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中國的「甘地」,敢於一生說真話的硬骨頭

中國的脊樑

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孔子

1895年後,中國的讀書人切膚地感受到了亡國的危險。

他們不斷探索如何救國,從公車上書到新文化運動,從未停止。

1918年農曆十月初七,有一位老者來到北平的積水潭附近,投水自盡,他是清末學者梁濟。

陳獨秀、徐志摩、李大釗等新派學子紛紛發文表達了惋惜和敬佩。

他留下遺言:國性不存,我生何用。

所以他不惜以一死來警醒世人。

陳獨秀說,梁先生自殺的宗旨是為了救濟社會的墮落。

臨死之前,這位老者遇見自己的兒子,他問兒子:「這個世界會好嗎?」

他的兒子回答:「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

老者說:「能好就好啊」,蹣跚而去。

兒子目送父親的背影遠去,不曾想這就是父親與他的最後一次交談。

他的兒子梁漱溟,用了一生來解答這個問題。

01

1898年,六歲的梁漱溟被父親送進了當時北京第一個洋學堂,中西小學堂。

父親梁濟雖在清朝供職,但他的家教異常獨特,崇尚自由,完全不必拘泥於一些陳腐的行為規範,但卻異常關心國家大事。

少年梁漱溟常常和父親在家中討論爭辯,以至於父親都躺下休息了,梁漱溟還會跑去床邊接著爭論。

梁漱溟小學一年級時,中國鬧起了義和團接著八國聯軍入侵,動蕩的社會生活和時斷時續的學業讓梁漱溟從小養成了獨立思考的習慣。

上中學時梁漱溟是班上最小的,但對於宇宙人生諸多問題常常思考得難以入眠,很憔悴,頭髮都有些白的了,同學們叫他「小老哥」。

他在中學時寫的文章老師評語:不出驚句死不休。

1911年,武昌首義,梁漱溟滿腔熱情參與革命,於中學畢業前參加了同盟會京津支部,從事推翻滿清的秘密活動。

可是辛亥革命後,社會並沒有變好。

有一天,梁漱溟看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在寒風中艱難地拉著人力車,而車上坐著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輕人,老人不小心跌倒了,白鬍子上滴著鮮血,可是年輕人不為所動,只是催促老人快點快點。

梁漱溟一下子流淚了,為什麼會有貧富差距,為什麼會有如此多不公之事,從此他再也沒有坐過人力車。

又一天,他看見一個因為飢餓而偷了食物的人被警察如狼似虎地逮捕,使他深感殘忍。

在浦口旅館居住的梁漱溟,更是看見嫖娼,賭博、毒罵等社會醜惡之事,滿眼皆是社會的醜惡與痛苦,這讓他一度厭惡生活,苦悶、彷徨、痛恨,覺得人生沒有任何意義。

20歲那年,梁漱溟兩度自殺,幸而同室的朋友回來得早,才避免了慘劇。

在這一時期梁漱溟接觸到了佛教,對佛學的信仰使他暫時解脫了精神的痛苦,是他的自我救贖之法。

就連母親去世的遺言也未能使他改變出家的心意。

23歲時發表了《究元決疑論》,他在文中深入探討了人生的根本和出路。

這篇文章在當時引起不小的轟動,並引起蔡元培的注意。

後來蔡元培穿過北平的大街小巷,在一個小巷子里找到參加北大入學考試失敗的梁漱溟。

梁漱溟問:「你誰呀?」

蔡元培:「我是北大校長,你願意到北大來嗎?」

梁漱溟:「抱歉,校長先生,我這次沒考上,恐怕去不了。」

蔡元培:「你不來北大讀書,可以來北大教書啊。」

就這樣,只有中學學歷的梁漱溟走進北大講壇,講印度哲學。

02

到北大教書後的梁漱溟結識了當時北大的一批教授,包括蔡元培、李大釗、胡適等人。

那時梁漱溟常去同在哲學系任教的楊懷中家中拜訪,總有一個高個子的湖南青年開大門,彼此相互點頭。

在北大教書的過程中,梁漱溟漸漸接觸到儒家文化。

在思索中國與人生的兩大問題上,漸漸國家問題佔了主導地位,放棄個人要出家的決心,並在北大校刊上聲明,自此以後,講儒學,不講佛學。

他找到人生新課題,他不能只為自己而活,要為世人活著,要為中國和中華文化的出路尋找答案。

就在梁漱溟提出成立孔學研究會後半個月,父親梁濟跳湖了。

父親的去世,使得梁漱溟更加關注中國的命運和文化的發展。

1919年,新文化運動爆發,提倡全盤西化。

但是梁漱溟並不這麼認為,他沒有一味跟著社會潮流走,而是靜下心來認真研究中西文化。

1921年,梁漱溟發表作品《東西文化及其哲學》,在文中他肯定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地位,談及東西方文化各有優劣,不贊成以一種文化反對另一種文化,而應吸收中西文化各自長處,重新構築中國新文化。

他在書中說,世界有三大文化文明體系:

人對物的西方文化

人對人的中國文化

人對自身的印度文化

梁漱溟指正的是一個落後的國家,在爭取進步的過程中,如何對待自己的民族文化。

此書一經出版就在學術界和整個社會引起轟動,梁漱溟堅持自己看世界的方式,是整個新文化運動的一股逆流,很多人說他是封建餘孽,但他毫不在意。

梁漱溟給學問下一個定義,就是學會問問題,而他一生問的問題總結起來是兩個。

人活著是為了什麼?中國向何處去?

