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界名家評說高華(時代周報 2012-1-5)
高全喜
高華教授走了,這些天來,我的心很是憂傷,一如一年前蔡定劍教授的離世。一說到高華,人們自然會想起他的宏篇巨制,它標誌著一個歷史學的時代。不過,我對於高華著作的解讀,卻因為這些年自己跋涉於憲法學,而不同於歷史學的視域。在我看來,高華的著作以及他的思考,具有著獨特的憲法學的蘊含,或者說,他的延安整風和毛澤東的研究,對於我近年倡導的政治憲法學別有一番指導性的意義。
記得前不久我參加香港中文大學的一次會議,曾經與許紀霖教授談到他們學校的幾位中國現代史的教授,高華、楊奎松、沈志華他們殫精竭思所勾勒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史,對於理解現代中國的立國之憲法,扮演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一個國家總有自己的國家綱紀,不是憲法就是別的什麼,它們在共和國的歷史中一言九鼎,勢如破竹,不可抵擋。中國的憲法雖然可以寫在紙上,中看不中用,但肯定還有另外一種實質上發揮強大作用的「憲法」。它們在哪裡呢?高華他們的著作可以隱微地為我們提供一扇探其奧秘的門徑。
獨自漫步在香江邊上,我曾經閃過一個念頭,他日去南京,一定找高華好好聊聊,聽聽他對於我所解剖的中國憲法序言的看法,因為,中國憲法其實與毛澤東思想有著一體性的關係,而這個思想的歷史生成與高華的研究若合符節,從某種意義上說,搞清楚延安整風運動,搞清楚高華的研究主題,也就對於中國憲法之政治性、階級性、革命性、組織性有了歷史的理解,對中國憲法本性有了真切的理解。我不知道高華對此有何高見,我很想從他那裡得到一種歷史學的評點。
然而,這個念頭再也無法兌現了,我很悲傷。我知道高華的患病,也曾去過電話談些我過去戰勝疾病的經驗什麼的,但總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總會好的。此次高華的辭世,尤其是嚴搏非的一番陳詞使我感到震撼。50年代的一幫人開始去世了,我們60年代的一幫人該如何呢?時間過得好快啊。
說起來,我是最近幾年開始逐漸進入中國歷史的,尤其是現代中國歷史,當然我說的現代指的是1840年以後的中國近現代史,我覺得馬關條約以降,我們經歷了三個半的中國,一個是晚清開始到1912年的中華民國,其中辛亥革命是轉折性的標誌;另外一個是1927年開始的中華民國,國共兩個黨制國家的鬥爭史,到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其中,抗日戰爭時期的延安整風與毛澤東思想的崛起,決定了第三個中國的建國方略;此後,大陸中國作為主體,經歷了「文化大革命」,80年代開始改革開放進入一個新時期,而台灣地區,則經歷了專制獨裁、民主憲政,至今這兩個政治體還沒有「憲法」性聯合起來。對於真實地理解現代中國,高華的著作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我這樣說,不僅是指一般的歷史學價值,而是從政治學、憲法學來說的。中國共產黨是以革命建國的,革命的正當性來自哪裡,來自中國革命史,來自共產黨的歷史敘事,這裡的靈魂就是黨的思想路線與組織路線。高華歷史學的獨創性,在我看來,就是擺脫了意識形態的話語,用一個客觀性的史家的卓越見識與縝密的實證材料,揭示了這個現代中國的生命密碼。
作為一個憲法學者,我從高華的筆縫中,讀到的不僅僅是過去多年的一段風雨如晦與金光閃閃的歷史,而是憲法背後的那股魔力—一種塑造中國國家本性的那種力量。也許高華並沒有憲法學的意識,但他有良史的洞察力和正視幽暗的勇氣。都說人民主權是現代國家的合法性根基,人民是國家的主人,但高華的著作似乎並沒有簡單地服膺於這套說教,因為他看到的不是人民的個體之如何如何,而是一個人民的大救星—紅太陽是如何升起來的。在此我想到馬克斯?韋伯,他筆下的卡瑞斯瑪,這也是一個國家得以立國的法統。但每個國家的卡瑞斯瑪是不同的,現代中國的卡瑞斯瑪,高華自然有著自己冷靜的解讀。
蘇格拉底被雅典的民眾判處死刑,因為他褻瀆了雅典的神靈。這些天我翻讀著高華的著作,不禁黯然傷神,半個世紀過去了,我們這個老大的中國是否走出了自己的神靈世界。我們是否已經不需要一個救星了。對於現代中國公民來說,高華的著作無疑是一部憲法教科書,他啟蒙我們走出神話世界,做一個自由擔當的個體公民。要知道,現行憲法也是以保護公民權利、人民福祉為標尺的。但是,公民意識是要培育的,我感覺讀歷史,尤其是高華筆下的歷史,毋寧是最好的公民培育書,是最好的建國敘事書,它使我們在當今浮華喧囂的盛世之聲中,領略到另外一種真實的面相。歷史沒有過去,也不會過去。
高華,現代中國的蘇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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