,拔出劍來,不敢砍人,沖著宮殿的柱子一頓發泄。劉邦非常頭疼。但是始終都要有個結果,將軍們的結果是曹參第一,因為曹參戰功最高。劉邦不同意,他的結果是蕭何第一,曹參第二。將軍們都不樂意了,曹參肯定最不樂意,蕭何不過是拿支筆寫寫畫畫,什麼仗都沒打,我們可都是連命都不要給你打江山啊,蕭何第一,什麼意思啊?面對眾臣的疑問,劉邦臉上的表情忽然很奇怪,劉邦開口問,「諸位知道打獵嗎?」「當然知道啊。」「諸位知道獵狗嗎?」「當然知道啊。」劉邦一本正經繼續講,「打獵,追兔子的,是狗;讓狗去追兔子的,是人。你們就是追兔子的,只能叫功狗;蕭何是讓你們追兔子的,所以是功人……」群臣齊聲:「操!」這句話當然是開玩笑了,那個時候估計還沒有這個響亮地動詞。但是諸將心裡不爽是肯定的了,無緣無故做了一回狗,還讓蕭何這個屁事沒幹的人(至少他們認為屁事沒幹)爬到了自己頭上,而且真要說功人,也不是蕭何,而是劉邦自己。但是皇帝既然決定了,就不好再說什麼,反正自己沒吃虧就行。劉邦為什麼封蕭何第一,他自己也說過,蕭何「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戰爭到最後就是拼經濟,蕭何在大後方保持經濟的正常運轉,功不可沒,劉邦沒有偏袒。幾個人的封號說一下,鄼侯,蕭何;留侯,張良;平陽侯,曹參;絳侯,周勃;汝陰侯,夏侯嬰;舞陽侯,樊噲;穎陰侯,灌嬰;……等等等等,本次共封了十八個侯;韓信的楚國被一分為二,劉邦的堂兄劉賈,封荊王,劉邦的同父異母弟,劉交,封楚王;齊國封給了劉邦長子劉肥;韓王信從河南西南部,遷到今天的山西太原一帶,國號保持韓國不變,劉邦的目的是讓韓王信看住北方邊疆,防止匈奴入侵;代郡,今天的河北西北部山西東北部一帶,封給劉邦的親二哥,劉仲,代王,用意也是看住北方邊疆;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趙王張敖、燕王盧綰、長沙王吳芮依舊。(項羽封吳芮衡山王,後來劉邦給改了名。)。劉邦終於有時間看一下自己的江山了,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又不得不面對。幾個世紀的征戰,再加上八年的滅秦之戰楚漢之爭,早已讓華夏大地滿目瘡痍。人口銳減,經濟崩潰,物價飛漲,生活資料嚴重匱乏(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過半)。一切都是百廢待興,戰後重建工作迫在眉睫。農業是國家的基礎,劉邦的政府成員們大部分都是出身底層,深知民生疾苦。劉邦先從減輕農民負擔開始,將農業稅減少至6.7%(十五稅一),相對於前秦朝的50%多(收泰半之賦),這個數字幾乎可以忽略了,另外還有免除勞役兵役,恢復奴隸為平民身份等等措施。另外,蕭何、張蒼等人以秦朝法律為基礎,重新制定了漢帝國律法,因為當時劉邦承諾的約法三章實在太簡單了,根本稱不上法律。這一系列的舉措,產生的影響,用現在的話講,實現了政局的軟著陸和經濟的高速騰飛,國內的戰亂已經平息,漢帝國開始步入正軌,這對所有人都是好事,然而在並不遙遠的北方草原,匈奴人,對年輕的帝國產生了覬覦之心。前面提到過的一個人在這裡要正式出場了,冒頓(讀「莫獨」),冒頓是匈奴王或稱匈奴單于頭曼的太子,頭曼就是被蒙恬將軍趕到更北方的那位單于。頭曼不怎麼待見冒頓,想另立別的兒子為太子,冒頓當然也覺察到了危機,他決定主動出擊,去爭單于這個位置,實現他的遠大抱負。冒頓組建了一支秘密軍隊,只向他一個人負責。冒頓訓練這支軍隊的方式很獨特,也很殘酷。冒頓下令,「我的箭射向哪裡,你們的箭也要射向哪裡,不射者,斬!」這條命令看起來並不怎麼起眼,甚至可以說再普通不過,射一般的目標,這支軍隊都可以正常執行命令,但是冒頓選擇了很多不尋常的目標。冒頓射向自己平時騎的馬,有士兵不敢射,冒頓嚴格執行先前制定的法令,不射者一律處斬;冒頓射向自己的妻子,還是有士兵不敢射,不射者再次處斬;冒頓射向頭曼的坐騎,所有的士兵,沒有再敢違抗的,全部搭弓發箭。冒頓知道這支軍隊已經可以發動政變了,於是,在一次跟隨頭曼打獵的途中,冒頓把箭對準了自己的父親……冒頓繼任單于後,開始進行大規模擴張,趁著中原地區的戰亂,滅掉了鄰近的幾個國家,或稱部落,將原來蒙恬佔領的地區全部收復,他的軍隊規模更是達到了三十萬,幾乎全是騎兵。現在冒頓更是把目光對準了漢帝國,具體的講,是剛剛被劉邦遷到北方的韓王信。一道十萬火急的呈報發向了長安城,韓王信的治所,馬邑,今天的山西朔州市,被匈奴軍隊包圍了。劉邦接到消息馬上就有了反應,派一支部隊去支援,史書中未記載是誰領著去的,但是肯定不是什麼大人物,因為像曹參、周勃、樊噲這一級別的人,都要暫時留在長安,他們要參加長安城第一座宮殿----長樂宮的落成典禮。長樂的意思是長久安樂,這是建設長安城的第一座標誌性建築物,長安以前只是個縣,要有個首都的樣子,大興土木是免不了的。這裡不得不提到一個久違久違的人物,叔孫通博士,說實話我很喜歡這個人,因為他很好玩。當年叔孫通因為秦二世的原因,從咸陽城逃回魯國老家,後來諸侯起兵反秦,叔孫通投靠了劉邦。但是他一直非常低調,一般的讀書人說起話來都是沒完沒了,尤其是見到劉邦,更是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叔孫通卻是什麼也不說。戰爭時期,劉邦缺人才,鼓勵大家都推薦人才,叔孫通推薦的都是些盜賊,土匪之類的,他的學生們都不樂意了,紛紛抱怨,「我們跟著先生好幾年,為什麼現在不推薦我們,反倒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人,什麼意思啊?」「你們會打仗嗎?」(今不能進臣等,專言大猾,何也?)(諸生寧能斗乎?)叔孫通向學生們承諾,將來只要有我的,就有你們的,學生們全閉嘴了。叔孫通通得很徹底,連衣服都換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劉邦不喜歡讀書人,可是誰都不捨得脫下那一身代表身份的寬袍大袖讀書人裝束,除了叔孫通。叔孫通換上一身短打,這是楚國老百姓的裝束,劉邦很喜歡。也許正是因為叔孫通的變通,如今他得到一個機會。劉邦麾下的將軍們,基本上都屬於大老粗,每次開會沒有說正事的,吵架爭功,動手動腳。戰爭時期也就忍了,現在是和平時期了,雖說劉邦為人豁達,但是現在畢竟是皇帝了,下面的人這樣,簡直當他不存在,時間長了,劉邦開始受不了了。叔孫通瞧出了劉邦的心思,向劉邦推薦自己,說他可以制定朝廷禮儀來約束這些人。劉邦同意,但有個條件,不要太複雜,免得劉邦自己都不知道該邁哪條腿了。叔孫通從自己老家招了三十多個讀書人,來長安排練,有兩個書生不想來,先是鄙視叔孫通的為人,說他只知道拍馬屁,又說禮樂這樣莊重的事情,必須積百年之德方可為之,現在戰亂剛休就要做,不合古制,自己去吧,我們不想跟你去丟這個人。叔孫通哈哈一笑,說你們兩個真是讀書讀傻了,不知道時代在變。然後領著這群書生,施施然走了。叔孫通以前秦朝的禮儀為基礎,砍去大量繁瑣的細節,以符合劉邦的習慣。排練一段時間後,叔孫通找劉邦驗收,禮儀完畢後劉邦感覺不錯,於是批准具體實施在朝臣們身上,然後在長樂宮落成典禮上正式使用。叔孫通有劉邦的授權,朝臣們哪個不聽話,可以當場趕走。這些人誰都不想錯過典禮的機會,雖說受一個讀書人指來指去,不喜歡也就忍了。長樂宮中,朝臣們依次進入,除了腳步聲什麼聲也沒有,秩序井然,進退有據。山呼萬歲之後,劉邦大發感慨,「到現在才知道做皇帝的感覺!」而叔孫通,自然從此後就青雲直上了。做皇帝當然不僅僅是感覺,更重的是要對國家負責。劉邦把韓王信遷到北方,就是看中了韓王信的軍事實力。說實話劉邦對韓王信很不錯了,先是封他為韓王,後來在滎陽投降項羽被俘,逃回來後依舊做他的韓王,現在劉邦把帝國的邊疆交給他鎮守,應該說是很大的信任了。劉邦的想法很簡單,就是韓王信先抵擋匈奴的進攻,他派兵救援,一批不行再多一批。不能說劉邦不務正業,置國家安危於不顧鼓搗什麼長樂宮。他認為以韓王信的實力,完全可以撐得住匈奴的進攻等援兵到來,況且第一批的援兵已經開過去了,長樂宮的事跟前線沒什麼衝突。援兵部隊本來以為韓王信已經和匈奴打得不可開交了,可是到了馬邑前線一看,韓王信按兵不動,倒是頻繁派人到匈奴的軍營里去。援軍將領看到這種情形,覺得有點不對頭,一邊派人催促韓王信出戰,一邊給劉邦寫了一封密信,內容是,韓王信有問題,很可能和匈奴之間有什麼陰謀。劉邦收到信後是很緊張的,但是他犯了一個錯誤,也是他真的做皇帝做出感覺來了,劉邦給韓王信發了一封信函。按理說,現在的事態比較敏感,劉邦應該安撫韓王信,讓他專心抵抗,可是這封信的內容卻是申斥,「你是怕死?還是兵力不夠?為什麼不開戰,卻跟匈奴來往這麼頻繁?!」也許正是這封申斥函起了導火索作用,後來的事態發展,幾乎給漢帝國帶來一場滅頂之災。韓王信有他的想法。劉邦對他是不錯,他對劉邦也沒什麼惡感,甚至還有點敬仰。但是他始終還是一個異姓王,臧荼、利幾、韓信的下場他都看到了,一年前抓捕韓信後開的諸侯大會,他也參加了。而且劉邦新封的三個王,全部都是他劉家人,這個行動傳達出的信號已經很明顯,就是這個天下要盡數歸到他劉家了,異姓王們前景不妙,韓王信自然也明白自己的處境。還有一個不可忽視,同時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匈奴軍的實力太強了,強到讓韓王信幾乎喪失了抵抗的信心,而劉邦並不清楚這一點。匈奴的實力,加上劉邦的責怪,韓王信做出了一個沒有回頭路的決定,他獻出了馬邑城,投降匈奴了。冒頓自然是全盤接收了韓王信的降兵,並且讓韓王信領兵進攻南下,進攻太原。太原城猝不及防,失守,韓王信以太原為根據地,繼續向南擴張。太原的位置已經深入漢帝國的疆土,向西可以進攻關中,向南過黃河可以進攻中原腹地。帝國成立兩年來,首次面臨如此重大的危機。劉邦不可能坐視不管,他再次決定御駕親征,平定韓王信的叛亂。16國家的敵人帝國政府軍和韓王信叛軍的首戰,發生在銅鞮(山西沁縣一帶),韓王信戰敗,一位大將被殺,向北退至廣武(山西山陰縣)一帶,重新集結軍隊。並且這一次,匈奴給韓王信提供了一萬左右的騎兵部隊,韓王信再次向南反撲。第二戰發生在晉陽(山西太原),韓王信始終是實力不濟,再次戰敗北逃。劉邦也得知韓王信的軍隊里有匈奴人的騎兵。劉邦打韓王信,屬於平叛,基本上可以說是國家內部事務,現在匈奴人參與進來,已經上升到國際爭端了。劉邦暫時止步晉陽,一方面做好戰鬥準備;一方面不斷派人出使匈奴談判,質問匈奴為什麼要干預漢帝國內政,爭取以非戰爭手段解決這次危機。最後一個派去的人是劉敬,就是當年建議遷都的婁敬。使者一批一批回來了,全部都說匈奴實力很弱,戰則必勝,建議進攻消滅之。劉邦開始傾向於採取軍事行動了,但是劉敬還沒回來。劉邦決定不等了,因為他的軍隊剛剛遭遇了一場災難,天氣突變,氣溫驟降,一場大雪不期而至,士卒大量凍傷。現在這種情形,要麼撤軍,要麼快速解決戰鬥,總之能不耽擱最好別耽擱。如果撤軍的話,等於半途而廢,而且這麼多的使者們都說匈奴實力很弱,不如再忍兩天,速戰速決,跟匈奴打一仗,掃清邊境上的不穩定因素。劉邦下令繼續向北進軍。漢軍大約有三十二萬(此為史書所載,實際人數應該少很多,可以猜測的話,最多二十萬),除了皇帝劉邦外,最高指揮官是樊噲。劉邦樊噲領率領的是先頭部隊,餘下的暫時清掃韓王信的殘兵。從晉陽北上的這一路上,也碰到不少的匈奴軍,基本是一觸即潰,跟使者們所言很符合。劉邦翻越勾注山(雁門山)後,碰到了從匈奴返回的劉敬。劉敬告訴劉邦,匈奴有詐,不能打!劉敬說,他在匈奴這一路走來,看到的都是老弱病殘,這肯定是匈奴在示弱,主力部隊不一定藏在什麼地方,所以匈奴不能打!劉邦很生氣,罵劉敬是齊國出的混蛋,只會逞口舌之利,現在又胡說八道擾亂軍心,關起來!劉敬被就近關押到廣武了。劉敬說對了,匈奴、具體說是冒頓,就是在示弱。冒頓的想法就是通過不斷的敗退,把漢軍引過來,然後圍而殲之。而漢軍真的上當了,冒頓如果知道領軍的皇帝劉邦,肯定要仰天大笑,這個戰利品太大了。劉邦樊噲的先頭部隊抵達平城(山西大同)時,被冒頓的騎兵部隊包圍了,具體的包圍點是平城邊上的白登山,現在叫馬鋪山,海拔不高、面積也不大的一座小山。也許劉邦現在明白韓王信為什麼投降了,匈奴的騎兵太強大了,甚至讓他產生了放棄抵抗的想法。史書記載冒頓包圍劉邦的軍力是騎兵四十萬,這個數字肯定也是誇張了,具體多少不得而知,但是劉邦絕對不可能突圍出去。當年滎陽被圍,有紀信替他送死,現在即便也有人替他送死,這一套也不管用了,冒頓不是項羽。劉邦的後續部隊沒有趕過來,趕過來又有什麼用。天氣陰冷,到處都是霧蒙蒙的,劉邦看周圍的一切,也都是霧蒙蒙的。冒頓似乎並不急於進攻,只是這麼圍著,一天,兩天……劉邦在山上真是如坐針氈。突圍的可能性似乎不大,步兵對騎兵勝算基本等於零,即便劉邦身邊都是騎兵,跟匈奴這種馬背上生存的民族對抗,差不多也是以卵擊石。硬的、明的已經不可能了,只能用軟的、陰的了,幸虧劉邦身邊有陳平。老天似乎也在幫劉邦,大霧越來越重,白天和黑夜差不多少。陳平借大霧的掩護,跑到冒頓的軍營里,找到冒頓的王后,或者說閼氏(讀「焉支」),就是正室夫人,然後大肆行賄,通過閼支向冒頓說情,然後冒頓主動解圍,劉邦出來了。這是史書中關於劉邦脫困的說法,怎麼讀怎麼覺得有問題,好像在掩飾什麼東西。太史公還用了這麼一句話,「其(陳平)計秘,世莫得聞」,隱約有點欲蓋彌彰的意思。大霧天就可以隨便進出敵人的軍營?還能和對方那麼高級別的人會面?史書中的記載恐怕太過牽強了。再者說,冒頓會因為一個女人在耳朵邊上吹兩下風,就把劉邦這麼大一條魚放了?這也太浪漫了,冒頓可是拿自己的女人做過箭靶的。兩個多世紀後,東漢有個叫桓譚的文人提到這樁舊事時說,當時陳平告訴冒頓閼氏,說漢帝國皇帝劉邦馬上要從中原選一位絕色女子作為解圍的條件,送給冒頓,冒頓肯定會喜歡。這樣一來,你就會失寵,所以你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就要想辦法讓漢軍脫困,皇帝回去了,也就不會送給冒頓女人了。閼支被陳平這麼一說,大為緊張,於是想辦法讓匈奴軍隊解圍,劉邦得以脫困。桓譚恐怕也是在胡說八道,都隔兩百多年了,他從哪兒聽來的。當年白登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恐怕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了,所有人都可以放開了猜。恐怕當時劉邦和冒頓是見了面,有過交談的,而且劉邦很可能是紆尊降貴,低聲下氣,跟冒頓簽訂了什麼框架協議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當然這只是猜測了,總之劉邦脫困的過程非常的不光彩,這是肯定的。匈奴人的騎兵軍團分出一條道路來,劉邦和他的士兵們在對方虎視眈眈的目光中走出了包圍圈,漢軍的弓箭手全部張著滿弓瞄準對方,匈奴人的戰馬不時嘶叫一聲。劉邦終其一生不敢再挑釁匈奴,他的兒子,他的孫子也都對匈奴忍氣吞聲,直到近一百年後,才由他的曾孫劉徹報了當年之仇,告慰了他的先祖們。劉邦殺掉先前告訴他匈奴實力很弱的使者們,赦免了被他自己下令關押的劉敬,然後非常誠心地向劉敬道歉,說我不聽你的話,被困了七天,是我不對。而且馬上封了劉敬一個侯。劉邦決定取道趙國回長安,因為他對趙王張敖也不放心,要過去看看,張敖畢竟也是異姓。劉邦不知道,自己剛從虎穴里出來,又一腳踏進了狼窩,因為趙國有人盯上劉邦了。劉邦從趙國經過,張敖自然要以最高禮儀接待,而且這倆人除了帝王君臣關係,還有翁婿之親,劉邦把呂后生的大女兒,魯元公主嫁給了他。張敖這個人是比較老實的,平時也比較低調,他對劉邦更是非常尊敬,他覺得劉邦把他爹張耳封為趙王,實在是天大的恩情。劉邦在的這幾天,張敖早請安,晚問候,畢恭畢敬,有求必應。這一切都是發自內心的,絕無假裝之心。而對劉邦來講,他暫時不用在長樂宮裡按叔孫通講的那套,每天正襟危坐,稱孤道寡,現在來到自己女婿這裡,自然可以放肆一點。他又找到了當年的感覺,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張嘴除了吃飯就是罵人,估計張敖挨了不少「小兔崽子」之類的問候語。張敖自己沒覺得什麼,被岳父罵兩句也是提攜,但是張耳的左右丞相,貫高和趙午,卻是極其憤慨。這兩人都是六十多歲的老頭子,不過火氣絕不亞於青春期的少年,而且這倆人還有個共同特點,就是膽子大得異常,他們去向張敖請示,說劉邦這麼無禮對待一個諸侯王,我們想把他殺了!張敖大驚失色,告訴這兩個人,現在的趙國是劉邦幫著復立的,你們應該感激他,殺人這樣的話,以後決不可再說,也不能去想!貫高趙午覺得張敖太懦弱了,但是回過頭一想,張敖這是長者風範啊,不忘別人的恩德。貫趙兩個人和十幾個知情的門客商量,劉邦還是要殺,但是不再知會張敖了,如果事情敗露,一切後果這些人自己擔著。不過他們籌劃晚了,劉邦啟程回關中了。但是他們心意已決,只要劉邦還來,則必殺之!現在已經是劉邦立國後的第三個年頭了,這一年國內相對很安靜,政局更加穩定,經濟在快速發展。但是北方邊境依舊危機重重,劉邦的親二哥劉仲,本來被封為代王,現在不堪匈奴的進攻,拋棄了他的代國領土(河北、山西北部),自己跑到洛陽去了。劉邦丟了一塊國土,但是他只能忍,他知道匈奴的實力有多可怕。劉邦把劉仲的代王廢掉,降兩級,代之以合陽候。而代王這個封號,暫時給了戚夫人生的那個兒子,劉如意。這一年還有一件大事,就是蕭何建設長安城的第二個大成果,未央宮落成竣工了。未央宮在建的時候,劉邦還提過意見,說國家還很窮,為什麼修這麼大一座宮殿?蕭何覺得很冤枉,這麼大還不是給你修的嗎。蕭何畢竟是秦朝就在官場上混的人,馬上回應劉邦說,天子四海為家,宮殿不修得雄偉一點,不足以彰示其權威啊,況且現在建好了,後世子孫們就不用再修了。這話劉邦愛聽,馬上說蕭何修得好。長安有兩座宮殿了,長樂、未央,長久安樂,永世不絕。帝國的北部邊疆,一道一道的緊急呈報依舊送到劉邦手裡,韓王信已經徹底成為匈奴的鷹犬,帶領他的軍隊在邊境製造危機。劉邦再次御駕親征,在東垣(河北石家莊一帶)擊潰韓王信。劉邦接受上次的悲慘教訓,不敢向北追擊,班師回長安。劉邦再次決定取道趙國。貫高等了一年的機會,終於又來了。.張敖在柏人縣(今河北隆堯縣)接待劉邦,而貫高藏在了劉邦下榻地方的廁所里,只等劉邦進來,然後一擊殺之。張敖把自己的一個女人送給劉邦,史書中只記載這個女人姓趙,沒有名字,以後稱之為趙美人吧。張敖還是劉邦的女婿,送自己女人給老丈人,也太亂了點吧。劉邦對女人是從來不拒絕的,下榻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與趙美人進行了非常深層次的交流,用當時的專業說法,叫臨幸。臨幸完了之後,劉邦本來想睡覺的,可是忽然有了某種異樣的感覺,哪裡不對頭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不對頭。劉邦忽然問下邊的人,這個縣叫什麼名字?回答說叫柏人縣。劉邦說這個地名太不吉利了,柏人,迫人,迫於人……不住了,現在就走!劉邦真的就走了,一晚也沒睡,更不要提上廁所了,貫高等人的刺殺計劃也就流產了。而趙美人僅僅這一晚上的臨幸,竟然懷孕了。搞陰謀有個基本原則,就是保密,參與策劃的越少越好。貫高、趙午兩個人一時衝動,當初跟十多個門客一起商議刺殺皇帝。這種驚天的陰謀,還和這麼多人開會討論,貫高趙午覺得自己是在維護張敖,伸張正義,可誰又知道與會的這十幾個人怎麼想的。很快,趙國人預謀刺殺皇帝一事便敗露了,劉邦當然是怒不可遏,將趙王張敖、丞相貫高、趙午以及所有參與陰謀的人全部逮捕。去實施抓捕的人唯恐有漏網的,能株連的全部株連,趙美人不幸也在其中。趙美人告訴獄卒,她身上懷著皇帝的孩子,獄卒不敢怠慢,向上一層層報給劉邦,劉邦正在氣頭上,沒理會這件事,過幾天乾脆就忘了。趙美人的弟弟趙兼找到了辟陽侯審食其,就是呂后的管家,當年陪著她一起在項羽軍中做人質的那個,趙兼通過審食其的關係,想讓呂后出面解決這件事。呂后得知後非常不高興,把這事壓下來了,審食其也不敢多說什麼,因為這種涉及皇帝和呂后兩個人關係的事還是比較敏感的。趙美人所有能想的辦法都想了,還是沒用,她的皇帝沒有來救她,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她絕望了。但是她肚子里還有孩子,這個孩子是不是龍種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是這個孩子的母親,即便她真要死,也不能現在死。