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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殘陽――南明人物評傳

第一章:虎踞龍盤一旦休――弘光帝(附潞王)其實,開篇人物第一個就從弘光帝――朱由崧寫起,很費了我一番思量,他稱的上是歷代亡國之君的典型,昏庸無能,目光短淺早已成為定評。不要說與擁兵自雄的孫可望,鄭成功等相比,就是同樣的南明君主如隆武,魯監國等,也比他來得英氣勃發得多。諸位看官見作者濃墨重彩首先推出的竟是這樣一個人物,恐怕要一鬨而散。不過再怎麼說,朱由崧畢竟還是南明史上第一位CEO,況且南明之後的許多重大痼疾還都與他本人有關。所以也只好硬著頭皮從他開張了。諸位請多包涵吧。朱由崧的身世來歷顯赫,就是萬曆時差一點被立為帝的福王朱常洵之子。1617年,十歲的朱由崧被封為德昌郡王,後來又立為福世子。本以為可以像他的老爸一樣,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終其一生。沒想到天不遂人願。李自成攻破福藩洛陽,革了老福王朱常洵的命。朱由崧和母親鄒氏好不容易逃出一死。儘管後來襲了福王的虛封,可那時天下大亂,朱由崧自然在洛陽站不住腳,只好四處流串,生活無著。破落王孫,在權貴眼裡跟乞丐沒什麼兩樣。真是「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誰能想到,這個一敗塗地的破落親王,竟然有一天時來運轉,繼承了他那命運多舛的老爸未竟的事業,終於登上了明帝國的寶座。

1644年3月19日,崇禎帝自盡於煤山。這對大江南北的明朝諸臣來說,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事已至此,原來形同陪村的南京留都的政治作用就凸現出來。很顯然,擺在留守諸臣面前的首要任務是擁立新君,組織政權。說到血統親近,福王,桂王,惠王成為不二人選。而由於福王在三藩中年齡最大,又加上沒頭蒼蠅一樣亂跑亂撞,流串到南京附近(淮安)。比起其他兩個遠在廣西的藩王來,自然近水樓台先得月。然而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江南士紳中部分東林黨人從狹隘的一己私利出發,以福王昏庸為名,堅決反對。但內中隱情卻要追溯到天啟朝時,為反對老福王繼統和老福王之母鄭貴妃干政,東林黨人已和福藩結下不解之仇。為防止朱由崧登位之後趁機報復。以東林領袖錢謙益為首,以立賢為名,大張旗鼓地推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繼承人――潞王。潞王血統偏遠,自然缺乏繼立的理由。但他的所謂賢名,卻贏得了許多人的同情和支持。直至今天許多不明內情的人還以為憾事。其實,拋開潞王是否真賢不說,封建王朝的嫡長子繼承製,自有其現實考量。當時政治以內閣負責,即使皇帝昏庸,負責的臣下仍可以維持政治機構的正常運轉。以局勢而論,留都諸臣需要的只是一個形式上的精神領袖。而並不一定非要雄才大略的賢君不可。歷史上司馬睿能偏安東晉,他也只不過是一個懦弱無能的君主而已。關鍵在於臣下齊心協力。方能維持危局。現在以立賢為名拋開福王。明王朝散居各地,小有賢名及野心才具的龍子龍孫,大有人在。既然潞王可立,何人不可立?他們自然不可能要求進行全國範圍內的普選,卻總有大批的野心家趁機上下其手,借擁立爭功。南明的局勢勢必將土崩瓦解,一發不可收拾了。南京的擁立大會正開得熱鬧不堪之時,遠在淮安的朱由崧卻慌了神。作為三大熱門候選人之一,卻沒有人來請他發表競選演說,施政綱領。前來表忠心,搞投機的也寥寥無幾。這一切都使朱由崧感到情況不妙。而實際上,史可法,馬士英等南明重臣一開始就是把他們所挑選和準備擁立的皇帝看作土偶木像的。不論是誰為君,重要的是不會妨礙他們掌握手中的權力。從心底深處,曾經天威凜然的皇帝對這些重臣不過是一個象徵,一個擺設。在史可法指出福王不可立的七大理由中,其一就是 「干預有司」。是的,重臣忌諱的正是一個「干預有司」的皇帝。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大家看來腦滿腸肥,糊塗昏庸的朱由崧竟走出一著妙棋,一舉擊潰了南京城內自以為得計的袞袞諸公。據《南渡錄》記載:「時王(朱由崧)聞,懼不得立,書召南竄總兵高傑與黃得功、劉良佐協謀擁戴。劉澤清素狡,先附立潞議,至是以兵不敵,改計從傑等。」 朱由崧竟懂得槍杆子里出政權的真理,直接向雄踞江北的三鎮總兵求助。高傑,黃得功本人本來就是野心勃勃的流串軍閥,見有「定策擁立」的大買賣可做,真是無本而有萬利的好機會。於是一拍即合,甩開他們的頂頭上司――正與史可法密商的鳳陽總督馬士英。做起了定策元勛。消息傳到南京,所有人無不大驚失色。馬士英老於官場,見自己部將窩裡反,想來爭也沒用。連忙向朱由崧表白心跡,成為從龍文臣第一人。史可法一開始還蒙在鼓裡,指手畫腳的不服,又在寫給馬士英的信中痛罵朱由崧昏聵糊塗。沒想到卻成為落在別人手中的把柄。隨即馬士英便帶領大軍殺氣騰騰的護送朱由崧來到南京浦口。大勢已定,滿心悔恨的史可法和東林黨人也只好接受這個現實了。朱由崧求助於三鎮軍閥擁立,對以後的局勢變化產生了重大影響。最直接的作用即是使他自己得償心愿,順利地登上了至尊的寶座。而間接影響,則是江北諸鎮以「天子恩人」,「從龍元勛」自居,南京從皇帝到重臣再沒有人可以控制這支飛揚跋扈的軍隊。從此開了南明軍閥勛鎮勢力尾大不掉的濫觴。其實,高傑與黃得功、劉良佐等都是出自行伍的悍勇匹夫,其部下各懷心事,卻不乏良將猛士。倘若朱由崧稍有他祖上太祖,成祖的權謀閱歷,只要駕馭得當,完全可以在仰仗三鎮擁立之時,施加手段影響,使三鎮為己所用。可惜,朱由崧繼承了乃父的心寬體胖,卻沒有繼承乃祖的雄才武略。求助於三鎮而得帝位,已算得上是他的超常發揮,想做皇帝心切,一開始就高開了價錢,自貶了身價。三鎮也看清了這位「承天啟運」之人乃是阿斗。從此對他的權威再也不屑一顧。五月十五日,朱由崧正式由監國登基為帝,一開始,大家見他作風低調,進城時還戴著又臟又舊的角巾,搖著白竹扇,看起來像個和藹可親的鄉下土財主,並非傳說中驕氣逼人的紈絝子弟,還自我安慰了一番。哪裡知道其實是這位皇帝半生顛沛流離,窮困潦倒。一時還講究不起他老爸福王的排場。

