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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是魯迅 一邊是胡適- 韓石山

一邊是魯迅 一邊是胡適

2007-07-03 21:2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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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是魯迅,一邊是胡適

——在同濟大學中文系的演講

感謝郭春林先生,感謝同濟大學的邀請,能來同濟大學作一次演講,在我是很榮幸的。

  今天我的講題是《一邊是魯迅,一邊是胡適》。五月底,郭先生跟我聯繫講題的時候,我說,我不知道你們學校的情況,提兩個題目你們定,一個是談寫作的,一個是談魯迅和胡適的,就是這個。郭先生說,就講這個吧。

  把魯迅和胡適對立起來比較,不是我要這樣,也不是哪個學者要這樣。幾十年來,我們的思想文化界,就是這麼做的。結論是,魯迅是進步的,胡適是落後的,魯迅是革命的,胡適是反動的,魯迅滿腹經綸,胡適沒有什麼真本事,總之是,魯迅是偉大的,什麼都好,胡適是渺小的,什麼都不行。事情總是這樣,要是各自都給以應有的對待,應有的名分,誰也不會把這兩個人放在一起比較,更不會對立起來,可是你開了這個頭,就不能擋住別人做深一步的探討了。

  這算是開場白,下面就進入正題吧。

  同學們都知道,魯迅是偉大的文學家,是中國新文化運動的旗手,在中國文化史上,除了孔夫子,就數魯迅了。

  不知道你們想過沒有,你們這些觀念是怎麼來的?

  上個月下旬,十幾天前,我在成都電子科技大學作過一次演講,提到了我對魯迅的看法,互動時,有個女同學提出個問題,她說,魯迅是偉大的文學家,偉大的思想家,偉大的革命家,我們是讀魯迅的書長大的,你這麼說魯迅,我們思想上接受不了。在中國,除了魯迅,誰還當得起這樣偉大的稱號呢?

  我是這樣回答的。我說,這個同學的提問,我是能理解的。可你想過沒有,你對魯迅這樣的認識,是怎麼來的。是你自己讀書得來的嗎?是你研究過中國現代文學史,現代思想文化史,思考之後得出來的嗎?我敢說,不是的,是你讀中學課本上的魯迅作品得來的,還不是你理解後得來的,是你的老師給你反覆講解之後得來的。也就是說,你的這些看法,是別人灌輸給你的。當然,你也可以說,要是魯迅不是這麼偉大,中學課本上怎麼選了他那麼多的文章?這個問題是最難回答的,我只能說,課本是人編的,不是用個什麼機器篩選出來的。編的人,也不是按他的想法編的,是按著某種既定的思想編的,就是要體現某種思想,灌輸某種思想。一句話,就是要對學生進行革命思想的教育,至少也是讓你記住,舊社會是黑暗的,新社會才是一片光明。語文不語文,作文不作文,他們是不管的。

  編課本的人的想法,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是從毛澤東主席那兒來的。1938年毛澤東在《魯迅論》里說,魯迅是「一個偉大的文學家」,「孔子是中國封建社會的聖人,魯迅是新中國的聖人」。到了1940年寫《新民主主義論》的時候,評價就更高了:「魯迅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他不但是偉大的文學家,而且是偉大的思想家和偉大的革命家……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新文化的方向。」

  你們想想,你們關於魯迅的認識,是不是這樣的?這些,在你們上中學的時候,通過課本,通過老師的講解,不知不覺地,也是沒有商量地,灌輸到你們的腦子裡,成了你們的思維定式。就好像從小唱「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唱的多了,你就覺得毛主席最親了,你爹你娘反而不如毛主席親了一樣。

  現在我要說,這些話,不能說全是對的。從當時的革命需要來說,是對的,但是,從中國文化建設,中國社會發展的長遠意義上說,就不那麼對了。

  不光你們,我對魯迅的認識,也有個過程,從堅信到懷疑,從懷疑到反思,最後是理智地分析,得出自己的看法。

  上中學時,魯迅的課文,我讀的滾瓜爛熟,好些段落都能背下來。比如《記念劉和珍君》里,「慘象,已使目不忍視;流言,尤使耳不忍聞。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我懂得衰亡民族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比如《「友邦驚詫」論》里,「好個國民黨政府的友邦人士!是些什麼東西!即使所舉的事實是真的也罷,但這些事實,是無論那一個友邦也都有的,他們的維持他們的秩序的監獄,就撕掉了他們的文明的面具。擺什麼驚詫的臭面孔呢?」

  這些文章,當年讀起來,真是義憤填膺,熱血沸騰啊。

  我上過十七年學,我們那時大學是五年制。中學六年,年年都要學魯迅的作品。我當過中學教員,教過十年的中學語文。加在一起,接觸魯迅的作品,共是十六年。中學課本上選那麼多魯迅的作品,我從沒有懷疑過,覺得偉大作家嘛,就要多選幾篇。可是後來離開學校,看的書多了,就有些懷疑了,就開始反思了。魯迅的作品,半文不白,中學生要學純正的白話文,怎麼就選了這麼多?學了頂什麼用?