後來趙美人生下了孩子,是個男孩,她把孩子託付給了獄卒,然後自殺身亡。這位盡職盡責的獄卒捧著孩子直接來見劉邦,劉邦追悔莫及,命令把趙美人送回家鄉厚葬,把這個孩子交給呂后撫養。各位不要緊張,呂后不是武則天,不會掐死這個孩子的。呂后除了是皇后,她還是女人,更是母親,身上永遠有光輝的母性。她很喜歡這個孩子,一直養在身邊。劉邦給這個孩子起名叫劉長。長安城來的辦案人員抓捕張敖等人時,當時參與策劃刺殺皇帝的這些門客、朋友們都準備自殺,除了貫高。貫高質問這些人:」我們的君王是清白的,你們都自殺了,誰給他洗清冤屈!「於是這些人停止衝動,跟著張敖一起,被押赴長安受審。貫高一口咬定,刺殺皇帝一事從頭到尾都是他策劃實施的,跟趙王張敖沒有任何關係。這個口供可不是主審官想要的。如果是趙王張敖下令刺殺皇帝的,這裡面可以大作文章;現在趙國一個丞相把罪責全攬了,說殺皇帝只是他的個人行為,這樣一來,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而且現在朝廷中從上到下,所有人都知道,劉邦對這些異姓王非常地不放心,如今正是處理趙王張敖的大好時機,一定要想辦法把責任全堆到張敖身上。這個都不用劉邦教。但是貫高就是不這麼說,不說只好動刑了,鞭打,針刺…無所不用其極,這是從秦朝延續下來的傳統。以至於貫高的身上都找不到一塊好皮膚再下手了(身無可擊者),但是貫高還是絲毫翻供的意思都沒有,就是說預謀刺殺皇帝是他乾的,跟趙王張敖無關。張敖倒是沒受什麼罪,因為有呂后在裡面周旋,張敖的正室夫人是呂后的親女兒,但是牢獄之災是免不了的,而且看樣子劉邦也沒有放人的意思。呂后去求劉邦看在女兒份上把張敖放了,也不要對貫高這麼狠,劉邦跟呂后大吵一架,不聽。主審官把案件進展和貫高的表現上奏給了劉邦,劉邦反而對貫高起了敬重之心,下令不要用刑了,找個跟貫高比較熟的人,去套話。有個叫泄公的(不好意思,就是這個名),說他跟貫高很熟,可以試試。劉邦同意。泄公來到牢房門前,貫高認出了他,但是他站不起來,坐在地上,仰著頭問,」是泄公嗎?」泄公進去,跟老朋友一樣,和貫高聊天說笑,慢慢就繞到張敖身上去了,泄公問,趙王究竟有沒有參與,貫高很哀傷,嘆了一口氣,「誰不愛自己的父母妻子,如今他們被我連累,都要被處斬。可是我不能為了他們而讓趙王攤上罪責。這事就是我自己做的,跟趙王沒有任何關係。」貫高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把前後所有的事都講了一遍。泄公回去把原話轉告了劉邦,劉邦相信了,赦免張敖,但是趙王這個封號肯定沒了,降兩級,為宣平侯。劉邦很是欣賞貫高的硬氣,派泄公專門去告訴他,趙王已經放出來,並且連貫高本人也赦免了。貫高大喜過望,問泄公,「我們大王真的沒事了?」「沒事了。皇帝很看重你,所以把你也赦免了。」貫高像卸下一副擔子般,語氣不再悲憤,「我撐到現在,為的就是還我們大王一個清白,如今大王既然沒事,我的職責也完成了,現在死,也沒什麼遺憾了。」貫高自殺身亡。史書記載,「當此之時,名聞天下」。劉邦對貫高之義非常感動,他對跟著張敖一起押來長安的眾多趙國大臣進行了一番考察,發現這些人的見解、眼光、能力等等,絲毫不比自己朝堂上坐著的那些人差,甚至還超過那些人。劉邦既驚訝又高興,他把這些人全部委任為漢帝國各地的地方官,後來的史實證明劉邦沒有選錯人,這些人以及他們的後代,他們對漢帝國的穩定發展貢獻卓著。匈奴人繼續在北方邊境製造危機,劉邦能做的就是加強邊防,其他的無能為力,他絕對不敢再去進攻匈奴了。劉邦去問劉敬,有沒有更好一點的辦法,劉敬現在是匈奴事物的首席顧問。劉敬說有,就怕陛下你不同意。劉邦說有什麼不同意的,說來聽就是了。劉敬回答說,陛下只要把長公主嫁給冒頓就可以了。大漢帝國長公主,地位崇高,冒頓肯定會冊封為閼氏(正室夫人),這樣一來,長公主生的兒子肯定會被立為太子,就是將來的單于。冒頓活著的時候,是你的女婿;死了之後,新的單于是你的外孫,外孫不可能來打外公吧。劉敬最後提醒劉邦,不要隨便找個人冒充,而是要貨真價實的長公主,要不然被冒頓知道了,只會徒增誤會。劉敬的話,更多是一廂情願,是一種理想狀態,但是他提出了一個當時來講幾乎是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邊境危機解決方案。劉邦同意,這次真的可以稱得上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了。漢帝國的長公主就是呂后生的魯元公主了,也是張敖的夫人。但是呂后極力反對,哪個母親願意把自己的女兒嫁到遙遠寒冷的北方異族去。劉邦又和呂后吵架,呂后這麼堅強的人也哭了,不停地哭,「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你真捨得嫁到匈奴去嗎?」劉邦最後也沒有辦法,只好在他們劉家宗室里選了一個女子,說她就是長公主,然後搭上大量的嫁妝,嫁到匈奴去了,送親的人還是劉敬。劉敬只能禱告冒頓不要認出這個假的長公主來。幸運的是,劉敬這次對外國事訪問進行的還是很順利的。這就是中國史上著名的和親外交第一次上演。和親外交並非是劉敬首創,向前推幾百年,一直大量存在,比如所謂的「秦晉之好」,就是典型的和親外交,但是僅限於諸侯間的和親,對北方的草原民族,無論是之前的秦國、趙國,還是之前的周王朝,都是採取軍事對抗的強硬外交政策,從這個角度狹義地講,劉敬也不失為和親外交政策的創立者。這一政策在大漢帝國,甚至在整個中國歷史,都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儘管和親外交經常和「喪權辱國」這樣的字眼聯繫在一起,但是不可否認,它避免了無數場戰爭,這是值得肯定,甚至值得歌頌的。劉敬的這一政策在當時得到廣泛的支持,沒有人說他喪權辱國。不僅僅是因為皇帝認同他,更多是因為當時流行的反思秦帝國滅亡原因的思潮,其中就包括一點,贏政對北方的匈奴和南方的南越採取軍事進攻政策,導致國內民眾負擔嚴重增加,進而演變為軍事暴動,摧毀秦帝國。說到反思秦亡,不得不提到一個人物,就是前文曾出現過的陸賈,他馬上又要出場了。回長安後,劉敬告訴劉邦,匈奴的幾個王國(部落),離關中太近了,騎快馬一天一夜就能到,嚴重威脅到長安都城的安全,所以應該充實關中的防禦力量。劉敬不僅僅提出問題,也提供了解決之道,劉敬的方案是,把分散在各地的六國後裔都遷到關中來,比如齊國的田氏,楚國的屈、景、昭氏等等等等。這些人,閑時可以開墾土地發展經濟,如果北方匈奴入侵,可以快速組成軍隊抵抗。並且,這些宗派勢力都有非常深的淵源,在各地的影響極其大,現在都遷到關中來,這些勢力就沒了根基,想鬧事也鬧不起來了。劉敬稱之為「強本弱末」之策。劉邦馬上批准,立即實施,先後從各地遷到關中的有十多萬人。現在看來,用天縱英才來形容劉敬絕對不過分,他的這一強本弱末之策,一舉三得,發展經濟、加強國防、促進國內局勢穩定,而其成本不過是搬搬家。遷都長安、和親匈奴、關中遷徙,劉敬的這三件事無論哪一件都足以證明其遠見卓識,可惜知道劉敬這個人的少之又少,說他和「漢初三傑」比肩恐怕會有人有意見,但是,劉敬至少應該和陳平齊名,太史公說劉敬「建萬世之安」,絕非虛言。北方的危機暫時得以解決,南越國(廣西廣東海南)又被提上了議事日程。南越國的建國過程前文詳細描述過,現在劉邦冊封南越國王趙佗為漢帝國的南越王。他無力去軍事進攻南越國,他也不想用武力。劉邦派去的使臣的就是陸賈。陸賈跟趙佗的談判可以說非常順利,因為一者趙佗對進軍中原沒有興趣;二者漢帝國政府提出的條件很低,只要承認南越屬於漢帝國就好了,其他的政治軍事經濟金融外交等等全部獨立;三者趙佗本來就是正宗的北方人,故趙國人,看他的姓就知道了;四者趙佗對陸賈這個人很欣賞。趙佗接受封印,宣布南越國歸屬漢帝國,用現在的話講,南越是漢帝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大家都是龍的傳人,炎黃子孫,中原南越,血脈相連……南越重回祖國懷抱,掀開中國歷史新的一頁……,趙佗將先前被他關閉的五嶺邊境,重新開放,與中原互通有無。陸賈回長安後,立即得到晉陞。陸賈這個人眼光是有的,能力也是有的,不過他也免不了讀書人都有的毛病,又不像叔孫通那樣容易變通,比如劉邦跟他談話的時候,陸賈經常涉及到《詩》,《書》等等典籍,劉邦哪裡懂這個,時間長了就煩了,開口就罵陸賈,「你老子我是馬上得的天下,詩書是什麼東西!」(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賈馬上回話:「馬上得天下,馬上能治天下嗎?」陸賈這一句頂撞的話倒是讓劉邦覺得很慚愧,而且更進一步,命令陸賈去寫一部書,主題就是為何秦亡,為何漢興,得失成敗的大話題。陸賈前後一共寫了十二篇,每上奏一篇,劉邦就不停地稱讚,非常認同陸賈的觀點,劉邦在上面說好,底下群臣就下拜高呼萬歲。劉邦將此書命名為《新語》,後世稱之為《陸賈新語》,現在還能讀到。共十二篇,分別為道基、術事、輔政、無為、辨惑、慎微、資質、至德、懷慮、本行、明誡、思務,每篇都不長,可以拿來讀一讀。帝國的南北危機暫時得到緩解,但是在高大的未央宮牆內,另一場危機正在醞釀,說大不大,說小絕對不小。趙王張敖被廢,劉邦把趙王這個封號給了戚夫人生的兒子,劉如意,這是劉邦讓步之後的無奈選擇,因為他本來想把劉如意立為太子的。劉邦覺得現任的太子,也就是呂后的兒子劉盈,太柔弱了,跟他一點不像,倒是覺得劉如意很像他。不知道劉如意連10歲都不到的一個小屁孩哪裡像他,也許……你無恥的樣子很有我當年的神韻?誰知道。估計戚夫人的影響有很大的成分。戚夫人一直跟在劉邦身邊,包括這幾年的幾次御駕親征,呂后是負責留守長安的。戚夫人免不了向劉邦吹枕頭風,劉邦這種多情的人難免會衝動,於是找了個機會對大家說,我要廢掉劉盈的太子之位,改立劉如意。此言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嘩然。呂后肯定是第一個反對的了,帝國的大臣們也是一邊倒,幾乎全部都表示反對。反應最強烈的一個是御史大夫周昌,位列三公,地位極高。周昌前面出現過,就是滎陽城下拒絕投降項羽而被殺的周苛將軍的同胞弟弟。周昌跟他哥一樣,骨頭硬,而且脾氣直,說話也直,蕭何曹參甚至皇帝劉邦都不怎麼敢惹他。某次周昌去向劉邦奏事,進門就下拜,拜完抬起頭才發現劉邦正跟戚夫人在那兒親熱,周昌覺得不大好意思,想走,還沒站起身,劉邦刺溜竄下來,騎到周昌脖子上,還開口問,「周昌啊,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皇帝?」周昌被氣得血氣上涌,滿臉通紅,仰過頭對著劉邦回答,「你是…是…是…桀…桀紂!」之所以這麼多省略號,因為周昌口吃。劉邦哈哈一笑,也沒當回事,周昌也沒當回事,不過劉邦不大敢刺激周昌了。劉邦提出要廢立太子,大家都反對,周昌更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告訴劉邦,「我說話不方便,但是我知道這事就是不行。你一定要換,我一定不讓你換!」當然周昌是結結巴巴憋得臉通紅說出來的,看得劉邦忍不住笑。這個過程中,呂后一直暗暗在隔壁聽著,周昌出來後,堂堂國母呂后直接向他跪下,她太感激周昌了。廢立這種事極其敏感,且牽扯重大,甚至可能引發動亂,從來都是能避免則避免。真正由於種種原因而施廢立之策的,其結果一般就是讓後人拿來做反面教材。漢初的這些大臣們,都是剛剛從戰亂中走出來,大部分都是真心希望國家能安定,希望能為國家做點事,況且劉盈這個人很不錯,人雖有點柔弱,但是將來肯定是一位仁君,而劉如意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孩,誰知道將來是什麼樣。再者說,朝堂上這些人,跟呂后的關係要比跟戚夫人的好很多,不少都很尊敬,甚至景仰呂后。看來太子目前是換不了了,劉邦暫時壓下此事不再提,把劉如意封為趙王,將來再做打算。不過劉邦很清楚,看這些人的反應,立劉如意成功的可能性儘管有,但是並不大。他要強行換掉也可以,只是立一個大家都不支持的人做太子,根本沒意義。劉邦開始為劉如意和戚夫人的未來擔心,將來他一死,呂后肯定會對這母子倆下手,但是那個時候他已經不在了,什麼忙也幫不上。為此劉邦很長一段時間都悶悶不樂,有時還會唱兩句很哀傷的歌。群臣們都很悶納,皇帝這是幹嘛呢?可是誰都不敢問。這麼多人總有眼光比較毒的,有個年輕人就看出了劉邦的心思,這個人叫趙堯,是周昌的下屬,職位符璽御史。趙堯得到一個單獨見皇帝的機會,然後一語道破劉邦的想法,劉邦很吃驚,說他確實在為戚夫人和劉如意的將來擔心,就是不知道怎麼辦。趙堯說辦法有,就是找一個比較強硬的人做趙王的丞相,最好是所有人都不敢惹的刺兒頭。劉邦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啊,可是找誰?趙堯回答,周昌。劉邦找來周昌,把他的想法說了,周昌號啕大哭,「我從陛下起兵就一直跟著,為什麼現在半道不要我了,還把我打發給諸侯?」結結巴巴說得非常委屈。劉邦也很傷心,告訴周昌,「我知道你委屈,可是我不想趙王以後出事,只有你能保得了他,就算是幫我一個忙,你就去吧。」周昌萬分傷心地答應,去趙國上任了。他雖然反對劉如意做太子,那是對事不對人,而且周昌對劉邦是絕對的忠心耿耿。周昌一走,御史大夫這個職位就空下來了,繼任者就是趙堯。某種程度而言,趙堯是個小人,把頂頭上司搞掉,自己佔了那個位子。不過可以透露一下趙堯的結局,幾年之後,趙堯替劉如意向劉邦出謀劃策的事被呂后知道,他的御史大夫職位立即被廢掉……讓周昌做趙國丞相,是出於劉邦的私心維護劉如意,但是趙國除了一個劉如意,還有無數的漢帝國子民,趙國北部更是直接與匈奴接壤,雖然跟匈奴現在和親了,可誰知道匈奴人會不會不認賬,趙國邊境的防務事關重大。劉邦指定鎮守趙國邊境的將軍叫陳豨,在幾年前平定燕王藏荼造反時軍功卓著,劉邦封了他一個陽夏侯。陳豨屬於小字輩,像守邊這種粗活,曹參周勃樊噲等級別的人現在肯定是不屑做的,所以就輪到他了。陳豨在赴任之前去拜會了一個人,我們久違的淮陰侯,韓信。韓信被軟禁起來後,沒什麼事可干,從來也不上朝,因為他覺得和周勃等人同席而坐,很丟面子。每天要麼在家裡閑坐,要麼出去滿長安城溜達,一肚子怨氣是免不了的。有一次韓信隨便走,走到樊噲家裡,樊噲不知道是過於激動還是別的原因,撲通就跪下迎接,而且稱呼韓信為大王。實際上這與禮不合了,樊噲是舞陽侯,韓信現在是淮陰侯,大王早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大家都是侯,樊噲沒必要下跪。既然樊噲不忘當年,還是稱韓信作大王,韓信也該表現出王者應有的胸懷,可是他從樊噲家出門後就對別人講,「我竟然淪落到和樊噲這種人為伍!」這說的什麼話……沒有仗打的韓信真是一塌糊塗。劉邦偶爾會找韓信聊聊天,還會帶一點請教的成分,比如問韓信這個將軍怎樣,那個將軍如何,韓信會一一作點評。前面提到過,劉邦這個老傢伙對行軍打仗有一種外行式的迷戀,多次御駕親征。某次也許劉邦自我感覺比較良好,就問韓信,「韓信啊,你說像我這樣的能領多少兵?」韓信不假思索就回答,「最多十萬。」「那你呢?」「多多益善。」劉邦覺得很不爽,我最多十萬,你越多越好,什麼意思啊,估計這十萬也是面子上的數字,明顯就是在說你打仗差遠了,儘管他知道自己打仗確實遠遠不如韓信。劉邦還是反問韓信,「多多益善,怎麼還被我抓住了?」「你不會領兵,但是會領將,所以我被抓了。那是天命,不是人力。」這意思就是說,被你抓了,我認了行了吧?韓信這幾年的日子就是這麼過的,一言以蔽之,鬱悶,而且沒有盡頭的鬱悶。陳豨專門來向韓信辭行,因為他是韓信的忠實崇拜者,用現在的名詞講,陳豨屬於「信徒」。韓信其實很羨慕陳豨,因為陳豨去守趙國邊境,可以領兵,可以打仗,比他憋在長安城強百倍。陳豨的主動來辭行,讓韓信早已絕望的心境起了某種波動,他有點興奮,就如當年在軍帳中燈光下,準備第二天的戰爭。韓信拉著陳豨的手在庭院里散步,忽然仰頭看天,問了一句,「我能信得過你嗎?我有話想對你講。」陳豨一下緊張起來,「將軍請下令!」韓信開始不緊不慢地說,「陳老弟啊,你守的那個地方,是天下精兵之所在,肯定會有人說你要造反,你是皇帝的寵臣,第一次皇帝不會信;第二次再有人說,皇帝會懷疑;第三次,皇帝肯定會一怒之下御駕親征去打你。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在長安城給你做內應,大事必可成,天下就是你我的了,怎麼樣?」陳豨被說得有點發懵,他本以為韓信會教他用兵之道,被這種戰神級的人點撥幾下可是終生受用不盡的,沒想到韓信卻是在教他造反。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也算一種點撥,而且陳豨對韓信的崇拜有點狂熱,馬上表態,「謹遵將軍令下!」陳豨帶著疑慮和期待去趙國邊境上任了。陳豨這個人,多少還是有點問題的。他是故魏國人,性格有點懷舊,他很仰慕當年魏國公子魏無忌,就是「戰國四公子」之一的那位。魏無忌門下食客三千,他也養了一群。這種事很容易招人猜疑,因為現在天下一統,戰亂已休,你養這麼多門客做什麼?陳豨回長安彙報工作,經過邯鄲。邯鄲是趙國都城,周昌就在這裡辦公。周昌發現陳豨帶的人太多了,車子就有一千多輛,邯鄲城的客棧全被住滿了,一打聽才知道,這些人都是陳豨的門客,而且各色人等俱全。周昌就覺得陳豨不大對頭。等陳豨前腳剛從長安回來,周昌又跑去長安了,上奏劉邦,說陳豨這個人恐怕有問題,一個人在外領這麼多兵,會不會生出什麼變故來啊。劉邦最怕這個,周昌又是他極其信任的,他都說有問題了,那應該查一查,這一查果然查出問題來了。趙國記錄在案的大量案件,貪污受賄、巧取豪奪等等,多少都和陳豨扯上了關係。而皇帝調查他的事,很快也傳到陳豨耳朵里,陳豨有點做賊心虛,他還清楚記得韓信對他講過的話。而且就在這個時候,北方匈奴有人搭上了他,一個叫王黃,一個叫曼丘臣,都是韓王信的人。韓王信早已投降匈奴,前邊說過了。王、曼兩個人就是奉韓王信之命來策反陳豨的,沒想到陳豨跟這兩個人一拍即合。不過陳豨完全沒必要這麼敏感,貪污受賄是有罪,但是頂多算以權謀私,不是政治性錯誤。很難說皇帝會因為這個就會把陳豨搞掉,自己跑長安來認個錯也就沒事了,劉邦絕對有這個胸懷的,而且劉邦並沒有採取什麼行動。他不希望任何人造反,把陳豨放到邊疆領兵,也不是讓他去造反的。但是陳豨似乎已經鐵了心要反,一直和韓王信來往,準備起兵事宜。更嚴重的,漢帝國五年七月,劉邦的老爹死了,發喪的時候,陳豨竟然沒來送葬,說是自己有病。梁王彭越那麼老的人都來了,他不來無非是怕被自己被扣下,但是這樣一來,也由不得劉邦不懷疑他了。一個懷疑對方造反,一個已經打算造反,很快,兩個月後,陳豨自立為代王,聯合北方的韓王信,正式起兵。陳豨實力確實很強大,南下進攻,幾乎是戰必勝攻必克,邯鄲以北的大片區域很快淪陷,陳豨的軍隊甚至渡過黃河攻佔了聊城(山東聊城)。韓王信也聯合匈奴騎兵南下,捲土重來,陳兵參合(山西定襄縣),伺機動作。劉邦再一次御駕親征,而且這次具體負責領兵的,是最高軍事統帥,堂堂帝國太尉周勃。臨行時,劉邦想讓韓信一起去,至少可以做個參謀。但是韓信還是說自己身體不好,不去,轉過頭來卻秘密派人去聯絡陳豨,「陳老弟你放心造反好了,大哥我在長安幫你一把。」陳豨被韓信這麼一打氣,更加堅定了造反到底的決心。這個事鬧大了,陳豨、匈奴人、韓王信、韓信都被牽扯進去,還丟了那麼大一塊領土。不過這件事的影響才剛剛開始。帝國政府軍抵達邯鄲城。劉邦對周圍的人講,邯鄲這麼好的地方,陳豨佔了的話,可以利用南邊的漳河設防(項羽破釜沉舟那條河),他卻去打別的地方,這個人沒前途。劉邦有點沾沾自喜。趙國丞相周昌上奏劉邦,說常山郡一共二十五個城,現在竟然被陳豨打下來二十個,常山郡守、郡尉應該為此事負責,按規定要殺掉。劉邦問郡守郡尉這兩個人反了嗎?周昌說那倒沒有。劉邦說那就算了吧,實力不足,不是他們的錯。然後讓他們官復原職。劉邦讓周昌在趙國尋找人才,用來領兵打仗。周昌找來四個人,說這是趙國有名的壯士。劉邦見到這四個人,從鼻子里哼出一句話來,「你們幾個王八蛋能做將軍嗎?(豎子能為將乎?)」這四位「壯士」被劉邦罵得很尷尬,不敢站起來。不過罵歸罵,劉邦還是讓這四位去領兵了,而且還都封了千戶侯。旁邊的人就有意見了,說這四個人什麼都沒做,憑什麼封侯?劉邦說我封了他們,趙國子弟們就會拚命為我打仗了。左右的人都表示自愧不如。