果然,在裝了幾天表面文章之後,朱由崧就放出話來:天下事,有老馬在。然後迫不及待的縱情聲色,享受起來。在這方面,也許是受教於他父親「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享樂主義哲學。卻完全忘了他父親的悲劇。朱由崧以好色縱酒著名。即位之初,就派太監到處收羅美女以充宮掖,無遠弗屆,一直鬧到蘇杭等地,嚇得有女兒的人家雞飛狗跳,趕緊把女兒一嫁了事。直到滅國前兩個月,他還忙於計較後宮妃嬪的人選。據談遷筆記:「上體魁碩,一日斃童女二人,厚載門月裹骸出。」實在駭人聽聞。除夕之夜,朱皇帝突然悶悶不樂,急著召集群臣入見。大家以君子之心度聖明之腹,還以為是前線屢吃敗仗弄得皇上心情煩悶,紛紛指天誓日的以恢復自任,哪想到這位老兄悶了半響,憋出一句話來:「眾卿家阿,朕還沒時間考慮那個,朕只是看現在梨園唱戲的沒有什麼長得象樣的。想多選一些佳麗來充實後宮,你們一定要早點幫我辦這件事啊!」大家沒想到他操心的竟是這個。面面相覷半晌,只好一鬨而散。朱由崧的好酒也是趣聞多多,據說劉宗周曾勸他戒酒,為革命總要保重身體嘛。朱由崧話說得很討人喜歡:「為了先生這樣勸我,以後再不喝了。」想來長期顛沛流離,這點嘴皮子功夫還是有的。可臉上卻晦氣的象有人欠了他十萬兩銀子一般。老劉一看覺得不好意思,又改口說:「要是每次只喝一杯也沒什麼。」 朱由崧馬上借坡下驢,沒口子的答應:「您都這麼說了,以後就只喝一杯罷。」沒想到以後喝酒,太監就給他準備了一隻特大號的金杯。這還不算,喝道一半,他就不喝了,旁邊的人當然知趣,趕緊給滿上,說,沒喝完就不算一杯。上下通同作弊,配合默契,酒卻是喝的比以前還多。朱由崧昏聵不理事,當時朝政紊亂,賄賂公行。但這帳卻不能完全算到老朱頭上。他早已把治國大權完全交卸給馬士英等人。其實,南明重臣中只要有一個擁有與當初張居正相仿的權謀心機和治國手段,完全可以在皇帝放心讓權的基礎上振作精神,整頓朝綱。可惜,放眼南明,高居權位的大臣們燕雀處堂,全無半點警醒。馬士英,阮大鋮固然是賣官鬻爵,拚命撈錢。那些自命與馬,阮政見不同的官紳大抵也是荒淫不羈。尋歡作樂。真是應了肉食者鄙的老話。