  六年中學,初中三年,高中三年,課本上共有多少篇魯迅作品呢?我後來做過統計,共是十七篇。別的作家,都是一篇兩篇,有那麼點意思就行了,獨獨魯迅是十七篇,零頭都比別人的多。以體裁說,有小說,有散文,有雜文,以內容說,有說歷史的,說寫作的,有批評同時代人物的,有責罵當時的政府的,什麼都是魯迅的。聽說現在的中學生裡頭,流傳著一句順口溜,說是一怕文言文,二怕周樹人,三怕做作文。實際上這三怕是有聯繫的,文言文和周作人,都是難懂,學了文言文和周樹人,卻要寫通暢的白話文,當然不會寫了。

  等到我寫《徐志摩傳》的時候,因為徐志摩和胡適是好朋友,有些事就是一起做的,也就讀了許多胡適的文章,看了許多胡適的傳記資料,我開始理智地看待魯迅了,也就把魯迅和胡適放在一起比較了。也就明白了,為什麼中學課本上選那麼多的魯迅的作品了。這叫為政治服務,只有魯迅的作品,能起這個作用。

  這就要說到中國的政治了。太複雜了,不好說。我說的不頂用,得用名人的說法。中國有個有名的政治學家,叫張奚若,這個人可不簡單,早年參加過辛亥革命,1913年赴美留學,獲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碩士學位,1924年回國,曾任清華大學政治系主任,解放後當過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教育部部長,中國外交學會會長,是個有名的正派人,敢說話的人。1957年幫助黨整風時,毛主席親自向他徵求對共產黨的意見,他說了十六個字:「好大喜功,急功近利,鄙視既往,迷信將來。」反右開始後他仍堅持自己的看法,絕不改口,還逐句作了解釋,證明自己是對的。他的名聲太大了,中央對他也沒辦法,也沒把他打成右派。早在前一年,他還說過一句有名的話:「喊萬歲,這是人類文明的墮落。」千萬別以為這個人只跟共產黨叫板,不,跟國民黨也一樣。抗戰期間他是國民參政會的參政員,相當於戰時議會的議員,他是西南聯大的教授,有次在重慶開會,他提的意見很尖銳,蔣介石不高興了,說:「歡迎提意見,但不要太刻薄。」他聽了,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下次再開會時,接到通知和往返路費,當即回一電報:「無政可議路費退回」。可見這是一個真正懂得政治學,品格又高尚的人。這樣的話,他敢當著毛主席的面說,且堅持不改,可見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自認為是正確的。

  四句話中,前兩句不說了,只說後兩句,就是「鄙視既往,迷信將來」,真是說到點子上了。再加兩句就更準確了,就是「無論何事,現在最好」。你們可以想想,自從你們懂事的時候起,中國的事情是不是都是用這個模式來辦的?這要是難以理解的話,再想想,在中國的報紙上,你什麼時候看到批評當時在任的中央領導、省市級領導、甚至部局級領導的文章?別說領導了,連批評當下政策的文章,也看不到。鄭莜萸,國家葯監局的局長,最近判了死刑,當然是大快人心,可是他在當局長的時候,你見報上說過他一個不字嗎?沒有,肯定沒有。無論何事,都是現在最好嘛。鄙視既往,迷信將來,更是這樣。一說解放前,就是萬惡的舊社會,一說將來,就是共產主義的明天。似乎為了明天,什麼罪過都可以赦免,什麼苦難都得忍受。沒有今天,哪有明天?

  而魯迅的思想,魯迅的文章,最合這個口味。不是說,我們黨提出個什麼,魯迅就說個什麼,那樣的話,就不靈驗了。而是,魯迅過去說的話,恰恰符合我們現在要做的事。

  比如,我們說萬惡的舊社會,吃人的舊社會,魯迅的書上就有:「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葉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狂人日記》)說我們的悠久歷史,燦爛文明的時候,就說什麼三千年文明,四大發明,多少志士仁人,多少英雄業績,但一到了要否定歷史的時候,就是萬惡的舊社會,吃人的舊社會,哪個時代都一無是處,只有眼下的中國,是最先進,最文明的社會,這不是笑話嗎?

  我們從解放後,一直是要教育人民,提高人民的思想覺悟,教育了這麼多年,整個民族的素質不見提高,反而墮落了。貪贓枉法,賄賂公行,前些年的貪官,還是幾十萬,後來是幾百萬,現在動輒就是幾千萬。可是,我們還是在不斷地教育人民,要人民認識到,不是中央不實行民主政治,是我們自己的素質太低,需要不斷地改造思想,提高政治覺悟。魯迅的小說《葯》里,寫的就是,革命者為民眾謀福利,叫官府殺了頭,而民眾卻要蘸著他的血吃人血饅頭,這樣的民眾,還不該進行思想教育嗎,這樣的民眾,不教育還能建設社會主義,還配享受共產主義的美好生活嗎?