這是所謂的帝王心術,劉邦已經玩得非常得心應手了。劉邦派人去查陳豨手下的人都是什麼來路,回應說陳豨的兩員主將,王黃和曼丘臣—-當然他們是韓王信的人了---都是商人出身的。劉邦說好了,有辦法了,既然是生意人,就用生意人的辦法對付,我用錢買你們。劉邦一邊讓周勃採取軍事進攻,一邊出重金,懸賞陳豨手下的領軍將領們,胡蘿蔔加大棒,恩威並施,很快就有了成果。重賞之下,必有…降卒,陳豨麾下的不少將領被收買過來,最後連王黃和曼丘臣都被人活捉送來了;另一方面,太尉周勃領兵在曲逆(河北保定以西)擊敗陳豨的主力軍團,這幾年比較低調的燕王盧綰也派兵協助進攻,同時在黃河以南,將軍郭蒙和齊王劉肥的軍隊聯合收復聊城,叛軍殘餘部隊撤回黃河以北。陳豨基本上大勢已去,沒什麼希望了,此前信誓旦旦說要在長安做內應的韓信,也沒了消息。陳豨不想就這麼放棄,他現在只有一條路了,就是投降匈奴,他也確實一直在聯絡匈奴。趙國現在就剩一個大城池沒攻下來了,東垣,劉邦不喜歡這座城,當年他從這裡回長安,半路差點被貫高刺殺,所以這個地方他要自己來打。這裡防守比較頑強,一次沒攻下來,而且城頭上的士兵都在罵劉邦。劉邦很惱怒,從來都是他罵別人,現在竟然輪到自己頭上了。東垣城最終被攻下後,罵劉邦的人都被斬首,沒罵的施以黥刑(臉上刻字)。連東垣這個名字都不讓叫了,改名真定。周勃在擊潰陳豨的軍隊後,向西進軍,進攻趁亂來攪局的韓王信。具體和韓王信作戰的是將軍柴武。作戰前,柴武在高層的授意下,向韓王信發去一封信,大概意思是說,韓王信你回來吧,皇帝這個人寬容,你投降匈奴也不是什麼大罪,皇帝不會怎麼樣你的,還會讓你繼續做韓王,快點回來吧。這話鬼才信,張敖被人牽連了一下,都被削去王爵,更何況韓王信通敵叛國,他自己清楚得很。韓王信也給柴武將軍回了一封信,大概內容如下:「當年皇帝提拔我,還封了我一個王,我很感激他。但是現在我有大罪,滎陽城下,我沒有與城池同在,投降項羽,這是罪一;匈奴人包圍馬邑,我沒有抵抗,而是獻城投降,這是罪二;我現在以匈奴將軍的身分,和將軍你開戰,這是罪三。當年越國大夫文種、范蠡什麼罪也沒有,最後一死一逃,我既然已經有了三條大罪,還能再回去嗎?我現在苟活性命于山谷之間,一日三餐都要向匈奴蠻夷伸手,何嘗不想回去。就如陽痿之人想勃起,眼盲之人想看見,想歸想,但是已經無能為力。」(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視也,勢不可耳)意思很簡單:不要跟我玩兒這一套,打仗就打仗,誰怕誰。最後的戰爭結果是韓王信戰敗,他本人被柴武斬首。多年後,韓王信的孫子重回大漢帝國,並在一場平叛戰爭中功蓋全軍,為他的祖先重新爭回了榮耀。這個後面會提到。陳豨北逃,軍隊潰散,淪陷領土全部收復,韓王信被斬,這場帝國成立後最大規模的叛亂基本告平定,劉邦決定班師回長安了。前邊提到了韓信,實際上政府軍一開始進攻陳豨時,韓信就已經策劃好了在長安城的行動,之所以一直沒消息,因為他出事了。韓信的本來設想,是偽造皇帝詔書,赦免長安城內各官員家中的奴隸為平民,然後領著這些人發動政變。這事聽起來很像個笑話,不過在韓信手裡很難講會不會變成神話。但不得不說的是,韓信搞陰謀太外行了,他跟貫高犯了一樣的錯誤,保密工作太差。韓信的一個舍人(助理)也參與了政變策劃,但是計劃還沒實施,這位舍人把韓信得罪了,韓信一怒之下將此人關了起來。舍人懷恨在心,想辦法將韓信要發動政變的消息傳給了自己的弟弟,舍人弟弟上報給了留守長安的呂后。事發緊急,呂后決定採取非常手段。高大的長樂宮牆內,陰暗,寒冷。呂后正在沉思,忽然轉過身對蕭何開口,「你去把韓信叫來。」蕭何猶豫了一下,好像要開口說話,但是沒說出來,答應了。蕭何非常痛苦,他知道呂后找韓信要做什麼,他也知道為什麼讓他去找。當年他策馬追韓信,追回的不只是一個人,也追回了大漢帝國的半壁江山;如今又是他,要親手把韓信送上斷頭台。從蕭何始,從蕭何終。蕭何找到韓信,說皇帝在前線打了勝仗,陳豨已經死了,大家都去宮裡慶賀,你也去吧。當然這是在騙韓信。韓信說我身體不好,不去了。這也是韓信的老借口。蕭何堅持,說你身體不好也忍一忍吧,就是道個賀,大家都去了你不去不好。這如果換作別人,韓信早把人轟出去了,但是蕭何不一樣,他不僅僅是帝國丞相,更對韓信有知遇之恩,某種程度而言,是蕭何造就了韓信。蕭何已經這樣說了,那就去吧。韓信這個人政治頭腦比較單純,沒想到有什麼陷阱。韓信跟著蕭何來到長樂宮,剛一進門,兩邊突然衝出大量武士,將韓信摁倒在地。韓信完全被控制住,無力反抗,被拖到一邊的鐘室-----光天化日之下下手不好看-----一位武士拔劍出鞘,向韓信的頭顱揮去…韓信要死了,據說臨死前人都有閃回,我們替韓信回顧一下他的一生,淮陰大街上的流氓,讓韓信鑽褲襠,韓信盯著對方,木然的眼神;韓信一個人一把劍,離開家鄉去投軍,孤獨的背影;被夏侯嬰斬首前,韓信拼盡全身力量的一聲吶喊;韓信對前途失去希望,背上行囊,離開漢軍大營,黯然的神情;韓信被拜為大將軍,在劉邦面前指點江山,揮灑自如;背水一戰滅掉趙國,韓信名震天下,氣吞山河;蒯通勸韓信挾齊國自立,韓信猶豫,再猶豫;韓信被封楚王,衣錦還鄉,意氣風發;韓信被劉邦欺騙,被抓住押往長安並軟禁,一腔悲憤……項王已死將軍在,能否無嫌到考終。武士的劍鋒划過韓信脖頸,韓信人頭落地。劉邦回長安後,呂后將這事報給了他。劉邦聽了後,心情非常複雜,有惋惜,有可憐,也有一點輕鬆。韓信是用兵奇才,一百年也不會再出一個,殺了可惜;韓信為大漢帝國打下半壁江山,最後死在一個女人手裡,可憐;韓信遲早要殺,不能留給下一代,但是劉邦只是把他軟禁起來,一直捨不得殺,狠不下這個心,現在呂后給他代勞了,也算放下一樁心事。但是惋惜的成分肯定是最大的。他問呂后,韓信有什麼遺言沒有?呂后說,韓信臨死就說了一句話,後悔當年沒聽蒯通之言。劉邦說這個人我知道,耍嘴皮子的。劉邦下令抓蒯通,很快蒯通被送到長安,劉邦親自審他,「當年你教過韓信造反?」蒯通倒是坦誠得很,「是,我是教過,可是這小子他不聽,如果聽了,哪有今天。」蒯通的囂張讓劉邦很惱怒,「把他給我煮了!」「冤枉!」「你教韓信造反,哪來的冤枉?」「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個子高腿長的人先捉到。當時我只知道有韓信,不知道有陛下你。況且,天下有多少人想坐上陛下那個席位,陛下殺得完嗎?」蒯通把這一番空泛泛的大道理講得慷慨激昂。劉邦既然給了他說話的機會,他也說了,而且說得似乎很有道道理,也就沒必要再殺人了,那樣反而顯得劉邦沒胸懷。蒯通被赦免了。蒯通的結局還是很好的,他去了齊國,做了曹參的門客----曹參作了很長時間的齊國丞相,而且聲譽極佳。後來蒯通專心著書,編了一部叫《雋永》的書,現代有人說這部書就是《戰國策》的雛形,當然這個說法是很有爭議的,還是留給專業人士去討論吧。劉如意從代王遷為趙王后,代王這個位置一直空著,劉邦把薄夫人生的兒子,劉恆,封為代王。帝國北方的三個王國,燕、趙、代只有燕王盧綰是異姓了。但是盧綰已經出問題了。陳豨兵敗後,北方的局勢表面上穩定了,實則暗流涌動。陳豨北逃匈奴後,有個人對他產生了很大的興趣,這個人叫臧衍,是前燕王臧荼的兒子。正好現任的燕王盧綰也派了一個叫張勝的人來了匈奴。張勝的使命正好是針對陳豨的,他來告訴匈奴人,陳豨已經兵敗,不要支持他了。臧衍開始在陳豨、張勝、匈奴人三方中斡旋。他告訴匈奴人,陳豨還是有前途的,可以暗中支持一下;然後又去告訴張勝,說皇帝滅掉陳豨,下一個就是你們家燕王了,到時候你也會受牽連,不如讓燕王和陳豨、匈奴人聯合起來,這樣,皇帝一旦對燕王下手,也好有對抗的資本。張勝回去轉告給了盧綰。而這正是盧綰所擔心的,眼看著異姓王們一個個被幹掉,自己雖然和劉邦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老兄弟,也很難保證絕對的安全,還是先找一條退路比較好。於是臧衍和匈奴人暗中支持陳豨,陳豨則扮演韓王信的角色,繼續在邊境製造危機,盧綰就在一邊作壁上觀,他甚至真的和陳豨建立了聯繫。盧綰已經很老了,他是無心造反的,他這麼做就是給自己找一條退路。盧綰的保密工作還是很好的,劉邦一直不知道他的老兄弟還有這麼一手。周勃和樊噲也只能繼續留在北方,對抗陳豨,太尉也要守邊了。韓王信、韓信、匈奴人、臧衍,現在又加上一個盧綰,陳豨的一場叛亂,涉及到境內境外的各種勢力,更是大大牽動了帝國的神經。但是這事還沒完,還關係到一個大人物,梁王彭越。插一句題外話,臧荼有個孫女,叫臧兒,臧兒有個外孫,叫劉徹。彭越完全是一個犧牲品。劉邦平定陳豨叛亂,向諸侯徵兵,彭越派了一個人領兵去了,沒自己去,因為彭越身體不好,他畢竟很老了。但是劉邦很生氣,像彭越這種武將出身的王,至少應該自己來吧。戰事平定後,劉邦派人申斥了彭越一頓。彭越很緊張,馬上動身去面見劉邦謝罪,但是被他的一位將軍,叫扈輒的攔住了。「去了肯定會被扣下,不如乾脆也反了算了!」彭越心裡咯噔一下。彭越採取了一個折中的態度,他沒去見劉邦,繼續說自己有病;也沒有造反,把這事就壓下去了。但是他沒有把扈輒殺掉滅口。大約是這位扈輒將軍嘴巴不嚴,傳的到處都是風言風語。不久之後,彭越的太僕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彭越想殺了他,這位太僕逃到洛陽,上告劉邦,說梁王彭越和將軍扈輒要謀反----當時劉邦在洛陽辦公。劉邦怕的就是這個,但是從某種程度而言,這也是劉邦希望發生的事。於是派人秘密逮捕彭越,押來洛陽。有關部門的審訊結果是:彭越造反,證據確鑿,應該處死,夷滅三族。這個結果難保是在劉邦的授意下做出的。劉邦的姿態倒是很高,沒有處死彭越,而是赦為平民,發配巴蜀邊疆。梁王這個稱呼肯定也沒了。彭越有冤無處訴,只好認命。但是剛從洛陽出發不久,彭越碰到一個人,呂后,呂后也是要去洛陽的。彭越覺得遇到救星了,一個老頭子,跪在呂后腳下,哭得淚流滿面,一邊哭一邊說自己冤枉。呂后沉思了一會兒,答應了。「你和我一起回洛陽吧。」呂后見到劉邦,第一句話,「彭越還是殺了吧,人我給你帶回來了。」劉邦真的下手了,斬殺彭越,夷滅三族,把彭越的人頭掛到洛陽城門上,下令誰敢去摘人頭,誰敢去拜祭,立即逮捕;並且,並且,把彭越的屍體剁成肉醬,分給所有的諸候王吃,用意很簡單,讓所有人知道造反的下場。慘。彭越的人頭孤零零懸在洛陽城頭上,任憑風吹雨淋。某天城下來了一個人,拜祭彭越,跪下在那兒一邊哭一邊磕頭。這個人叫欒布,是彭越生前的一個大夫。一邊的人把欒布逮捕去見劉邦,劉邦質問他,「你也和彭越一起造反了嗎?我說了不讓人拜,你現在拜,就是造反。把他給我煮了!」欒布很平靜,「讓我說句話,說完再死。」「什麼話?」「當年彭王在梁地斷項羽的後路,陛下才得以從滎陽成皋脫困。彭王歸楚則漢亡,歸漢則楚亡。如果當時彭王稍微有點猶豫,天下還不知道什麼樣。陛下向彭王徵兵,彭王有病來不了,陛下就懷疑他造反,根本沒有證據的事,陛下卻把人都殺了,此事群臣會怎麼看,恐怕會人人自危。如今彭王死了,我也生不如死,現在就煮了我吧。」這些道理劉邦何嘗不明白,劉邦也不嗜殺,但是為了後世子孫,有些事不得不去做。劉邦最後沒殺欒布,還封了一個職位給他。欒布活了很久,五十年後還帶兵作戰。彭越的肉醬傳到淮南時,淮南王英布(黥布)正在打獵,見到肉醬第一個反應就是,完了,韓信死了,彭越也死了,下一個肯定就輪到我了。當時的說法,韓信、彭越、英布三個人,「同功一體」,要活一起活,要死誰都跑不了。於是英布秘密向邊境增兵,以防不測。應該說這個時候英布的心態只是要自衛,還沒到造反的地步,這種事都是不得以才為之的,沒事誰想造反玩。然而這事還是被捅出去了。這要從一個女人說起。有一天英布很喜歡的一個女人,向他提到,中大夫賁赫這個人很不錯,應該重用。這麼一說,英布起了疑心,你不會跟賁赫有一腿吧?無緣無故替他說什麼話。賁赫實在有點冤,因為他的想法很單純,無非就是想通過這個女人走點門路向上爬,他給了這個女人不少錢,其它的關係倒是真沒有。但是英布已經起了疑心,他這個人又是殺人不眨眼的,賁赫得到消息後很害怕,乾脆跑了,直接奔長安告狀,說英布要造反,而且已經有跡象了,不如趁他還沒準備好,先發兵滅了再說。劉邦找丞相蕭何來問,蕭何說,英布不至於造反吧,又沒怎麼樣他,估計是仇家誣告,派人去查一查就算了。這一查完蛋了,沒事也有事了。英布本來就認為賁赫會跑到長安告他一狀,如今長安又派人來查了,這意思很明顯了,皇帝真在懷疑他。英布不是韓信,猶豫不決;也不是彭越,年老體衰。做過土匪的人還怕什麼,造反就造反,又不是頭一回了,我就反給你看,韓信彭越都死了,還會有誰是我的敵手!和英布臨近的有兩個王,荊王劉賈和楚王劉交。英布當年憑一己之力硬撼過秦政府軍,這兩個人怎麼會是他的對手。首當其衝的就是荊王劉賈,被英布擊敗,自己也搭上一條命;楚王劉交更是糊塗蛋,要出奇兵,兵分三路進攻英布,搞什麼穿插救援。誰都知道軍力分散是兵家大忌,況且你實力還不如人家,結果很簡單,劉交也戰敗了。劉邦在長安坐立不安,他找來一個叫薛公的研究對策,這個薛公以前做過英布的令尹,對英布很了解。薛公的意思是,英布這個人沒腦子,打仗確實很厲害,但是不會有什麼深謀遠慮,他要造反無非就是想自保,即便他想奪天下做皇帝,有這個想法也沒這個能力。薛公的話給劉邦吃了一顆定心丸,於是劉邦決定再次御駕親征。荊王劉賈和楚王劉交雖然被英布擊敗,但是也給劉邦集結軍隊創造了時間。這是劉邦的最後一次征戰了,因為他也老了。英布這個人和項羽有點像,作為當年項羽麾下的第一戰將,說物以類聚有點不尊重他們,不過這倆人有不少共同點,膽子大,眼光小,衝動多,思考少,自信但是多疑。項羽都不是劉邦的對手,更不用提英布了。從這個角度講,英布肯定會被劉邦幹掉,只是個過程簡單或複雜的區別。不過仗還是要打的,政府軍和英布軍在蘄縣(陳勝吳廣造反的地方,安徽省宿州市一帶)西部遭遇,展開決戰。劉邦站在高處觀察英布的軍陣,發現跟當年項羽的陣形一模一樣,這讓他很不愉快,一陣煩悶和厭惡就衝上來了。劉邦和英布的直線距離倒是不遠,劉邦沖英布大喊,「你造反,何苦呢?」英布毫不客氣回給他,「我要做皇帝!」劉邦當時就不顧形象罵開了。做皇帝?你去死吧!劉邦下令進攻,這一仗又是打得昏天黑地。但是英布的實力不濟,劉邦是連天下諸侯之兵,英布只有一支淮南軍,而且他造反純粹是個人行為,士兵們很難講會為他拚命。這一仗英布戰敗了,渡過淮河向南逃跑,政府軍在後面一路追殺。英布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只剩百十個,逃到鄱陽湖時,被當地的老百姓捉住,殺掉了,然後屍體上交政府軍。英布的死法實在和項羽差太遠了,項羽死得驚天地泣鬼神,風雲變色,山河嗚咽……英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戰事完結,劉邦收兵回撤。這裡離他的老家沛縣不遠,劉邦順路回家了,這麼多年第一次回家。他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在這裡娶妻生子,在這裡起兵。當年走的時候,他還叫劉四,根本就不是名字;如今他回來了,衣錦還鄉,他叫劉邦,邦國天下的邦。劉邦擺酒席請大家暢飲,沛縣的男女老少都來了,萬人空巷,都爭著來看這位當年的鄰居,如今的皇帝。劉邦也放下自己的身份,和這些多年不見的老熟人們談笑風生。這麼多年過去,劉邦老了,老了的人容易懷舊,跟家鄉人們聊起當年的舊事,彷彿都在眼前,興緻所到就哈哈大笑。酒席一連擺了十多天,劉邦喝到高興時,還為大家唱起了歌,歌詞是他自己寫的,只有三句,「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唱了一遍又一遍,一邊唱一邊起舞,還讓小孩們都跟著唱。眼前此情此景,劉邦再也忍不住了,哭了出來,老淚縱橫。劉邦告訴大家,「遊子悲故鄉,我雖然人在關中,死了後,我的魂魄還會回來這裡的。我以沛公的身份平天下,沛縣就封給我自己做食邑吧,從今天起,世世代代,沛縣沒有賦稅,沒有勞役。」底下的人歡聲雷動。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劉邦要走了,沛縣人留他,劉邦說,我的人太多了,恐怕你們供養不起。還是走了。沛縣所有人都跑到城西去給劉邦送東西,劉邦情難自禁,又留下來多住了三天,後來又去鄰近的豐縣逗留了一段時間,然後回長安了。劉邦走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回頭多看自己故鄉幾眼?看一眼少一眼了。劉邦的那首歌被後世命名為《大風歌》,雖然只有三句二十三個字,語言更是大白話,卻比任何華麗詞藻都壯麗奇偉,後世有文人稱此歌為「千秋氣概之祖」,言不虛也。17明天會更好荊王劉賈戰死,這個位置空下來了。劉邦把荊王的名號廢掉,改為吳王,領土不變。第一任吳王自然還是他們老劉家人,劉邦的親侄兒,他二哥劉仲的兒子劉濞。臨赴任前,劉邦拍著劉濞的肩膀,教訓他,「五十年後,東南要是有人造反,不該是你小子吧,啊?記住,天下姓劉的都是一家人,別造反!」劉濞誠惶誠恐,「不會不會,叔父言重了……」這位劉濞後來還真造反了,不過是很久以後的事,後文中會提到。南方的戰事安定,北方又傳來壞消息,北方就沒安寧過。陳豨投奔匈奴後,在燕王盧綰的暗中支持下不停在邊境製造事端,後來在一場戰鬥中,陳豨被樊噲斬首,他手下一位被俘的將領透露了陳豨和盧綰之間有勾結。劉邦又失望又生氣,關係這麼好的老兄弟來這麼一手。不過他還不想把事情搞大,能不打仗就不打仗。他想讓盧綰來長安見他,盧綰既然早就有想法,當然不會去了,肯定是陷阱,他說自己有病行動不方便。劉邦又派人去請他,一個辟陽侯審食其,一個御史大夫趙堯,面子夠大了,盧綰還是說自己有病,不來。船上的老鼠第一個先知道船要沉,盧綰的門客們一個比一個跑得快,都開溜了。後來又有個投降的匈奴人,說盧綰有個叫張勝的部下,一直在匈奴人和盧綰之間行走,並且在匈奴為盧綰鋪路,而且這都是盧綰授意的。牽扯到匈奴人,這就是國家安全問題了,劉邦只好讓樊噲就近去攻打盧綰。盧綰無心打仗,領著他的軍隊北逃匈奴。匈奴也封了他一個東胡盧王,但是他這個東胡王做得很鬱悶,鄰近的部落經常來打他,沒過多久,盧綰就死了。不過盧綰的孫子後來還是投降回來了。臧荼、韓王信、張敖、韓信、彭越、英布、盧綰,死的死廢的廢逃的逃,異姓王們只剩下長沙王吳臣一個了,這位吳臣和他老爹吳芮一樣,非常低調非常謹慎,劉邦也找不到什麼理由廢掉他,反正長沙國地處江南,人口稀少,實力又弱,留著就留著吧,也不可能構成什麼威脅。到這個時候,大漢帝國才真的姓劉了。劉邦舉行了一個非常正式莊重的儀式,殺白馬,和所有的諸侯大臣以馬血盟誓。誓詞的內容,史書中記得不全,只有一句,但是相信這一句是核心所在,「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劉邦已經白髮蒼蒼,打英布的時候,又挨了一支冷箭,加上當年項羽給他的當胸一箭,老傷新傷一起發作,身體早已不如以前。但是劉邦再看一看這個天下,應該會感到一絲欣慰,那些製造不安定因素的諸侯們都消失了。可以說,劉邦從起兵反秦到現在,一直都在打天下,只不過敵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儘管這個過程有很多不光彩,甚至很陰險殘忍,但是他不想把這件事留給後人處理,子孫後代們可能咬不過這些狼。劉邦到了晚年多疑起來,他覺得自己身邊這些人都不忠心了,都有問題,比如蕭何、樊噲。多疑是很常見的老年心理疾病,也不足為奇。打英布的時候,劉邦頻繁派人回長安,問問丞相蕭何在做什麼呢?蕭何覺得這是皇帝對他的關心,每次都是認真回答,說在幹什麼幹什麼。有個門客提醒蕭何說,皇帝不是在關心你,是在懷疑你,監視你,而且你越認真,皇帝越懷疑,皇帝怕的是你在關中有什麼圖謀。你不如想辦法自污,皇帝就放心了。於是堂堂帝國丞相,扔掉半輩子培養出來的良好聲譽,去低價強買民田,弄得京城周圍怨聲載道。劉邦打完英布回長安時,告狀的老百姓把路都堵住了。劉邦把蕭何關起來,過幾天找了個理由又放出來,還順帶自嘲了兩句,「我關你呢,就是想告訴大家,我是暴君,你是好丞相……」他又懷疑樊噲。樊噲去北方打仗,有人就給劉邦打小報告,說樊噲要領兵殺掉趙王劉如意幫呂后的忙----樊噲是呂后妹夫。劉邦很生氣,說樊噲這是看到我生病,就天天盼著我死。而且他把陳平和周勃找來,下令周勃去前線代替樊噲,陳平去斬樊噲的人頭!也許劉邦真是老糊塗了,因為一句傳言就要殺樊噲這麼忠心的人。當時英布造反,劉邦親征前,有好一段時間劉邦不上朝,而且下令誰都不見。這樣過了十多天,大家都急了,可誰都不敢進去。