日子卻過得並不舒心。江北諸勛鎮擁兵自雄,忙於勾心鬥角,寸土未復,卻成天逼著他要糧要餉。就連史可法為了見好於四鎮,也不惜用威脅的口氣上書稱自己未有寸功,是因為糧餉不足。要求皇帝籌集糧餉,才好上陣殺賊,否則就連長江也守不住。那麼江北四鎮是不是真缺糧餉呢?據載,江北四鎮定額合計每年共二百四十萬,而南京朝廷在當年四個月內就已發了一年半的餉,合計三百六十萬。難怪就連朱由崧也不滿的說:「:東南餉額不滿五百萬,江北已給三百六十萬,豈能以有限之財供無已之求?田仰與劉澤清不得全事呼籲」……外方見逼于軍閥,朝堂上下也不寧靜,不滿朱由崧為帝的某些東林―復社人,又接連搞出了「妖僧」大悲、偽太子、「童妃」三大案。熱鬧非凡,藉此來質疑朱由崧繼統的合法性,破壞其名譽和聲望,東林―復社黨人長期以來在人們的心目中都是正直不阿的誠人君子,但實際上,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政治派別,出於對其天下聞名的影響力的垂涎,許多心術不純,熱衷名利之徒也趁機混入其中,以君子之名,行小人之事。為了爭奪權力,無所不用其極。而他們所耍的這幾手也十分了得,與借緋聞案彈劾總統下台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最後沒有達到他們的直接目的,卻在不明真相的文武官員和百姓中搞得群疑滿胸,烏煙瘴氣,極大地影響了弘光朝廷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人必自辱,然後人辱之」。在內外傾軋下,隨之而來的是清軍的鐵騎。1645年4月25日,揚州失守,史可法殉難。消息傳到南京,朱由崧方寸大亂,顧不上通知其他人,就與馬士英和少數宦官倉皇出逃,一路輾轉來到蕪湖。蕪湖守將正是擁立有功的江北四鎮之一――黃得功,他尚對京城變故一無所知。當知道自己的 「天子門生」是張惶失措,棄都而來時。內心不勝感慨,但仍然決定以死報國,對這位昏君效忠到底。五月二十八日,在尾隨而來的滿洲重兵壓迫下,黃得功部將田雄,馬得功策謀降清。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黃得功被暗箭射中,隨即自刎而死。朱由崧則被田雄活捉,獻給清軍邀功。據鄭達《野史無文》記載:當時田雄背著朱由崧,馬得功在後面緊緊抱著朱的雙腳,生怕這個活寶貝飛掉,朱由崧痛哭流涕的哀求兩人,卻毫無效果,於是恨得咬住田雄的脖子,血流滿衣。當時朱由崧的痛悔憤恨之情,可見一斑。但亡國之君,總是難逃一死。次年五月,這位南明天子,就在北京被加以謀為不軌的罪名殺死,年僅三十九歲。

朱由崧從少年起就到處漂泊,顛沛流離,昔年福王府的榮華富貴一度對他來說,只不過一場春夢罷了。想不到在臨近不惑之年時來運轉,出於偶然的機遇接近了最高權力的殿堂。似乎源自人性本身最深處的慾望和渴求,也許是對在落魄中飽受冷眼與輕視的恐懼,他迫不及待的伸出雙手來迎接它,利用自己僅有的韜晦去爭取它,終於如願以償。而此後他的皇帝生涯,似乎只是他那充滿悲劇色彩的父親一生的翻版。至尊無上的皇權寶座,在他看來只不過是恢復曾經本該為他享有的王府溫柔富貴的工具而已。在醉生夢死之中,他渾然忘卻了自己拚命抓到的權力在風光無限的背後隱藏的重重殺機。享有權力必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在為帝的短短一年之中,他從不曾對自己的國家負責,也不曾對自己的子民負責,更不曾對自己的家族負責,甚至不曾對自己負責。而他身邊的大小臣工,也絕沒有人對他負責。這部帝王將相連台大戲的第一幕,就此在金陵城外的寒風中哄然散場。

附潞王潞王朱常淓,萬曆皇帝之侄,論輩分比崇禎,弘光還高出一輩。本來按血統親疏論,南明的帝位跟他是扯不上關係的。但在錢謙益等人的包裝策劃之下,潞王一躍成為朝野歸心的賢王,弘光繼位後,許多人還對潞王落選耿耿於懷。等到弘光敗亡,這位大家心目中的「傑出青年」自然而然的被推上前台。六月初七,馬士英與群臣奉請鄒太后立逃到杭州的潞王監國,第二天,潞王便正式走馬上任。許多人欣慰不已,認為雖然南都傾覆,但終於能立這位賢王為主,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從此振作朝綱,明王朝中興有望了。那麼,潞王是不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賢王呢,未必。曾見過他的奉常張希夏就搖頭說,與福王比起來「中人耳,未見彼善於此。」大家都是一路貨色。又有曾經得見潞王「天顏」,有幸窺見「龍爪」的人說,潞王指甲六七寸長,用竹管護起來,還叫太監下鄉到處給他收羅古玩。活脫脫一個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公子哥兒形象。不僅如此,潞王的軟弱無能,膽小怕死也令人吃驚。即位的第二天,朱常?E就急著派人與清軍講和,幻想劃浙江而守,藉以維持自己的小朝廷。清軍剛打了勝仗,不費吹灰之力收取了南直隸十四個府,清軍統帥貝勒博洛見了潞王的求和國書,只當是痴人說夢話,也懶得客套,立刻發兵南下,「春風得意馬蹄疾」,不到幾天,滿洲鐵騎就閃電般的出現在杭州城下,本以為破城可不費吹灰之力,卻不料斜刺里殺出一支兵馬,原來是明總兵方國安率領一萬甲士,輾轉兼程,前來擁立潞王保衛杭州,清軍猝不及防,陣勢一時大亂。沒想到潞王已決意降清,就在明軍奮不顧身與清軍血戰於涌金門下時,他竟從城牆上垂下酒食,送入清軍營中,名曰犒賞。明軍將士見他們拋頭顱,灑熱血拚死擁護的潞王如此行徑,憤恨不已,當即收兵東渡錢塘,後來投入魯監國旗下。六月十四日,杭州城破,潞王出降,隨即被送至北京,清廷下令歲給養贍銀兩。天真的潞王感激不已,上書謝恩,甚至表示要「結草?セ貳保?「舉家焚頂」來報答清廷的大恩大德。然而,就是如此卑躬屈膝,也保全不了自己的性命。次年五月,就與福王一起,被加以「陰謀顛覆國家政權」的罪名,在北京處斬。潞王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一輩子的最大理想,也許只不過是在藩王府中優遊歲月,安然的度其一生。沒想到天地翻覆,從此流離失所。又被一群醉心於個人私利的官僚政客包裝炒作,成為傀儡粉墨登場,捲入權力鬥爭的不息漩渦。人稱潞王為賢王,也不是全然不合當時的邏輯,他一生膽小怕事,處處委曲退讓,只求息事寧人,說起業餘愛好來,也只不過是醉心於古玩,說來還頗有一點小資情調。比起他賢侄福王的狂嫖濫飲來,卻也差勝一籌。若是在太平盛世有幸作了皇帝,也許終其一生可以得過且過,死後還能得到大臣們奉送的「仁」,「平」一類的謚號。在官修史書上,也會留下「溫仁寬厚」的千古令名。可惜命運給他開了一個大的玩笑。最後銜壁出降,甚至就連學做劉禪也不可得,潞王的悲劇,終於以自己的生命畫上了句號。