  解放後,我們黨的一個主要的任務,就是改造知識分子的思想,要鞏固政權,人民的思想是好辦的,難辦的是知識分子的思想。所以,除了極少數人,比如郭沫若這樣的人,幾乎所有的知識分子,都叫成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尤其是留學歐美的知識分子,更是嚴加改造的對象。在這上頭,魯迅的功勞最大。因為魯迅活著的時候,幾乎把有名望的留學歐美的知識分子,也就是我們平常說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都罵遍了。胡適是蔣介石的謀士,是給蔣介石的獻策的;梁實秋是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徐志摩是淺薄小人;邵洵美是上海灘上混混,娶了官僚的女兒做太太,實際上人家是娶的是表姐,邵家原本就很有錢。人文知識分子罵,科技知識分子也一樣的罵,地質學家李四光,就讓魯迅痛罵過。反正魯迅罵過的,沒有一個好人,解放初期沒遭殃的,文革中都遭了殃。

  因為在思想教育上,什麼都要把魯迅放在前頭,當作旗幟,而魯迅並不是在什麼方面都是最優秀的,於是便鬧出了不少的笑話。以前強調鬥爭,強調仇恨,那好辦,魯迅這方面的議論多的是,隨便選一篇就是,後來改革開放了,要顯出魯迅仁慈的一面,童心的一面,大概實在不好選,就選了一篇《阿長與〈山海經〉》。裡面有一段話,你們聽聽:

  「那裡的話?!」她嚴肅地說,「我們就沒有用么?我們也要被擄去。城外有兵來攻的時候,長毛就叫我們脫下褲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牆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來;再要放,就炸了!」

  這樣的課文,你讓教員在課堂上當著那些男孩子女孩子怎麼講?勉強講了,你讓那些男孩子們對他們的女同學發生怎樣的感想?古人說,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我們也可以反問一句,將這樣的文章選入初中語文課本的人,其無兒女乎?

為什麼我們這麼捧魯迅呢?一是魯迅在晚年,和我們黨有一段時間的合作關係,在對蔣介石政府的攻擊上,確實幫了共產黨的忙,功不可沒。再就是,魯迅死後,毛澤東對魯迅作過高度的評價,說他是偉大的文學家,偉大的思想家,偉大的革命家,說他是新文化的巨人,現代中國的聖人。第三,最重要的是,魯迅的思想,魯迅對中國社會的認識,最符合我們黨改造中國社會,統治中國社會的需要。

  我得強調一下,對作為一個社會人的周樹人先生,對作為一個作家的魯迅先生,我一點也不反感,一點也不反對,相反,還是很欣賞的,作為一個社會人,他是個有個性的人,作為一個作家,他是一個有建樹的作家,這沒說的。我反感的是,把他抬得太高,脫離了他的實際,把他作為新中國的聖人,把他作為中國新文化的方向,把他作為教育中國青少年的榜樣。因為這關係到中國的國民素質,關係到中國社會的前途,作為一個有良知的,有責任感的知識分子,我就要堅決的反對了。

      三

  再說胡適。大陸解放後,曾進行過一場批判胡適的運動,人人都知道,胡適是帝國主義的走狗,國民黨反動派的幫凶,是中國資產階級思想,學術上的唯心主義思想的集大成者。只有清算了胡適的罪行,清理了胡適的資產階級思想,唯心主義思想,中國思想文化界才能樹立起無產階級思想、毛澤東思想。

  胡適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先看一下他的經歷。安徽績溪人,1891年出生,1910年十九歲時,考取中國庚款第二期留美,先入康奈爾大學學農,後來轉入文學院,1914年畢業,考入哥倫畢業大學,1917年畢業,獲哲學博士學位。回國後,任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此後任過北大文學院院長,上海中國公學校長,抗戰後出任中國駐美大使。抗戰過後任北京大學校長。1958年出任台灣中央研究院長,1962年2月,在中研院酒會上,心臟病突發去世。

  唐德剛,這個人是個留美的大學者,學問好,文筆好,他寫過一本書叫《胡適雜憶》,對胡適有許多獨到的評價。他說:胡適是「傳統中國」向「現代中國」發展過程中,繼往開來的一位啟蒙大師。是近代中國,惟一沒有槍杆子作後盾而思想言論能風靡一時,在意識形態上能顛倒眾生的思想家。還有的外國學者(格里德),說胡適是中國文藝復興之父。這是把中國的新文化運動比作歐洲的文藝復興運動說的。

  有趣的是,魯迅得到過大陸最高領袖毛澤東的評價,胡適也得到過台灣國民黨的最高領袖蔣介石的評價。胡適去世後,蔣介石送過一副輓聯,是這樣寫的:「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他的墓在台灣的南港,因為胡適一生崇尚白話文,碑文也是用白話文寫的:「這是胡適之先生的墓。這個為學術和文化的進步,為思想和言論的自由,為民族的尊榮,為人類的幸福而苦心焦慮,敝精勞神以致身死的人,現在這裡安息了。」

