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座 | 古代銅鏡鑒照下的中國史

鏡里乾坤

——霍宏偉《鑒若長河》新書分享會

主講嘉賓:

霍宏偉 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博士

張建京 洛陽美術家協會副主席,洛陽畫院副院長

趙向前 洛陽想像書店創辦者

洛陽專場

時間:4月21日(周六)15:00-17:00

地點:洛陽想像書店

地址:洛陽市洛龍區八里唐文創小鎮

主辦: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洛陽想像書店

*開放式活動,現場將有銅鏡仿製品與銅鏡拓本展示,歡迎參加

鏡子,從古至今都是人們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品。古人云:以銅為鏡,可正衣冠;以古為鏡,可知興替;以人為鏡,可知得失。以鑒論史,透鏡見人,我們可以從不同形制和圖案花紋發展中,看出鏡子對於社會現實的種種不同反映,和社會上層建築中的文學、詩歌、音樂、美術,及宗教信仰的種種聯繫。

此次,《鑒若長河》的作者霍宏偉先生,將從自己接觸並進入銅鏡研究的經歷入手,和大家分享銅鏡背後的故事。金村大墓遺寶、銅鏡上的銘文與詩詞、鑄鏡工藝、墓里盜出的鏡子……讀者亦能以一銅鏡窺見古人生之日常與逝之蒼涼,於銅鏡的鑒照下發現歷史的細節與悠長。

【嘉賓簡介】

霍宏偉,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主要研究方向為漢唐考古學、著有《古錢極品》,合著《洛陽兩漢彩畫》《洛陽錢幣發現與研究》《洛陽泉志》《中國錢幣大辭典·考古資料編》《吉金萃影》。主編《洛鏡銅華:洛陽銅鏡發現與研究》。

流失海外的唐代金背鏡(出土時地不詳,美國浮利爾美術館藏)

墓里盜出的鏡子

文 | 霍宏偉

北邙山頭少閑土,儘是洛陽人舊墓。舊墓人家歸葬多,堆著黃金無買處。天涯悠悠葬日促,岡坂崎嶇不停轂。高張素幕繞銘旌,夜唱輓歌山下宿。洛陽城北復城東,魂車祖馬長相逢。車轍廣若長安路,蒿草少於松柏樹。澗底盤陀石漸稀,盡向墳前作羊虎。誰家石碑文字滅,後人重取書年月。朝朝車馬送葬回,還起大宅與高台。

唐代王建《北邙行》詩行透露出來的,是邙山作為古人風水寶地、理想塋域寸土寸

金的稀缺(圖14-1)。歷朝歷代的達官顯貴們,總是在大張旗鼓地建墓,隨葬金銀財寶於地下,其結果之一就是讓一些不法之徒以盜墓為職業,牟取不義之財,驚擾黃泉之下的魂靈。從古墓里盜挖,是銅鏡「出土」的一種另類方式,屬於非法行為。

歷代盜墓禁不絕

西漢時期,漢武帝兄廣川惠王劉越的孫子廣川王劉去疾,有組織人力公開盜墓的癖好。「廣川王去疾好聚無賴少年,遊獵畢弋無度,國內冢藏,一皆發掘。……王所發掘冢墓不可勝數,其奇異者百數焉。」其所盜掘戰國魏襄王之子魏哀王的陵墓,隨葬有鐵鏡。「哀王冢,以鐵灌其上,穿鑿三日乃開。……床左右石婦人各二十,悉皆立侍,或有執巾櫛鏡鑷之象,或有執盤奉食之形。無餘異物,但有鐵鏡數百枚。」書中所記哀王冢內發現鐵鏡數百枚,可說是一種奇特的葬俗,戰國鐵鏡實物目前未見出土。廣川王劉去疾不僅盜挖以前的古墓,甚至連本朝的墳墓也不放過。西漢文景時期的大臣袁盎,因與梁王結怨,被梁王派人刺死,墓中僅隨葬銅鏡一面。「袁盎冢,以瓦為棺槨,器物都無,唯有銅鏡一枚。」