第二章:海天鵬鳥垂雲翼――隆武帝隆武帝,即唐王朱聿鍵的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而又歷盡磨難。在明王朝的其他藩王中,尤其顯得佼佼不群。1602年,朱聿鍵在唐王府中呱呱墜地,本該是含著銀湯匙出生的他卻一開始就受盡冷遇。他的爺爺,老唐王並不喜歡自己的長子(即朱聿鍵之父),而是準備讓小兒子繼承王位,在一些人的挑唆下,把長子囚禁於王府內院中,朱聿鍵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出生的。所幸的是曾祖母魏氏卻對這個玄孫兒格外喜歡,呵護有加。可惜好景不長,朱聿鍵12歲時曾祖母去世,老唐王不知何故,恨屋及烏連帶這個孫兒也看不順眼,乾脆把朱聿鍵父子都關到一起。直接給判了無期徒刑。這一關就是十六年。囚禁生活中無事可做,只有在青燈古佛下日夜苦讀。朱聿鍵也從懵懂少年變成了一個老知青。寫到這裡在下不禁感慨唐王果然是非凡人物,其出身遭遇簡直與金庸筆下的大俠如出一轍:本該是生活幸福美滿,沒想到打小禍從天降,從此歷盡苦難,又莫名其妙的與世隔絕十幾年,這也是小說中的常用橋段,張無忌,袁承志,楊過無不如此才練成了絕世武功,成為一代大俠。可惜唐王運氣不好,囚所內找不到《乾坤大挪移心法》或《九陽神功》,《如來神掌》之類寶典,也沒有遇到風清揚,獨孤求敗這樣的世外高人。不過也不是一無所獲,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在這樣的困境中磨鍊了心志,提高了情商。雖未練成蓋世神功,唐王日後的為人行事,卻無不帶上幾分俠士氣派。禍不單行昨夜行,老唐王的愛子,朱聿鍵的叔父繼位心切,竟然暗下殺手毒死了朱聿鍵的老爹。朱聿鍵的身世之悲,境遇之慘,在眾藩王中恐怕無逾於此。所幸蒼天好像終於開眼:「賴有司之持公,天啟心於祖考念,請於烈廟,奉敕准封。」也許事情鬧得太不像話,就連王府監護官員也看不下去,紛紛施加影響,老唐王據說良心發現,更有可能是迫於壓力,終於向中央政丵府正式提請立聿鍵為王儲並獲得批准。沒過多久,老唐王就滿心鬱悶的病死了。朱聿鍵三年守孝期滿,正式襲封,又經過四年的籌劃待機,一舉擊殺作為自己殺父大仇人的叔父。唐王如何報仇的細節已經不得而知,但每當讀到這裡,就浮現起東晉大丵英雄桓溫為報父仇,趁仇家舉喪之時身懷利刃混入其中,砍瓜切菜般手刃仇敵的慘烈場面。唐王之仇本可以通過正式的司法途徑提起訴訟,但恐怕就連這位龍子龍孫也對當時混亂局勢下的司法公正不抱信心,故而甘冒廢藩之險,親手償還血仇。他剛毅勇烈,敢做敢為的性格可見一斑。