  在對胡適的評價上,有一點是要分辯的,就是他和國民黨的關係。否定胡適的人,總是說他是依附國民黨的,反對共產黨的。這個事情,要歷史地看,全面地看。不要輕易地說誰是依附誰,反對誰。在一個正常的社會環境里,並不是每個人都依附一個黨,反對一個黨。會不會有這樣一種人,他有自己的人格,有自己的主見,覺得誰對就支持誰,就是支持也不是無原則的,對的就支持,不對的就反對。胡適就是這種人。

  1987年,季羨林看到報上有人說,胡適「一生追隨國民黨和蔣介石」,忍不住寫文章辯駁,說「胡適不贊成共產主義,這是一個事實,是誰也否認不掉的。但是他是不是死心塌地地擁護國民黨和蔣介石呢?」接下來說,胡適從來不是國民黨員。當然,國民黨是個很複雜的黨,民國時期的軍政界,也是很微妙的。1948年,內戰最緊張的時候,蔣介石几乎把半壁江山都交給傅作義負責,坐鎮北平,統兵數十萬,可傅作義也不是國民黨員。這在現在是不可理解的。因此,是不是國民黨員,說明不了多少問題。季先生又說,「胡適對國民黨並非一味地順從,他服膺的是杜威的試驗主義,崇拜的是美國的民主制度,只要不符合這兩個尺度,他就挑點小毛病,鬧點獨立性。」季先生當時說這話,是大膽的,也是有忌諱的。「挑點小毛病,鬧點獨立性」,好像胡適在國民黨政權面前撒嬌似的,這麼說是太小看胡適了,他挑的是大毛病,鬧的不是什麼「獨立性」,而是一個自由知識分子的人格尊嚴,社會信念。是大是大非,不是小是小非。

  胡適對國民黨的認識,也是有個過程的。

  1926年,國民黨北伐的時候,胡適正在倫敦開會,他是英國庚款委員會的委員,開庚款委員會議。有個叫沈剛佰的人也在倫敦,見胡適在倫敦幾個大學演講,都支持國民黨的北伐,就問他,是不是受國民黨的委託,有意在作宣傳。胡適說,我是反對武力革命與一黨專政的,但革命已經爆發,只有助其早日完成,才能減少戰爭,從事建設。目前中國需要一個近代化的政府,國民黨總比北洋軍閥有現代知識,只要他們真正實行三民主義,便可有利於國,一般知識分子應該給以支持。可見他最初支持國民黨,不是出於私心,而是犧牲個人主張,顧全國家的大體。

  後來胡適經日本回到國內,北伐已完成了,國民政府成立了。胡適沒有回北京,就住在上海,當了中國公學的校長,同時跟徐志摩幾個人辦起《新月》雜誌。1929年4月,國民政府發表了一道保障人權的命令,胡適看了,很不滿意,就在《新月》雜誌上寫了篇文章,叫《人權與約法》,給以批評。說政府明令保護人權,我們老百姓是喜出望外,但我們喜歡一陣之後,揩揩眼鏡仔細重讀這道命令,便不能不感覺大失所望。命令中說,「凡在中華民國法權管轄範圍之內,無論個人或團體均不得以非法行為侵害他人身體,自由,及財產」,胡適認為這道命令沒有具體規定什麼是「自由」,究竟是哪幾種自由,「財產」究竟怎樣保護,「依法」是依的什麼法,他質問道:「我們就不知道今日有何種法律保障人民的人權?」正好這時,又發生了劉文典頂撞蔣介石被關押的事,胡適說,這是人治,絕不是法治。命令中又說,「凡經省黨部及特別市黨部出面證明為反革命者,法院就當以反革命處分之」,胡適說,如果是這樣,法院不需審問,只憑黨部一紙證明便可定罪,豈不根本否認法治了嗎?接著又在《新月》上寫了《我們什麼時候才可有憲法?》《知難行亦不易》,後一篇是直接批評孫中山的「知難行易」學說的。

  過了兩年,《新月》因為發表羅隆基的文章,受到「沒收焚毀」的處分,胡適在給蔣介石的秘書陳佈雷的信中說:「坐監槍斃,我們都願意負責任。但不讀我們的文字而單憑無知黨員的報告,便濫用政府的威力來壓迫我們,終不能叫我們心服。」陳布雷接信後,約胡適來談談,胡適不去,朋友勸他去,他說:「請告訴他們,『共同認識』必須有兩點:一、負責的言論絕對自由;二、友意的批評政府必須完全承認。」當時國民政府剛成立不久,權勢極大,我予我奪,胡適敢說這樣的話,是很了不起的。

  這種態度,就是你對,我支持你,你不對我就反對你。

  他的名聲太大了,國民黨政權又有接納名流參政的傳統,對他還是很客氣的。他自己呢,心裡很清楚,絕不能參政,而願意有所建言。1931年在武漢第一次見蔣介石的時候,他送給蔣介石一部書,叫《淮南王書》,意思是希望蔣介石能像淮南王那樣,輕徭薄賦,無為而治,真正實行三民主義,真正建設現代國家。。