南朝齊時,有兩個盜掘墓冢發現鏡鑒的例子。《南史·蕭鑒傳》載,蕭鑒對手下人說:「皇太子昔在雍,有發古冢者,得玉鏡、玉屏風、王匣之屬,皆將還都,吾意常不同。」他談到「皇太子昔在雍」,是指南齊文惠太子蕭長懋任雍州刺史,據考證,是在劉宋順帝昇明三年(479 年)至南齊高帝建元二年(480 年)之間,古冢所出玉鏡、玉屏風等應出自這一時期。另一個是官方公開盜掘墓冢的例子。蕭敩,南朝梁武帝太清初年任魏興太守、後為梁州刺史府長史,曾經親臨塋域,監督盜墓,「及開,唯有銀鏤銅鏡方尺」。從墓中僅挖出一面銀鏤銅鏡,應是鏡體銅質、鏡背貼有雕刻花紋銀片的銀平脫鏡。唐代王建《老婦嘆鏡》詩:「嫁時明鏡老猶在,黃金鏤畫雙鳳背。」 「黃金鏤畫雙鳳背」,是指使用特殊工藝製作的金平脫鏡。

晚唐之際,關中地區有一位從業30 年的職業盜墓賊,從冢內挖出一面奇異的銅鏡,鏡鈕在鏡緣一側,而非在鏡背中央;兩面可以照容,正面與普通鏡子相同,背面鏡中則為倒影,如同今人所熟知的「哈哈鏡」。

李道,咸通末為鳳翔府府曹,因推發掘冢賊,問其所發,云:「數為盜三十年,咸陽之北,岐山之東,陵域之外,古冢皆開發矣。」又問其所得之物,云:「……又一墓在咸陽原上,既入得鏡,兩面,可照人。鼻在側畔。背、面瑩潔如新,磨畢以面照之,如常無異,以背照之,形狀備足,衣冠儼然而倒立也。」

1975~1989 年,考古隊員在陝西西安北郊發掘一批漢墓。於北郊一號東漢中期墓內清理出兩件殘銅鏡,對在一起是一面完整的銅鏡。這座墓早已被盜,盜墓賊將一些認為值錢的文物洗劫一空,只剩下一些陶器、小件銅器,應是陝西一帶的盜賊所為,這面銅鏡可謂劫後餘生。

周顯德乙卯歲,偽連(漣)水軍使秦進崇修城。發一古冢,棺槨皆腐,得古錢、破銅鏡數枚。復得一瓶,中更有一瓶,黃質黑文,成隸字,云:「一雙青鳥子,飛來五兩頭。借問船輕重,寄信到揚州。」其明年,周師伐吳,進崇死之。

宋張十五者,園中有古墓。張因貧,發取其物。夜聞語云:「有少物,幾被劫去。」張次日又畢取銅鏡諸物。遂病尰毒,日號呼曰:「殺人!」竟以死。

這兩條文獻記述了五代與宋代有兩人因盜取古墓中的銅鏡及其他隨葬品、後均死亡的奇事。五代後周顯德二年(955 年),有一名將官秦進崇修城,掘墓,得古錢、破銅鏡,第二年卒。宋代有一名叫張十五的人,園中有墓,兩次私自盜挖取物,得上腳腫毒病死去。

降至明代,中原北方地區盜掘古墓範圍較廣,銅鏡出土數量較多。謝肇淛《五雜組·物部四》:「今山東、河南、關中掘地得古冢,常獲鏡無數,它器物不及也。雲古人新死,未斂,親識來吊,率以鏡護其體,雲以防屍氣變動;及殯,則內之棺中。有一冢中鏡數百者。歲久為屍血肉所蝕,又為苔土所沁成紅、綠二色,如硃砂、鷓鴣、碧鈿諸寶相,斯

