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戰國時期儒家的變禮思想1

  中國古代的禮範圍極其寬泛,從飲食起居、輿服宮室,到宗教祭祀、國家制度,都包括在禮的範圍之內,古人都籠統地稱之以禮。但是,在禮的內部是有區別的,簡單劃分,主要有禮俗、禮儀、禮制等幾個層次。在三《禮》當中也有這種區別,有專講儀節的《儀禮》,有側重國家制度的《周禮》,也有闡發理論的《禮記》。古代禮學的發展,有學者指出,是從注重儀節的禮演變為注重國家政治制度的禮;也就是說,由重視《儀禮》發展到重視《周禮》。王葆玹先生認為,這個轉變是從鄭玄開始的。

  王葆玹先生指出,鄭玄龐大的經學體系是以三《禮》學為核心,而他的三《禮》之學又是以《周禮》為首。鄭玄經學的權威在他身後逐漸提高,這種提高的過程也就是《周禮》在經學領域的地位的上升過程。《周禮》躍居三《禮》之首在經學內部以及思想史上有重要的意義:「由於《周禮》是以官製為框架,講述社會政治制度的系統,故而鄭玄三《禮》之學獲得權威地位,標誌著中國禮學的巨大的轉變,即由專講典禮儀式及日常禮節的禮學,轉變為講述社會政治制度的禮學。」 [1]從整個經學史的角度來看,王葆玹先生的這個看法是正確的。但是,我們認為,從禮的發展來看,尤其是先秦禮的發展,也有一個從注重禮儀儀節的禮向重視國家政治制度的禮的轉變,這個轉變是在春秋戰國時期。禮的這次轉變,與當時的社會變革交織在一起,是一次禮的重大變革。與當時轟轟烈烈的變法運動相比,禮的這次轉變也可以稱為「變禮」。

  周禮當然也包括重要的國家政治制度,如嫡長子繼承製、分封制、宗法制等,而且這些國家制度又與周公的制禮作樂有關,但是從周禮的整體或西周禮樂文化的整體來看,《儀禮》所代表的一整套禮儀文化,更能反映周禮或三代之禮的特徵。胡培翚《儀禮正義》曾說:「三禮唯《儀禮》最古,亦唯《儀禮》最醇矣。《儀禮》有經有記有傳,記傳乃孔門七十子之徒所為,而經非周公莫能作。其間器物陳設之多、行禮節次之密、升降揖讓裼襲之繁,讀之無不條理秩然。」認為《儀禮》為周公所作,是古代經學家共同的看法,從今天的觀點來看,把這段話理解為《儀禮》最能反映西周時期的禮樂文化,倒是與歷史事實相符的。

  春秋後期出現了「禮壞樂崩」的局面,一方面,原來的禮儀等級被打破,僭禮現象普遍發生;另一方面,由於社會的變動、戰亂,原來的禮儀已不可能實行。這時,禮與儀分離了。禮的重心由禮儀逐漸向禮制轉移。也就是說,春秋後期到戰國時期,人們更加關注的是具體的禮儀後面所蘊涵的思想、理念,重視禮作為國家制度在實現社會整合方面的作用和功能。這樣的記載在春秋戰國時代的古籍當中非常普遍:

  禮,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後嗣者也。(《左傳·隱公十一年》)

  禮,所以整民也。(《左傳·庄公二十三年》)

  禮,國之干也。(《左傳·僖公十一年》)

  是故禮者,君之大柄也。所以別嫌明微,儐鬼神,考制度,別仁義,所以治政安君也。(《禮記·禮運》)

  禮之於正國也,猶衡之於輕重也,繩墨之於曲直也,規矩之於方圓也。故衡誠縣,不可欺以輕重;繩墨誠陳,不可欺以曲直;規矩誠設,不可欺以方圓;君子審禮,不可誣以奸詐。(《禮記·經解》)

  禮者何也?即事之治也。君子有其事必有其治。治國而無禮,譬猶瞽之無相與,倀倀乎其何之?譬如終夜有求於幽室之中,非燭何見?若無禮,則手足無所錯,耳目無所加,進退、揖讓無所制。(《禮記·仲尼燕居》)

  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荀子·強國》)

  禮者,所以御民也;轡者,所以御馬也。無禮而能治國家者,晏未之聞也。(《晏子春秋·諫上》)

  這是春秋後期以來人們對禮的一種普遍的看法。這裡所著重強調的,是禮在建立國家制度方面的重要作用。當然,這個時期探討的禮制,主要是一種理論上的探討,或者說還停留在紙面上,由於當時的客觀現實,這些制度不可能在社會上得到實行。也可以說,這個時期人們所探討的禮制,主要是為了未來的新社會而設計。

  對禮制的重視與強調,還有一個重要的標誌,就是《周禮》的編纂與成書。《周禮》的成書時代是傳統經學以及現代《周禮》研究中的大問題,從目前的研究來看,儘管還有不同的意見,但認為《周禮》成書於戰國時期,已為學者所普遍接受。《儀禮》雖然也成書於戰國時期,但它是儒家學者對古禮的敘述與整理,它所反映的時代依然是西周的;《周禮》雖然也保存了西周時期的禮制,但從整體上說,它是戰國學者對國家制度的設計,與當時重視禮制的潮流是一致的。

  因此我們認為,春秋後期到戰國以來,尤其是戰國時期,禮發生了一次轉變,即由重視禮儀轉向重視禮制,更強調禮的社會政治意義。這個轉變與當時在學術界重要的儒家學派發生了密切的關係。

  戰國秦漢時期的儒學是以政治為中心的。政治是孔子思想的一個重要側面,也是孔子思想在戰國時期發展的主要趨向。

  《論語》記子貢之言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論語·公冶長》)一般把這裡的「文章」解釋為歷史文獻。[2]但錢穆先生指出,這裡所謂的「文章」,「正指《詩》《書》禮樂,正指歷史制度,正與文王之『文』,『鬱郁乎文哉』之『文』,『文不在茲乎』之『文』,同一義蘊。」 [3]錢穆先生的這個解釋更恰當。孔子思想的重點是禮樂制度,這也是戰國儒學的重點。戰國時期的儒家學者「咸遵夫子之業而潤色之」(《史記·儒林列傳》),他們所關心、討論的問題,重點是社會的變革。儒學的重點在禮,孔子認為禮是「損益」發展的,儒家希望通過禮制的「損益」變革,對禮作新的解釋,實現社會的變革。

  從廣義的角度來看,戰國時期的政治、經濟、軍事、法律等制度的變革,都是傳統禮的變革,各諸侯國的變法其實就是變禮。本文要討論的是儒家關於變禮的主張,尤其是儒家關於國家政權轉移的理論,這是政治變革、禮制變革的最主要的方面。儒家雖然沒有在現實的政治變革中發揮多少實際的作用,但儒家在這方面提出了許多有價值的理論,值得今天的儒學研究進一步深入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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