  胡適對國民黨的態度,根本上的轉變,是從抗戰開始後開始的。有人會說,你是說蔣介石讓他當了駐美大使吧?這個問題不能這麼理解。胡適回國後,曾立志專心做學問,二十年不談政治,更不會參政。為什麼抗戰開始後,讓他當駐美大使他就當了呢?胡適說,「現在是戰時,戰時政府對我的徵調,我不敢推辭。」這是胡適給蔣介石回電中的話。胡適在大使任內,是做了許多大事的,又很廉潔。大使有一筆特支費,就是一大筆錢由你花,不需要報賬的,四年大使任內,一分錢也沒有花,離任時原封上繳國庫。他說:「旅行講演有出差交通費可領,站在講台上說話不需要錢,特支何為?」現在的幹部能做這一點嗎?我看懸。

  經過抗戰,胡適對國民黨的看法改變了,他是主張非暴力的,覺得要做好中國的事情,只有依靠國民黨政府。他覺得,國民黨和蔣介石,對辦好中國的事情,還是有誠意的。解放戰爭後期,蔣介石曾想讓他出來做官,他不幹,甘願當國民黨的諍友,就是一個身在政權之外,隨時提出自己意見的朋友。你們可不要以為,是當個政協委員什麼的,那可是大官,第一次行憲的時候,想讓他當總統候選人,後來想讓他當行政院長,他不幹。閻錫山當行政院長時,還發表了他是外交部長,他也不幹。不管別人怎麼說,他什麼官都不當,只當他的北大校長。

  你們會說,北大校長不是官嗎?這也是不好解釋的,因為我們理解什麼,只能按我們現在這個社會裡的道理來理解,不知道在這個道理之外還有別的道理。按那個時候的社會觀念,校長確實不是官,至少不是政府官員。比如民國時期的大學組織法上就規定,政府官員不得兼任大學校長。1948年梅貽琦當清華大學的校長時,又任命了教育部長,他想把校長也兼上,朋友們就勸告他,要當部長就辭了校長,要當校長就辭了部長,不能壞了規矩,他後來就辭了校長。

  蔣介石到了台灣以後,胡適還是支持蔣介石的。支持不等於依附,該批評的時候還要批評,該反對的時候還是要反對。大陸解放後,很長時間,胡適住在美國,1951年冬天,回台灣講學,蔣介石請他共進晚餐,交談中他建議實行民主政治,對蔣介石說:「台灣今日實無言論自由。第一,無一人敢批評彭孟緝。第二,無一語批評蔣經國。第三,無一語敢批評蔣總統。所謂無言論自由,是盡在不言中也。」

1956年10月,蔣介石生日前夕,有朋友勸胡適為蔣介石寫篇祝壽文章,胡適推託不過,就寫了,你看他是怎樣的寫的。題目叫《述艾森豪總統的兩個小故事給蔣總統祝壽》,台灣給艾森豪威爾叫艾森豪。第一個故事是,艾森豪威爾當哥倫比亞大學校長之後,有一天,副校長說,學校的各部門首長都想見見校長,彙報工作,他們人太多,你就見見各學院的院長和相關學科的部主任吧,一天見上兩三個,一人談上半個小時就行了。」艾森豪威爾覺得應該,就開始接見,見了十多個之後,他打電話把副校長叫來,說,照你的安排,我一共得見多少位先生?副校長算了一下說,得見六十三位。艾森豪威爾一聽,把兩手往頭上一舉,說,天啊,太多了,太多了!我從前做聯軍統帥的時候,那是人類有史以來空前最大的軍隊,可我只須接見三位受我直接指揮的將軍,他們手下的將領,我從來不過問,也從來不接見。想不到我做大學校長,竟要接見六十三位主要首長。他們談的,我大部分不很懂得,又不能不細心聽他們說下去。我問的話,大概也不是中肯的話,他們對我客氣,也不好意思不答我。我看這是糟蹋他們的寶貴時間,於學校實在沒有多大好處!副校長先生,我看你定的那張日程,可不可以完全豁免了呢?

  第二個故事,艾森豪威爾當總統的時候,一天,正在打高爾夫球,秘書長派人送來一個急件,要艾森豪威爾批一下,他知道艾森豪威爾不願多麻煩,就事先擬了兩個稿子,一個是同意的,一個是不同意的。艾森豪威爾看了,不能決斷,就在兩個稿子上都批了同意,對來人說,請狄克,替我挑一個吧。狄克就是後來的尼克松總統,當時是他的副總統,

  美國人說這兩個故事,多少有諷刺艾森豪威爾的意思,但胡適把這兩個故事當作壽禮送給蔣介石,卻另有深意。講完這兩個故事,胡適說,我們的憲法里總統制本來就是個沒有實權的總統制,蔣先生還有近四年的任期,何不從現在起,試試古人所說的「無智、無能、無為」的六字訣,努力做一個無智而能「御從智」,無能無為而能「乘從勢」的元首呢?後來蔣介石要連任第三屆總統時,胡適也是反對的,認為不符合憲法精神。

  1960年,台灣的雷震要組織反對黨的時候,胡適也是支持的,答應入黨。他的理念是,假如一個國家不能產生一個好的反對黨,也就不會產生一個好的政府。後來組黨的事被鎮壓了,雷震被判了刑,胡適從國外開會回來,蔣石接見時,胡適說,為這件事,「我在國外,實在見不得人,實在抬不起頭來」。出來以後見了記者說,「大失望,大失望!」

  這些事,一以貫之幾十年,能說是「挑點小毛病,鬧點獨立性」嗎?