從出世(佛學)到入世(儒家),都是為回答這個問題。

而梁漱溟最讓人的欽佩的是做到了知行合一,他不僅在學術上討論學習,更是從自身實踐去真真正正地做到。

他走到了廣大的農村,一個村一個縣,實實在在地搞教育、搞發展、搞鄉村建設。

03

1924年起,梁漱溟離開教了7年書的北大。

面對軍閥混戰的中國,流離失所、民不聊生的現狀讓梁漱溟倍感痛心,他以一己之力,通過非暴力、啟發民眾的辦法來解決中國問題。

我生有涯願無盡,心期填海力移山。

輾轉多地辦鄉學,實踐自己教育救國的理想,救民與水火之中。

期間,因戰亂幾度與死神擦肩而過。

從廣東到河南,最後到達山東,一直做鄉村建設運動。

他說,中國那麼大,僅憑一個人,一種辦法,不可能解決問題。但他還是要去做,有一份光便發一分熱,並以此喚醒大家,眾志成城。

1930年,梁漱溟辦河南村治學院,同年10月蔣介石佔領河南,宣布關閉學院。

但他不放棄,1931年,來到山東鄒平,辦起了鄉村建設研究院。

他說:「我就是從鄉村入手,就是從中國社會的基層入手,改變中國。」

後來梁漱溟的兒子回憶,父親幾乎經常不回家,和學生吃住一起,身體力行,實踐改造中國的理想。

1935年,夫人在物資缺乏的農村因難產去世,他無暇照顧孩子,只得把孩子送走,自此父子三人過上了聚少離多,四處漂泊的流浪生活。

鄉村建設艱難異常,但是對於梁漱溟來說,既然認定了,就一定會堅持到底。

在他的堅毅執著之下,鄒平的鄉村建設研究院辦起了91所鄉農學校。

時人評價:這是一個充滿生命力的人,他有深刻獨到的見解、遠大周詳的眼光、通達明澈的智慧與悲天憫人的懷抱。

在鄉村實踐中,梁漱溟看見了一個現實的中國社會,他由此寫了《中國文化要義》一書,闡明中國文化基本精神和特點。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梁漱溟不得不結束了他付出了巨大心血的鄉村建設。

04

有生之年,梁漱溟只有一個心愿,就是救中國,讓這個世界變好一些。

1917年時,梁漱溟曾在湖南親眼看見軍閥混戰對中國影響甚大,老百姓生活太苦,所以他一直支持國共合作。

1940年,梁漱溟辭去了國民党參議院的職位,與黃炎培等人組成了「中國民主政團同盟」,試圖以第三者的立場調節兩黨衝突,推動團結抗敵,合作救國。

不站在任何黨派立場上,不為自己尋靠山,甭管國民黨、共產黨,哪個正確就支持哪個,錯誤就提出批評。

這就是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的梁漱溟!

1941年,震驚中外的皖南事件發生,葉挺被俘,七千多名將士遇難。

剛剛創辦的民盟為了取得合法地位,決定到香港創辦民盟機關報,梁漱溟不顧烽火連天的戰爭,隻身飛往香港,創辦了《光明報》。

在香港辦報也不易,有人為政黨做說客,也有杜月笙請他「吃茶」,皆無功而返。

人們說:「梁漱溟的性格,從來都是認準的路一定要走下去,不管會發生多大危險,絕不回頭。」

直到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淪陷,梁漱溟被迫離開香港。

九死一生的梁漱溟逃離香港後,給兒子寫信: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歷史將為之改轍。

不料這封家書被朋友看見,並發表,引起一眾非議,有人說,他也太狂了,也有人說他是不是瘋了。

面臨眾多非議,梁漱溟什麼都不解釋,只是說了一句:狂則有之,瘋則未也。

這只是梁漱溟位卑未敢忘憂國的氣節,他主動承擔起為民族為國家負責的歷史重擔。

在沒有個人的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那是個妻子必須要順從丈夫,兒子必須要順從父親的時代。可是梁漱溟偏不,他一定要激發出民眾的自我意識,喊出了個人精神的時代最強音。

