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征珂《布老虎》（組詩十七首）發表於《人民文學》2013年第6期

王征珂《布老虎》（組詩十七首）

發表於《人民文學》2013年第6期

王征珂，湖北荊州洪湖人，現居湖北十堰市。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畢業於湖北省青年作家高級研修班。

曾在《人民文學》《詩刊》《詩歌月刊》《星星》《詩選刊》《散文選刊》《青年文學》《上海文學》《天津文學》《山東文學》《廣西文學》《特區文學》《飛天》《延河》《紅岩》《雨花》《草原》《芳草》《都市》《椰城》《青年作家》《長江文藝》《少年文藝》《佛山文藝》《江門文藝》《中國詩人》《中國詩歌》《中西詩歌》《大河詩歌》《詩潮》《詩林》《詩江南》《綠風》《牡丹》《歲月》《鹿鳴》《文學與人生》等百餘種報刊發表小說、散文、詩歌及評論。詩歌入選《中國新詩年鑒》《21世紀詩歌精選》《2013年中國詩歌排行榜》等選本。出版有詩集《蝴蝶和鋼鐵》。曾獲《人民文學》優秀詩歌獎等獎項。

　　布老虎（組詩十七首）

　　《布老虎》

　　穿著布衣的老虎，哪裡會是老虎

　　是我母親縫製的，手工藝品

　　它友善，我溫良。布衣的老虎

　　我和你交流表情

　　布衣的老虎，你憨態可掬

　　安坐我家寫字檯上

　　我們共處一室，分享書香

　　分享塵世片刻的寧靜

　　《黃昏，在西湖散步》

　　這些湖風，捶打著我的脊梁骨

　　輕揉著，我的膝蓋和腦門

　　這些湖風，吹跑了我心頭的慌慌神

　　卸下了：日復一日的苦差事

　　我臉上的枯樹皮，被你吹活

　　一個苦人兒，被你吹甜

　　《深秋》

　　深秋了，一些樹葉離開

　　青枝綠葉的家園

　　如同病人離開

　　五光十色的人世

　　你看他們，手臂像乾枯的蘆葦

　　眼眶像乾涸的池塘

　　你看它們，在地上踉蹌

　　在空中，反覆打轉

　　多麼不舍啊，塵世

　　我若是秋風

　　就把你們，全都吹回到樹梢上

　　其上曾經，是晃晃的月明

　　其下曾經，是蕩蕩的流水

　　《青年河》

　　遠山露著瘌痢頭

　　天空的臉色，灰濛濛的

　　多麼臭啊，煙囪的大嘴巴

　　熏倒了白雲美人

　　我路過青年橋，望了一眼

　　所謂的青年河，從前它有

　　水汪汪的乳房

　　現在河水乾枯

　　沒有一滴乳汁

　　《她的告誡：把世界放下》

　　把地圖摘下吧

　　把世界放下吧

　　伊朗和敘利亞

　　離你很遙遠

　　中考，離我們的女兒

　　越來越近

　　油和鹽巴告急

　　米缸像荒涼的秋天

　　我要委屈你

　　把五大洲放下

　　把四大洋

　　晾到一邊

　　提上菜籃

　　當幾個月的

　　家庭婦男

　　繫上圍裙，升起

　　小家小戶的炊煙

　　《悼詞撰寫者》

　　昨天傍晚，我去太平間

　　遞交悼詞。你們請求增加

　　褒義詞、修飾語、感情色彩

　　和曾經光輝的歷史

　　整整十五年了，反覆查閱逝者

　　落葉一般枯黃的檔案

　　捕捉蛛絲馬跡

　　搜尋閃光的足印

　　這是我的公職

　　我答應逝者的家屬們

　　打開詞藻的舊倉庫

　　連夜搬運形容詞

　　讓逝者，入土為安

　　讓靈魂，走上高地

　　《隱瞞》

　　許多年了，我已記不清，反覆使用過

　　多少大詞、成語，美化死去的人

　　也美化活著的人，他們的臉上

　　貼著金字：兩袖清風高風亮節他是

　　人民的公僕，精打細算勤儉節約

　　他從不浪費公家的一滴水一度電

　　一塊抹布一兩汽油。噢，我隱瞞了

　　你的小節和錯誤：你曾迷上黑夜

　　黑黢黢的值班室，壓低了嗓音的呻吟

　　迷上懸崖邊、鋼絲繩上、骨頭縫裡的愛情

　　迷上打點滴、做理療、護士的小蠻腰

　　和玉乳。我隱瞞了許多年前的秘密檔案

　　你的萬言檢討書：「報告敬愛的組織

　　我失足了，請你們救我。我迷上了

　　香風香雨腐朽沒落低級趣味，迷上了

　　見不得陽光的資產階級生活方式。」

　　《天黑了，你還不死回家》

　　「天黑了，你還不死回家！」

　　我的姆媽，嗓音里燒燃著火焰

　　她說燒我的詩書

　　她說砍我的腦殼

　　雞娃子，已經進籠

　　牛犢兒，已經歸圈

　　「天黑了，你還不死回家！」

　　我的姆媽，像高音喇叭

　　像拖長了嗓音的夏蟬

