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希拉里的三位貴人

本文由亞洲協會中美對話項目《選·美》授權觀察者網獨家發布。亞洲協會為世界頂級的民間文化機構，其出品的中美對話（微信公眾號：Chinausdialogue，知乎公眾號：選·美iAmElection）新欄目《選·美》，致力於深度觀察評析美國大選，作者皆為美國高校社會科學博士生。觀察者網攜手亞洲協會，為讀者奉上來自一線的深度美國大選觀察。本期作者為觀察者網專欄作者游天龍。

近日聯邦選舉委員會公布各政黨候選人以及各政治行動委員會的募款狀況，數額之大引人側目：僅傑布布希競選團隊及其背後的「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籌款總數破億！

破億是個什麼概念？共和黨另一位候選人菲奧莉娜僅僅籌款五百多萬，本·卡爾森一千多萬，就連希拉里也「區區」六千三百萬。在大多數候選人都還在百萬千萬級別的時候，傑布·布希可謂一騎絕塵，超出所有人一兩個數量級。要知道，在2011年同時段，最後共和黨贏得提名的羅姆尼只募集到了一千兩百萬而已，這個數字放到現在怕是會被人恥笑。

雖然傑布·布希和希拉里分列一二的籌款數額讓人們深信這次大選會走向「柯林頓2.0 vs 布希3.0」的局面，但共和黨各候選人累計籌款達到民主黨候選人四五倍的情況則讓人擔心這次大選會呈現一邊倒的局面。

但這種「不對稱戰役」是暫時的，因為希拉里有三位貴人相助。

傑布·布希為自己的超委會「右派崛起」募款【Right可以指右派，也可以指權利，或正確】

奧巴馬的總統級護航

上個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奧巴馬度過了總統生涯以來最幸福的時光：奧巴馬醫保得以保存，同性戀婚姻得以通過，TPP授權得以贏得，就連南卡槍擊案都促成了邦聯旗的倒下和對種族問題的大討論。而最近，奧巴馬又成功和伊朗簽署核協議，在他看來這個協議成功的解除了中東核武競賽的警報。

可以說奧巴馬執政遺產已經基本上得到確立，以至於奧巴馬在7月初忙不迭的和所有曾在白宮工作的親信聯繫，驕傲的認為自己創下了可以和里根媲美的政績，為民主黨的三連勝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成功的鞏固了美國在世界範圍內的領導地位，並把美國引導向了正確的左方。

隨著奧巴馬在各個領域捷報頻傳，他的民望在距離任僅僅只剩18個月的時候開始逆勢上揚，在6月底的民調中支持率猛漲6%，再次越過50%的心理關口，而上一次過半支持則還要追溯到2013年5月。相比之下，同時期的小布希則深受各類醜聞的負面影響，加上經濟開始下滑，支持率僅僅只有30%。就算是對比深受民眾擁戴的柯林頓（同時期支持率60%），奧巴馬的表現也不遑多讓。

而對比更早的前任，奧巴馬完爆或持平同時期的里根，卡特，福特，尼克松，約翰遜，杜魯門等人，僅落後於各位「戰時總統」，如海灣戰爭時期的老布希（71%），贏得古巴導彈危機的肯尼迪（61%），二戰帶領人民從勝利走向勝利的羅斯福（72%）和超脫黨派的二戰英雄艾森豪威爾（67%）。

歷代總統支持率對比

一個口碑好的前任可以讓後人沾光。西奧多·羅斯福當年民望極高，但他選擇功成身退，主動把光環加在自己親選的繼承人塔夫特頭上，後者在1908年大選輕鬆擊敗民主黨對手；1928年大選帶領美國經歷柯立之繁榮的柯立之很輕鬆的就把總統寶座傳給了同黨的胡佛；四連霸的羅斯福不僅給了杜魯門近乎完整的第一任期，還為其連任鋪平道路；而里根在冷戰中的出色表現也讓人們對他的繼任者老布希充滿信心。

而歷史上沒有成功「接班」的候選人則各有各的不幸：尼克松因為沒有得到艾森豪威爾的鼎力支持結果以些許之差敗於肯尼迪；福特因為尼克松辭職幾乎是被趕鴨子上架，且因為赦免尼克松而飽受批評；戈爾則愚蠢的因為柯林頓的醜聞和後者搞切割，大選的時候連民主黨的經濟成績都沒有放在重點，甚至拒絕柯林頓助選，反而跟著小布希談起了「領導人的道德楷模作用」……