  有個學者指出,看魯迅的文章,「他對於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確是不妥協的,他的硬話都是在文章中說的,他直接和政府對抗的事並不多」(謝泳)。我們的印象也是,魯迅敢說那些話,骨頭真是硬呀。這樣說,是沒有將一個因素考慮進去,那就是,國民黨是個資產階級的政黨,它組建的政府,實施的也是資產階級那一套,尤其是進入1930年代以後,它的執政能力成熟多了,很少以言治罪的。看看當時上海一地,辦了多少報紙,多少出版社,出了多少作品,多少大作家大學者,就知道了。浙江省黨部是有過呈請查辦墮落文人周樹人的事,但也只是呈請,並沒有批准,更沒有實施,真要實施的話,魯迅就住在上海,門牌號數清清楚楚,不會逮不住的。相比之下,胡適就不同了,是直接抗爭,直接進言,既不故作激憤,也不曲意逢迎;既對國家負責,也保持個人的尊嚴。不說不負責任的話,不做不負責任的事。

  前面說的是胡適跟國民黨的關係,順便也說說胡適跟共產黨的關係。

  胡適跟共產黨也是有關係的。我看過一個資料,說是大約1920年前後,共產國際派人來中國組建共產黨,最初找的不是陳獨秀而是胡適。這也是有道理的,胡適當初名氣很大,又年輕,不到三十歲,可是胡適那個時候,一心做學問,抱定二十年不談政治,很客氣地推辭了,把來人介紹給陳獨秀,這就有了後來在北京組織共產主義小組,1921年正始成立共產黨的事。

  再就是,他從來沒有罵過共產黨,只是覺得共產黨的做法,不符合他的社會理念。他是主張非暴力的,共產黨搞階級鬥爭,要武裝奪取政權,當然不合乎他的社會理念了。1948年11月,解放軍已經把北京包圍了,胡適應傅作義的邀請,給他的司令部的人演講,談到暴力革命時說:「馬克思列寧認為社會制度不合理,應該改革,應該平等。但他們認為必須抓著政權,以少數人的意志,強迫多數人跟隨著走向另一種生活方式。」這種改革社會的方式,是他不能認同的。

  最為微妙的,是他跟毛澤東的關係。胡適初回國,在北大當教授的時候,毛澤東在北大圖書館做事,也去聽課,可說是胡適的學生。毛澤東回湖南辦新民學會的時候,還給胡適寫過信,請胡適給以指導,這信保存下來了,現在都能看到。1938年斯諾在延安採訪毛澤東的時候,毛對胡還是讚頌的。解放戰爭剛起來的時候,毛澤東還通過傅斯年,想做胡適的工作,支持共產黨,胡適給毛寫了封公開信,勸毛放棄武裝鬥爭,以反對黨的身份,與國民黨一起共建新中國。毛澤東當然不吃這一套。到了解放戰爭後期,共產黨的廣播上還說,胡適若留在北平不走,可以當北平圖書館的館長,胡適還是走了。大概毛澤東很生氣,1949年1月公布第二批戰犯名單的時候,就把胡適列進去了。解放後,人們對把胡適列為戰犯很不理解,不就是個北大校長嘛,怎麼就成了戰犯?毛澤東的解釋是,胡是戰爭鼓吹者。

  胡適是那種世事洞明的人,對中國的事,看的比較清,比如大陸快解放的時候,有的學者不願意到台灣去,說,我留在大陸怕什麼,到時候不說話不就行了?胡適說,就怕到時候你連不說話的自由都沒有。後來歷次的政治運動,知識分子不斷地自我檢查,自我批判,真讓胡適說中了,真的是連不說話的自由也沒有。