只有樊噲,直接闖進去(排闥直入),大臣們也都跟著進來。劉邦正在躺著休息,枕的不是枕頭,而是一個宦官。樊噲看到劉邦這樣很傷心,哭著勸劉邦上朝,大家也都附和。劉邦也覺得自己太消極,恢復上朝了。這樣的人劉邦也要殺。當年鴻門宴上,要不是樊噲闖進來和項羽據理力爭,天知道是什麼後果。陳平接到殺樊噲的命令也很為難,樊噲不該殺,也不能殺,因為眼看劉邦要到頭了,接下來肯定是呂后當朝,殺呂后妹夫這種事,陳平這麼聰明是絕對不會去做的。陳平和周勃商量,把樊噲押回來,讓劉邦自己處置。他們也是這麼做的。後來呂后把樊噲放了,因為樊噲到長安的時候,長安城裡只有呂后了---這是後話。劉邦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要進行人生的最後一次戰爭,敵人不再是匈奴蠻夷異姓諸侯,而是滿朝的文武大臣。他又提出要換太子,廢劉盈,立劉如意。與其說是最後的戰爭,毋寧說這是劉邦臨死前的掙扎。劉邦換太子的話一出,跟上次一樣,反對聲一片。態度最堅決的是叔孫通,他現在的職位是太子太傅,劉盈的老師。叔孫通一向是最能變通的,但是這一次他口氣很強硬,「當年晉獻公換掉太子重耳,晉國亂了幾十年;秦始皇不早定扶蘇,讓趙高廢掉,換了胡亥,什麼後果陛下親眼所見。如今太子仁孝,天下皆知,呂后又和陛下同苦同難,怎麼能對不起她!陛下一定要換的話,就請先殺了我吧!」這弄得劉邦有點下不來台,只好說自己在說笑話,大家不要當真。換太子的事只好再次作罷,估計劉邦也沒抱什麼希望。但是呂后不放心,他要想辦法讓劉邦徹底死心,於是她想到了張良。這是自從遷都長安張良辭職之後的第一次出場,也是最後一次出場了。呂后讓她哥呂澤去找張良求對策。張良本來不想插手這事---他什麼事也不想插手,但是呂澤的態度很蠻橫,不給說個對策就拚命的架勢。張良也不想跟呂澤過不去,就告訴他,離長安不遠的商山,有四個老頭隱居。當年皇帝打天下時本來想請他們出山的,可是這四個人嫌皇帝禮數不周,沒答應。你讓太子給他們寫封信,語氣謙虛一點,然後你再用重禮聘請,他們肯定會出山,他們陪在太子身邊,皇帝如果看到,就不會再換太子了。呂澤照做,這四個老頭果然出山了,他們有個名號,叫「商山四皓」。劉邦打完英布回到長安,見到劉盈身後站著四個老頭,頭髮眉毛鬍子都是白的,很有幾分出塵的感覺。劉邦問這都是誰,這四個人回答說他們就是商山四皓。劉邦大吃一驚,說我當年求你們,你們都不出山,現在為什麼跟著我兒子了?商山四皓說陛下你對讀書人態度不好,還喜歡罵人;太子為人仁孝,態度恭敬,天下人都爭著為太子死,所以我們就來了。劉邦死心了,不再提換太子的事。這四個這麼拽的老頭有沒有真才實學也不好說,劉邦也未見得就是因為他們才放棄。因為劉邦感覺到了,呂后和劉盈的羽翼已經豐滿,他雖然貴為皇帝,也無力改變什麼了。劉邦把這事告訴了戚夫人,戚夫人哭了。她在哭自己的將來。劉邦說,你跳舞吧,我來給你唱歌。戚夫人就在那裡一邊流淚一邊起舞,劉邦唱起了歌,「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柰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矰繳的意思是弓箭。劉邦在唱自己,也是在唱呂后,更是給戚夫人唱輓歌。劉邦前半生碌碌無為,後半生叱吒風雲,臨老了卻留下一個遺憾。劉邦的病情非常嚴重了,呂后來探視,順便還要請教劉邦,呂后對自己能不能治理好這個天下沒有信心。呂后問,「陛下百歲(死)之後,蕭丞相如果死了,誰來接替?」「曹參。」「之後呢?」「王陵、陳平。王陵太實在,陳平計謀多,但是不能獨任,讓他幫王陵。還有周勃,周勃為人忠厚,安劉氏江山的肯定是他,讓他做太尉。」「再之後呢?」「那時你也操不到心了。」相信劉邦提到的幾個人都領了遺命。這也是劉邦的後事安排,至於呂后會不會按照他說的做,只有天知道了。長安城裡一片安寧,但是各色人等都在暗中忙碌,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都要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公元前195年四月,劉邦死了,終年六十二歲,謚號高,史稱漢高帝。在他的身後,矗立著一個已經成形的大漢帝國。儘管呂后已經預演過許多遍劉邦死了後應該怎麼做,但是現在劉邦真的死了,呂后慌了。她擔心自己鎮不住那些手握重兵的將軍們,她都不敢把劉邦的死訊公開。她甚至產生了一個很有膽量,同時又毫無技術含量的想法:把這些人都殺掉。呂后絕對下的去這個手,當年殺韓信時的乾脆所有人都見識過。滿朝文武他最信任的是辟陽侯,就是那個陪著她做了兩年多人質的審食其。呂后和審食其商量怎麼殺人。不知道這兩個人怎麼想的,這些將軍哪一個不是亡命之徒,你敢殺一個,剩下的肯定會團結到一起把你處理掉。萬幸這事泄露了出去,將軍酈商得知後,馬上找到審食其,說千萬不要動手!我聽說皇帝已經死了四天,一直不敢發喪,呂后還要籌劃殺人。現在周勃在北邊領二十萬兵,陳平灌嬰在滎陽領十萬兵,你們一旦動手,這幾個人肯定會殺回來,誰都擋不住,萬萬不可有殺人之心!審食其轉告給呂后,呂后馬上醒悟,滅了殺人的想法。然後宣布劉邦的死訊,舉行國喪。再然後就是太子劉盈即位了,真正當權的肯定是呂后,所有人都知道。這些事情處理完後,呂后開始發泄這幾年積攢下來的怨氣。她下令封死後宮,所有的女人都不準出來。唯獨放走了一個人,就是薄夫人。薄夫人本來是魏豹的女人,魏豹被韓信滅掉後,劉邦全盤接收了他的後宮。薄夫人當然也在其中,但是薄夫人被分到的地方不大好,織布房,幾乎不可能見到劉邦的地方。薄夫人在魏豹後宮裡認識了兩個關係很好的姐妹,並且約定,不管誰富貴了,別忘了相互照料一下。這兩個姐妹運氣比較好,經常能陪在劉邦身邊,某天就提起當年的事。劉邦聽了後心裡很慘然,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薄夫人,當晚就「臨幸」了薄夫人。劉邦的炮命中率太高了,就這麼一晚上薄夫人懷孕了,後來生下一個兒子,就是現在的代王劉恆。然而薄夫人那幾年的命比較苦,自那一晚之後,薄夫人基本再也沒見到過劉邦,依舊在織布房裡過著很壓抑的生活。但是薄夫人天生低調,從來不出風頭,更不會去和戚夫人等勾心鬥角,一直就在那老實本分地織她的布。這一切呂后是看在眼裡的。大家都是女人,你沒得罪我,我也沒必要和你過不去,於是就把薄夫人放出了後宮。薄夫人和弟弟薄昭一起去代國投奔兒子劉恆。這一家人繼續就在代國低調而又幸福地過著,直到十幾年後傳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這是後話了,到時會提到。呂后最大的一個目標是戚夫人,要對戚夫人下手,先要對付她兒子趙王劉如意。劉如意雖然是小孩,但是趙國是一個大諸侯,貿然對戚夫人下手,可能會弄出什麼變故來。呂后下令劉如意來長安。劉邦當年的安排發揮了作用,趙國丞相周昌死活不同意。呂后一遍又一遍派人去催,周昌依舊態度強硬。還讓使者轉告呂后,而且話非常不客氣,我聽說你要殺了趙王和戚夫人,所以就是不讓趙王去長安!呂后大怒。你周昌是對我有過恩,但是我的事也是你能管的!馬上下令,周昌來長安覲見。沒了周昌,看誰還能保得了劉如意!周昌來了,呂后把他大罵一頓,說周昌明知她要做什麼,還明目張胆作對。周昌不再說什麼,也不再做什麼。呂后再次派人昭劉如意來長安,劉如意來了,十歲多點一個小孩,不會明白大人的想法。但是呂后還是沒機會下手,因為他的兒子,皇帝劉盈自己來干預了。劉如意還沒到長安,劉盈自己去城外,親自去迎接趙王劉如意,而且吃飯睡覺都和他一起。劉盈很清楚他的母親要做什麼----這事是個人都知道。劉盈這個人很善良,劉如意畢竟是他的兄弟,還是個孩子,不想讓他有什麼不測。這樣一來,呂后就沒機會下手。也許劉盈的想法是想讓呂后消消氣,然後這事就不了了之了。可惜呂后不像他那般好說話,她要殺戚夫人殺劉如意也不是一時衝動。某天早上,劉盈早起出去打獵鍛煉,劉如意一個人在屋裡睡覺。當時是冬天,小孩睡懶覺也正常。呂后終於等來了機會,派人去給劉如意灌毒藥,等到劉盈回來,劉如意已經死了,躺在床上的是一具還有體溫的屍體。劉盈非常傷心,他當然知道是誰下的手。他開始恨他的母親,但是只能壓在心裡。周昌得知此事後,什麼也沒說,他選擇了退出。他說自己身體不好,要回家養病,呂后批准了。三年後,周昌死了。劉如意已死,戚夫人再也沒什麼靠山了。呂后把戚夫人拉出來,雙手雙腳打斷,眼睛挖去,耳朵捅聾,嗓子毒啞,然後扔到糞池裡,讓她在裡面爬。並且告訴所有人,這是豬!呂后太欣賞自己的傑作了,還讓劉盈一起來看。劉盈看得毛骨聳然,問身邊的人這是什麼,回答說這是戚夫人。一聽到這話,劉盈被驚得沒有了反應,本來不太堅強的心理,頃刻間崩潰。回去後他大哭了一場,然後又大病了一場,一直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才好。後來他告訴呂后,你做的事,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出來的,我是你兒子,有你這樣的母親,還治什麼天下。這是明著說自己的母親不是人。劉盈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他甚至對這個世界失去了希望。病好之後,他很少上朝了,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和後宮的女人們作樂。呂后很無奈,也沒有辦法。劉邦身後留下了八個兒子,按長幼:齊王劉肥、皇帝劉盈、趙王劉如意(加個方框)、代王劉恆、梁王劉恢、淮陽王劉友、淮南王劉長、燕王劉建。有幾個王都是剛封了不久。劉肥劉盈劉如意劉恆劉長的來歷都提到過,關於劉恢,史書中只提到他的母親姓諸,劉建和劉友都沒提是誰生的,這也無關緊要了。另外劉邦的堂弟劉交封楚王,親侄兒劉濞封吳王。劉如意已死,呂后把劉友遷為趙王。除了劉如意是她親生的,劉長是她養大的之外,其餘的這些劉邦兒子,可以肯定地說,呂后是沒有感情的,甚至對劉肥也是。劉邦還是亭長的時候,呂后就做了劉肥的後媽,劉肥還是個大老實人。劉盈做皇帝第二年,諸侯按照規定都來長安朝拜皇帝,齊王劉肥同樣也來了。劉盈請吃飯,而且讓劉肥坐上座。拋去皇帝這一層不講,大家是一家人,劉肥是大哥,坐上座也不算錯。但是呂后看在眼裡卻是非常憤怒,他覺得劉肥對皇帝不尊重。從這一方面來講,呂后不是一個合格的家長,他對劉盈愛得有點過火,太喜歡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孩子,劉盈活在母親的陰影里,也是鬱郁不歡。也許是權力讓她有些迷失,呂后又起了殺心。她讓人端來兩杯酒,下了毒,放到劉肥面前。劉肥端起一杯,站起身來向呂后敬酒。劉盈一看大哥都站起來,他端起另一杯酒,也站起來向母親敬酒。呂后嚇壞了,顧不得自己的身份,從座位上下來,抓住劉盈的雙手,強行把酒杯放下了。這個非常失態的動作,看在誰眼裡都會覺得怪異,劉肥的酒還沒喝,他也不敢喝了,說自己已經醉了,不能再喝。一場家宴在恐怖中不歡而散。劉肥派人探聽消息才知道,酒里下了毒。劉肥心想自己完了,恐怕要和劉如意一樣,死在長安城。劉肥的一個手下知道後,建議他把自己齊國封地拿一塊出來,送給魯元公主,就是呂后的女兒了。呂后看到自己女兒得了好處,也就不會怎麼樣了。劉肥照著做了,拿出了一個城陽郡,送給魯元公主做食邑,然後又低聲下氣請呂后劉盈吃飯,呂后果然吃得很高興,把劉肥也放回齊國了。但是劉肥活得很壓抑,自己這位後媽的影子始終揮之不去,四年後就死了。劉肥有三個兒子,其中老二叫劉章,後文會出場。人都是有很多面的,也不能因為這兩件事就把呂后完全否定,她除了是女人是劉邦遺孀,現在還是實質意義上的一國之主。呂后在治國上是很謹慎的,她缺乏信心,所以她對劉邦留下的這一套不敢做什麼變更。這對於處於恢復元氣時期的漢帝國是好事。這一年丞相蕭何死了,臨終前向皇帝推薦曹參接任,呂后沒有提意見。曹參當年在前秦時期就是同僚,一個縣政府辦公室主任,一個監獄長,關係也一直很好。後來封功臣的時候,大家都說曹參該排第一位,劉邦卻定了蕭何第一,這讓他很不高興,跟蕭何之間也起了不少摩擦。劉邦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同時也為了培養他,把曹參送到齊國,給劉肥做丞相。曹參也沒鬧什麼情緒,盡職盡責做他的齊國丞相。初一到任,他不知道該怎麼做這個丞相。以前他是監獄長,後來上戰場打仗,沒做過這個。齊國盛產讀書人,曹參把這些人聚到一起開大會,研究怎麼治國的大問題。可想而知是什麼情形,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曹參不知道該聽誰的。他自己隱約也有想法,就是沒法具體出來。後來他聽說膠西(山東高密一代)有位蓋公,研究黃老之學的,很有學問,於是派人重禮聘請來做顧問。蓋公的話,核心就兩個字,清靜。所謂治大國若烹小鮮,不用翻自己會熟。不要折騰老百姓,他們自己就會安定,就能發展。曹參覺得這正好跟他自己的想法契合,他也做到了禮賢下士,把自己的正屋讓出來,給這位蓋公住。在齊國退推行的,也是蓋公提倡的黃老學說,後世一般稱之為「無為而治」。曹參治理齊國的成效很顯著,按史書所載,「齊國安集,大稱賢相」。曹參臨行前,諄諄告誡他的繼任者,繼續他的施政方針,與民清靜。當然他這個無為而治不是無政府主義了,法律制度還是一樣不缺的。曹參所提倡的,用現在的話講,就是在這個框架的範圍內,最大限度的發揮人民的主觀能動性。對國家來講,這种放任政策肯定是有負面效應的,不過現在是社會恢復時期,正面作用比負面效應大得多。長安城內,丞相辦公室內的大小主任科員們都很緊張。蕭丞相對他們很不錯的,不知道新來的這位曹爺是個什麼脾氣,好不好伺候,這位可是打仗出身的,會不會砍人頭啊?他們的擔心還真對了,嚴格來講,是一部分人的擔心兌現了。曹參剛上任就燒了一把火,對手下這批人進行了一次換水。那些喜歡賣弄文字,追名逐利者,曹參一概請走;然後再從地方上,挑了一批說話少,辦事多的人,充實自己的丞相府。不過他也就燒了這麼一把火。蕭何原來定的那些制度,他原封不動照搬,而且曹參基本不辦公,天天公款吃喝,底下的人看不過,就去提意見。有人提意見,曹參就請喝酒,還想開口,繼續喝……一直到喝醉為止。估計當時的情形應該差不多是這樣:某個人去向曹參提意見,「相國大人……您還有很多文件沒批啊,是不是……」「來來來,前秦宮廷佳釀,難得好酒,同飲,同飲。」某人不好拒絕,喝了第一杯,繼續提意見,「相國大人,公事要緊啊……」「什麼公事母事,喝酒喝酒。「第二杯下去,契而不舍「曹相國……「「喝酒喝酒…」…………「曹相國……公事啊……」……嗵曹參的丞相府後面,住著一群小官,就是低級的辦事員們,每天也都在那兒扎堆喝酒,吆五喝六,聲聞長安城,影像很壞。曹參下邊的人不勝其煩,請曹參出面,訓這些人一頓。曹參去了……然後和這群人一起開喝,一起扯著嗓子喊,還會吼上兩句野歌。大家都很無奈。曹參下邊的人犯了什麼錯,他都是替人蓋過去,在這樣的領導下面當差,真是太幸福了。曹參依舊我行我素,最後鬧的皇帝都看不下去了。劉盈找到曹參的兒子曹窋(音竹),說你回去問問你父親,就這麼說,「高皇帝駕崩不久,新皇帝又年輕,你作為丞相,天天喝酒,不問政事,對天下人怎麼交代啊?」曹窋回去找了個機會,完全照搬劉盈的話,問了曹參。曹參聽了後,二話沒說,把曹窋打了一頓,「該幹嘛就幹嘛,天下事還不到你發表意見的時候!」曹參當然知道這話肯定是皇帝教的,他還是裝不知道。後來上朝的時候,劉盈忍不住了,問曹參,「為什麼要打曹窋,他的話都是我的意思。」曹參摘掉帽子,非常鄭重地問皇帝,「陛下覺得你和高皇帝比如何?」「我怎麼敢和高皇帝比。」「陛下覺得我曹參和蕭何比怎麼樣?」「你…好像不如他。」「陛下說的對。高皇帝和蕭何定天下,法令嚴明具體。如今陛下垂拱而治,臣等謹守職責,一切遵照現有法令行事,不也可以行得通嗎?」劉盈忽然想通了,「很好,不用再說了。」曹參不是沒能力,沒能力的人不會把齊國治理那麼好;也不是消極,要不然他把丞相府的人都換成實幹主義者們做什麼。曹參這麼做,帶有很大的做秀成分。他很清楚,現在帝國的決策者不是劉盈,而是呂后。朝堂上的群臣,幾乎全部是劉邦留下的。管理國家,呂后是絕對離不開這些人的,但同時又非常忌憚他們。呂后一旦感覺到來自內部的威脅,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所以不得已,很多事在不破壞大環境的情況下,該裝還是要裝一裝的。但是面對外部的威脅,呂后還是很能忍的。匈奴單于冒頓從北方發來一封威脅信,說他要進軍中原。信的最後幾句話有些無禮,冒頓對呂后講,「你是一個人過,我也是一個人過,不如大家互通有無怎麼樣?」這口吻不像國家領袖,倒像街頭小混混。呂后勃然大怒,準備進攻匈奴,召集將軍們來商議。樊噲第一個反應,口氣很大,「給我十萬兵,我可以橫行匈奴!」馬上有一個人當場駁斥,中郎將季布,「樊噲敢說這話,應該殺掉!高皇帝大軍三十二萬,都被匈奴圍在平城,不能突圍,你樊噲也在其中。這事才過去幾年,你張嘴就十萬人橫行匈奴,胡說八道。況且匈奴人說話也不能太當真,他們說好話,我們沒必要高興;說惡言,我們也沒必要生氣。」季布這話其實說給呂后聽的。呂后在這一點上和劉邦很像,沒有猶豫,馬上同意季布的觀點,不再提發兵進攻匈奴的事,繼續和親政策。而且派人送了兩輛車,兩駟(八匹)馬給冒頓,這當然是表示誠意了。還附上呂后的親筆信一封,內容說實話有點低聲下氣,「我老了,牙掉了,頭髮脫落了,走路也不穩,單于恐怕是聽了謠言吧。思來想去,我國也沒有得罪單于的地方,單于還是放過我們吧。奉上御車兩輛,良馬二駟,做為單于的座駕吧。」冒頓接到呂后的信,反倒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後來還專門派人來獻馬道歉,說自己失禮了,不好意思。從這件事上來講,給呂后一個政治家的稱號,也不算過分。呂后的經歷很有傳奇色彩…這好像是廢話。中國歷史上有名有姓的女人里,呂后的經歷不是獨一無二,也算鳳毛麟角了。呂后一生有幾個重要的時刻,決定了她的性格,也決定了她的命運。第一,呂后嫁劉邦,當然她那個時候還應該稱呼為呂雉。這是一場平民版的政治婚姻,呂老爹為了在當地立足,不得已將自己的兩個女兒嫁給劉邦和樊噲。當時兩個人的年齡,劉邦大了她將近一倍,而且劉邦還是個好色之徒---說好聽一點叫多情。呂后肯定是不情願的,她的生活也不會談得上幸福。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也許當年的女人不在意年齡差距,也不在意男人是否忠誠……也說不定。第二,劉邦落草為寇,呂后遭連坐,進了大獄。雖然具體不知道呂后在裡面有過什麼悲慘遭遇,這次牢獄之災絕對改變了她的性格,或者性格里的某個方面。第三,劉邦領兵西進滅秦,一去不回,呂后在家照顧一家老小。這個時候,她需要堅強,更需要忍。第四,兩年後,呂后盼回了劉邦,可是連面都還沒見到,自己就被項羽抓去做了人質,而且離開了自己的兩個孩子。呂后肯定非常想孩子,無奈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人質的生活是充滿恐懼的,過了今天沒有明天。呂后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還需要更多的忍。呂后估計會變得更加堅強,同時也會產生不安情緒,對所有人失去信任。第五,項羽拿劉老爹來威脅劉邦,劉邦不為所動,還說了一句千古名言,「你煮吧,到時候別忘了分我一碗湯喝……」。呂后當時不知道在不在場,理論上講應該在,即使不在,劉邦這麼「洒脫」的言論肯定會傳到她耳朵里。劉邦能對自己的親爹如此,換成項羽拿她來威脅……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區別。如果說之前呂后對劉邦多少還是有感情的,那麼從這一刻起,所有的感情都煙消雲散了,報復心理肯定會從某個角落裡生出來。呂后變得狠心,更知道了先下手為強,還要下毒手。第六,做了兩年半人質後,呂后被放回來了。她和劉邦的夫妻情份也就只有一層外殼了。兩個人的關係很奇怪,有一點像戰友,又像兩個互相利用的政治人物。呂后不敢向劉邦報復,她需要這棵大樹,所以她殺戚夫人,殺劉如意,還要殺劉肥……以後殺的會更多。常年的壓抑,讓呂后的心理有些畸形,她把戚夫人弄成那樣,還拉自己的兒子來看,直接導致當朝皇帝心理崩潰。