也就是七八個月前，中期選舉期間民主黨各個爭取連任的議員都搶著批評奧巴馬的政策，紛紛表態「雖然和奧巴馬一個黨但並不支持其政策」，很多議員甚至或明或暗的要求白宮不要派奧巴馬為自己助選。而那個時候的希拉里也試圖和奧巴馬保持距離，不想受到奧巴馬下滑的民意支持率拖累。

但時過境遷，奧巴馬最近的「鹹魚翻身」讓他重新贏得了黨內的支持。如今希拉里已經轉而主張自己是「奧巴馬二世」，自己的任期將是一個更好的「奧巴馬第三任」，試圖將奧巴馬的優勢轉為自己的勝勢，並且在如醫保、同婚、最低工資、移民政策、伊朗核談判等領域支持奧巴馬，以「奧巴馬政治遺產繼承人」自居。

奧巴馬不僅樂於和希拉里分享自己的「勝利光環」，還開始幫希拉里出面打擊共和黨的競爭對手。最近奧巴馬就起身前往威斯康辛州對撼該州剛剛宣布參選的州長斯哥特·沃克。威斯康辛州在20世紀一直進步勢力的大本營，最早的公務員工會就是在那裡出現的，而這個深藍州卻出了沃克這個四年三勝的共和黨奇人，成為民主黨心腹大患。

沃克先是贏了2010年州長大選，再是因為其打擊公務員工會被民眾彈劾卻在2012年贏得了召回大選，最後在2014年又贏得連任，其聲望之高有一陣子在共和黨內無人可敵，被視為2016年共和黨內最有希望贏得提名的幾個領跑者之一（其他幾個包括傑布·布希，馬爾科·盧比奧和俄亥俄州長卡西奇）。去年狼狽不堪的奧巴馬不敢去招惹風頭正勁的沃克，如今挾支持率高漲的威風，奧巴馬甚至敢登門挑戰。

奧巴馬在威斯康辛州的活動中直指沃克治下威斯康星的各類問題：最低工資常年停滯，企業減稅數以億計，教育和基礎建設資金匱乏。相比隔壁民主黨治下明尼蘇達，威斯康星不僅失業率更高，平均收入也低了近一萬美元，連低收入醫保覆蓋率都更低，奧巴馬甚至鼓勵民眾搬去明尼蘇達尋求更好的生活。

在講話中，奧巴馬暗示沃克是「感恩節晚宴上胡說八道的哈利叔叔」，告訴民眾雖然「你愛他」，但他錯了「你還是得糾正」。雖然沃克在奧巴馬抵達前夕在Politico網站發表署名文章抨擊奧巴馬的政策，試圖給後者一個下馬威，但奧巴馬在威斯康星還是得到不少民眾的支持。威斯康星是奧巴馬所謂的「勝利之旅」的第一站，但肯定不是最後一站，為了確保自己的政治遺產的成功傳承，奧巴馬肯定還會繼續單挑各路共和黨豪傑。

志得意滿的奧巴馬在威斯康星

而奧巴馬的「總統級的護航」也肯定不限於為希拉里充當打手而已。通過手上掌握的資源，奧巴馬可以輕易的在資金和政策上扶助那些選情激烈的搖擺州，從而拉抬民主黨的聲勢；或者通過簽署更多類似移民改革令這樣的行政命令製造一個「輸不起」的大選氛圍促使民主黨支持者出來投票。他還可以製造或者利用新議題迫使共和党參選人應對打亂後者大選部署，比如最近南卡邦聯旗問題就讓共和党參選人們非常難堪。

奧巴馬幾乎可以肯定會正式背書希拉里並為後者助選，從而將自身獨有的選民群體（如非洲裔民眾）的支持轉移到希拉里身上。因為共和黨如今缺少「總統級助選人」（活著的兩個共和黨前總統都是布希家的，而傑布·布希還試圖和哥哥切割），明年奧巴馬和希拉里、柯林頓同時奔赴三地，製造人數上和級別上的優勢的情況恐怕將會頻繁出現。

柯林頓

柯林頓是美國近幾十年最受歡迎的總統，其卸任時的高支持率可謂史無前例。2000年民調中有30%民眾表示如果憲法允許，他們甚至願意讓柯林頓選第三任。這位實現和平時期最長繁榮的總統恰逢美國獨霸的新時代，雖然受性醜聞困擾，但他在民眾中間的支持率在20世紀只有羅斯福、艾森豪威爾和肯尼迪可以媲美。作為柯林頓的親密戰友，希拉里無疑可以盡情享受柯林頓時代經濟成就所帶來的廣泛認同。1992年柯林頓曾和支持者吹噓「他們選自己做總統等於買一送一」，現在希拉里完全可以底氣更足的拿此作為賣點。