大仇得報後,唐王心中二十幾年的鬱氣才得以發抒,此時,明王朝的形勢已岌岌可危。東線與滿州的對峙已是苦苦支撐,西線與起義軍的較量又是連戰連敗。唐王慨然以國事為己任,顧不上祖訓親郡王不得擅離封地的禁令,招兵買馬準備北上勤王。可惜猜疑成性的崇禎對這位一腔熱血的憤青並不領情,半路上就派人把他趕了回去。接著新帳老賬一起算,責備唐王擅殺叔父,擅離封地,無法無天,下令廢為唐庶人,囚禁於鳳陽高牆之中。所謂鳳陽高牆,就是明朝囚禁宗室罪人的所在,唐王自十二歲被囚於家中,好不易時來運轉,三十一歲上做了四年王爺,就又進了大牢。這一關,又是七年。(記得無間道中陳永仁曾不滿的說:「說好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一肚子牢騷,可惜他不讀書,要不想想唐王,也就心平氣和了)明朝覆亡,弘光繼位,終於把唐王放了出來,此時局勢已迅速惡化,到四五年六月,唐王見監國潞王決意降清,不勝憤慨之餘離開杭州,在鄭鴻逵的支持下前往福州籌辦監國。據說當時「諸人旨以虜信甚迫……,始從舟中晤唐殿下,慷慨以恢復自任,遂同諸臣交拜,約成大業。」唐王就在船上與擁護他的大臣們慷慨交拜,誓圖恢復。這樣一幅擁立皇帝登基的場景,讀來倒頗像天地會群雄紅花亭聚義之時。說唐王滿身英氣俠氣,看來並非虛言。以後的天地會和洪門會黨真該奉他為開山祖師爺,才是正理。唐王在福州繼位後,一洗前人弊端,革新政治,力圖恢復。首先,在基本國策上,改變了歷來以「平寇」(鎮丵壓農民起義)的方針,而是現實的根據當時實際力量對比和主要矛盾,改為以「御虜」(抗清)為主。在政策上為以後大西軍同永曆的合作打下了基礎。其次,他極力摒除萬曆以來流毒甚深的黨爭和門戶之見,全力團結招納人才,用人唯賢。在南明的控制區內,唐王注重整頓吏治,嚴懲貪污,規定「小貪必仗,大貪必殺」,與清軍的留髮不留頭相比,有效地爭取了民心。在私人品德上,唐王的作風也是福王潞王之流所不能比的,許多史籍都說他生活簡樸,稱帝後還穿土布黃袍,「行宮中不許備辦金銀玉各器皿,止用磁、瓦、銅、錫等件,並不許用錦繡、灑線、絨花,帳幔、被褥,止用尋常布帛」。除了愛讀書之外也沒有其他嗜好,「從龍祗有五車書。」頗有中興之祖,銳意恢復的氣概。唐王志在恢復,然而擁立他的鄭鴻逵,鄭芝龍兄弟卻不買帳,鄭鴻逵無知武人,未必有學魏武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見識,然而軍閥習氣,對他們擁立的這位血統疏遠,又曾為罪宗的皇帝是無論如何看不上眼的。朱聿鍵屢次下令出兵恢復,鄭氏兄弟都以各種理由推脫。唐王處於福建鄭氏控制區內,調不動一兵一卒。在這樣的形勢下,不甘心蹉跎度日的唐王終於決心御駕親征,擺脫鄭氏兄弟的操縱。他針對當時局勢,提出了一個相當有眼光的大戰略,戰略核心為自己御駕親征,進入明清雙方激烈爭奪的江西地區,西連湖南何騰蛟,東控福建鄭芝龍,背靠廣東,控制全局。如在江西得手,則利用浙東魯王兵力牽制清軍後方,以何騰蛟部出湖北,東下長江。席捲江南。為了將這一戰略付諸實施,唐王於十二月十六日離開福州,二十六日到達建寧,開始做西進贛州的準備。

這一計劃,從純戰略角度上講是相當厲害的,清方在注意到明軍動向後驚呼「敵畏江南滿州,故宿重兵於浙東以拒錢塘之渡,乘江西兵力之單弱,意欲奪路而出,以震動江寧;何騰蛟擁重兵從上游而動武昌,滿州有數,東南半壁豈不一鼓而復乎。」他們也認識到唐王的計劃如果達成,對清軍部署於東南的勢力來說,將造成毀滅性的打擊。然而,這一戰略要得以實現,必須首先具備兩方面的條件,其一就是鄭氏勢力派大軍隨唐王親征,然而,鄭家兄弟只求保存自家實力,絕不可能賣力支持。對這一點,朱聿鍵也是看的很清楚的,因此他把希望寄托在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湖廣總督何騰蛟身上,指望他及早發兵贛南接應。然而何騰蛟卻另有私心,一方面他利用唐王的信任到處炫耀,在湖南境內威福自操,言出法隨。另一方面,他擔心若真將唐王由鄭氏控制區內接出而來到江西,湖南,勢必事事都要請示而行,權威也將一落千丈。因此他大玩手段,一面聲勢赫奕的派張先壁,郝永忠出兵迎駕,一面暗中囑咐切不可假戲真做。兵行遲緩,使局勢完全貽誤,直到隆武政權滅亡前夕,何的先行使者才姍姍來遲。東西兩面碰壁,唐王一籌莫展了,首席大學士黃道周見唐王處處受制於鄭芝龍,十分憤慨,自請督兵江西援救徽州、衢州一帶的金聲等部義軍,設法為隆武朝廷打開局面。然而黃道周書生統軍,不諳兵略。又處處受到鄭芝龍的牽制掣肘,出師不久便被清軍包圍擊潰,黃本人也被俘不屈而死。噩耗傳來,朱聿鍵痛惜不已,卻不知敗亡就在眼前,1646年 3月,清軍金聲桓部攻克吉安,一路勢如破竹,包圍贛州,經過數月激戰,十月初清軍破城。守城明軍全部戰死,,江西失守,隆武朝廷與湖南的交通為之斷絕。江西戰場本是明清兩方都十分重視的戰略要點,唐王首倡兵出江西,東西並舉的大戰略,卻囿於多方掣肘,形格勢禁,內部將領各懷私心,虛與委蛇。滿腔抱負無法施展。清方卻能令行禁止,號令劃一,兩方優劣之勢,自然不言而喻了。西線交通斷絕,何騰蛟的援兵遲遲不至。東線局勢也呈土崩瓦解之勢。1646 年(清順治三年,明隆武二年、魯監國元年)二月十九日,清廷命多羅貝勒博洛為征南大將軍,同固山額真圖賴領兵南下,進攻浙江、福建。與西線清軍互相配合,東西並舉。浙江是魯王監國的控制區域。本與唐王為繼立之事鬧得不可開交,然而畢竟是同氣連枝,唇亡齒寒。魯王軍隊在清軍的突然猛攻之下節節敗退。防線完全崩潰。藩籬既失,清軍乘勝部署入閩。鄭芝龍海盜出身,慣於乾的是投機生意,一早就做好了拋棄唐王,另投新主的打算。在與清方接上頭後,便密令仙霞關守將武毅伯施福放棄天險,自動撤退。仙霞向稱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雄關,鄭芝龍主動棄守後,清軍便兵不血刃的從此長驅直入。接著鄭又謊報海盜進犯其家鄉安平,上疏道:「三關餉取之臣,臣取之海,海警則無家,非專救不可。」隆武帝派內使持手敕苦苦懇求:「先生少遲,請與先生同行。」鄭芝龍置之不理,徑自帶領軍隊返回安平。