為貴矣。其傳世者,光黑如漆,不能成紅、綠也。然臨淄人偽為之者最多。洛陽人取古冢中鏡破碎不全者,截令方,四片合成,加以柱而成爐焉,謂之鏡爐。……近時金陵軍人,耕田得鏡半面,能照地中物,持之發冢掘藏,大有所得。」 看來南方地區也存在古墓葬被盜挖的現象。清代屈大均撰寫的《廣東新語》一書,較為詳細地記述了明崇禎九年(1636 年)五代十國南漢高祖劉陵墓康陵慘遭盜掘的經歷,墓內隨葬的一面寶鏡被田父拿回家,卻又被其打碎。「崇禎九年秋,洲間有雷出,奮而成穴。一田父見之,……於是率子弟以入。堂宇豁然,珠簾半垂,左右金案玉幾備列。……中二金像冕而坐,若王與後,重各五六十斤。……旁有便房,當窗一寶鏡,大徑三尺,光燭如白日。……田父先持鏡歸,光動鄰舍。亟撲碎之,有一珠,入夜輒作怪狀,懼而棄之。於是鄰人覺而爭往,遂白邑令。令亟臨其地視搜發,令得玉枕一、金人四以歸。」1 2003~2004 年,考古工作者在廣東省廣州市東南約15 公里的小谷圍島上,找到了文獻中記載的這座被盜掘的南漢陵墓。康陵位於北亭村東南側的大香山南坡,由地下玄宮與地面陵園建築組成,坐北朝南,陵園總面積有一萬多平方米。墓內慘不忍睹,空空如也,僅清理出一些殘存的小件器物。

被盜掘一空的南漢康陵地宮

民國時期,尤其是抗戰期間,湖南長沙一帶盜墓嚴重。1936 年,供職於長沙市政府的蔡季襄目睹了長沙北門外、小吳門東南戰國楚墓、漢墓的盜掘過程。兩座墓位於嵩山鎮。先是有窯戶為了燒磚取土,挖一座高約三丈的土堆,挖了兩年多,才將土堆掘平,竟然在下面發現一座長約二丈、寬約八尺的土坑。窯工覺得下面有寶藏,繼續挖掘,至五六尺,獲古銅鏡及破銅洗各一,五銖錢數枚。「鏡則光澤極佳,背飾四神華文(花紋),五銖錢為漢代通用貨幣,以二物證之,為漢冢無疑也。」窯工將此坑挖完後,在下面又發現一巨大土坑,原來漢墓下面壓著一座戰國楚墓。窯工看到墓室內的棺木,競相去打開棺蓋。「忽轟然有聲,俄頃,有燐火由隙內噴出,高達五尺余,蚩蚩作響。斯時滿坑皆火,窯工懼葬身火窟,群相趨避,然(燃)燒達五分鐘始行息(熄)滅,工餒不敢下,有膽壯者,啟去其版,則一棺一匱在焉。」匱內出有一件漆奩,內盛一面銅鏡,「鏡薄而小鈕,華文(花紋)作旋鉤文(紋)兼山形文(紋)四,與漢制殊」。這應是一面典型的戰國四山紋鏡。

商承祚於1938 年、1941 年兩次赴湖南長沙,調查古墓盜掘現狀,並為金陵大學徵集流散文物。正如他在《長沙古物聞見記》一書的自敘中所說:「每慨鄉人任意盜掘古墓,器物殘毀無論矣。其重要文化、禮經發明,同歸於盡。茲據零星斷爛,以求其遺制。」他較為細緻地記錄了長沙附近一些古墓冢遭到盜掘的事例。1935 年,「瀏陽門外串邊山楚墓出陶鼎、壺、敦、鐸,各裹以銀葉,鐸柄端有伏獸。銅鏡一,木鏡一,木俑五。啟槨蓋而火出,此為有火之墓」。1936 年,龍開雲盜得戰國楚木槨墓,隨葬「大小漆鏡盒六,小者徑四五寸,大者倍之,每盒貯四山銅鏡一;另徑尺大鏡,僅得其半而無匣」。同年10月,「胡志強、承豪與友合購荒地四十餘畝於北門外喻家沖,多古冢,時為人盜發。乃僱工親自發掘,得漢墓五六,獲匋(陶)器及銅鏡、金銀指環,繼掘得楚墓」。1940 年7 月,長沙北門外義冢山漢墓挖出8 面銅鏡。「鏡八,七面甚小,直徑約4 公分;谷芽璧七。此七小鏡即一一掩璧孔上,銅斑銹跡皆可見。」

商氏在長沙為金陵大學購買的鏡鑒資料,皆出自該地區盜掘的古墓中,包括1938 年收集的殘缺漢代銅鏡3 面、石鏡1 面,1941 年徵集的殘缺戰國鏡4 面、漢鏡7 面、石鏡1 面。至今大多保存在南京大學文物室。他還親手拓制了蔡季襄收藏長沙出土的兩面唐、宋銅鏡拓本。