  胡適也曾讚揚過蘇聯的共產主義制度。1926年夏天,去倫敦開會時,坐西伯利亞大鐵路,經由蘇聯赴歐洲。在莫斯科停留了三天,參觀了監獄、學校、博物館,會見了一些教育界、科學界的人士。在給一位張姓朋友的信中說,「他們在此做一個空前偉大的試驗;他們有理想,有計劃,有絕對的信心,只此三項已足以使我們愧死。我們這個醉生夢死的民族怎麼配批評蘇俄!」又說,「蘇俄雖是狄克推多(專制),但他們卻是用力辦教育,努力想造成一個社會主義的新時代。依此趨勢認真做去,將來可以由狄克推多過渡到社會主義的民治制度。」他的信共三封,這位朋友把這些信,交給徐志摩在《晨報副刊》上發表。徐志摩給發了,但他絕不同意胡適的看法。一年多之前,徐志摩也去過俄國,作過認真的考察。他對蘇聯是有自己的看法的。在按語中說,他說胡適「這是一種可驚的美國式的樂觀態度」。由專制政治過渡到社會主義的民治制度,這不等於說由俄國式的共產主義過渡到英國工黨,或是由列寧過渡到麥克唐諾爾德(當時英國的首相)嗎?他認為,胡適所以做出這樣錯誤的判斷,一是因為他過分注重實幹精神,二是他這幾年沒有出過國,「自從留學歸來已做了十年的中國人」。後來,胡適也承認自己當年的判斷,確實不準確。

  順便說一下徐志摩這個人,我寫過《徐志摩傳》,對這個人還是有發言權的。可以這麼說,在思想訓練的層面上說,他比胡適還要強些。胡適研究社會,研究政治,是半路出家,他則是本行。可以這麼說,在中國那一茬知識分子中,有徐志摩那樣的好的思想訓練的,沒有幾個。看看他的學歷就知道了,北大時候學的是法學,在美國上大學學的是歷史,在哥倫比亞大學讀碩士,學的是政治學,在英國學的是政治經濟學,後來進了劍橋王家學院,學的也是政治經濟。這麼完整,這麼高等次的思想訓練,就是現在的是留學生難以做到,從國內到國外,從美國到英國,都是名校名師,而且是法律、歷史、政治、經濟全包了。

  可惜的是,他的詩歌的名聲太大了,婚姻戀愛的動靜太大了,把他的這些優長都遮掩了。

     四

  現在我們把胡適和魯迅作個比較,大道理不必說,只說簡單的道理,容易理解的道理。

  也得把魯迅作個簡單介紹。浙江紹興人。1981年出生,1902年赴日本留學,初入東京弘文學院,後入仙台醫學專門學校學醫兩年,1908年回國,1912年應蔡元培之邀,赴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任職,南北議和成功後,隨教育部遷北京,任僉事兼教育司第一科科長,1926年離開北京南下,在廈門、廣州等地大學教書。1927年到上海,專事寫作。蔡元培任教育部長時,聘為特約著作員。1936年在上海去世。

  這樣吧,我們先不要說把胡適和魯迅做比較,只說世上有過這麼兩個人,我們把他們做個比較。比什麼呢,誰對西方社會了解的多,誰的社會理念先進,要改造中國社會,我們該信誰的那一套。什麼都不要管,只記住一個(胡適)比另一個(魯迅)小十歲就行了。

  有人會說,兩個人差十歲,就沒有可比性,不是誰說他們有可比性,是我們長期以來,一直在把他們比著,一直說一個是進步的,一個是反動的。就好像,一個老頭子,一個小夥子,誰都知道小夥子的勁大,可你偏要說老頭子的勁大,小夥子的勁小,那就得比一比了。

  兩個人都留過學,一個是1910年留學美國,取得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學位,一個是1902年留學日本,在一個醫學專科學校學習過,畢業沒畢業都還說不定。中國的先進的科學技術,先進的社會理念,最初是經過日本才傳到中國的。現在誰都知道,中國要走向現代化,必須向西方學習,學習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學習西方先進的社會制度。那麼就要問一下:

  是直接留美的對西方社會了解的多呢,還是留日的對西方社會了解的多?

  是一個哥倫比亞大學的哲學博士的社會理念先進呢,還是一個日本仙台醫學專科學校的肄業生的社會理念先進呢?

  我相信,任何一個出以公心的人,都會得出自己的結論,肯定是前者比後者,對西方社會了解的多,前者比後者的社會理念要先進。可是長期以來,我們卻一直說,魯迅對西方社會看的更深刻,魯迅的社會理念比胡適的更先進。從來都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到了魯迅這兒,卻成了前浪推後浪了;從來都是一代新人換舊人,到了魯迅這兒卻成了一代舊人換新人了;從來都是一江春水向東流,到了魯迅這兒卻要拐個彎兒,成了一江春水往西流了?不合乎常識嘛,沒道理嘛!

  有人會說,不管怎麼說,魯迅是中國新文化運動的主將,是中國新文化運動的旗手。(這是把毛澤東說魯迅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文化新軍,當成了中國的新文化運動了。)

  不對,中國新文化運動的三個主將式的人物,一個是蔡元培,一個是陳獨秀,一個是胡適,沒有魯迅的份兒。魯迅只能說是新文化運動中,某一方面的一個將領,絕不是主將式的人物。中國新文化運動的一個主要方面是白話文運動,這個運動的發起者,是胡適。有個美籍漢學家周質平說的好:胡適是創造白話文運動的英雄,魯迅不過是白話文運動創造出的一個英雄。沒有胡適提倡白話文運動在先,魯迅依舊寫他的文言文,後來能否成為「青年導師」、「文化偉人」就值得懷疑了。在提倡白話文這一點上,我們不得不說胡適比魯迅更具「先見之明」,胡適對魯迅也多少起了一點領導作用。魯迅比胡亂大十歲,發起新文化運動,開創白話文運動的不是魯迅而是胡適,實在是讓人太遺憾了。沒辦法,這是事實,這是歷史,誰也改變不了。