其實,鄭芝龍的背叛並非個別現象。早在清軍攻取浙江,局勢惡化之時,許多朝廷重臣和地方官員就從保全自身身家性命出發,暗通清軍,準備投降了,對此局面,唐王並非一無所知,但也毫無辦法。。錢秉鐙記載:「七月二十五日,上御門。群臣朝罷,將退,上命內臣捧出一盤,覆以黃帕,置御前。上諭群臣曰:「朕本無利天下之心,為勛輔諸臣擁戴在位。朕布袍蔬食,曉夜焦勞,有何人君之樂?只是上為祖宗,下為百姓,汲汲皇皇,惟恐負諸臣擁戴之初心。今觀諸臣大非初意,昨關上主事搜得關中出關迎降書二百餘封,今俱在此。朕不欲知其姓名,命錦衣衛檢明封數,捧至午門前對眾焚之。班中諸臣宜亦有之,朕俱不問。有之者當從此改心易慮;其本無者益宜矢志竭力,毋貳初衷。特諭」唐王唯一的辦法,是效仿曹操故智,以此手段來撫慰人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可謂不懇切。然而當時曹操已穩操勝券,唐王卻是敗亡就在目前。自然不可能收到任何效果。哀莫大於心死,從龍諸臣已打定主意要拋棄這位當初在舟中信誓旦旦,力圖恢復的皇帝,再情真意切的言辭和權術手段對他們來說也只不過是秋風過耳罷了。八月二十一日,唐王鑒於內外交困的局面決定由延平移駕前往江西贛州,當時明軍贛州守將尚在與清軍苦戰之中。唐王計劃取道贛州往湖南收取何騰蛟部以圖救亡危局,重新打開局面。但他缺乏實戰經驗,因為情報不明,在護衛軍隊不多的情況下還隨行帶領大批書籍和宗室,大臣一路前行。不久就得到清軍尾隨而來的消息,隆武君臣大驚,連忙狂奔不止,其狼狽程度有如當年劉皇叔敗走荊州,扶老攜幼被曹軍追擊的慘象,可惜唐王身邊並無趙子龍單騎護主,張翼德獨當長坂。二十八日走到汀州就被清軍輕騎追上,隆武帝與隨行妃嬪皆被俘於趙家塘。清軍對這位皇帝十分忌憚,不敢照福王潞王例送至北京獻俘,唯恐夜長夢多,於是在汀州就地處斬。據當時的目擊者稱,唐王與皇后被俘時都穿著戎裝小帽,一同在汀州府堂遇難。還有一種傳說認為當時汀州遇難的只是唐王替身,他本人則是逃到廣東五指山出家做了皇帝。這種說法於史無據,本不足信。不過帝王劫後出家的傳說,前有建文,近有奉天玉和尚李自成,後來又有人稱行痴的順治帝,加上隆武,也算一時之盛會了。唐王一生幾乎都是在逆境中度過,困難的環境磨鍊了意志,也鍛煉了才幹。終於在危難之中被推上最高統治者的地位,他是一個胸懷大志之人,即位後一直以恢復為己任。然而在實際鬥爭中卻處處碰壁,作為明皇室中血緣疏遠的宗支,又是曾經的高牆戴罪之身,無法得到死守正統觀念的南明諸臣廣泛的支持,也缺乏自己的班底,終於在鄭氏家族的挾制下無所作為,壯志以歿。他所依靠的南明諸臣,大多或是迂腐守舊,目光短淺的無能之輩,或是各懷私計,見利忘義的宵小之徒。在殘酷的鬥爭中這些人或死或降,或逃或叛,終於沖刷殆盡。而來自底層的普通百姓,身份低微的生員小吏,卻逐漸嶄露頭角,成為南明政權抵抗滿清的主要支柱。