長沙唐墓盜掘出的八卦十二生肖鏡拓本

……

劫後餘生留盜痕

以上記述多是非法盜挖古冢、出土銅鏡的史實。當代考古工作者在進行搶救性發掘或配合基建清理古墓葬的過程中,也發現了一些盜墓者盜掘之後留下的遺迹和遺物。

1964 年,考古工作者在河南孟津縣送庄村西南發掘一座東漢晚期黃腸石墓。出土殘銅鏡一面,飾波折紋,邊飾二方連續菱形勾雲紋,殘存銘文為「……不辟宜,三羊作竟(鏡),自有紀……」在該墓所出一些長方形磚的一端,燒造時打有篆書戳記「永□二年」「永興□□粟□」。「永興」為東漢桓帝劉志的年號,即公元153~154 年,該墓應是東漢永興二年(154年)壁畫墓。這座東漢黃腸石墓多次被盜,僅在擾亂的泥土中,清理出陶器、鐵器、玉片等器物。送庄漢墓分別於1927 年、1929 年兩次盜掘,據說被盜走的玉片,裝了兩竹籃子。倖存下來的玉片有30 塊,孔內有銅絲,說明墓內原有「銅縷玉衣」之類的葬服。這座黃腸石墓的被盜慘狀,無疑為唐代寒山《詩三百三首》之一做了最為恰當的註解:「我行經古墳,淚盡嗟存沒。冢破壓黃腸,棺穿露白骨。欹斜有瓮瓶,撥無棖簪笏。」

在位於送庄東漢黃腸石墓西南約15 公里的洛陽邙山鄉冢頭村,還有一座北魏皇帝宣武帝元恪的陵墓景陵。唐武德四年(621 年)二月,秦王李世民率軍攻打盤踞於東都洛陽的王世充,曾登上景陵墓冢觀察敵情。1991 年6 月至8 月,考古工作者對這座神秘的北魏皇陵進行了搶救性發掘4。在前期勘察中發現,有兩處盜洞對墓冢、墓室造成了嚴重破壞。冢前有一個沿墓道向墓室延伸的古代盜洞,盜洞的大部分為窄而長的空穴,僅口部為少量鬆土虛掩,約為宋元時期盜掘景陵的遺迹。墓冢接近頂部處有一豎井式盜洞,據當地史家溝村民史林和冢頭村民陳跟頭回憶,系1941 年盜掘者所挖,沒有盜出什麼值錢的文物,但對墓室破壞嚴重。

景陵封土前的盜洞

盜墓賊掘墓之前,也害怕墓中設有機關。晚唐時期,關中一位具有三十年盜墓經歷的專業冢賊,曾經進入一座古墓,從墓道直下三十餘尺,見到一石墓門,想辦法用工具打開門,突然間門內有利箭不斷射出,竟有百餘發。等門內不再射箭了,再以物撞開石門,一盜賊先入,卻被輪劍所中,當場斃命。門內有十餘位木人周轉運劍,其疾如風,勢不可當。有盜賊用橫木抵禦,控制木人的機關馬上停了,盜墓者趕快將木人手中的劍奪去,並順利進入墓室。但見室內帳幄整齊,毛褥舒展,鋪於座上。設置有漆燈,特別明亮,木質的人像與姬妾都是成雙成對。離墓底一丈多高的地方,有一具皮子包裹著的棺木,以鐵索懸掛起來。盜賊用木頭撞擊棺材,才使棺動,立刻就有砂子像水一樣流下來,頃刻之間無法阻止,到處都是流沙。冢賊趕快奔出石門,砂子已深達二尺多。過了一會兒,再看墓室內已被砂子填滿,無法再進,竟然不知道是何人的墓穴。

從發掘的遺迹來看,洛陽北魏宣武帝景陵未見上述文獻所說的各類機關。墓道內殘留的痕迹足以說明,從冢前古盜洞進入的盜賊,先是沿著墓道西壁前行16 米,再折向墓道東壁,毀壞厚厚的封門牆,進入甬道與墓室。1941 年挖掘豎井式盜洞的盜墓者,在磚壁墓道以南直接下去,並與古盜洞匯合,沿同樣的行進路線進入墓室。半個世紀後的1991 年,考古工作者發掘墓道時,發現在第一道封門牆之前的磚壁墓道內,堆滿了厚度達4 米左右的擾亂土,很難分辨出這些土是哪一次盜掘所為。