　　南瓜米飯，已熱了三遍

　　愛詩的少年，和白雲談情

　　和流水戀愛

　　《亡靈開口》

　　四月是亡靈開口的時節

　　天堂中的母親，想起了她的兒崽

　　她駕霧騰雲，飛抵塵世

　　她還是湖南省高音

　　她還是辣椒脾氣

　　她還是連珠炮發問——

　　「煙戒了嗎？」

　　我說「戒了」

　　幾顆熏黃的牙齒

　　暴露了本性。

　　「酒戒了嗎？」

　　「戒了戒了」

　　牆角邊站著

　　一大群酒瓶。

　　「對堂客么樣？」

　　我說「摘星星」

　　我說「摘月亮」

　　我的堂客，年紀還輕

　　手指皸裂，鬢染白霜

　　從天堂來的母親，嘆息

　　像一根長長的鞭子

　　抽打著兒崽

　　《兒崽和母親》

　　點香的，點著三炷心香

　　我雙膝跪地

　　我念念有詞

　　祭奠天堂中的母親

　　燒紙的，在這個黃昏燒著

　　花花綠綠的錢幣

　　那是百萬千萬啊

　　我使勁燒著，那些冥幣

　　假如我的母親

　　忽然從天堂中醒來

　　她會攙起腿傷未愈的兒崽

　　她會嘮叨：我哪裡需要

　　這大的票子

　　《龐然大物》

　　那些龐然大物，都以為自己

　　是一頭雄獅，或者大象

　　山林之王，巍巍乎高哉

　　行道之王，像世無英雄的豎子

　　《河裡的美人》

　　夏天美人，來到河邊，你不是

　　正襟危坐、全副武裝

　　黃昏，已經來臨了

　　落日的火苗，燒紅了天邊

　　火焰，眼看就要轉弱

　　夏天美人，和我一起，赤腳下水

　　兩條飛魚，安享清涼世界

　　分享甜蜜之吻

　　夏天美人，濕漉漉上岸

　　衣衫里藏著，神秘的小山

　　《野花和駿馬》

　　那時候我老了——

　　從前的駿馬，暮年的老夫

　　不再噠噠，奔騰著四蹄

　　想敲鑼就敲鑼

　　想打鼓就打鼓

　　那時候你也老了——

　　從前絢爛的野花

　　後來白髮的老太婆

　　不再整天，喝著十里春風

　　不再整夜，用千萬縷月光發電

　　那時候我們都老了，再也不能

　　雲遊八方，像飛毛腿，像千里馬

　　小院子里，太陽底下，閑坐著我倆

　　我喊你老野花

　　你喊我老駿馬

　　《縮小》

　　那時候我們都老了

　　一切都在縮小——

　　一小片樹蔭，是我們的世界

　　一小間平房，是我們的地球

　　一小口池塘，是我們的太平洋

　　一小聲鳥鳴，是我們的心臟

　　一小陣微風，是我們的撓癢勺

　　一小盞月光，是我們的天堂

　　一小塊自留地，是我們最後

　　慢悠悠勞作的地方

　　《農曆四月，致郎中兄弟》

　　蓮蓬子之無用

　　纈草根之無用

　　西番蓮之無用

　　療治我的焦慮症

　　白果無用

　　蘆薈無用

　　連心麥冬無用

　　今夜，一個郎中兄弟

　　引我到房州城外

　　飲三千克清風

　　服下五千錢月色

　　柳條啊，柔軟

　　流水啊，安逸

　　安靜來到我的心坎

　　我的郎中兄弟

　　你俗名叫俊鵬

　　你詩名叫西域

　　《在河邊》

　　河邊晚風吹跑了

　　熱死人的四十度

　　河邊柳條，已等候我多日

　　它們跳的，是擺手的舞蹈

　　是「心花怒放」

　　是「不見不散」

　　河邊站著，張楊向杜

　　四個兄弟和姐妹

　　把脖頸，伸成長頸鹿

　　恭侯詩人，駕臨房縣

　　河邊沒有陰風和鬼火

　　河邊沒有匕首和暗箭

　　《鑿壁偷光》

　　那鑿壁偷光的少年

　　白日里，在鑿壁

　　我鑿的：不是銅牆和鐵壁

　　我鑿的：草席牆，舊報紙

　　「公社的萬畝良田

　　分給趙錢和孫李

　　分給周吳和鄭王」

　　我不澆灌乾渴的地球

　　我不斬除雜草的子孫

　　我不放牧潔白的羊群

　　七月天，少年在鑿壁

　　大白天我鑿出

　　一條幽秘的愛情小徑

　　一輪唱歌的白色月亮

　　一尾芳香的美人魚

　　一牆之外，一個少女的神秘世界

（責任編輯：朱零）

　　王征珂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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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選編：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