有人說他偏執,有人說他狂妄,也有人敬佩他鐵骨錚錚,還有人在他嚴肅的外表下,看到了理想的至純。

他說:我的生命就基於責任一念。

我們當今眾口如一的社會,就應該多一些像梁漱溟那樣的敢為天下先的勇氣與責任,真真正正地在實踐中走出讓中國、讓人民越來越好的道路。

05

國共合作失敗後,梁漱溟連夜從南京趕往上海見周恩來。

他仍然想促成國共繼續和談,但次日清晨一下火車,就看見國民黨軍隊攻下張家口的消息,他驚嘆:「一覺醒來,和平已經死了」。

暗殺與恐怖撲面而來,民盟成員李公朴和聞一多先後被暗殺,人心惶惶。

梁漱溟公開講:「你們用特務統治,肯定會滅亡,你們用兩顆子彈打死了李公朴、聞一多,你們還有第三顆子彈嗎?我在這裡。」

為了維護心中至純的理想,為了公平正義,他將生死置之度外。

美國將領馬歇爾說:「梁漱溟是中國的甘地」。

1949年,新中國成立,支持共產黨的社會知名人士去了北京,共商建國大業;支持國民黨的去了台灣;還有一些人去了香港和美國。

唯獨梁漱溟哪裡也沒去,他留在了重慶北碚,那裡有他創辦的勉仁學院,他要守住他安身立命的文化根基。

1951年,梁漱溟與毛澤東見面,毛澤東問:「你是不是參加政府?」

梁漱溟回答:「是不是把我擺在外頭,可能更合適。」

毛主席也不好勉強。

1953年9月,中共中央邀請100位民主人士,徵求意見。

梁漱溟在會中發言:「要提高農民的地位,農民與工人的地位相差太大了。」

在工人地位很高,全國都在歌頌工人的時候,他又一次唱了反調,因為他看見了農民還是生活在困苦中。

這一天,毛澤東不在場,第二天,毛澤東在會議上說:「有人反對我們的總路線」。

梁漱溟當即叫板:「毛主席,你這是在講我,這是我講出來的,我沒有破壞工農聯盟的想法,希望你收回你的話。」

但毛澤東的話更重了:「梁漱溟是一貫反動。」

接著,梁漱溟被與會者轟下台。

剛正不阿真君子。

自此遭受全國性大批判一年多。但是事後梁漱溟只是說,我搞錯地方了,不應在那樣的場面讓毛澤東下不了台,卻絲毫不為自己說過的話認錯。

06

1966年,史無前例的大破壞發生了。

紅衛兵來敲門,將梁漱溟趕到一個小屋子裡,逼他寫交代,交代自己的罪行,發現他竟寫的格外認真,也就沒有再理他。

其實,梁漱溟這時突然想到自己一直想寫一本佛學書籍,一直沒有時間。這下子正好有時間了。

在此期間,完成了《儒佛異同論》和《東方學術概觀》兩部著作。

1971年,全國掀起了「批林批孔」運動,眾所眾知的尊孔派梁漱溟竟當眾表態:不批孔只批林。

這一舉動使得「批林批孔」變成了「批梁」。

文革的九死一生還是沒有教會他「好好說話」,依舊一身傲氣,堂堂正正。

自1974年3月起,對他的批判會大大小小有100多場,他全部沉默應對,中場休息時,打打太極拳,完全不把這些批判看在眼裡。

大雪壓青松, 青松挺且直。

批判半年後,再讓梁漱溟表態,他只說一句:「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鐵骨錚錚梁漱溟,不愧為國之脊樑。

1957年以後眾多知識分子噤若寒蟬,包括老舍、顧准、吳宓、錢鍾書等,甚至胡適的兒子在報紙上發文批判胡適。

但是梁漱溟偏偏不,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且一定要說良心話。

一次一次在幾近相同的挫折中反覆,但梁漱溟絕不改變,仍直抒己見,坦率直言。

1975年梁漱溟完成他人生最後一本著作《人心與人生》後,給朋友寫信:今日可死而輕快地離去。

晚年梁漱溟回憶,今生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好好陪自己的孩子,可是他這樣自由放養的方式卻將獨立思考的精神傳給了兩個兒子。

梁家家風一向推崇自由民主,孩子高中畢業是否讀大學,自己定,讀什麼專業,也是自己定。

這樣自由放養的方式,反而使梁漱溟的兩個兒子分別供職於中科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和中國社會科學院。

在梁漱溟最後的歲月中,他被人們稱為否定文革第一人、中國的脊樑、最後的儒家。

但他對這些稱謂敬而遠之,他說自己是一個「問題中人」,一生所做只是獨立思考、表裡如一而已。

1988年,走過了近一個世紀的思想家,溘然離世。

人們送給他的輓聯是:

百年滄桑,救國為民;千秋功業,誰人評說。

橫批:中國的脊樑。

世人評論他:通體透明,表裡如一,言行相顧。

梁漱溟說:「我願終身為華夏民族社會儘力,並願使自己成為社會所永久信賴的一個人。」

百年之前,梁漱溟的父親問:「這個世界會好嗎?」。

百年之後,這個世界在文化、經濟、政治、科技、教育諸多方面都在變好,同時也出現了一些新問題,我們都希望世界會越來越好,也更需要像梁漱溟那樣獨立思考、表裡如一、敢為天下先的勇者。

他是真正的勇士,是與魯迅並立的國之脊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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