在長達40.6 米的墓道北端,是第一道又高又厚的封門磚牆,將前甬道口嚴密地封死,卻無法擋住盜墓賊貪婪的私慾和瘋狂的腳步。他們將封門牆的頂部大面積拆毀,在其東側下部還挖出一個幾乎一人高的大洞,這都是盜賊進出墓室的路徑。

從第一道封門牆向北,進入前甬道。盜賊將甬道券頂南半部破壞,坍塌嚴重。他們四處尋寶,甚至將甬道底部絕大部分石板揭開,看看下面是否藏有寶物。再向北為後甬道,是厚1.9 米的淤土與亂磚層相間的無序堆積。墓冢頂上的豎井式盜洞是個值得注意的隱患,在遇到下雨天的時候,雨水帶著泥土順著盜洞流入墓室,所以墓室內積存了大量淤土。後甬道北端厚重高大的石門,也被盜賊們砸壞,倒在地上。東西兩壁上殘留的條狀淺溝,是盜墓賊將大型器物從墓室拖向墓外的罪證。

由後甬道繼續向北,經過第二道封門牆及石門,進入青條磚壘砌的墓室,民國時期的土匪們在東壁中部留下一個3.2 米見方、穿透墓壁的殘破口,將墓室底部鋪地石板幾乎全部揭起,到處搜尋寶物,室內堆滿厚度達1.9 米的擾亂土和淤土,盜賊們還在墓室北壁前的堆積土中,挖了一個2~2.5 米見方、深至生土以下的大坑,他們生怕錯過每一次發現皇家寶藏的機會,以至於寧可挖地三尺,也決不放過一寸土地。

由於盜墓賊肆無忌憚的瘋狂盜掘,墓室內的隨葬品大多被盜走,殘存者寥寥無幾,有的被打碎,碎片混於前後甬道、墓室的擾亂土之中,有的早已移動了位置。經過整理,出土完整及可以復原的器物共45 件,包括青瓷器、釉陶器、陶器、石器、鐵器五類。在清理中,還發現盜賊帶入墓內的晚期器物9 件,分別出於盜洞及擾亂土中,有白瓷盞、碗、盤、黑瓷盂形器等宋代遺物。另有北宋晚期聖宋元寶1 枚,清代光緒元寶銅錢2 枚。在墓冢南端墓道的盜洞淤土中發現半面殘銅鏡。景陵於1991 年6 月1 日開始發掘,墓道入口處2~4 米厚的夯土十分堅硬,發掘速度比較慢,所以6 月14 日發現殘鏡,說明距離墓道入口處不遠。以上這些出土器物都是北魏景陵被盜時間的物證,說明景陵多次遭到盜掘。這面殘銅鏡應是盜墓賊無意之間留下來的罪證。

發掘者推測,景陵第一次被盜挖的時間應在北宋之後、元代以前,是從墓道公開挖掘的,盜洞里填的都是碎夯土。北宋末年,金兀朮南侵佔領洛陽後,對宋陵進行了瘋狂盜掘,景陵可能是他們這次盜掘活動的犧牲品。我進一步查找了一些宋金時期史料,初步判定盜掘景陵應是金人扶持下的傀儡政權偽齊劉豫部下所為。《宋史·劉豫傳》載,北宋滅亡之後,金人統治中原,南宋紹興二年(1132 年)四月,劉豫之子劉麟「籍鄉兵十餘萬,為皇子府十三軍。分置河南、汴京淘沙官,兩京冢墓發掘殆盡」。《大金國志·齊國劉豫錄》記,阜昌三年(1132 年)四月,「西京兵士賣玉注碗與三路都統,豫疑非民間物,勘(鞠)[鞫]之,知得于山陵中。遂以劉從善為河南淘沙官,發山陵[及]金人發不盡棺中水銀等物」。