劉邦喜歡戚夫人喜歡劉如意,可是他不能廢掉呂后,看一看叔孫通怎麼說,「呂后與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劉邦不能下手,不敢下手,他也下不去手,最後甚至還把整個天下交給了她。呂后的不安心理,不信任情緒,讓她忌憚、懷疑所有人---除了陪自己做人質的審食其。但是她要管理一個帝國,離不開這些人,所以她拚命壯大自己家族的勢力。她甚至做了一件非常有違人倫的事,把自己的親外孫女,就是魯元公主和張敖生的女兒,嫁給了自己的兒子皇帝劉盈,做為皇后。外甥女嫁舅舅,不折不扣的亂倫,呂后有些瘋狂了。太史公用了兩個字形容呂后,剛毅。這麼具有男性色彩的辭彙,用在一個女人身上,不啻為一個悲劇。曹參作了三年丞相,公元前190年,劉盈做皇帝的第五個年頭,曹參死了。呂后按照劉邦臨終前的規劃,以王陵、陳平繼任丞相,一右一左。帝國一片平靜,沒有戰亂,經濟繼續迅速發展。第二年,留侯張良死了,壽終正寢。呂后很悲傷,她很欣賞張良,也很感激他,因為張良幫過她保住劉盈太子之位。劉邦給他的評價,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也許是張良最好的寫照了吧。這一年,周勃升為太尉,這也是劉邦的安排。皇帝劉盈的身體越來越差。當年他因為戚夫人的慘狀驚嚇過度,本來就生活在呂后陰影裡面的老實孩子劉盈,放棄了天下,很少上朝聽政,每天徘徊在後宮。呂后怎麼說也沒用,哀莫大於心死,劉盈的身體被掏空了。公元前188年,劉盈在絕望和混亂中死去,年僅二十三歲。呂后又陷入了孤獨,劉邦這棵大樹死了,親生兒子又先她而去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人間悲劇。劉盈的早死,呂后負有最大的責任,不過這對劉盈來說,也是一種解脫。這又是一個非常敏感的時刻。這個天下是姓劉的,朝堂上這些人,還有各地的劉姓諸侯會不會聯合起來把她廢掉,然後他們找個姓劉的作皇帝?不過好像沒有這個跡象,兩個丞相沒動靜,太尉周勃也沒什麼反應,樊噲是呂后妹夫,更不可能有反應;北方的諸侯都沒成氣候,實力最強的齊國,齊王劉肥已經死了,他的幾個兒子還都是小孩;南方的吳王劉濞、楚王劉交,山高皇帝遠,只要跟他們沒關係,他們也無心折騰。但是呂后依舊擔心這種事發生,甚至在劉盈發喪的時候,呂后都哭不出來,只出聲不流淚。有個十五歲的小孩看到了這一幕,馬上意識到這是個不好的信號。這個小孩叫張辟強,張良的兒子,在朝中作小官。張辟強不愧是張良的後人,他猜到了呂后的心思,然後去找丞相陳平,「太后就皇帝這麼一個兒子,皇帝死了,太后都不流淚,你知道為什麼嗎?」「什麼意思?」「因為太后在怕你們。你們不如去進言,把呂家的幾個人,呂台、呂產、呂祿這些人都封為將軍,然後掌管長安戍衛,呂家的其他人都到長安來做官,這樣呂后就不會擔心,你們也不會惹禍上身了。」陳平知道了事態的嚴重性,照做了。呂后再哭的時候才真情流露,眼淚流了下來。呂家人也正式登上了歷史舞台。下一步就是選新皇帝了,呂后不是武則天,沒有那麼大的開拓性,她自己絕對是無心做女皇的。選誰做新皇帝只有呂后一個人說了算,所有人也都很知趣,沒人插嘴,沒人敢。劉盈是沒有嫡子的,正室張皇后---也就是他的外甥女---年齡太小,不可能生孩子出來。後宮的女人倒是為劉盈生了幾個兒子,呂后從其中找了一個小孩,然後把生母殺掉,昭告天下,說這就是劉盈和張皇后的兒子,嫡子做皇帝,天經地義。當然這事誰都知道是假的,況且無論誰做皇帝,所有的事也是呂后說了算,大家心照不宣,仍舊高呼萬歲。劉盈在位的時候,雖然也是呂后專權,不過都是在後宮處理,現在的皇帝太小,呂后也出現在了朝堂上了。皇帝坐正位,呂后坐旁邊。這就是所謂的臨朝稱制。從某種程度而言,大漢帝國是一個夫妻店,劉邦和呂后,你挑水來我澆園。這也成為了一個傳統,大漢帝國四百年,一直有著濃厚的女性色彩。這些女人們會在後文中陸續出場,一個比一個強悍。現在的帝國高層,基本有三股勢力,劉邦的舊臣、劉氏諸侯宗親、呂氏一族。劉氏諸侯,北方的都還沒成氣候,南方的離著太遠,目前來講,還不足以對呂后構成威脅。呂后所擔心的,就是這些舊臣們,以王陵、陳平、周勃為代表。這些人表面上恭恭敬敬,誰又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呂后想立足,就需要增強呂氏一族的實力,比較簡單和直接的辦法就是給呂家人封王。封王這種事不能偷著來,呂后只能在朝堂上說,問問大家都是什麼意見。大家都不說話,呂后就點名問。先問王陵,王陵是堅決不同意這個事,他又是個直性子,呂后問到,馬上反駁,「當年高皇帝殺白馬盟誓,非劉氏而為王者,天下共擊之。如今要封呂氏王,與當初約定相背。」王陵這是明確反對,實際上這也是朝堂上幾乎所有舊臣的意思。呂后聞言,非常不高興。她又問陳平,問周勃。這倆人都表示沒有意見,周勃更是冠冕堂皇說了一通歪理,「當年高皇帝封的都是自家子弟,如今太后臨朝稱制,也封自家子弟為王,理所應當。」帝國朝堂上級別最高的人物有四個,左右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右丞相王陵反對,左丞相陳平和太尉周勃支持。現任的御史大夫是任敖,就是當年劉邦做土匪,呂后遭連坐進大獄,一直維護呂后的那個獄卒任敖,前文提到過。任敖是沒有戰功的,他能做到御史大夫這麼高的位置完全是呂后報答當年之恩才提拔上來的,任敖肯定拼了命表示忠心,他是絕對不可能反對的。四個大佬,三個支持,大家也都跟著打哈哈,不就封個王嘛,支持。呂后非常高興,下令散朝。王陵很氣憤,抓住陳平和周勃就要責問,「當年高皇帝和我們喋血盟誓,你們又不是不在場;高皇帝死了,太后一個女人,還要封呂家人為王,你們不但不反對,還說出那樣的話來,將來有何面目見高皇帝於地下?」陳平沒有直接反駁,「於朝堂之上,當面反駁太后,這個我們不如你;不過說到保全社稷和劉家後人,你不如我們啊。」王陵更加氣憤,怎麼又是這種不疼不癢的歪理,但是他沒話可說。王陵的政治生涯到此就為止了,呂后免去了他的右丞相職位,讓他去做太傅,皇帝的老師。這是個空銜,什麼權力也沒有,況且如今的這個皇帝還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王陵這種脾氣,肯定是不屑做的,於是就說自己身體不好,要回家養病。呂后當然批准,王陵也一直沒有機會再出場,一直到七年後死去。接替王陵右丞相職位的是辟陽侯審食其。不過他只是佔了這麼一個位子和名號,呂后也知道他不是丞相的材料。審食其的實際工作還是老本行,給呂后做大管家。實質上的丞相只有陳平一個。陳平現在是帝國第一人。他也確實非常讓人稱奇,以他的身份和來歷,在呂后時期混得比劉邦在位時都要如魚得水,人才。陳平和周勃就像說相聲的一樣,一個吹一個捧,呂后說什麼他們倆都說好,支持,頂…簡直成了呂后的哼哈二將。不過這裡面是有故事的。一直以來,陳平和周勃的關係都是不怎麼好的,周勃一直看陳平不順眼。當年打項羽的時候,周勃還向劉邦告過陳平的黑狀,這個前文提到過。陳平也是疑慮重重,他在為帝國的未來擔心。尤其是接任丞相後,面對呂后的咄咄逼人,一向揮灑自如的陳平都覺得力不從心,有過一段時間,他回家後就發愁。一直到某天陳平家裡來了一位貴客,很久沒露面的陸賈。呂后當權之後,對讀書人非常忌憚,因為她怕這些人亂說話。陸賈非常識趣地主動要求辭職,在離長安都城不遠的好畤縣,找了一塊地,耕田為生,過得很清閑。但是他心裡絕對沒有放下這個國家,他是隱居,但是不避世,相反他時刻都在關注局勢的變化,他這次來找陳平也不是串門的。陸賈見到陳平的時候,陳平依舊在那兒發愁,陸賈跟他關係還是不錯的,進門後也沒客氣,直接開口問,「發什麼愁呢?」「你覺得我在發什麼愁?」「你是食邑三萬戶的第一丞相,富貴至極,肯定不是為吃穿了,你擔心的是呂家人,還有小皇帝吧?」「是。有什麼想法嗎?」「天下安定,看丞相;天下有難,看將軍。丞相和大將之間沒什麼問題,下邊的人也就相安無事,大家都相安無事,即便這個天下有什麼變故,也能應付得來。社稷就在你們這些人手裡啊。我這話跟絳侯(周勃)也說過,可是他不聽,還跟我說笑話。要不然你去跟他說說,跟他關係搞好一點?」陳平恍然大悟,說得誇張一點,陸賈這是給黑暗中摸索的陳平指明了一條路。陳平放下自己的面子,主動去找周勃,還帶送了不少禮物。周勃很受用,覺著自己很有面子。他也是個直腸子,儘管一直看陳平不上眼,但是沒什麼深仇大恨,陳平都這麼做了,周勃也不好再擺什麼架子,沒多久他也去找了陳平,敘敘舊啊,聊聊天什麼的。一來二去這兩個人關係就熱起來了,下邊的人看到丞相和太尉關係這麼好,也都跟著一團和氣。從這個角度來講,呂后實際上處於某種被架空的狀態,她在用盡全力壯大自己家族的勢力,但是產生的效果,似乎都是在外圍,呂家人很難進入由陳平和周勃圍成的這個圈子,而這個圈子,才能真正決定帝國的未來走向。陳、周兩個人,一位丞相、一位太尉,一文一武,權傾天下。表面上他們完全聽命於呂后,實際上,他們在和呂后進行消耗戰,只是耗的不是軍費,而是耐心,還有壽命。呂后敢動,它們也會動;呂后不動,大家該幹嘛幹嘛;呂后如果在他們之前死了,那就不知道會有多大動靜了……陳平做丞相,完全繼承了曹參的風格,天天公款吃喝,而且更進一步,除了酒還多了一個色---陳平比較帥嘛,老了也帥。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人過問。但是總有不識趣的,跑呂后那裡去告狀了。這次告狀的是呂后的妹妹,呂媭,也是樊噲的老婆啦。呂媭當然不是為了公理道義才告狀的,儘管她打著這麼一個牌子。呂媭在公報私仇。當時劉邦快死的時候,腦子犯糊塗,讓陳平去北方前線把樊噲殺掉,陳平去了沒敢殺,把人送回長安,樊噲到長安時,劉邦已經死了,呂后也把樊噲放了---這個前文提到過。但是呂媭一直惦記著這個事,總想找個岔子把陳平搞掉。現在她覺得是個機會,對呂后講,陳平身為丞相,不務正業,除了喝酒就是搞女人,應該處罰一下。呂后沒有反應,因為陳平這麼做,正好讓她感覺不到威脅,當然這也是陳平想要的結果。這事傳到陳平耳朵里,陳平不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陳平越這樣,呂后越安心。可是呂媭不停地說,呂后不勝其煩,找了個機會,當著呂媭的面,把陳平叫來說話,「老百姓的話講,小孩和女人說的話不要聽(兒婦人口不可用),就看你對我怎麼樣了。呂媭說的話,你不要理。」呂媭討了老大一個沒趣,不再說話了。陳平也放下了心,他的苦肉計看來很管用。周勃的情形跟陳平差不多,看上去也是渾渾噩噩。周勃這個人文化水平不高,當年他是靠織草席為生的,兼職給人在喪事上做吹鼓手。周勃最怕和文化人說話,他聽不懂啊,不得已要說,周勃總要很拽地提醒對方,「說我能聽懂的。」……但是周勃對劉邦是絕對的忠心,這也是為什麼劉邦託付給他重任。下面說點八卦,主角新晉丞相審食其。惠帝還在的時候(劉盈的謚號是惠,一般稱孝惠皇帝),審食其不知道犯了什麼事,惠帝很氣憤,一怒之下給關了起來。按理說審食其有呂后這麼大一個後台,不該遭受這種待遇,但是太史公在記錄這段插曲的時候,用了一個非常曖昧的方式,「呂太后慚,不可以言」,就是呂后因為某些原因,不方便為審食其開口說話。後世有無數人根據這幾個字,斷定呂后和審食其之間有不尋常的關係。這個……也說不定。當時呂后在項羽軍中做人質,身邊能說話的人只有審食其一個(劉邦老爹,還有劉肥不能算數),而且長達兩年半的時間,呂后也是正常的女人,真發生什麼完全可以接受。可是這麼長的時間裡,如果真有這種關係,為什麼呂后就沒有生個孩子出來?什麼?呂后到了更年期?沒法討論下去了,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呂后和審食其的關係非常密切。審食其究竟是犯了什麼事被抓起來的,史書中沒有記載,但是根據呂后的態度來看,應該是比較敏感的事。審食其這個人在長安城名聲並不好,以勢壓人,現在他進去了,大家都幸災樂禍,沒人求情。審食其只能自救了,他想到一個熟人,朱建。朱建還是有些來頭的,他是楚人,學問很好,曾經做過淮南王英布的丞相,後來英布要造反,朱建勸他不要反,英布不聽。英布戰敗,有關部門查到朱建屬於反對派,就沒有殺他,這一來也給朱建打響了名聲。後來朱建輾轉來到長安謀求發展,聲譽非常好。審食其想結交朱建這位新星,藉以抬高自己----他只能結交朱建這種新來的,長安城的老傢伙們都不喜歡他。可是沒想到朱建很高傲,也不搭理他。審食其也沒有辦法。朱建和陸賈的關係很好。朱建的母親死了,沒錢辦喪事。陸賈告訴他,喪失該辦就辦,錢我去給你籌。陸賈找到審食其,說你想結交朱建的話,現在就是個機會,他沒錢給母親發喪,你出錢好了,他一定會拚命報答你。審食其照辦了,朱建果然非常感激他,一直想找個機會報答。現在審食其有難,求到他頭上了,朱建覺得義不容辭,應該幫忙。但是朱建不敢去求皇帝,去求就是找死。他找到一個人,叫閎孺的。實際上閎孺是個稱號,閎是他的名字,姓什麼不知道,孺的意思是小孩。這個閎孺身份非常特殊,他是惠帝的男寵。男寵這個東西,古已有之,不但惠帝有,高皇帝劉邦也有,劉邦的男寵叫籍孺。向前推幾十年,有個大名鼎鼎的人物,龍陽君,就是魏國安厘王的男寵,據說長得很漂亮,弄得後宮佳麗無顏色。也不能因為養男寵,就說誰誰誰是同性戀雙性戀。這是一種傳統,也是身份的象徵---當然了,這個傳統實在不怎麼好。陸賈就對閎孺講,「你靠什麼得幸皇帝,大家都知道。辟陽侯跟太后什麼關係,大家也都知道。如今辟陽侯得罪皇帝下了大獄,所有人都說要殺他。可是你想一想,辟陽侯如果被殺了,太后肯定會很生氣,皇帝是她兒子,她生氣也不會對皇帝怎麼樣,那她會對誰下手?就是你啊!你去向皇帝求情,放了辟陽侯,太后也高興,你也沒事,你說對不對?」閎孺一個小孩,哪經得住這種嚇唬,趕緊去跟惠帝說,放了辟陽侯吧……劉盈也還真聽他的話,就把人給放了。審食其對朱建感激不盡。這事過後,審食其也學乖了很多,甚至劉盈死了後,他也不太敢囂張了。幾年後,災難降臨到呂家人身上時,審食其竟然也保全了性命。八卦完畢。呂后兄弟姐妹五個,呂澤、呂釋之、呂長姁(姐姐)、呂后、呂媭(妹妹)。兩個哥哥呂澤呂釋之幾年前就死了,留下一堆兒子,呂台,呂產,呂祿等等。呂后封王並沒有太著急,她先試探性的追封大哥呂澤為悼武王,一看大家都沒什麼反應,又封自己的侄子呂台為呂王,他這個王的封地是從齊國強行裂出來的。現在的齊王是劉襄,劉肥的長子,當然也是劉邦的長孫了。劉襄很憤怒,也沒辦法。呂台封王,大家依舊沒有反應,就當沒看見。呂后放心了,開始大規模冊封。各種和呂家有血緣姻親關係的人,封王的封王,封侯的封侯,呂家的聲勢如日中天。甚至她連自己的妹妹呂媭都封了一個臨光侯。不過這些人里也有不少姓劉的。呂后對劉家人是沒有感情的,都死光了才好,但是她不敢做的太過分,畢竟這個江山大部分還都是姓劉的,如果殺業太重,恐怕大家會擔心禍及自身,然後群起而攻之。所以她需要籠絡一部分劉家人,做給其他人看。比如她把劉邦的堂弟劉澤封為琅玡王,封地也是從齊國裂出來的;劉肥的二子劉章,封為朱虛侯,三子劉興居,封為東牟侯,還讓他們兄弟兩個來長安做官。呂后也許只是單純的想收買人心,但是後來發生的事證明呂后嚴重看錯人了,她封劉章為朱虛侯,還調到長安,對呂家人來講,其實是養虎遺患,說不好聽一點,引狼入室。這一年,呂后的女兒魯元公主死了,又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呂后再次陷入無限的哀傷和孤獨。老天不想讓呂后安寧,就連朝堂上坐她旁邊的那個小皇帝也出現了異常(史載這個小孩叫劉恭)。這小皇帝慢慢長大懂事了,知道了自己的出身,原來自己不是惠帝皇后的兒子,而是親娘被呂后殺掉的一個孤兒。小孩兒很傷心,對呂后恨之入骨,而且表露了出來,童言無忌,「太后怎麼能殺我親娘?我還沒長大,長大了我要報仇!」小孩兒的這句話把自己送上了斷頭台,呂后把他殺了,然後又找了一個劉盈和後宮女人生的孩子,叫劉弘的繼任帝位。呂后向大家解釋的理由是,劉恭生病了,不能做皇帝,所以換一個。所有人心知肚明怎麼回事,但是所有人都和這幾年他們一直做的那樣,在高大昏暗的宮殿里,跪下,高呼萬歲。18太陽照常升起呂后對劉家人也用上了外交政策,和親。比如琅玡王劉澤、朱虛侯劉章、趙王劉友、梁王劉恢等等,都是娶的呂家女人為正妻,當然這個幾乎可以肯定,都是呂后強行婚配。這些人的婚姻生活是否幸福,那就很難說了。至少趙王劉友就很慘。劉友是劉如意死了後接任趙王的,呂后把自己家族的一個女人嫁給他為正室。可是劉友對這位呂家女子一點感情都沒有,他有自己喜歡的女人。想來這位呂家女子脾氣也不會太好,但是她妒忌。都說是由愛生恨,可是劉友和她感情還沒培養起來,她就恨上了劉友。呂家的女人可能都有一個共同的性格,一恨就恨到牙縫裡。這位呂家女子跑到長安去向呂后告狀,說劉友對呂家人不滿,等呂后死了,他就要造反----這個想法就算劉友真有,他也不敢說出來啊。可是呂后就信了,下令召趙王劉友來長安。劉友不敢不來,來了後連呂后的面都沒見到,就被監視了起來。他在長安的府邸被呂后的人團團圍住,不讓任何人進去探視,也不準任何人進去送飯,有違令者立即逮捕。呂后要把劉友餓死。劉友就真的這麼被活活餓死了,臨死前他做了一首歌,「諸呂用事兮劉氏危,迫脅王侯兮強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誣我以惡,讒女亂國兮上曾不悟。我無忠臣兮何故棄國?自決中野兮蒼天舉直!於嗟不可悔兮寧早自裁。為王而餓死兮誰者憐之!呂氏絕理兮托天報仇。」最後連下葬都是按平民身份,隨便找個地方一埋,連祖墳都沒進。劉友可是劉邦的親兒子啊。劉友死後,呂后把梁王劉恢遷為趙王,劉恢也是劉邦留下來的兒子。梁王這個封號讓給了呂后侄子呂產。呂后把呂產的女兒嫁給劉恢做正室,這個女人也是極其兇悍,把持梁國朝政,劉恢成了空架子,天天流連後宮。可是呂產女兒又把劉恢喜歡的女人都毒死了。劉恢的心理受到嚴重摧殘,四個月後自殺身亡。四任趙王,張敖、劉如意、劉友、劉恢,廢的廢,死的死,死得這幾個一個比一個慘,呂后造孽啊。劉友和劉恢如果能忍上一忍…,呂后已經老了,沒多長時間了。不過也是他們運氣不好,攤上的女人都跟呂后一個脾氣。同樣是劉家子弟,朱虛侯劉章的運氣就比較好。他的正妻是呂祿的女兒,兩個人關係應該還是很好的----儘管史書中並未明文記載,但是根據相關內容可以推斷出來。劉章今年二十歲,按古人規矩,已經成年了。劉章和他爹劉肥完全不像,倒是跟他爺爺劉邦有幾分相像。劉章這個人非常強勢,文武兼備,腦筋清醒,做事很果斷,又有手段,甚至有意無意間成了劉氏家族的代表人物。劉章對呂家人同樣心懷不滿,而且這人膽子巨大,敢當眾表達自己的想法。有一次呂后請大家吃飯,劉章也參加了,呂后看劉章一表人才,讓他做酒吏,就是這頓酒席的主持人。劉章接受,但是提出一個條件,說這頓飯要行軍法。呂后覺得挺好玩的,她一直把劉章當孩子看,畢竟小她兩輩兒,一個小孩知道什麼軍法,也就鬧著玩吧,呂后同意了。正吃的高興時,劉章忽然說他要給大家唱歌助興,耕田歌。呂后覺得好笑,這孩子怎麼跟他爹劉肥一樣沒出息啊,耕什麼田。於是就反問劉章,「你一個王子,知道怎麼耕田嗎?」「我知道。」「那就唱來聽聽吧。」劉章開唱了,歌詞一共四句,「深耕穊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鋤而去之」。這意思很淺顯了,標準的種田過程,深耕播種,播種要稠,長出來後要疏苗,如果有雜草之類,就要拔掉。但是這幾句歌詞有話外音,劉氏宗族才是正苗,呂家人是雜草,應該拔掉!呂后當然聽出來這話的意思來了,可是她沒話可說,某種程度而言,劉章確實沒說錯,而且人家好心唱歌,你總不能提什麼意見吧。結果酒席上一片尷尬,呂后不說話,別人也不好開口,更沒人鼓掌叫好。酒席繼續,在座的有個呂家人,喝多了,從酒席上溜了。劉章發現了,提劍追了出去,一會回來了,向呂后回報,「此人逃酒,我按軍法,斬了!」此言一出,一座皆驚,大家都嚇傻了。劉章這一下先斬後奏太絕了,絕得呂后無話可說,因為先前她已經同意按軍法行酒了,她沒想到的是劉章竟然來真的。酒席不歡而散。劉章因為這頓飯,聲震天下,而且此事造成的影響也決不僅僅是劉章成名這麼簡單,甚至打破了帝國三股勢力的力量對比。劉氏宗族的人,簡直把劉章當上帝一樣崇拜,被呂后壓制了多年的他們,慢慢地敢說話了;對呂家人有意見的朝臣們,都在想辦法和劉章搞好關係,他們的核心人物,周勃、陳平等則繼續靜觀其變;呂家人對劉章極其忌憚,都在想辦法除掉劉章。可是呂后不敢殺,因為齊王劉襄是他親哥。