而柯林頓同樣在民主黨內遍布親信，夫妻兩人在民主黨的全國舞台上三十多年經營讓希拉里今日的大選打下堅實的基礎在人力資源和資金來源的方面完勝民主黨內任何對手，連共和黨也對這對伉儷頗為忌憚。自希拉里離任以來，民主黨內上至高層下至普通黨員紛紛「勸進」，甚至擔心當了外婆的希拉里從此含飴弄孫不問政事。

希拉里雖然現在籌款數額遠低於傑布·布希，但希拉里這邊尚沒有派柯林頓這一殺手鐧，要知道他可是傳說中「自帶兩億捐款」的奇男子。柯林頓主持的籌款晚宴可以賣出15000美元一個座位，而他們為紐約市長籌款一個晚上就能進賬百萬。柯林頓籌款能力之強連奧巴馬在2012年都不得不仰仗。

柯林頓還可以說希拉里說不了的話，扮演希拉里無法扮演的角色。希拉里多年來以女強人形象示人，但美國民眾顯然還是更傾向一個傳統賢妻良母的女性形象，而柯林頓無疑是最好的見證人。就在六月中專訪中，柯林頓大談兩人陳年往事，在億萬電視機觀眾面前深情的表白希拉里「是家裡的基石」，是自己身後的賢內助，而這樣的「感情牌」光靠希拉里自己是打不出的。

柯林頓還可以拉攏希拉里拉攏不到的選民。在奧巴馬之前，柯林頓被譽為美國第一個「黑人總統」：出身單親家庭，私生活混亂，吹一手好薩克斯風等等都讓非洲裔美國人覺得他比奧巴馬還更像黑人。現在奧巴馬即將離任，柯林頓將可以幫助希拉里贏回黑人民眾的支持。而黑人民眾的支持助奧巴馬在2008年贏下民主黨失落多年的維吉尼亞和北卡，而前者更是關鍵搖擺州之一。

而且柯林頓一向以中間派形象示人，在任期間和兩黨都保持相當距離，和當時國會多數黨共和黨推進了不少雙方都能接受的改革。而如今民主黨基本盤左傾，希拉里為了穩住基本盤也不得不向以左靠攏，但柯林頓的存在也讓希拉里不用太擔心失去中間派的獨立選民。

阿肯色州出身的柯林頓在南方也頗有人緣，和出身芝加哥的希拉里在地域上也有一定互補性。雖然如今南方已經基本淪入共和黨掌握，民主黨在南方沒有多少施展拳腳的空間，可是在初選階段柯林頓多少可以幫助希拉里開拓第三個初選州南卡。2008年希拉里去西部內華達州拉票的時候就是派柯林頓只身前往南卡助選。

兩人地位多年來此消彼長。2008年的時候希拉里還很忌憚柯林頓的存在，擔心他的光芒會掩蓋自己，所以一直困擾於如何發揮柯林頓的優勢又不喧賓奪主的問題。但希拉里加入奧巴馬內閣出任國務卿之後，其個人形象更加獨立，美國民眾也不再用「柯林頓夫人」的角度來觀察希拉里，兩人政治關係的地位趨於平等，競選中很可能會出現交相輝映的局面。

早在希拉里宣布競選之前，柯林頓就開始為其布局。先是去搖擺州俄亥俄州背書前州長挑戰有潛力成為共和黨副總統候選人的參議員波特曼，再是勾搭西語裔的住建部部長卡斯特羅這個民主黨小鮮肉謀劃將其推到民主黨副總統候選人搭檔希拉里，又是給自己的親信麥考利福競選維吉尼亞州長積極助選，據說他密切關注去年中期選舉民主黨人在全國各地的選情，為希拉里下了一盤大棋。

川普

唐納德·川普現在是共和黨最頭疼的問題之一，但這顯然是希拉里所樂見。

就在川普宣布競選的當天，他在演講中抨擊墨西哥偷渡客是「罪犯，殺人犯和強姦犯」，宣稱這些人是「墨西哥政府」派來的。這番話引發輿論的軒然大波，川普因此連續丟了好幾個過去合作的媒體，不僅梅西百貨都下架他的商品，連華盛頓大廚都不敢去他的賓館開旗艦店，生怕惹惱了實力不容小覷的拉丁裔社區。

更糟的是，這番政治極不正確的發言迫使共和黨其他參選人不得不就這個問題表態，而每個人的評論則又被拿到媒體放大鏡下面細細審閱。本來共和黨連續兩次大選都為他們極端反移民的政策在拉丁裔群體中間大失血，這次川普一上來就擺出極端架勢，讓共和黨早早進入止損模式。