  胡適這個人,有三點,是常人難以企及的,不能不讓人佩服的。

  一是,堅信民主政治是世界潮流,不可違抗。他一生的努力,都是為了讓中

國儘快地建成一個政治民主,人民自由的國家。但他反對暴力革命,認為「殘暴的破壞行為不會產生進步,進步是許多具體的改革積聚起來的」(《民主與極權的衝突》)。為了國家的進步,可以妥協,但決不放棄自己的操守。有人說,胡適的一生在最大關頭的選擇,發表的意見,都是「為國家百年設想」。

  二是,真心提攜年輕人。梁實秋說過,「大凡有真才實學的人,對於高官

厚祿可以無動於衷,而對於後起才俊則無不獎愛有加。」在台灣的時候,胡適自己有一筆錢,專門用來支助年輕人出國深造。借給誰之後,言明希望日後歸還,以便繼續供應他人。

  三是,風度好,人緣好,人格高尚。我上大學時的一個老師,文革後跟我談起胡適,說他當年在北京上學的時候,聽過胡適的演講,說「真是國士風度」。當年社會上流傳的一句話是「我的朋友胡適之」,就是說,人們一認識胡適之後,都願意說胡適是他的朋友,他是胡適的朋友。

  說句題外話。胡適還是個美男子,當年好多人,尤其是年輕女子,去聽胡適演講,不是聽內容,是看胡適的人樣兒。他去世的那天,酒會上,幾個女記者還跟他開玩笑說,要跟他這個四大美男子之一拍個照,比比美。胡適的人格之高尚,也是眾口皆碑。就說對待婚姻吧,他的妻子江冬秀是個小腳女人,沒有什麼文化,但夫妻相愛,終生不渝。同時他也有自己的戀人,像美國的韋蓮司,中國的曹誠英,都處理得很好。韋蓮司為他終身未嫁,曹誠英離婚後也是終身未嫁。解放前曹誠英就在復旦大學當教授。雖說是婚姻戀愛上事,也可以看出一個人的人格魅力。

胡適和江冬秀(中坐者)、長子胡祖

望(左),次子胡思杜(右)。

  相比之下,魯迅就差多了,一是沒有明確的社會理念,對中國社會的前途是絕望的,認為這個民族是什麼事也做不成的。只是在與共產黨合作後,才說過些讚頌蘇聯,讚頌共產黨的話,比如「在他們身上寄託著人類的希望」。再一個是,魯迅從根子上說,是一個舊文化人,不是一個新文化人。有個美籍華人學者(周質平)說過一句很有見地的話,他說,在新文化運動中,「從一開始,魯迅在氣質上就是個局外人,最終成了一個新文化人物的強有力的批判者」。這話是事實根據的,看看他跟那麼多的新文化運動的人物成了仇人,就不難明白。還有,他的文章,不是純正的白話文,半文不白,疙里疙瘩,有點氣勢,有點精彩的地方,全是古文的句子。

  有這麼多的不同,現在我們就可以說了,一邊是魯迅,一邊是胡適,我們該選擇哪一個呢?

  關於這個問題,我寫過一本書,叫《少不讀魯迅,老不讀胡適》,這麼個書名,是從「少不讀三國,老不讀列國」套過來的,意思是,魯迅的思想對青少年身心成長不利,所以少年人不宜讀;胡適崇尚民主自由,主張平等寬容,無論思想還是言論,都清澈明亮,易於接受,少年時讀了老年就不必讀了。書中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中國若不打算走向現代化則罷,若打算走向現代化,又要在文化上選擇一個從舊時代到新時代的傳承式的人物,只能是胡適而不能是魯迅。」

  說的不少了,最後,我想用胡適的一首譯詩來結束今天的演講,這首詩是英國詩人勃郎寧寫的,胡適1925年一時來了靈感譯了。全詩三段,是這樣的:

你總有愛我的一天!

我能等到你的愛慢慢地長大。

你手裡提的那把花,

不也是四月下的種,六月才開的嗎?

我如今種下滿心窩的種子;

  至少總有一兩粒生根發芽,

  開的花是不要採的,——

  不是愛,也許是一點喜歡罷。

  我墳前開的一朵紫羅蘭,——

  愛的遺迹,——你總會瞧他一眼:

  你那一眼嗎?等得我千般苦惱了。

  死算什麼,你總有愛我的一天。

  我相信,只要是一個有理想,有追求,真正關心國家前途的年輕人,只要你看看胡適的書,了解了胡適的理念與品質,你總有愛他的一天。他會等著,永遠地等著。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你。今年六月不愛,明年六月,後年六月,總有一天,你會愛上這個人的。

2007年6月3日於潺湲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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