呂后從齊國強行裂出了三塊領土出來(魯元公主一份、呂王呂台一份、琅玡王劉澤一份),劉襄已經非常憤怒了,如果再殺掉劉章,誰知道劉襄會有什麼反應,齊國實力很強,造反怎麼辦,聯合所有劉姓諸侯王造反怎麼辦?後果太嚴重了。呂后也是很優秀的一個政治家,她不想因為殺一個人而導致天下大亂。她已經老了,她也知道自己這輩子造的殺孽已經不少。有一次日食,白天忽然變黑了,呂后對周圍的人講,這是老天也看不過我。現在到了晚年,如果再加上一條因為自己而導致天下大亂,那她真要遺臭萬年了,她不想這樣,哪個當權者也不想這樣。呂后對身後事的唯一期望,就是能保全呂氏一門。呂后感覺自己大限將至,她對自己的兩個侄兒呂祿呂產非常不放心,這時她最親的家人了,這兩個人軍權在握,掌控著戍衛長安城的南北兩軍。呂后把他們倆叫到床跟前,叮囑他們,「一旦我死了,你們一定要把守住宮門,千萬不要送葬,恐怕有人會趁機做亂。」這兩人誠惶誠恐答應了,他們心裡非常緊張。依仗著姑媽呂后這座靠山,這幾年他們倆飛揚跋扈,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現在靠山就要沒了,說不准他們就要被亂刀砍死。呂后也明白,他們一家子就沒什麼有出息的人,她妹妹呂媭倒是很有眼光,可惜始終是女流之輩。呂后臨終前下了一道詔書,所有的王公大臣,每個都給了一大筆錢,用意無非就是收買人心,儘力給自家人拓寬生路,這也是她臨死的掙扎。公元前180年七月,呂后死於長樂宮。一般認為,呂后死時六十二歲,跟劉邦壽命差不多。呂后是一個蓋棺也不能定論的人。殺韓信殺彭越的時候,她比劉邦都果斷;殺戚夫人殺劉如意時,她的手段之殘忍讓人背脊生涼;她從劉邦手裡接過的大漢帝國,基本上也是一個爛攤子,劉邦時期一直在打內戰。由於她對治國缺乏信心,所以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在她管理大漢帝國十四年間(惠帝劉盈六年,她自己臨朝八年),沒有發生一場戰爭,對內國民經濟飛速發展,對外與北方匈奴繼續保持良好的外交關係,太史公說,呂后時期,「天下晏然,刑罰罕用,罪人是希,民務稼穡,衣食滋殖。」,有這幾句話,劉邦和呂后在地下都該安心了。她和劉邦合葬在長陵,長陵的地址在今天陝西省咸陽市渭城區。一朝結緣,半生虧欠,還一座江山;滄海桑田,功過千般,任後世評彈。呂后一死,在她生前壓制下一直保持平衡的三股勢力,全部動了起來。陳平、周勃在死死盯著呂氏族人,具體講就是呂祿呂產,但是這兩個人手裡掌握著長安戍衛軍,陳、周兩個人心裡沒底;呂祿呂產在盯著皇帝位,這兄弟倆腦子嚴重發熱,他們想先下手為強,搞政變,找個傀儡,或者乾脆自己做皇帝,但是又擔心沒人支持,他們也不敢妄動。大動作有顧慮,小動作呂產還是還是敢的,他通過小皇帝劉弘下了一道命令,周勃還是太尉,但是不能接觸軍隊;陳平還是丞相,但是不能批文件。相當於他們的權力被註銷了,只剩個空銜。這一下讓周勃陳平陷於劣勢,但是他們也沒閑著,積極在尋找對策。長安城一片殺氣騰騰,表面上卻是波瀾不驚。真正的大動靜,在千里之外的齊國發生了。朱虛侯劉章的妻子是呂祿的女兒,她知道自己父親和叔叔呂產策劃政變的事,就告訴了劉章。劉章感覺事情緊急,馬上派人通知自己哥哥,齊王劉襄。他告訴劉襄起兵造反,自己和弟弟劉興居在長安做內應。劉襄知道這是一個機會,爭奪皇位的大好機會。他的野心騰騰就升上來了,只要他振臂一呼,天下劉氏諸侯雲集響應,共同起兵,長安勤王,誅殺呂氏逆黨,到時候他不想做皇帝都難了。更何況劉襄還有一個同樣野心勃勃的舅舅,他這個舅舅叫駟鈞。駟鈞也在拚命攛掇劉襄起兵。劉襄召集大家開會,商量起兵的事。齊國丞相召平表示堅決不同意,他認為劉襄這麼做有違道義。劉襄一怒之下就想把召平殺掉,召平得到消息,乾脆領兵把齊王宮殿圍起來了。對外的說法是加強宮殿守備。劉襄的著急了。齊國中尉(負責都城治安的人)魏勃說他有辦法。魏勃找到召平,說齊王起不了兵,因為長安沒有發來兵符啊,你把宮殿圍起來,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你是文人啊,領不了兵,我是軍人,你就讓我來吧。召平很實在一個人,他沒想到裡邊有什麼陰謀,就把指揮權交給了魏勃。魏勃馬上翻臉,等召平會去後,馬上把丞相府包圍了。召平知道自己被騙了,說了一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然後自殺身亡。沒人阻礙劉襄了。他把駟鈞封為丞相,魏勃做大將軍,開始大規模集結軍隊。但是他們覺得自己兵力不夠,於是又把眼光盯上了鄰居,琅玡王劉澤。劉襄派了一個叫祝午的人去劉澤那裡請兵。祝午見到劉澤先是一通高帽,然後說,齊王想發兵西進,誅殺呂氏,重立劉氏江山。但是齊王比較年輕,不會打仗,而琅玡王您老人家可是跟著高皇帝打過天下的,又是前輩,德高望重,所以齊王的意思呢,是請您去幫著帶兵……打仗出身的人,缺少政治頭腦也不奇怪。劉澤一聽高興啊,跟著祝午就來到齊國都城臨淄,到了就被扣下了。然後逼著劉澤把他的兵也發來,劉澤沒辦法只好照辦。齊國軍力得到充實,劉襄覺得時機成熟了,寫了封檄文昭告天下,首先表明身份,我劉襄是高皇帝的長孫,根紅苗正;再說呂祿呂產如何大逆不道,要謀朝篡位;最後說我要替天行道,不該封王的,一概除掉----按照劉邦當年的約定,不姓劉的都不能封王。離齊國最近的楚國第一個響應,楚王劉交發兵協同。這些人無論是誰,都是想趁亂撈一筆,眼下正是個大好機會。齊楚聯軍大張旗鼓向西進發,來到滎陽時,停止前進。他們遇到了攔截的軍隊,主將是灌嬰。灌嬰是奉呂產之命前來阻截諸侯聯軍的。不知道呂產實在是找不到人,還是腦袋被水淹了,竟然讓灌嬰領兵。灌嬰是什麼人啊,當年跟著劉邦從沛縣起兵一路滅秦平項羽,絕對是劉邦,也是大漢帝國的一員忠誠戰將。只是當年的猛小孩,現在已經是穩重的中年人了。果不其然,灌嬰跟諸侯軍遭遇後,非但沒交戰,反而握手言和了,然後知會所有人,止步滎陽,靜觀長安局勢,如果呂祿呂產真的發動政變,再討伐不遲。諸侯軍表示同意,因為那樣更名正言順一點。呂祿和呂產聽到消息,傻眼了,先前的計劃部署全部被打亂,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他們手裡可供調遣的,只剩下戍衛長安的南北兩軍。如果孤注一擲,現在就動手,那就和灌嬰徹底撕破臉皮了,自己這點兵肯定擋不住;如果打消念頭,那就是前功盡棄,後邊等待他們的是什麼,很難講。動手有顧慮,放棄不甘心,呂祿呂產陷入了兩難。帝國的局勢非常緊張,戰爭可以說一觸即發。如果真的要打仗,那建國以來二十年的發展成果恐怕要盡數付諸東流。而現在能阻止戰爭的,只有兩個人,長安城內的周勃和陳平。周勃被奪了軍權,接觸不到軍隊,跟呂祿呂產硬碰硬是不可能了,只能搞陰謀。陳平又要上場了,陳平搞陰謀的水平是超一流的。直接和呂祿呂產商量,等於與虎謀皮,陳平看中了酈況,他是將軍酈商的兒子,平時跟呂祿關係很好。周勃和陳平派人把酈商劫持了,拿他做人質,要挾酈況去給他們做說客。這事很不厚道,不過非常時期,不厚道就不厚道吧。陳平告訴酈況,你要這樣這樣和呂祿講。酈況很無奈,親爹總不能不要吧,於是找到呂祿,假裝非常著急得跟他講,說呂太后既然封你為趙王,怎麼還不去趙國赴任?太后封王可是昭告過天下的,大家也都沒意見嘛。你現在放著好好的趙王不當,領著兵在長安城做將軍,誰不懷疑啊。我覺著吧,你把兵交給太尉(周勃),讓梁王(呂產)也把兵交出來,然後你們都去做太平王爺,諸侯們也就不再懷疑,肯定會撤兵。這樣對大家都好,你說是不是?呂祿被唬得有點發愣。實際上他和呂產都是在硬著頭皮死撐,被酈況這麼一說,覺得這未嘗不是一條出路,退一步海闊天空啊。但是呂祿還是有點狐疑,他把呂家人找來商量,大家有說好的有說不好的,呂祿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的姑姑呂媭堅決反對,極其憤慨,說丟了軍權就是丟命,呂家人看來要完了。呂媭回到家後,把金銀珠寶全部拿出來,扔到院子里,大家隨便撿。「這個家要完了,這些東西你們都拿去吧,總比給別人強。」局勢依舊不明朗,呂祿呂產還在猶豫,陳平周勃在加緊讓酈況做呂祿的工作,灌嬰和諸侯聯軍繼續在滎陽觀望。呂產的一個心腹,叫賈壽的,剛去齊國探聽消息回來。賈壽看到呂產還跟沒事人一樣,急了,說你怎麼沒去梁國赴任?現在還來得及嗎?諸侯和灌嬰的軍隊就是沖著你們來的,反正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乾脆就放手一搏,反了吧!呂產也是不置可否。他們兄弟倆的腦袋早就混亂了。賈壽不停地催促呂產趕緊動手。這事被曹參的兒子曹窋知道了,第一時間去通知周勃和陳平。他們知道不能再觀望了。只要能控制住長安戍衛軍,就能制止叛亂。周勃決定冒險,沒有兵符我就硬闖,豁出去,拼了!周勃來到呂祿的北軍大營,被攔住了。守衛當然知道他是誰,但是呂祿早就下令,不準周勃進軍營。周勃很有大將風範,遇事不慌。他馬上回去找了一個人,襄平侯紀通,紀通是負責皇帝御璽和符節的。紀通的父親紀成跟周勃當年是老戰友,後來戰死沙場,紀通世襲了襄平侯的封號。周勃說明來意,紀通心領神會,不說二話,把代表最高權力的皇帝符節給了周勃。周勃持節二次來到北軍大營,守衛不敢阻攔,周勃順利進入大營。皇帝符節是調不動兵的,必須有虎符,兩方各持一半,拼起來是一個完整的符印,文字紋路都對上,軍官才能聽令。但是周勃沒有,唯一的信物就是周勃自己。.周勃已經十幾年沒有領兵打過仗,頭髮也白了。這期間他和陳平兩個人渾渾噩噩,彷彿已經忘掉了劉邦,置劉氏江山於不顧。如今這一切隨著呂后的死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當年縱橫天下的將軍周勃,臉色凝重,目光銳利,殺氣環身,不怒自威。周勃凝視著周圍的軍官們,他們也在看著自己這位老上司。周勃開口了,「幫呂氏的右袒,幫劉氏的左袒!」軍中所有人齊刷刷扒開衣服,露出左邊肩膀。周勃放心了,這支軍隊果然還是自己的軍隊。周勃馬上領兵殺向呂祿家裡,他要拿到虎符和印信,控制長安城所有軍隊的指揮權。到了後發現呂祿已經不見了,虎符印信等東西都沒帶走。看來酈況最終還是說動他了。周勃沒心思知道呂祿哪裡去了,他要趕在呂產動手之前到南軍大營。路上周勃遇到朱虛侯劉章,劉章是奉陳平之命來幫忙的,同時周勃也從劉章這裡得到一個消息,就是呂產已經決定發動政變,正在去未央宮的路上。周勃讓曹窋(也是現任御史大夫)通知未央宮守衛,絕對不能讓呂產進宮門。呂產這邊來到未央宮門口,被守衛攔住了。呂產下令強攻,雙方開始交戰。平時大家都是戰友,現在各為其主,沒有辦法。曹窋擔心未央宮守衛撐不住,又去快速通知周勃。周勃立即命令劉章去馳援。劉章要兵,周勃給了他一千人,飛奔未央宮。未央宮的局勢馬上扭轉。劉章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呂產。老天也在幫劉章,兩邊正在混戰,忽然起了一陣大風,飛沙走石,雙方都陷入了混亂。呂產一看形勢不妙,也不管軍隊了,脫離戰局,跑了。但是劉章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他。呂產拚命逃跑,劉章持劍在後面追。如果是在拍電影或者電視劇,這倆人一定會奉獻給觀眾一場精彩的1V1,可惜當年恐怕沒有這麼多花哨。史書記載,呂產逃跑時慌不擇路,跑進一個廁所里,劉章在廁所內將其格殺。呂產既死,其餘的人也就放棄抵抗投降了。但是劉章殺心已起,很難平靜下來,接著他又領兵來到長樂宮,將長樂宮衛隊的指揮官呂更始格殺---呂更始當然也是呂家人了。戰局平定,劉章回報周勃。周勃非常鄭重地感謝劉章,「我擔心的就是呂產,他被你殺了,天下安定了。」然後周勃下令,將所有呂家人悉數逮捕,不管男女老幼,一概殺掉。呂祿也被人捉住了,斬首。呂后的妹妹呂媭也難逃死劫。按理說呂媭是樊噲的妻子,周勃不該下手,可惜樊噲幾年前已經病死。呂媭的先見之明不幸應驗了。呂后生前最信任的大管家辟陽侯審食其,借著陸賈等人的關係,僥倖撿得一條命。呂后才死了不到一個月時間,呂家人都去和她見面了。呂后泉下有知,不知道會說什麼。呂祿死得有點鬱悶,都把兵權交出來了還搭上一條命----當然了,他交不交兵權都是一個死。但是這麼死總歸有些不值。他放棄兵權很大程度上是酈況攛掇的關係,所以呂祿一死,酈況也出名了,因為大家都說是他出賣了呂祿。有個成語叫「酈況賣交」就是從這兒來的,酈況成了小人。這裡我覺得應該為酈況正名。首先他是被逼的,親爹被扣押了,一邊是親爹,一邊是朋友,換誰上去都知道該怎麼做;其次酈況的行為也算不上出賣,真要說出賣,倒是灌嬰把呂產給賣了,但是大家都說那是灌嬰見義勇為,為國家社稷著想……再其次,就算是出賣,酈況的出賣行為也不是很成功,他是想從呂祿那裡把兵符搞來,結果周勃在沒有兵符的情況下,空手套白狼拿到了指揮權。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酈況大大拖延了呂祿的時間。如果呂祿呂產一早就發動政變的話,那可能真要來一次內戰了,而且後來會發展成什麼樣子還真不好說。所以從這個角度講,酈況是大大的功臣。酈況賣交,功在社稷。呂氏一族的事情處理完,下一步就是選個新皇帝了,朝堂上正在坐著的那位不能再繼續坐下去了,那是呂后從後宮隨便拎出來的一個小孩,跟呂后有關係的都不能算數。周勃和陳平召集大家開會,商量選誰做新皇帝。沒人說話。這麼大的事誰敢隨便說話。有人怯生生開口了,「立齊王劉襄怎麼樣?」一群人馬上附和表示支持,齊王是高皇帝嫡親長孫,又是第一個起來討伐呂氏逆黨的,有能力,有魄力,年紀又輕,才二十來歲,應該選他……人群里忽然冒出一句話,「絕對不能選齊王!」大家一看,說話的是老頭子琅玡王劉澤。前文說過,劉澤被齊王劉襄騙來扣下了,後來他想了個辦法脫身,他對劉襄講,你讓我去長安給你做說客吧,讓大家選你做皇帝,我跟高皇帝一輩兒的,資格最老,大家肯定聽我的。劉襄興許是興奮過頭,就把劉澤放了。劉澤緊趕慢趕到了長安城,正趕上開會選皇帝,他也被邀請出席,然後說了剛才的話。劉澤的意思是,劉襄可以,但是劉襄的舅舅駟鈞不是什麼好東西,立劉襄恐怕又要上演呂氏外戚亂政的局面,所以堅決不能立。當然這裡面肯定有劉澤公報私仇的成分。所以說幹什麼事也不要得罪人,要不然就和劉襄一樣倒霉。大家覺得劉澤說的很有道理,沒人說話了。又有人說,立淮南王劉長吧。這次沒人支持,大家都說怎麼輪也輪不到他淮南王啊,再說了,淮南王的舅舅也不是善類,不能立。(劉長的來歷前文有詳細描述)所有人都犯愁了,兩個都不行,還有誰?大家都看琅玡王劉澤,誰讓他資格最老,又站出來反對齊王的。看你還有什麼人選,難不成你個快死的老頭還想自己做皇帝?劉澤不慌張,開口了,「立代王劉恆。」代王劉恆,這是一個幾乎被人遺忘的名字。大家就問劉澤為什麼要立代王,劉澤接著說,代王這個人仁孝忠厚,母親薄太后,舅舅薄昭也都是老實人,沒什麼不良記錄,以後也不大可能干政;再者說,高皇帝最長的兩個兒子都死了,代王現在是長子啊,自古以來第一考慮都是立長,所以說代王做皇帝,理所當然嘛……劉澤的話說完,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大家一致表示支持。立劉恆對他們來講應該是最好的選擇了,劉恆是個很低調的人,他做皇帝肯定不會折騰,以前怎麼樣,以後還會怎麼樣,這對出席會議的幾乎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陳平沒有意見,周勃也沒有意見。最後一致通過,立代王劉恆為大漢帝國新皇帝。陳平下令有關部門趕緊準備,去代國迎新皇帝;周勃下令通知滎陽方面,灌嬰領兵回來,諸侯們的軍隊哪兒來的回哪兒去。滎陽城裡最鬱悶的肯定是齊王劉襄了,最有競爭力的皇位繼承者竟然落選。有人給灌嬰打了個小報告,說齊王這次起兵,是他手下那個魏勃挑撥的。灌嬰意識到這是個問題,劉襄沒做成皇帝,肯定很憤怒,如果回去再被魏勃挑撥一兩下,說不定會出亂子。於是他把魏勃找來,然後質問他,你算個什麼東西,敢挑撥齊王起兵?魏勃被嚇壞了,渾身打哆嗦,汗都出來了,腿也快站不住了。他雖然對外說自己是軍人,其實他一場戰爭都沒打過,曹參在齊國做丞相的時候,他是個小小的丞相府門客,後來才慢慢爬上去的。魏勃哆嗦了好大一會兒,憋出一句話來,「房子著火了,總不能…總不能先通知大人再救火吧……」,然後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灌嬰見他這樣,笑了,「別人都說魏勃是勇將,我看很一般嘛,只會張嘴說大話而已。」灌嬰也沒有把魏勃怎麼樣,魏勃被這麼一嚇唬倒是老實了很多。而那位齊王劉襄,也許是因為沒做成皇帝,心理落差太大,想不開,沒過多久就死了。劉恆現年22歲,算起來他做代王也有17個年頭了。代國和匈奴接壤(山西東北部),但是這些年和匈奴的關係一直很好---當然是被動的了---劉恆這個代王做得也很安穩。劉恆的來歷前文也講過了,他這個人和母親薄太后性格很像,為人處事比較低調,這麼些年一家人都是安分守己,一直到如今,忽然之間長安城派人來,說代王已被立為新皇帝,恭請去長安即位。劉恆被嚇了一跳,這消息實在太突然,也太驚人了。緩過神來後,劉恆把手下群臣都招來開會,研究一下這個事是真是假。郎中令張武第一個站出來反對,「肯定是假的!」張武接著說,長安城裡都是什麼人,陳平,周勃,灌嬰這些人,都是高皇帝留下來的,都是打過仗的啊,哪一個不是野心勃勃,詭計多端。高皇帝和呂太后能壓得住他們,他們也安生,現在呂太后死了,那還不反了天啊?大王你千萬別去,誰知道他們是想利用你還是想殺掉你,我們最好靜觀其變。不少人表示同意張武的看法。有人站出來反對,中尉宋昌。宋昌說,你們都說錯了,長安肯定是一片誠意請我們大王即位的。諸位想一想,當年群雄並起反秦,最後得天下的是我們劉氏高皇帝,其他人肯定絕了這個念頭,這是其一;高皇帝封劉家子弟為王,封地犬牙交錯,互相制衡,大漢江山穩若磐石,不是誰想動就能動的,這是其二;自漢興以來至今二十餘年,除前秦苛法,與民休息,百姓人人自安,有人想作亂也不可能出亂,這時其三。呂太后費盡心機培養勢力,封了好幾個呂姓王,可是太尉周勃進北軍振臂一呼,人皆左袒,支持劉氏,誅殺諸呂,這個可不是說著玩的吧?所以說這個天下還是劉氏天下。退一步講,周勃、陳平、灌嬰這些人,他們就算真的想作亂,他們敢嗎?長安城裡有朱虛侯、東牟侯;長安城外,天下四方,吳王、楚王、淮南王、琅邪王、齊王,還有我們大王,這些人可都是姓劉的,誰敢不讓姓劉的做皇帝?再者說了,高皇帝眾子,只剩我們大王和淮南王了,我們大王年長,聖賢仁孝,聲聞天下,長安請我們大王即位,理所應當。大王也不用遲疑,準備去長安吧。劉恆覺得張武和宋昌的說法都有道理,自己拿不定主意,就去請教母親薄太后,薄太后也拿不定主意,那怎麼辦?算卦。最後算出來是吉卦。可是算卦這種事還真不好信,劉恆還是不確定---儘管他確實希望這個消息是真的。為了保險起見,劉恆讓自己的舅舅薄昭去了一趟長安城。周勃接待了他,說他們這些人是真心誠意希望代王能即位。薄昭回報,劉恆這才壯著膽子,揣著一顆狂跳的心,啟程去長安。車隊到離長安不遠的高陵(今陝西省高陵縣),停住了。劉恆先讓宋昌去前邊看看---他還是不放心。天上掉了一捆人民幣到你被窩裡,你還能心安理得睡大覺,那就是神仙了,或者也有可能被砸傻了。宋昌來到長安城北郊的渭橋,看到以陳平為首的大小官員們正在列隊迎接。宋昌表明身份,說代王就在後面,馬上就到。然後回報劉恆,說一切順利,大家都在渭橋上迎駕。車隊過來了,渭橋之上,所有人依次跪下,規規矩矩拜迎劉恆。劉恆看在眼裡聽在耳朵里,都覺得有些恍惚……堂堂帝國的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真的在拜自己?周勃不知道哪根筋忽然不對,他想跟劉恆套近乎,說請代王借一步說話。宋昌很不客氣地攔住,「是公事,就公開了說;是私事,王者沒有私事。」搞得周勃很沒有面子,只好恭恭敬敬把皇帝的御璽和符節獻上。劉恆謙虛了一下,先沒接受,說大家都等這麼長時間了,先回長安再說吧。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代國設在長安的辦事處---每個諸侯國都有,迎來送往傳遞消息用。眾臣們也都跟著來。然後以丞相陳平為首,上表請劉恆即大漢帝國皇帝位。劉恆必須要謙讓一下的,劉邦即位的時候也是謙讓過的。後世一般的叫法是「三讓」,這個三是多次的意思,不過讓三次也夠多了,但是劉恆比較有耐性,讓了五次……不敢當,不敢當,不敢當,不敢當,不敢當,好吧,以後請大家監督。所有人跪下,山呼萬歲。