其實要這麼說,朱聿鍵也就是比他的同宗們強一點,能力也沒有多強,不知道手裡有兵的重要性,單純的依靠兩個軍閥,能成神馬氣候?好吧,姐站著說話不腰疼,事後諸葛亮

第三章:魂不能南客莫招――史可法史可法出身寒微,從小是出了名的勤學苦讀,最愛在破廟燭燈下通宵達旦的看書,沒想到一天雪夜遇到當時的東林領袖――大學士左光斗出來微服賞雪,一見之下大加青睞,就此收為門生。俗話說明師出高徒,低手才出自於暗師(韋小寶語)。左也是當時明朝政壇上鐵中錚錚之人,他的言傳身教無疑對史可法產生了重要影響,只可惜左老前輩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有時未免失之於拘泥陳腐。史見樣學樣,不免失之變通,雖一生清正廉潔,卻缺乏在複雜微妙的政治鬥爭中駕馭局勢的才幹機變,此乃後話,暫且不表。崇禎末年,局勢岌岌可危,思宗皇帝自然要考慮預作退路。這退路,就是當時人稱留都的南京。留守重臣中一位是太監韓贊周,一位是功臣子弟趙之龍,這第三位,就是當時已在政壇上展露頭角的史可法,時任兵部尚書。說來也荒唐,崇禎本來與史可法連面都未曾見過,只是因為大家都說他好,就毫不猶豫地調可法走馬上任,所幸崇禎一生雖常常舉動失措,這次到真的挑到兩位忠臣。(他曾說贊周和可法出身寒微,比起來還是不如功臣子弟可靠,沒想到後來可法贊周皆死於國事,降清的恰是這位與國休戚的功臣子弟,唉,崇禎呀崇禎……)1644年,南北交通基本斷絕,時任南京兵部尚書的史可法憂心國事,正在調兵遣將渡江準備北上勤王時,噩耗傳來,崇禎帝已於煤山自盡,南京頓時成為明王朝理所當然的政治重心,擁立新君組織政權,就成為留都諸臣的首要任務。

擁立新君,在當時有立福和立潞之爭,立福是出於血統和就近考慮,而主張立潞的東林黨諸君子以立賢為號召,但其實另有私心,他們一方面是害怕福藩藉機報復,一方面也有借擁立飛黃騰達的打算,作為當時南京第一實權人物的史可法真是左右為難,作為左光斗的得意門生,他政治上傾向東林黨人,自然不大想立福王,可又恪守宗法倫理觀念認為應當按倫序推立神宗子孫。反覆考慮之下終於想出妙計,於是秘密前往浦口同鳳陽總督馬士英密商,馬士英手握江北重兵,若取得他的支持,想來應該萬無一失了。果然身為外鎮的老馬受寵若驚,很快就達成一致意見,搞折衝立同為神宗子孫的桂王(即永曆)為帝。這一方案公布出來,人人皆大歡喜,以為大事已定了。沒想到風雲突變,福王求援於江北三鎮總兵,馬士英見風使舵改投福王。對這一變故,原本興高采烈的史可法一時還摸不著頭腦,寫信給自己的好盟友馬士英強調福王「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讀書、干預有司」七不可立,力圖勸說馬回心轉意。但馬士英的權謀機變那裡是史可法及得上的,這封信反而成為後來藉以要挾可法的利器。事已至此,史可法只能痛悔自己輕信人言,結交「匪類」。但已悔之無及了。史可法性格上的最大弱點是優柔寡斷,缺乏政治家應有的決斷和魄力。他總想八方應付妥帖,誰也不得罪,卻往往事與願違,幾頭不討好。人送可法外號「老媒婆」,其為人慣和稀泥可見一斑。作為留都手握實權的第一號人物,若能一開始就當機立斷擁立福王。權柄不至於旁落,四鎮和馬士英也沒有可乘之機。福王不過庸人,但也有任人不疑的好處,若史可法借擁立得福王信託,政由己出,任用得人,未必沒有扭轉危局的機會。史可法其實自己也懂得這一點,他曾對人說:「以齊桓之伯也,聽管仲則治;聽易牙、開方則亂。今吾輩之所立者,豈其不惟是聽,而又何患焉?」意思是以管仲那樣的能臣自居(只怕未必),認為如今大權在握,就算擁立福王做了皇帝,必然是惟己意見是從。皇帝雖然是個庸人,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話雖在理,可惜史公沒有機會看看《教父》,柯里昂家族的軍師湯姆?黑根就有過名言:「有的事你做就是了,沒必要說出來。」史可法卻是光說不練,他的受業恩師左老前輩又不是godfather之流的人物,必然沒有教過他這樣的政治要訣。史說的話很快就傳了出去,輿論一時大嘩,認為這樣想,這樣說簡直是大逆不道,史可法從此更不敢有擁立福王的意思了。決策失誤,造成的最大影響是軍閥勛鎮勢力從此抬頭,朝廷政治分裂,黨爭激化。世事如弈棋,一著失誤,滿盤皆輸,史可法的棋錯一著,竟然決定了弘光小朝廷的敗局。不可謂是作者危言聳聽。

