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軍：我們盯住「資本」夠久了——理性是文明的根

　　 1867年，《資本論》第一卷出版了。據說，馬克思當時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緊緊捧住了這部剛剛出版的著作。是的，馬克思開啟了人類認識社會的一個新階段，他指導人們揪出了一個每個毛孔都滴著鮮血的罪惡累累的「資本」。

　　 2013年，法國經濟學新銳皮凱蒂的《21世紀資本論》誕生了，它的中文版於2014年來到中國。這是一個人人對「資本」引頸仰望的時代，這是一個標誌貧富差距程度的基尼係數因為數值過高而沒有權威數據的時代。《21世紀資本論》因為對「資本收入超出工資收入」、「出身重要性遠高於後天努力」的關注，勿庸置疑地引起國內外經濟學界的關注和爭論。它甚至預測，21世紀貧富差距的程度可能達到或者超過19世紀，而19世紀正是使我們一下子就想起累累餓殍和黑暗礦井的時代。

　　 一般而言，人們認為偉大而聰明的馬克思是「資本」的發現者。好吧，就從《資本論》算起。因為貧窮的折磨或者良心的拷問，人們憤怒地盯上「資本」這個冤頭債主已經大約150年了。人們甚至從《資本論》再回溯150年，給這段人類社會的歷史貼上一個標籤，指責這個製造矛盾和痛苦的「資本主義」已經猖獗了300年！

　　 費爾南·布羅代爾在他的巨著《15至18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中很耐心地考察了「資本」、「資本家」、「資本主義」這幾個詞的來源。他指出，馬克思自己從沒使用過「資本主義」，這個名詞直到20世紀初才臻於成熟並顯示其爆炸力。在20世紀的初期，有一些經濟學家和歷史學家十分拒絕和排斥使用「資本主義」這個辭彙，認為它被賦予了過多的含義並遭濫用。然俗雲「好漢打不過行市」，當「資本主義」成了所有或者懂或者不懂的經濟學家、革命家乃至普通民眾的流行語甚至是言語起點時，「資本」及其「主義」，就只好承擔所有人們歸咎於它的罪過了。

　　 人們把貧富差距和不平等歸罪於「資本」及其「主義」，看來還是摸到了一隻象腿。前述皮凱蒂的研究發現，1914-1970是過去300年中唯一財富差距縮小的階段。令人欣慰的是，這也是世界範圍反抗「資本主義」成果最卓著的時代。人們心懷警惕地盯著「資本」及其主義，甚至還發現了它的許多變種，諸如「官僚資本主義」、「權貴資本主義」，然而終究我們還是面臨了皮凱蒂帶來的預言：21世紀的貧富差距和不平等可能再一次登峰造極！

　　 關於人類社會的分配，關於人類的平等，我們通過「資本」的大腿，真的摸到了那隻大象嗎？

　　 簡單而言，貨幣作為「資本」，只是呈現了它「優質財富」的特徵。它可以支付可以儲藏，它可以隨時調集一切可用的資源，對於現代化的生產來說，它無可替代、居功至偉。當我們盯住「資本的罪惡」的時候，我們有沒有摸錯了腿？我們是否應當去找找「資本的主人」？

　　 沒錯。「資本的主人」就是人。

　　 與其言說「資本」的罪惡，莫如探討人性中惡的一面。18世紀大衛·休謨的《人性論》是一部經典，人類思想史中研究人性的著作此前此後、古今中外皆有，可惜沒有像經濟學一樣成為顯學。今人茅於軾著《中國人的道德前景》，寄意於從人性道德一面分析經濟社會問題，然而陷落於洶洶世風，難免如一枚枯葉。我有些懷疑，在這個貪慾無度的時代里，我們關於人性的研究是否僅僅停留在創造消費、創造慾望和X.99的價格標籤里？

　　 潮人謂「別侮辱了禽獸」，直指人性中的惡面遠超一般的動物。誰能否認，人類生活中的很多不平等、極端的貧富差距，其實是根源於人性中沒有節制的貪婪和自私？又有誰能否認，這些貪婪和自私至今沒有受到品行、習俗、文化、制度與法律的有效制約？

　　 一個在菜市場擺熟食攤的攤主「推心置腹」地對我說：每個人從他那裡買到的肉分量都是不足的。這種人性使他如果位居公司大老闆，也無法擺脫他製造不平等的動力。

　　 三聚腈氨奶粉的生產並不始於中國。傳說中美國的老羅斯福總統在吃早餐時閱讀小說《叢林》，讀到工廠將死老鼠肉混入香腸的描寫時大叫一聲「我中毒了」，並把吃了一半的香腸扔到窗外。他派勞工部長去工廠進行突擊調查，勞工部長的親眼所見比小說中的描寫還要惡劣。這種產品質量的「惡」，誰能否認它正是來源於人性中的貪婪？

　　 短短几年時間，金融理財迅猛發展到了幾十萬億人民幣的規模，幾乎人人都知道「你不理財財不理你」，現在就冒出了「剛性兌付」的兩難，暴露出了投資者、融資方、中間人的三方道德風險。可是他當初說的那可是公私兩利，既有經濟學理論、金融學工程，還有人生財富哲學。這是經濟問題、分配問題呢，還是人性的問題？甚至在房地產市場如日中天的時候，你竟然發現如果離開良好的人性，你連個房價是漲是跌都統計不出來，縱算他有一大堆經濟學的、數學的模型和公式也白搭！

　　 美國國會關於2008年金融危機的調查報告明確指出，華爾街金融家們的道德問題，是導致這場延續多年的世界性金融危機的重要因素。而當世界範圍的男男女女們群龍無首地聚集在一起要佔領華爾街、佔領倫敦的時候，才發現他們不知道要幹什麼，不知道要說什麼，不知道要對誰說！你能說這不是那些治理國家的「精英集團」的自私和貪婪所導致的荒誕？

　　 能力、權力，智慧、狡詐……人性的善惡與變幻，創造著永無休止的差距和不平。在人性之外尋找貧富差距的根源，尋找人類不平等不公正的根源，瞧起來有點頭痛醫腳的古怪感。

　　 讓女人的美麗來作我們慾望的擋箭牌根本不厚道。我們盯著「資本」讓它背負黑鍋的時間已經太久，現在是換換思路的時候了！我們已經可以從太空看地球，也該離開象腿遠一點來看看整個大象了。由人性，到習俗，到文化，到制度，到法律，剖析人性、理解人性、順應人性、制約人性，不要希望一勞永逸。尋求公正平等，我們必須走在對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