但是這裡有個大問題,劉恆即位的手續是沒問題的,就是即位的地方不大對,一個不倫不類的辦事處,在這兒即位也無所謂,以後辦公總不能在這裡吧,劉恆已經是皇帝,皇帝是要在未央宮辦公的。可是未央宮有人占著,就是小皇帝劉弘,應該說前任皇帝小劉弘。要去未央宮,就得把劉弘趕走。這活兒誰都不想干,因為幹起來不是很好看。還是有人自告奮勇了,東牟侯劉興居,劉章的弟弟。劉興居和夏侯嬰,還有個宦官頭,一塊領著人去了。夏侯嬰的職位還是太僕,就是皇家車隊總管。夏侯嬰跟小孩兒講,你不能當皇帝,知道嗎?小孩當然不知道,他可能連皇帝是什麼都不知道,他就覺得夏侯嬰這老頭挺和善的。夏侯嬰領著小孩上車出了宮,小孩兒很好奇,就問,「你要領我去哪裡呀?」夏侯嬰說,「我們回家。」夏侯嬰臨時找了個地方把小孩兒放下了。然後又回去,親自駕著皇帝專用的車子,去辦事處迎接劉恆,說宮殿已經清理乾淨,恭迎聖駕。劉恆接來了,未央宮宮門的守衛盡職盡責,攔住不讓進。劉恆的人怎麼解釋也沒用,後來還是周勃過來說了說才讓進去。新皇帝吧?看門的都能把你攔住。劉恆依照標準的禮儀規格,穿戴整齊,坐到正位上,群臣又一次齊齊跪下,山呼萬歲。然後再去太廟裡拜一拜老爹劉邦,這個皇帝算是正式上任了。當時是深秋,天氣已經開始轉冷,長安城裡落葉滿地。未央宮裡的新皇帝劉恆,看著高大的樑柱,看著下面基本都不認識的這些人,忽然感覺肩上的負擔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當天晚上,有關部門的人把小孩兒殺了。劉恆是個孝順孩子,當了皇帝第一個想起的還是自己的娘,他把薄夫人從代國接到長安。薄夫人一生低調安穩,很少說話,當年她藉此在呂后手裡逃過一命,從一個不受寵的後宮女人成為代王太后,十七年後的今天又晉級為母儀天下的當朝皇太后。做人要低調哇。劉恆對自己不是太有信心,這麼大一個國家,他擔心自己吃不消,好在國家現在也沒什麼事,沒外憂,內患還看不出來,老爹高皇帝把規矩都訂好了,呂后當朝十四年幾乎一點沒變,他只要照著做就好了。劉恆剛即位,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人心穩住,周勃、陳平、灌嬰等等這些人,暫時他還是惹不起的。他下令陳平由右丞相遷為左丞相,周勃升為右丞相,當時是以右為尊的,灌嬰晉級為太尉,朱虛侯劉章,東牟侯劉興居增加封邑規模,呂后從各國強行裂出來的土地,全部還回去。並且大赦天下,還給老百姓送吃的送喝的。同時劉恆也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他讓宋昌掌控長安的南北戍衛軍,張武做郎中令,負責未央宮安全。劉恆這幾下做的還是很有點水平的,有幾分皇帝的感覺,這算是個開門紅。但是只有這些劉恆覺得還不夠,他想來個大手筆,立太子。有了正牌太子,就是告訴大家,下一個皇帝還是我們家的,這樣可以消除某些人心裡的某些不利於安定團結的想法,也可以多點時間教教他,基本上來講,對國家是有好處的。再者說,自古以來立太子都是宜早不宜晚,劉邦在的時候,叔孫通就這麼說過。不過呢,這個事不能劉恆自己開口,畢竟他連那個皇帝席位都沒坐熱,就嚷著要立太子,別人可能會覺得他私心太重。這個跟當皇帝一樣,需要別人替他開口,然後他讓一讓。有關部門的人開始上書,哎呀,陛下立太子吧,對先人好有個交代。第一次劉恆肯定不能同意,「我都是不該當皇帝的人,還談什麼立太子啊,上天也沒給我預兆,不能立,不能立。」下邊人反駁,「早立太子,有利於國家社稷啊陛下。」劉恆還是不同意,「楚王(劉交),那是我叔叔,見多識廣;吳王(劉濞),那是我兄長,仁義好德;淮南王(劉長),那是我弟弟,一直都在幫我,我都恨不得把這個皇位讓出來給他們坐。宗室里賢人很多啊,不從他們中間選一個,直接就立我的兒子,別人會怎麼看啊?不能立,不能立。」劉恆還真是劉邦的兒子,演戲都是一把好手。當然了,跟他老爹比還不是一個層次上的。「陛下多心了,自古以來立嗣都是選兒子,我們覺得皇長子劉啟這個人,純厚仁慈,請立他為太子。」實際上劉啟今年才八歲,純厚仁慈也太早了點。人家都點名了,劉恆不好再演下去了,「無奈」地同意了,昭告天下,立皇長子劉啟為太子,並且宣布,天下所有從父親那裡繼承爵位的人,加封一級。這哥們兒太會做人了。母憑子貴,劉啟的母親跟著也升格為正室皇后。劉啟的母親叫竇猗房,當然現在應該稱之為竇皇后。當時開會選皇帝時,最後定下劉恆,有一個原因就是考慮劉恆母親薄太后人不錯,舅舅薄昭人也不錯,不至於亂政,可是他們少考慮了一個人,就是竇猗房。當然現在還看不出什麼來,她扮演主角的時代在幾十年後,後文會提到。竇猗房的經歷還是值得說道說道的。她是趙人,老家清河縣,就是今天的河北省清河縣。竇猗房家裡是普通老百姓,因為她樣子生得比較端正,年紀不大被選進宮去,侍奉呂后,這段日子肯定過得很苦悶了。後來呂后做人情,要從宮裡選一批女人送給各個諸侯王,一個王送五個,小竇姑娘也在名單中。小竇就去求負責這事兒的宦官,說她想被分到趙國,因為離家比較近。宦官倒是同意了,可是最後分列名單的時候給忘了,把小竇分到代國去了。小竇哭著不想去,但是上頭有令不去不行,小竇只好傷心前往。她本來以為這輩子要常伴宮燈了,沒想到的是,代王劉恆很喜歡她。劉恆本來是有正室王后的,還生了四個孩子,可惜全部夭折,王后也早死。小竇更加被劉恆所側重,還生了三個孩子,老大是女兒,叫劉嫖(就是這個字),封號館陶公主,老二叫劉啟,就是新太子,老三叫劉武。小竇現在已貴為帝國皇后,回清河縣家鄉看看當然沒什麼問題了,但是有樁心事他一直放不下,就是她小時候失散的弟弟。竇皇后兄弟姐妹三個,哥哥竇長君,弟弟竇少君。長君少君也不是什麼正經名字,長君就是老大,少君就是老小。竇少君四五歲的時候,因為家裡窮,就把他賣給了別人。後來又輾轉被賣了十多次,最後一次是賣到宜陽縣(今河南宜陽縣)的一個大戶家裡做奴隸,負責燒木炭。這個人運氣非常好,有次山崩,和他一起燒炭的百十個人都砸死了,就他沒事。再後來,這家人響應政府號召,全家搬到關中,具體講是長安城,竇少君也跟著來到長安。劉恆立皇后,昭告天下。這當然是必經的手續了,告訴全國人民,新皇后叫什麼名字,哪裡人,為什麼要立她為皇后等等。竇少君就得知新皇后姓竇,也是清河縣人,他覺著這個有可能是他失散多年的姐姐。於是他想盡辦法通過各種努力,寫了一封信上呈到竇皇后手裡。信里寫自己叫什麼是哪裡人,還提到自己小時候和姐姐一起採桑葉,從樹上掉下來。竇皇后讀到信後非常激動,她對劉恆說,這個人我想見見。劉恆答應了。竇少君見到皇后時就激動不已,因為這個人跟他記憶中的姐姐一個樣子。但是竇皇后不敢確定,當年賣他的時候還是個小孩,現在長這麼大,模樣變化太大,不好確定。不過在問了他幾個問題後,皇后已經基本確認這個就是她的弟弟。她讓竇少君再想想,還記得什麼事。竇少君哭了,哽咽著回答,「當年姐姐和我分開時,給人家求了一碗飯喂我吃,還要來水給我洗頭……」他的話還沒說完,竇皇后再也坐不住了,不顧什麼皇后形象,衝下來抱住竇少君,兩個人哭成一團。左右的人也跟著一起哭。這是沉悶陰暗的宮殿里,難得的真情流露景象。我始終相信,無論什麼時代,親情永遠都是超越一切的存在。文帝很感動,也很高興自己皇后姐弟團聚,給了竇少君不少田地住宅,還封了一個侯,又做了個順水人情,把皇后的哥哥竇長君以及老家的親人都招來長安,給錢給物,竇皇后非常高興,展露難得的笑顏。不過這忽然冒出的兩個國舅,讓丞相周勃很緊張。這是外戚啊,很難說這倆人是不是新一任的呂祿呂產。周勃去和灌嬰商量,說這倆人出身平民,我們最好給他們找幾個好老師教一教,免得重蹈呂氏覆轍。灌嬰也覺得有道理,選了幾個名聲很好的老頭子教他們。這兄弟倆都是老實人,也很上道,沒過多久就有了成果。兄弟倆處處謙讓,從不以勢壓人。滿朝文武這才放下心。實際上,周勃這個丞相做得很一般。劉恆剛即位,陳平就上書說他身體不好,要退休。劉恆就問他無緣無故怎麼要退休,陳平說剷除諸呂,周勃功勞最大,我想把右丞相這個位置讓給他。這個也是陳平的一貫作風了,該退退,該讓讓,該搞陰謀從不手軟,永遠對局勢有最清醒的認識。皇帝表示贊同,但是沒讓陳平退休,改任為左丞相,基本相當於副丞相,周勃這才升級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帝國第一丞相。由於剷除諸呂以及扶助即位的關係,劉恆對周勃非常敬重,見了他跟見了長輩一樣。尤其是周勃做丞相後,老子天下第一,誰都不放在眼裡。比如退朝,別的人都是低頭彎腰倒退著出門,周勃不這樣,背對皇帝,直著腰大搖大擺走,劉恆還一直看著他,目送出門。後來有一次周勃也是這樣退朝,有個年輕人看不下去,告了周勃一狀,這個人叫袁盎。袁盎是楚人,呂后時期他在呂祿家裡做門客,劉恆即位後,經過他哥袁噲的保舉,到朝廷里做小官。袁盎他爹做過土匪,也許是遺傳的關係,袁盎膽子非常大,就如現在他敢向皇帝告周勃的狀。袁盎問劉恆,「陛下覺得丞相是哪種人?」劉恆說,丞相是社稷重臣啊。袁盎反駁,說當年呂后在時,周勃就是太尉,掌天下兵馬,但是那個時候他不敢對抗呂氏;一直到呂后駕崩,眾臣與諸呂決裂,周勃適逢其會,這才成功。所以周勃只能算功臣,算不上社稷臣。社稷臣是什麼,其主在,其人在,其主亡,其人亡,周勃根本不夠這個條件。如今周勃驕橫,陛下謙讓,這於君臣之禮不合,我覺得陛下實在不該如此。袁盎這番話對周勃是否公平有待商榷,但是劉恆聽在耳朵里卻是覺得提了一個好醒。後來再遇到周勃,劉恆開始嚴肅起來,皇帝架子端上,上朝下朝時也沒特例了。周勃很緊張,後來聽說是袁盎告了他的狀,周勃大怒。有次遇到袁盎,周勃上去揪住他就是一頓罵,「小王八蛋,我跟你哥關係那麼鐵,你敢在背後捅我刀子!」袁盎不理他。也不怪別人說,周勃這個丞相確實很業餘。當年劉邦遺命,只說讓他做太尉,可見劉邦也認為周勃不是做丞相的材料。劉恆即位後,開始熟悉政事。某天上朝,劉恆問周勃,「國家一年要審多少案子啊?」周勃憋了半天,「呃…這個…我不知道…」「國家一年收入支出有多少啊?」周勃還是答不出來,連汗都出來了,臉色很難看。劉恆一看,這也甭問了,什麼都不知道,白問。他又去問左丞相陳平,陳平還是一貫的鎮定,「陛下問的這些都有人負責。」「誰負責?」「陛下問審案,有廷尉負責;陛下問收支,有治粟內史負責。」「這些事都有人負責,你又是負責什麼的?」「負責管這些人。陛下不嫌我愚笨,讓我做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下理萬物,外撫四方,內附百姓,讓卿大夫百官各得其所任。」劉恆聽了很高興,瞧人家答得,有理有據,不卑不亢。周勃在一邊低著腦袋慚愧不已。下朝後,周勃抓住陳平,「你說你平時怎麼也不教教我?」陳平笑了,「你堂堂一個丞相,不知道自己該幹嗎?丞相是總攬大局的,具體的事你不清楚很正常嘛,該誰負責你讓皇帝問誰去。皇帝要是問你長安城裡有多少賊,你是不是也要去數一數啊?」周勃接連吃癟,很不爽,他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確實不行啊。正好這時候有人提醒他,說你平定諸呂,立新皇帝,威震天下,連這個皇帝都怕你,你自己也不不知道退讓。時間長了,你不怕皇帝對你有什麼想法?周勃一聽嚇壞了。甭管是什麼來路,人家必定是皇帝,算了,不當這個丞相也罷。周勃上書請求退休,說自己水平不夠,不幹了。劉恆當然同意,陳平也做起了獨門丞相。但是陳平年齡已經很老,半年後死了,壽終正寢。臨死前陳平感慨自己這輩子詭計太多,有損陰德,後世子孫恐怕要跟著受連累。然而陳平的死讓劉恆很頭疼,因為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繼任新丞相,有水平的沒資歷,有資歷的沒威望,不得已,又把周勃請出來。說實話也是讓周勃臨時來充充數。就是這短短的半年時間,周勃覺得整個朝廷都發生了變化,劉恆新提拔的年輕一輩,躍躍欲試,在他看來就是蠢蠢欲動。除了剛才提到的袁盎外,還有一位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非常引人注目,賈誼。賈誼,河南郡洛陽縣人,就是今天的河南省洛陽市。出身一般,但是天賦極佳。喜歡讀書,自學成才,十八歲時即以其文采名聞河南郡。河南郡守吳先生非常欣賞賈誼,將其招致門下。後來吳郡守因為政績卓著,當年又是李斯的學生,被剛剛即位的劉恆提拔到中央政府做廷尉。吳先生向劉恆推薦賈誼,說雖然賈誼只有二十歲,但精通諸子百家之書,難得人才。劉恆立即把賈誼召來,封為博士。賈誼是朝廷百官里年齡最小的,不折不扣的小賈。不過小賈卻表現出超越常人的眼光和工作能力。皇帝下發的文件,別人看不懂的他能看懂;皇帝問什麼,他都是對答如流,而且言之有物,令一班老臣自嘆不如。劉恆更是大家讚賞,再加上賈誼跟他差不多年齡,年輕人之間容易溝通,不到一年時間,賈誼由博士破格超遷為太中大夫,差不多算高級顧問,官職不是太高,卻是皇帝近臣,直接跟最高層對話。眨眼間,賈誼成為長安城最炙手可熱的人物。賈誼覺得自己得到一個施展抱負的舞台,他也不想辜負皇帝的信任,更加賣力工作,除了被動給皇帝提供諮詢服務,還主動給國家的政策方針提建議。比如賈誼覺得現行的法律,量刑過重,太殘忍。漢帝國的法律繼承自前秦,在此基礎上作了一些刪減和修改。相對前秦來講,一般人觸犯法律的機會確實少了很多,但是一旦觸犯,量刑依舊非常重。賈誼就上書劉恆,說建議取消連坐這一條。連坐就是一人犯法全家遭罪,呂后當年就攤上過。劉恆表示贊同,通知司法部門取消連坐。司法部門的人有意見,說量刑重就是讓人知道犯法的後果,對犯人本身,以及對其他人都是一個警告,我們這些人覺得還是留著這一條好,這麼做也是傳統嘛…劉恆說,法律公正,老百姓就不會去觸犯;量刑適當,老百姓也會心服。老百姓不是讓你們抓的,是要靠你們引導的。你們這群人,不能引導,如果法律也不公正,老百姓不變成暴民才怪。我也沒感覺這是什麼好傳統,你們再考慮考慮吧。底下的人看到皇帝這麼堅持也不好再說什麼,那就改吧。劉恆這番話應該是賈誼教他的,就當時的環境來講,這番話還是很具人文關懷的。這番話拿到什麼時候也不過時。賈誼接著建議去掉同樣沿襲自前秦的什麼誹謗罪,妖言罪,就是不讓人隨便說話的法律,劉恆也同意了。賈誼又上書,說國家應該重視農業生產。大漢帝國從立國到如今二十多年,一直以來各方面的政策都很寬鬆,甚至有點放任。農業生產也有其先天缺陷,比如投入產出比不高,靠天吃飯風險大等等,大家都不去種地,都在想辦法多撈錢,社會風氣也跟著變化,奢侈之風開始興起。賈誼覺得這不是好現象,農業畢竟是國家基礎,趕上戰爭災荒問題就大了,所以上書要求大力發展農業。劉恆再次同意並且全力支持,親自下地耕田,並且把已經很低的農業稅再次減掉一半。不過並不是賈誼的所有提議都能在劉恆那裡通過。比如賈誼要求改曆法,改官服,重定官名,大興禮樂等等,劉恆就不同意,這些東西都是高皇帝劉邦留下來的,劉恆覺得隨便改的話影響不好。賈誼的積極性並沒有受到任何打擊,繼續高調參政,凡是他看不對的都要求改,劉恆只要覺得有道理,就同意並實施,一直到後來的一次提議,捅了一個大大的馬蜂窩。當年劉邦因為軍功的關係封了一批候,理論上講,這群侯爺們應該跟封王的人一樣,都去自己的封地,這叫之國或曰就藩。比如周勃封絳侯,他就應該去絳縣(今山西絳縣)呆著。但是由於各種原因,例如官職在身等等,這些人無論活著的還是後代繼承封號的,大部分都在長安。這個很好理解,在首都混多有前途,比回封地做個土財主強多了,就像現在大家都拚命去北京一樣,天天堵車也樂意。侯爵靠封地的老百姓供養,封萬戶就是這一萬戶的稅收都歸你。這就引發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比如交農業稅,通俗地說就是交公糧,如果侯爵人在封地,大家走兩步就能把糧食交上,但是這些人都在長安城,封地離著近的也就罷了,離著遠的老百姓就苦了,走幾百上千里的路來交稅,勞民傷財。賈誼就覺得這個事情不好,上書皇帝,說這些侯們都該去自己的封地。此議一出,肯定是引來一片反對之聲,想想這些侯們,要麼是非常高級的國家幹部,要麼是軍功在身,不可一世,動不動就老子當年提著腦袋怎樣怎樣。再加上賈誼平素的表現太過耀眼,吸引了太多人的注目和讚賞,老傢伙們都感覺受到威脅。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以周勃、灌嬰為首的一大批老資格人物,聯合起來反對賈誼,說這個洛陽來的小屁孩沒安什麼好心,他想專權,為了避免禍事出現,保持政局穩定,陛下你應該把賈誼趕走。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這讓劉恆陷入兩難。不過賈誼說的也正是劉恆心裡想的。除了上邊那些原因,劉恆本人對這些侯們也沒什麼好感,每個都是居功自傲,不把他放在眼裡,劉恆也不大敢去惹他們。把這些人從長安趕走,他正求之不得,但是這些人誰都不想走。劉恆最後採用的方式是兩邊各打五十大板。下令這些老侯爺們,沒事回自己封地去養老,有官職在身走不開的,讓自己兒子去,別都在長安城裡亂轉悠;賈誼你也別在中央幹了,去江南給那個長沙王吳臣做太傅吧。長沙王也是帝國唯一一位不姓劉的王。這一下給賈誼的打擊太大,從高處重重摔下來。長沙國差不多就是今天的湖南省,馬王堆漢墓都知道吧,就是長沙國一位高級官員的陵墓。那個地方當時還沒開發,基本上都是原始森林,氣候潮濕,人口混雜,在中原人包括賈誼的眼裡長沙國就是蠻夷之邦。賈誼背上行囊,回頭看了長安城最後一眼,向南行去,他覺得自己在那個地方活不幾年了。長安城內,侯爵回封地一事進展得很不順利,所有人都在找理由留下。劉恆一看這也不是個事,都賴著不走是吧,好,我殺只老公雞給你們看看。絳侯周勃,你的封地是高皇帝給的,不去就藩對不起他老人家吧?你這丞相別當了,給大家做個榜樣,回絳縣養老,也替國家教化子民。人家皇帝都點名趕人了,周勃再不走說不過去,從他被返聘到如今不過十個月,眨眼天堂,眨眼人間,走走走,回去做個土皇帝也罷。周勃走了。剩下的一看封戶最多的周老爺子都被趕走了,皇帝這是要搞新陳代謝啊,咱也別在這兒耗著了,免得惹急了皇帝找個理由廢了封號,太得不償失了,走吧。長安城馬上清靜了很多。賈誼被貶長沙國,路過湘江時,想到了百多年前同樣被流放江南的屈原,感懷深受,向江里投了一卷書表示祭奠。還作了一篇賦,這個就是著名的《吊屈原賦》,裡面有兩句詞估計很多人耳熟能詳,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不過賈誼並沒像屈原那般心灰意冷投江自盡,而是繼續積極參政,剛到長沙國不久又給皇帝上書,說要改革國家金融制度,將錢幣鑄造權收歸中央。當時儘管國家有規定,鑄錢要什麼形狀,要多重,要含銅多少含錫多少,但是民間鑄錢往往向裡面摻加鉛和鐵,增加重量減低成本。一旦被查出來,當事人都要處以重刑,包括死刑。可是這種行為屢禁不止,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勢,這個不難理解,暴利驅動,跟現在造假鈔沒有什麼區別。放任民間鑄錢,肯定會導致通貨膨脹物價飛漲以及其他更嚴重的後果。劉恆不是不知道民間鑄錢所帶來的消極影響,可是他不能貿然把鑄幣權收回來,因為有太多的既得利益者,不僅僅是商人---如果只是商人可能還好說一點---還有像吳王劉濞這樣獨霸一方的諸侯。劉濞是劉邦的親侄兒,這個前文說過。吳國國土面積非常大,包括豫章郡,就是今天的江西省,豫章郡有銅礦山---一直到今天江西省都是全國第一的銅礦產區。劉濞命人大量開採,吳國鑄錢是當時整個帝國名副其實的硬通貨,就如現在美元之於全球。而且由於這個關係,整個吳國境內,老百姓都是不納稅的,劉濞缺錢了自己鑄一批就是。這樣的人,劉恆是不敢得罪的。當時還有一個人也是鑄錢大戶,鄧通。這個鄧通什麼都不會,文不能動筆,武不能扛槍,但是他現在的職位是太中大夫,就是賈誼先前的職位,就因為他是劉恆的男寵----劉恆真是劉邦的好兒子,劉盈的好弟弟,這都什麼嗜好。鄧通是蜀郡人(四川省),他在蜀郡也大規模開採礦山鑄錢,也是流通全國。誰控制了貨幣,誰就控制了全世界。如果真把鑄幣權收歸中央,不可避免要開罪這些非常強大的地方勢力,後果同樣非常嚴重,再加上劉恆這個人做事比較謹慎,所以賈誼的提議被否了。一直到幾十年後這個問題才被基本解決。不過從賈誼上的一系列奏章也能看出來,他跟當年的婁敬一樣,也是一個超越時代而存在的人物,就是遇上的人不太一樣。那位回絳縣養老的周勃,也許是歲數大了,老是疑神疑鬼。當年殺韓信殺彭越,他是親身經歷過的,所以老感覺皇帝下一步是不是也要把自己殺掉啊。按照當時的規定,他雖然名為絳侯,但是絳縣並不是獨立候國,所在郡的郡守定期都會來巡查一次的。