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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蓮「婚外戀」之巫山上的旖旎風光

題記:夏志清稱潘金蓮進入西門慶府後的故事,為小說中的「小說」。柔情則更看中潘金蓮入西門慶府之前,與西門慶的那段婚外戀情,視為小說中的精品,儘管它只能作為潘金蓮與西門慶故事的序曲。爾後故事發展軌道,尤其是潘金蓮的性格變遷與行為邏輯,都或明或暗在這序曲中找到源頭與依據。在此,柔情品讀《水滸傳》與《金瓶梅》,搜集評論家們的精闢點評,剖析潘金蓮的風流戀愛史。

第二節巫山上的旖旎風光田曉菲不愧為被西學浸染又不失傳統的新派漢學家,再加其才女的獨特視角,同是赴巫山潘氏幽歡這段故事,她能將之與《水滸傳》、詞話本《金瓶梅》相比較,得出一個全新的審美境界。柔情在此對田說多有「偏愛」,在這裡則再當一次文抄公,好在她的文字鮮美,不會令讀者厭倦:此回書上半,刻畫潘金蓮與西門慶初次偷情。《水滸傳》主要寫武松,「姦夫淫婦」不是作者用筆用心的所在,更為了刻畫武松的英雄形象而盡量把潘金蓮寫得放肆、放蕩、無情,西門慶也不過一個區區破落戶兼好色之徒。在《水滸傳》中,初次偷情一場寫得極為簡略,很像許多文言筆記小說之寫男女相悅,沒說三兩句話就寬衣解帶了,比現代好萊塢電影的情節進展更迅速,缺少細節描寫與鋪墊。《金瓶梅》之詞話本、繡像本在此處卻不僅寫出一個好看的故事,而且深入描繪人物性格,尤其刻畫潘金蓮的風情,向讀者呈現出她的性情在小說前後的微妙變化。

詞話本在王婆假作買酒離開房間之後、西門慶拂落雙箸之前增加一段:「卻說西門慶在房裡,把眼看那婦人,去鬢半嚲,酥胸微露,粉面上顯出紅白來,一徑把壺來斟酒,勸那婦人酒,一回推害熱,脫了身上綠紗褶子:"央煩娘子,替我搭在乾娘護炕上。』那婦人連忙用手接了過去,搭放停當。」隨即便是拂箸、捏腳、雲雨。但看這裡潘金蓮低頭、別轉頭、低聲、微笑、斜瞅、斜溜,多少柔媚妖俏,完全不是《水滸傳》中的潘金蓮放蕩大膽乃至魯莽粗悍的作派。至此,我們也更明白何以繡像本作者把《水滸傳》中西門慶、王婆稱讚武大老實的一段文字刪去,正寫了此節的借鍋下面,藉助於武大來挑逗潘金蓮也。

詞話本中,西門慶假意嫌熱脫下外衣,請潘金蓮幫忙搭起來,潘金蓮便「連忙用手接了過去」,此節文字,實是為了映襯前文武松踏雪回來,潘金蓮「將手去接」武松的氈笠,武松道:「不勞嫂嫂生受。」隨即「自把雪來拂了,掛在壁子上。」我們要注意連西門慶穿的外衣也與武松當日穿的紵絲衲襖同色。然而綠色在雪天里、火爐旁便是冷色,在三月明媚春光里,潘金蓮的桃紅比甲映襯下,便是與季節相應的生命之色也。不過,潘金蓮接過外衣搭放停當,再加一個「連忙」,便未免顯得過於老實遲滯,繡像本作:「這婦人只顧咬著袖兒別轉著,不接他的,低聲笑道:"自手又不折,怎的支使人?』西門慶笑著道:"娘子不與小人安放,小人偏要自己安放。』一面伸手隔桌子,搭到床炕上去,卻故意把桌上一拂,拂落一隻箸來。」須知潘金蓮肯與西門慶搭衣服,反是客氣正經處;不肯與西門慶搭衣服,倒正是與西門慶調情處。西門慶的厚皮糾纏,也盡在「偏要」二字中畫出,又與拂落筷子銜接,毫無一絲做作痕迹。