其中又以傑布·布希立場最為尷尬，他一方面試圖憑藉自己墨西哥裔妻子拉攏拉丁裔，但一方面又不敢得罪保守派白人基本盤，川普一番狂言無疑讓他進退兩難。而川普還盯上了布希，四處宣稱「傑布·布希會是一個糟透了的總統」，「不知道怎麼會有人想選他」，「傑布·布希對中國肯定很軟弱」等等。甚至在推特上揪著傑布老婆不放，認為傑布喜歡墨西哥人是因為他老婆是墨西哥人的緣故。

但川普這番「平易近人」的講話頗得共和黨極右翼民眾的支持，上個月他在關鍵初選州新罕布希爾州的支持率高居第二，僅次於豪門出身的傑布·布希。雖然其他參選人紛紛抨擊他的言論，但絲毫不影響川普的民意支持率，這一周更是躍居第一領先傑布三個百分點。川普的驚人表現坐實了民主黨針對共和黨選民反移民傾向的指控。

而「身價百億」的川普還不像其他候選人需要外部資金支持。所謂拿人錢手短，其他參選人在言行上經常不得不和背後的金主和高層的大佬保持一致。而財大氣粗的川普則完全無人約束，今天罵麥凱恩「傻瓜」（笑話他海軍學院最後一名），明天說佩里「蠢蛋」（諷刺他12年辯論表現糟糕），一個又一個聳人聽聞的言論讓共和黨對手們應接不暇。這讓共和黨高層頗為頭疼。麥凱恩近日就說川普是在「給瘋子們煽風點火」。

而且因為川普有錢，別人就很難預測他的止損點在哪裡。一般參選人連續輸掉幾個初選之後支持者就會鳥獸散，沒錢沒人自然就要退出。可川普哪怕沒人支持沒人捐款也可以拿自己的錢和其他人纏鬥下去。而隨著川普競選活動的繼續，共和黨內部分裂也將日趨嚴重，極端派找到了為他們請命的主心骨，自然有底氣和建制派糾纏下去。如今連茶黨領袖，另一位共和党參選人克魯茲也和川普結盟。

而川普一旦得到了共和黨極端派的支持，那麼整個共和黨初選都將極端化。本次共和黨初選各參選人整體水平之高史所罕見，內戰原本就會比上一次慘烈。可在這場秀下限的競爭中川普一上來就擊穿底線，下個月辯論將很可能白熱化。而民主黨人則在一旁漁翁得利，因為共和黨人在初選說的話都將成為大選對決時期的「呈堂證供」交由美國人民審閱。

共和黨如今想方設法想把川普擠出下個月的全國電視辯論，但這種全國直播的辯論對於沒有知名度的參選人來說是一個亮相的機會，可川普上不上電視都無所謂。川普多年來在真人秀上積累的知名度遠非一般參選人所能及，他甚至不需要到處趕場和民眾面對面就能在大家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如果共和黨真把川普擠走，他反而有機會能扮一把悲情，要知道人家演技可是杠杠的。

而現在川普民調支持率第一，不讓他上也是不可能的。於是共和黨各參選人就開始找主辦方FoxNews的麻煩，認為他們的民調設計的不科學（克魯茲要求民調參與人數必須在一千人以上才有代表性），或是縱容川普這樣的人上去而排除自己（說這話的是南卡參議員格雷厄姆）。

前不久Fox News拿出「必須向聯邦選舉委員會提交個人財產披露文件」為由來阻撓川普參加，因為他的資產一直被人認為有吹噓的成分，結果川普還真的交了堵住悠悠之口。不僅如此，川普身邊人還放話說川普的對手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傑布·布希，一副要把皇帝拉下馬的架勢。

川普的攪局頗有1992年大選Perot的風範，當時Perot以第三黨候選人身份在大選搶走五分之一的選票，重創了老布希的共和黨基本盤，最後讓柯林頓笑到最後。而川普在上世紀曾經加入過Perot的小黨派，Perot也算是他的政治導師。如今川普以共和黨身份參選，還直接在初選就盯上了老布希的兒子，殺傷力恐怕比1992年還大。作為希拉里多年來的支持者和好朋友（川普結婚曾經邀請希拉里夫婦），川普這一深入敵後開闢根據地的鬥爭方式連奧巴馬柯林頓都甘拜下風。

有這三位貴人相助，希拉里可以說還沒有使出真功夫呢。（文/游天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