北魏景陵出土的殘銅鏡,其年代有三種可能性:一是北魏隨葬品,二是金代盜掘者留下的遺物,三是清代至民國時期盜墓賊的遺物。洛陽發掘出土的北魏銅鏡數量極少,僅見兩面銅鏡,一面鐵鏡。從景陵殘鏡的形制上看,也不具有北朝銅鏡的特點。所以,考古簡報整理者認為其年代可能晚至明清時期。殘鏡的直徑8.5、外緣厚0.65、內斷面厚0.18 厘米,重量51.5 克。與其紋飾相似的銅鏡有兩面。一面是黑龍江哈爾濱民間收藏完整的金代仿唐奔馬禽鳥銅鏡,伏獸鈕,高窄緣,直徑8.4、緣厚0.65 厘米,重110 克。此鏡發現於阿城地區,阿城為金上京遺址所在地,金代遺物眾多。這面銅鏡與景陵所出殘銅鏡形制大小、紋飾,幾乎完全相同。圍繞鈕座的內區飾以3 匹奔馬,外區裝飾12 只鳥。另有一面紋飾近似的銅鏡,現藏日本泉屋博古館,定為宋鏡,直徑8.6 厘米(圖14-13)。從目前發現的實物來看,金代曾經仿造唐代瑞獸葡萄鏡鑄造了一些銅鏡。其風格與唐鏡類似,但製作工藝較為粗糙,尺寸較小。所以,景陵出土殘銅鏡的時代,應該為金代仿唐銅鏡,它為北宋末年金人統治區內盜掘景陵提供了實物佐證。

北魏景陵是新中國成立後洛陽地區科學發掘的第一座皇帝陵墓。誰也未曾料到,景陵竟然慘遭瘋狂盜掘,盜墓賊們為了尋寶,不惜挖地三尺,連墓室鋪地石也被掀了個底兒朝天。以黃土作堆,佇立在地面上高24 米、直徑100 米左右,巨大無比的封土堆,無疑是招來盜墓者野蠻劫掠最顯著的符號。邙山上大大小小、或高或矮、酷似饅頭狀的墓冢,昭示著墓主人生前顯赫一時的地位與身份。不同朝代的封土堆,外形輪廓是不一樣的。在洛陽百姓中流傳的俗話「唐方魏尖漢撲塌」,意思是說,唐代的墓冢形狀為方形,北魏陵墓的封土堆頂部看起來是尖的,漢代的墓冢有點像低矮的小山丘,在平面上攤子鋪得很大,卻不太高。邙山上凡是有冢頭的墓葬幾乎是洗劫一空,無一倖免,多次被盜,慘不忍睹,這真是應了唐代詩人張祜的《洛陽感寓》詩:

擾擾都城曉四開,不關名利也塵埃。千門甲第身遙入,萬里銘旌死後來。

洛水暮煙橫莽蒼,邙山秋日露崔嵬。須知此事堪為鏡,莫遣黃金漫作堆。

《鑒若長河:中國古代銅鏡的微觀世界》霍宏偉 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7-10

ISBN 9787108059161 定價:79.00

人類自誕生以來,妝容是最受到重視的。遠古人類臨水而居,時常在水中觀看自己的倒影。水若鏡鑒,獨照我心,十分愜意和浪漫。鏡子是人們從古到今都離不開的生活必需品。人們以其照容,還賦予它很多象徵意義。歷史文獻中關於鏡子的故事,更是數之不盡,太宗三鑒,破鏡重圓之類的典故傳說更是家喻戶曉。宋人關於收藏的名著《宣和博古圖》,其中便有銅鏡的收藏門類,因而它也是人們喜好的珍玩之一。

本書選取十四個關於古代銅鏡的話題,從不同角度,對銅鏡進行了研究。內容涉及舉世矚目的金村大墓出土銅鏡,銅鏡上的銘文詩詞、圖畫,鑄鏡工藝,關乎銅鏡使用方法的鏡架和鏡台及其映射出傢具的發展,與銅鏡相關的磨鏡工藝和手藝人,以及和考古學有關的銅鏡出土環境、盜墓問題。這些話題單獨成篇,編排按照時代由早至晚。不僅為大家介紹了銅鏡精美絕倫的外觀,還對與之相關的人和歷史進行了剖析,達到了考古學由物見人的研究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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