每次郡守來,周勃都覺得這是來殺他的,所以每次和郡守見面,家人都是全副武裝。沒多久,有人因為這事上告朝廷,說周勃要造反,家裡人天天都穿鎧甲拿兵器。劉恆下令把周勃召來長安澄清一下,周勃這個人嘴笨,不會給自己辯白---總不能說怕皇帝殺我所以才這樣吧?有關部門就把周勃關到監獄裡,繼續查。牆倒眾人推,連獄卒都不把周勃當回事,跟對待普通犯人一樣,輕則辱罵,重則毆打。周勃把自己身上的錢全部賄賂給獄卒,讓他去找國舅薄昭代為說情,薄昭跟周勃的關係不錯,就去找太后。薄太后這個人還是比較公正的,他覺得周勃不可能造反,找了個機會跟劉恆說,絳侯要造反,當時滅諸呂的時候就可以,還用等到今天,肯定是被誣告了。劉恆回去又問滿朝大臣,基本上都是裝聾作啞,唯獨曾經告過周勃狀的袁盎據理力爭,說絳侯無論如何也不會造反。劉恆這才放下心,無罪釋放周勃。從此後周勃和袁盎成為生死之交。周勃重見陽光後大發感慨,當年我麾下百萬軍隊,從沒想到一個獄卒也能這麼囂張。從此周勃在絳縣安分守己做起了帝國臣民,一直到七年後死去。周勃有兩個兒子,一個叫周勝之,一個叫周亞夫。周勃的退位也是一個象徵,開國元勛們的影響越來越弱,長江後浪推前浪,年輕的政治人物們正在拚命尋找機會展示自己,大漢帝國也進入一個新的時代。公元前177年五月,劉恆繼任皇帝後的第三年,匈奴單方面撕毀停火協議,越過黃河,入侵漢帝國上郡,基本上就是今天的陝西省,前軍已經佔領高奴(延安市),並有繼續南下的趨勢。關中一片平原,長安城已經暴露在匈奴人眼前。劉恆當時不在長安,而是在北邊不遠的甘泉縣(陝西淳化縣)避暑。邊報接到,劉恆立即命令灌嬰領騎兵八萬五千北上迎擊,同時加強長安城防衛力量。所幸這次匈奴的入侵併不是傾全國之兵,只是一個右賢王,軍力不足,這次似乎也有點試探的感覺。匈奴軍和漢帝國軍在高奴交戰後,全部退過邊境,灌嬰知道當年白登之圍的教訓,不敢追擊。劉恆還沒來得及跟匈奴進一步交涉,帝國內部又出現了問題。前東牟侯,現為濟北王的劉興居造反了。劉章和劉興居兄弟倆因為除諸呂,扶立劉恆即位有功,劉恆當時許諾要把趙國全境封給劉章,梁國全境封給劉興居。但是後來劉恆得知,這兄弟倆之所以出手幫忙,是因為他們想立自己大哥劉襄做皇帝。劉恆肯定不高興了,趙國沒了,梁國沒了,從原齊國分出兩個郡來,一人一個,劉章封城陽王,劉興居封濟北王。劉章還安穩一點,就是劉興居一直悶悶不樂,他不甘心。最近得知匈奴犯邊,皇帝又不在長安城,他以為皇帝這是御駕親征了,而且這場仗肯定一時半會也打不完。乾脆把心一橫,造反了,不讓我做梁王,我做皇帝!劉恆立即下令邊軍回撤,鎮壓劉興居叛軍。結果不用說了,劉興居那點實力,一仗也經不住打,再說也沒人支持他,一個月時間兵敗,劉興居自殺身亡。劉興居造反也給劉恆,以及所有人提了一個醒,經過這些年的沉默,各地裂土封王的諸侯們已經羽翼豐滿,尤其是吳王劉濞這樣有超強實力的,根本不把中央政府當回事,哪一個處理不好都有意見,全都有意見恐怕會再現東周亂局。同一年,長安城內,辟陽侯審食其府第。一個王者衣冠,身材高大的人站立在大門口,說要見一見辟陽侯。審食其剛出來,等候的這人從大袖子里掏出一把鐵鎚砸向他,身邊的一個隨從以極快的速度用一柄利刃刺入審食其的脖頸,審食其血濺當場,立斃身亡。然後此人鎮定自若,扒掉上衣,大步走到未央宮,見到皇帝劉恆,跪下請罪。此人就是淮南王劉長。不知道劉長來歷的去前文查。當年劉長的母親懷著他時,受株連關到監獄裡,劉長的舅舅去求審食其,讓審食其再去找呂后說情。可是這個問題很敏感,審食其沒敢開口。最後劉長母親生下他後自殺身亡。劉長長大後從舅舅處知道此事,將母親之死完全怪罪於審食其。呂后時期他不敢報仇,繼任的劉恆是他哥哥,劉長有恃無恐,以至於發生上面一幕。他爹劉邦是楚人,母親是趙人。楚人彪悍衝動,趙人慷慨豪邁,劉長就是這兩者的結合產物,性格剛硬,目中無人。劉長也是天生力氣大(力能扛鼎),說起來這人跟項羽有點像。劉長是諸侯王里最不安分的一個,他來長安朝拜,跟劉恆一起去打獵,都是坐一輛車。這是逾禮,王和皇帝不能同車坐。但是劉恆沒什麼意見,甚至他管劉長叫大哥(大兄),實際上他比劉長大四歲。劉恆是在慣著他,畢竟他是劉恆唯一在世的兄弟,而且生下來就沒了母親,怪不容易的,劉長不聽話,就忍一忍吧。劉長在光天化日天子腳下殺掉審食其,劉恆也決定忍了,為母親報仇,情有可原。劉長沒有被治罪,也沒有任何警示。皇帝尚且如此,其他人就不用想了。上到太后,下到平民,誰都不敢惹這位淮南王劉長。除了那個膽子一向超大的袁盎,袁盎也不敢指名道姓,只是旁敲側擊對皇帝說,有些諸侯實力過大,實力大了肯定會驕橫,建議適當地削去他們的封地。劉恆不聽。劉恆的容忍只能助長劉長的無法無天。中央政府安排在淮南國的官員,全部被他趕走,安排自己的人;大漢帝國的法律也被他廢除,自己制定;衣食住行的規格,全部和皇帝一樣。劉長這是在分裂國家,搞獨立。劉恆裝不知道,依舊慣著。劉長慢慢開始膨脹,慢慢有了野心。可是這人依舊不知道收斂,連上給中央政府的奏疏都不粉飾一下,直言我要如何如何。結果弄得劉恆實在看不下去了,公開發了一份文件,警告劉長,說濟北王劉興居作亂,最後身敗名裂,你注意一下。這一下把劉長這個憋足了氣的球扎爆了,他也起了反心。沒多久,他開始北邊聯繫匈奴,南邊聯繫閩越(福建一代),內部聯繫一些有不滿情緒的邊軍將領,準備起兵。劉長這樣的人造反,不可能藏得住,都用不著別人告密,他太囂張了,大家都覺得淮南王造反理所當然,劉恆肯定也一直派人盯著他。結果還沒正式起事,被中央政府知道了。劉恆給他留足面子,沒有強行逮捕,而是說讓他來長安解釋一下。劉長知道這事兒完了,去了長安肯定回不來,他還是決定去。囂張歸囂張,劉長做什麼事都是光明正大的。到了長安,被扣下,有關部門審訊完畢,上奏劉恆,列舉了一系列罪責,最後說淮南王劉長造反,證據確鑿,應該判死刑。不知道劉恆是真不忍心還是假裝謙虛,他不同意,說下不了這個手,你們再議一議,看能不能免了這個死罪。有關部門不同意,說無論如何劉長也要判死刑。劉恆還是不同意。最後妥協結果,死罪免掉,廢掉淮南王封號,發配蜀郡為民,其餘同謀者全部誅殺。劉恆在判決書上還加了兩句,每天給劉長五斤肉,兩斗酒,他的那些女人,選十個他最喜歡的陪著他。從法律角度來講,劉恆的判決太寬大;從人情角度講,劉恆對劉長可算仁至義盡。可就因為他是劉恆,問題又出來了。無論之前做代王,還是現在做皇帝,劉恆都是以仁孝名聞天下,至少別人都是這麼說的,他自己也是這麼標榜的。可是劉長現在廢了,萬一再出點什麼事,他就不可避免攤上一個手足相殘的不怎麼好看的帽子。袁盎覺出來了,他去提醒劉恆,說陛下你一直慣著淮南王,結果搞成現在的局面,淮南王脾氣很硬,被這麼突然一打擊(暴摧折之),他會不會受不了啊,那時候陛下可有殺弟之名了,陛下考慮一下?劉恆說沒事,我就是讓他受點苦,知道輕重,過段時間還讓他回來。袁盎不說話了。袁盎說對了。劉長在路上對他的侍從大發感慨,都說我勇猛,勇猛個屁!我啊,太驕傲,不聽別人勸,如今成這個樣了。人生一時間,不能像現在這個樣子活!劉長絕食身亡。劉恆得知死訊,哇哇大哭,飯都不吃了。袁盎趕緊去請罪,說陛下你看我這人口沒遮攔,一不小心給說中了,陛下不要傷心過度,國事要緊。劉恆說,我不聽你的話,結果讓自己親弟弟死了,我後悔啊。袁盎說這都過去了,沒必要後悔,再說陛下你有三件事做得令世人敬仰萬分啊,足以蓋過這殺弟之名。「哪三件事?」「陛下還是代王時,太后生病,陛下床前照料,覺都不睡,太后吃的葯都是陛下先嘗過才下口,即便是當年的曾參(孔子弟子)也遠不及陛下啊;當年諸呂剛剛告滅,長安城裡大臣專權,陛下以萬夫不擋之勇駕臨這不測深淵,雖古之勇士孟賁、夏育也不及啊;陛下即位時謙讓了五次,當年堯帝要傳位給許由,許由也不過讓了一次嘛,陛下比許由還多了四次。陛下讓淮南王去蜀郡,不過是想讓他受點苦,改過自新而已,沿路的地方官照料不當,淮南王才遭此大難,所以說跟陛下沒有關係。」親娘生病,兒子照料,天經地義;劉恆來長安即位是人家請他來的;許由是讓了一次,人家是真讓,讓完就走人了,根本沒接受。袁盎這番話我不做什麼評價了。劉恆還是覺得對不起劉長---真的假的另說,袁盎說還有辦法,淮南王留下四個兒子,陛下看著辦吧。劉恆說我不會虧待這些侄兒們的,可是還覺得欠我弟弟的,袁盎說陛下自寬吧,人死不能復生。可是劉恆依舊不甘心,他問袁盎,你看我還應該怎麼做?袁盎說了一句狠話,「斬丞相、御史以謝天下!」最後的結果,劉恆把劉長的幾個兒子都封了侯,他當然不會真去殺丞相御史,只是劉長流放蜀郡路上,有些地方官不把劉長當回事,這些地方官作了替死鬼。後來民間傳出歌謠,關於劉恆和劉長的,「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劉恆聽了後又做了一次人情,給劉長追加了一個謚號,厲王,把原來的淮南國一分為三,封給劉長的三個兒子(四個兒子早死了一個),長子劉安繼任淮南王,次子劉勃封衡山王,三子劉賜封廬江王。淮南王劉安,眼熟多了吧?劉長一案里,表現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袁盎,如果單看上文那番話,袁盎簡直十足小人,滅絕人性,不但袒護劉長,逢迎劉恆,而且因為他的一句話,許多無辜的地方官搭上性命。不過我總覺得,劉恆心裡早就知道該怎麼做,袁盎所做的,只是幫他說出來而已。劉恆要處理掉劉長,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想法,枕塌之畔豈容他人酣睡,要不然他那麼著急立太子幹嗎。無論劉長是因什麼而死,劉恆這個殺弟之名免不了要攤上。劉恆不是劉邦,也不是呂后,他怕這個,多少年培養出來的良好聲譽被加上一塊污點。他要淡化這塊污點,就要像袁盎所說的,殺人以謝天下,以告知所有人,我劉恆對弟弟的死是多麼內疚。只是殺人這個話他不能自己說,開殺戒很不好看,袁盎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主動開口,把新的惡名替劉恆擔了。實際上劉恆做的有點過了,即使他把淮南王一家全殺掉,別人也不敢說什麼,也不會說什麼。劉邦殺了多少人,沒人說過什麼;呂后殺了多少人,沒人說過什麼。如果這是劉恆的真性情,那麼他名垂青史,成一代帝王楷模,也名至實歸;如果劉恆是在作秀,作秀能做到這個水平,有這個演技,能走紅也理所當然。袁盎很像陳平,堅持原則但隨機應變,膽大包天又進退自如,而且可能由於家傳的關係,他還會武.袁盎擔任的第一個比較重要的職務是中郎,就是中郎將,皇帝的侍衛長.出入隨行,袁盎有很多和劉恆直接交流的機會.袁盎是比較出風頭的一個人,喜歡發言,喜歡提意見,劉恆也對他很信任,如此不可避免又要得罪人。做中郎將後沒多久,就把同是皇帝近臣的趙同得罪了。嚴格講,趙同不是一個完整的人,至少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他(?)是個宦官。趙同天天打小報告,袁盎這不好那不好,不過劉恆沒太當回事。但是袁盎覺得彆扭,他擔心皇帝聽多了會相信。袁盎有個侄兒袁種也對趙同沒好感,他去跟袁盎講,趙同這種人就是狗仗人勢,沒別的本事,你找個機會當眾辱他一頓,他就老實了。有次劉恆出門,趙同也同車坐,袁盎就到車跟前,當著所有隨行人員的面,說我聽說和天子同車的,都是天下英豪,即便現在國家缺人,陛下也不能跟一個肢體都不全的人同車吧?袁盎都開口說了,周圍又這麼多人,劉恆肯定要表示一下。他哈哈一笑,把趙同趕下車。趙同覺得非常丟臉,都哭了。這一下果然很有效果,趙同再也不敢招惹袁盎。有次劉恆玩心大起,他想飆車,於是找了一個大斜坡,坐車上飛馳而下。袁盎騎著馬緊貼著車,死命拽著馬韁繩。劉恆很不爽,就問袁盎,你不是害怕了吧?袁盎騎馬上回答,說陛下的車這麼快,萬一馬驚了怎麼辦,就算陛下不把自己當回事兒,還有國家社稷,還有太后啊!劉恆覺得言之有理,做皇帝就要有做皇帝的樣子。劉恆的後宮有個慎夫人,很得劉恆歡心。一般在後宮,竇皇后和慎夫人都是坐在一起的。後來有一次宴會,慎夫人也跟竇皇后同席而坐。袁盎上去讓慎夫人到次席坐,慎夫人很憤怒,就是不坐,劉恆看到這樣也覺得袁盎吃飽撐的什麼事都管,一甩袖子,回後宮了。袁盎跟了進去,跟劉恆講了一番尊卑有序的道理,這個劉恆當然不會有興趣聽,但是袁盎最後一句話倒是讓劉恆驚出一身冷汗,袁盎說,陛下難道不記得當年呂后是怎麼對戚夫人的?後來劉恆把這話說給了慎夫人聽,慎夫人馬上醒悟,袁盎這事在救她啊。她把袁盎招來,重重感謝,還賞了一筆錢。依照慣例,袁盎這種喜歡說話的人,在中央是干不長的。他也跟賈誼一樣,被調到隴西邊疆做都尉,劉恆這是在保護他。袁盎果然是一把好手,放到哪裡都閃光。袁盎對邊兵士卒非常好,士卒們對袁盎感激不盡,都願意給他賣命。後來袁盎得到晉陞,去齊國做丞相,後又轉調到吳國做丞相。吳王劉濞獨霸一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袁盎這種帝國政府派去的官員,肯定是劉濞幕僚的打擊對象。又是袁種來出主意,說叔父你去吳國後,什麼也別插手,天天喝酒就好了,吳王不會怎麼樣你。袁盎照做,果然跟吳國上下處得一團和氣,劉濞也很賞識他。袁盎的人生還沒完,後文會繼續出場。袁盎這個人很有彈性,而且放到哪裡都能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他的遭遇跟賈誼幾乎一模一樣,但是兩個人性格不一樣,其結果也是天差地別,賈誼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了。賈誼做了三年鬱悶的長沙王太傅,某天接到通知,皇帝要招他回長安.當時劉恆剛剛祭祀完天地,忽然對鬼神之事感到比較迷惘,賈誼來了,劉恆就單獨向他請教。讀書多的人就有這麼個好處,你要聊什麼他都懂。賈誼開始為劉恆解惑答疑,劉恆聽得入神,一直聽到大半夜,身體離開席位了都不知道(當時都是席地而坐)。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聽完後劉恆大發感慨,幾年不見賈生,本以為自己已經超過他了,現在看來還差得遠啊。沒多久,劉恆下令調賈誼給梁王劉揖做太傅(老師),劉揖是劉恆的小兒子。雖然看起來是平調,但長沙王一點地位都沒有,梁王是正宗的皇子,同為太傅,不可同日而語。儘管太傅是個沒權利的虛銜,賈誼仍舊積極參政,他又給劉恆上了一道奏疏,內容很長,基本上說了兩個話題,一個是諸侯問題,一個是精神文明建設的問題。諸侯國實力日漸膨脹,尤其吳國楚國齊國最強。這三個國雖然都姓劉,但是跟劉恆都不是至親---即使至親也不能保證什麼,又有濟北王劉興居、淮南王劉長造反的前車之鑒,賈誼就建議削藩,並且給出了具體方案,不是直接削掉,而是割成一塊一塊的小國。這樣一來,如果某一個諸侯王死了並且沒繼承人,其領土可以名正言順收歸中央;如果某個諸侯王犯了法,也可以撤銷其王權,即便心懷不滿,也沒有對抗中央政府的實力。簡單講,賈誼的想法是用啃大象的方式,將諸侯國一點點吃掉。這是一個極其高明的策略,投入最少,風險也最小,不足之處就是可能耗費時間長。劉恆照辦,幾年後,齊王(前齊王劉襄的一個兒子)死了,劉恆把齊國領土分割為六塊,封給劉襄的的其他六個兄弟,計:濟北王,濟南王,淄川王,膠西王,膠東王,齊王;加上比較早分出來的城陽王劉章,一共七份。但是吳、楚兩國他沒敢動,主要是這兩國實力太強,還有就是吳楚輩分比較高,一個和劉恆平輩的堂兄弟,一個是叔叔。許多年後吳楚兩國給帝國帶來一場大災難,當然,這筆帳不能算到劉恆頭上,也不該算到任何人頭上。跟賈誼更是沒關係,除了證明賈誼的深謀遠慮。賈誼又認為國家的精神文明建設亟待加強,至少被他說得很嚴重。大漢帝國沿襲了前秦的大部分法律制度及法制思想,法律既出,令行禁止,違令者處以重刑,就是一般說的霸道治國---這個跟所謂的無為而治沒有矛盾;賈誼的想法是加強道德約束,大行禮制,所謂王道治國,用他自己的話講,「禮者禁於將然之前,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後」,通俗地講,王道治國是研究怎麼讓老百姓安定,霸道治國研究的是老百姓不安定後怎麼辦,前者的境界當然要高很多很多。這個話題早年賈誼在中央的時候就提過,劉恆沒理睬,現在也是一樣。就我個人的觀點,王道治國只是一個美麗的設想,中國歷史這麼多年根本就沒實現過,只不過讀書人的心裡都有一個完美世界的夢。賈誼做梁王太傅沒多久,梁王劉揖有次騎馬,掉下來摔死了。賈誼立即上書劉恆,提了兩件事,一是把代王劉武調任為新梁王,二是擴充梁國的實力。因為賈誼擔心將來吳楚兩國造反,而梁國是正好是扼制其北上的咽喉要道。劉武是劉恆和竇皇后生的嫡子,親得不能再親,絕對是自己人;擴充實力也是出於這個想法。劉恆批准,劉武繼任梁王,並大幅度擴充梁國國土面積。後來的事又一次完全驗證了賈誼的設想,說得誇張一點,賈誼以自己絕世的長遠目光救了大漢帝國一命。但是劉揖的死讓賈誼悲痛萬分,覺得自己這個太傅沒盡到責任,再加上三年長沙國經歷導致的極度情緒低落,賈誼一病不起,一年多後死了,年僅三十三歲。賈誼最為人所知的,應該是那篇著名的政論文《過秦論》,我讀中學時教科書里都有收錄,不知道現在保留與否。不過現在讀來,此文更多像一篇應景之作,其含金量遠遠比不上賈誼上的幾道奏疏。蘇東坡先生說賈誼此人,「志大才高量小」,賈誼被貶長沙國,呆了三年,鬱悶了三年,差點追隨屈原投江自盡,後來回歸中原,自己的徒弟死了,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也沒人責怪他,但是他更加鬱悶,三十三歲,大好年華,人生才剛剛開始,徒然枉送性命,說實話,沒這個必要,蘇東坡先生沒有冤枉他。不過歷史沒有愧對賈誼,太史公給他做了大傳,《漢書》更是單獨為賈誼開了一章,一直到今天,賈誼的後人也是年年拜祭他們的先祖。賈誼的理想,後世不斷有人努力替他實現,儘管一直沒有真正實現---或許永遠也不可能實現。公元前174年,劉恆繼任皇帝的第六年,匈奴單于冒頓發來一封信,說是致歉,內容大致如下:前段時間,貴國與我國和親,雙方甚歡。可是貴國邊軍侵略我國右賢王之領土,右賢王在未知會本單于的情況下,貿然進攻貴國,簡直是離間兩國兄弟之親,是故本單于處罰右賢王,令其向西進攻月氏國(讀「月之」),上天賜福,右賢王運氣好,月氏國已被平定,樓蘭、烏孫、呼揭以及鄰近的二十六個國家,也已盡數歸我匈奴,如今整個草原已經是一家。本國也不想打仗了,願意休整士卒,多養養馬,與貴國恢復之前的和親之約,如果皇帝擔心我國人民侵擾貴國,那我就下詔,讓他們離邊境遠點……這哪兒是什麼致歉信,擺明了示威。如果當時有新聞發言人,估計會這麼說:這是對大漢帝國赤裸裸的威脅。一般情況下,跟在這句話後面的…不用多說了吧。不過劉恆還沒來得及對匈奴提出嚴正交涉,並表示一切後果由匈奴承擔之前,冒頓死了,繼任者是他的兒子稽粥,對外宣稱老上單于。有什麼爹就有什麼兒子,誰也沒指望老上單于會對大漢帝國少了覬覦之心,劉恆能做的只能是忍,只能繼續和親,又要有一個皇家宗室女子遠嫁北方。有關部門指派了一個宦官隨行照料公主,這個宦官叫中行樂(讀「中航月「)。中行樂非常不樂意,因為去了就回不來了,要一直照料宗室女子到死。中行樂向有關部門交涉,說自己不想去,可是誰會理睬他一個宦官。中行樂憤怒了,臨行前說了一句話,」你們一定讓我去是吧?好,我到了就會掉頭幫匈奴威脅你們!「,沒人把他的話當回事,以為不過是發發牢騷,還是讓他去了。中行樂兌現了說過的話,到了後立即投降匈奴。中行樂這個人是很有些想法的,先前他就曾經向高層提議,說匈奴人很喜歡中原的衣服和食物,而匈奴之所以強,就是因為他們是草原民族,衣食住行與中原相異。他們現在改變習俗,喜歡中原之物,這是大好趨勢,我們根本不用進攻匈奴,給他們送東西好了,他們人少,送不了多少東西,匈奴人也慢慢變成中原人了,到那時,匈奴人自己就會歸順大漢,還用的著擔心嗎?這話對錯與否不好討論,但是無論任何時代,有人敢說這種話,會被直接罵成是漢奸。中行樂也一樣,沒人聽他的。他投降後,由於很有學識,匈奴人非常賞識他,老上單于把他留在身邊做參謀,而他利用此契機,在匈奴大規模宣揚愛國主義教育,說不好聽的叫煽動民族對抗情緒。中原送來的衣服、食品、用具,全部被他毀掉,草原人就該穿毛皮、喝羊奶。中行樂把管理學也帶到匈奴,教給匈奴官員如何更有效管理百姓,飼養牲畜。匈奴人向大漢帝國發來的文牒,連稱呼都變了,以前還會自謙一下,現在是「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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