《水滸傳》以及詞話本中,都寫西門慶拂落了一雙箸,繡像本偏要寫只拂落了一隻箸而已。於是緊接下面一段花團錦簇文字:「西門慶一面斟酒勸那婦人,婦人笑著不理他。他卻又待拿箸子起來,讓他吃菜兒。尋來尋去不見了一隻。……這潘金蓮一面低著頭,把腳尖兒踢著笑道:"這不是你的箸兒?』西門慶聽說,走過潘金蓮這邊來,道:"原來在此。』蹲下身去,且不拾箸,便去他繡花鞋頭上只一捏。」拂落了一隻箸者,是為了寫潘金蓮的低頭、踢箸、笑言耳。正因為潘金蓮一直低著頭,所以早就看見西門慶拂落的箸;以腳尖踢之者,極畫潘金蓮此時情不自禁之處;「走過潘金蓮這邊來」,補寫出兩個相對而坐的位置,是極端寫實的手法;而「只一捏」者,又反照前文潘金蓮在武松肩上的「只一捏」也。西門慶調情潘金蓮,正如潘金蓮之調情武松;潘金蓮的低頭,宛似武松的低頭。是潘金蓮既與武松相應,也是西門慶的鏡像也。

《水滸傳》在此寫到:「那婦人便笑將起來,說道:"官人休要啰唣,你有心,奴亦有意。你真箇要勾搭我?』西門慶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人。』那婦人便把西門慶摟將起來。」金聖嘆在此處評道:「反是婦人摟起西門慶來,春秋筆法」。詞話本增加一句:「那婦人便把西門慶摟將起來道:"只怕乾娘來撞見。』西門慶道:"不妨,乾娘知道。』」則潘金蓮主動摟起西門慶來這一情節未改,並任由潘金蓮直接說出情懷。且看繡像本此處的處理:「那婦人笑將起來,說道:"怎這的啰唣!我要叫起來哩。』西門慶便雙膝跪下,說道:"娘子,可憐小人則個。』一面說著,一面便摸她褲子。婦人叉開手道:"你這廝歪纏人,我卻要大耳刮子打的呢!』西門慶笑道:"娘子打死了小人,也得個好處。』於是不由分說,抱到王婆床炕上,脫衣解帶,共枕同歡。」潘金蓮「要」叫起來、「要」大耳刮子打,寫得比原先的「你真箇要勾搭我」俏皮百倍。西門慶不說「作成」而說「可憐」,是浪子慣技;「打死……也得個好處」,是套話,也與後來王婆緊追不放要西門慶報酬而說出的「不要交老身棺材出了討輓歌郎錢」相映,與潘金蓮當日回家騙武大說要給王婆做送終鞋相映,可見死亡之陰影無時不籠罩這段姦情。至於「摸她褲子」、「抱到王婆床炕上」,終於改成西門慶採取最後的主動,而不是潘金蓮。

田曉菲欣賞的是「巫山上的旖旎風光」,以及寫出這「旖旎風光」的旖旎文章,她的分析精細到位。而柔情的著眼點是想透過這旖旎文章所寫的旖旎風光,看到潘金蓮從《水滸傳》中的「久慣牢成的淫婦」,被《金瓶梅》改造成了初次偷情的少婦。以此作為她與西門慶戀情生活的起點,與前述潘金蓮性格起點(嫁雞隨雞……)一樣,對潘金蓮形象的認識極為重要。可見潘金蓮並非「天生的淫婦」(或「天生的騷貨」),她與西門慶的初次偷情也不是簡單地以「淫」視之,倒是一對少夫少婦被生命的激情所鼓動而產生的既浪漫又驚險更不失刺激的婚外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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