弘光立國伊始,在爭取人才方面,史可法還是比較清醒的,他極力打破黨爭的弊政,主張不拘一格收錄有用人才,包括名列魏忠賢「逆案」(以馬士英,阮大鋮為代表)和曾在北方投降大順政權(主要是東林黨人)的在野士紳。然而大家並不體諒史公一片苦心。馬士英、阮大鋮借江北四鎮打丵壓東林黨人,東林-復社骨幹也拚命攻擊馬、阮。一時鬧得雞飛狗跳,史可法再一次落了個兩頭受氣。史可法灰心已極,再加上當初痛罵弘光帝的信還捏在馬士英手裡。總是心不自安,雖然弘光帝面子上還對史可法禮敬有加,但可法心裡明白,皇上真正寵信的是從龍有功的馬士英,自己已成了靠邊站的擺設花瓶。正好馬士英入朝輔政,江北統御無人,於是史可法上書自請北上督師,意圖收取四鎮以彌補自己的失策。江北四鎮向來名義上受馬士英的統帥,與馬的歷史關係也最深。史可法為亡羊補牢,全力設法把這隻軍隊抓過來,他的第一個手段,即是奏請加封四鎮總兵黃得功為靖南侯,高傑為興平伯,劉澤清為東平伯,劉良佐為廣昌伯,以結好於四鎮。然而四鎮以立天子為功,驕氣已深,一面上書要錢要餉,一面勾心鬥角,爭奪江北繁華之地,騷擾百姓。駐節於揚州附近的史可法一籌莫展,當時清方兵力單薄,山東各府縣紛紛起義,河南也幾乎處於權力真空地帶。有謀士獻策勸他在河南,山東各設強鎮,厚集兵馬,以圖恢復。史可法也知道這是好計,然而名為督師的他根本指揮不動四鎮的跋扈將軍。只有徒喚奈何了。史可法在定策問題上舉措失當,導致四鎮坐大,歷來都被看作弘光期年而亡的重要原因。然而失足於前,未必不能補救於後。四鎮雖然為跋扈驕悍之將,但並非全然喪心病狂之徒。除劉澤清,劉良佐後來兵潰降清外,兵力最強的高傑,黃得功都能堅持抵抗,最後戰死沙場。人心未死,未必不可因勢利導以圖大計。自古常說御將之道,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劉邦能於進退之間將項羽手下的第一悍將英布折服的俯首帖耳,玩於股掌之上。高敖曹一輩子目空一切,凶狡異常,卻終生對高歡唯命是從,生死以之。無他,為人主的恩威並施,變化不測罷了。史公謙謙君子,歷來作思想政治工作以說服教育為主。以為和風細雨,必能潤物無聲。往來奔波於四鎮之間,苦口婆心的勸說他們顧全大局,共赴時艱,四鎮要糧給糧,要錢給錢,奉為驕子,唯恐伺候不周。大家聽膩了老生常談,反覺可厭。史公無法可想,只好寫信給大學士高弘圖訴苦:「鎮鋒惡,盍謹避之!」軍閥脾氣太壞了,我還是躲他們遠點吧。(據南渡錄記載:,史可法微服私行至淮上,竟被督工頭目抓去當苦力,碰上劉澤清來察看營建情況,他才扔下肩上的巨木大叫:「學生效勞三日矣!」)

  • 制人不成,反為所制。為史公計,另一出路即是放棄幻想,另練新軍以自強,人常說雖然當時多有失策,但史公也是形格勢禁,內受制於權臣,外受制于軍閥,沒有條件施展拳腳。是不是真是這樣呢?當時黃得功駐真州(儀征)、劉良佐駐壽州(今壽縣)、劉澤清駐淮安,高傑駐瓜州,可法駐節揚州居中指揮(注意:有地盤),當時可法並非光桿司令,手中握有一支不大不小的親軍,時人張怡在南下旅途中還親眼看到:「過德州界,一路鄉勇團結,以滅賊扶明為幟,所在皆然……既聞弘光登極,史公督師,無不踴躍思郊。每遇南來客旅,輒訊督師閣部所至。」(又有兵源,人氣頗旺),在糧餉上,四鎮餉額向來充裕,又有徵收江北部分囤糧,商稅的特權。可法雖受制於四鎮,手上還控制著一部分糧餉領批大權(又有錢糧),自然史公雖人稱愛兵如子,兵不飽不先食,但真要行軍打仗,上陣殺賊還是非其所長,不過這並不等於領兵無人,以後來江陰抗清為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典吏閻應元竟指揮若定,抵抗數萬清軍圍攻兩月之久,吳日生(他還給可法做過參軍,受過史的直接領導)在太湖中舉義,一時聲勢浩大,曾重創清軍,斃敵千餘人,像這樣起身低微的人物一時竟不可勝數。若能有人能不拘一格,識拔英雄,也不可謂無將。可惜史公受任督師以來,雖清正勤勉,處理公文往往日以繼夜,為調和四鎮,安撫百姓費盡心血,卻無所建樹,回想當年祖逖僅率千餘兵將渡江,中流擊楫,一生威震兩淮,虎踞江北,北方胡騎無不避之唯恐不及的英豪氣概,不禁使人撫膺長嘆。史可法督師淮上,其最初目的無非是為了防禦清軍和大順軍乘勢南下,繼以待機恢復中原。然而,當時「聯虜平寇」是弘光朝廷的基本國策,弘光朝廷一時看不清形勢,還把清方看作是「剪除醜虜,以復君父之仇」的好朋友。再加上當時橫掃河北,打得明軍丟盔棄甲的大順軍竟然被清軍一舉擊敗,不由使得眾大臣對清軍的戰鬥力心懷忌憚,認為上策最好就是保守江南,避免激怒清軍南下,然後卑詞求和,以維護效法東晉,南宋的偏安局面。只可惜黃河南北的人民群起結寨自保,山東河北州縣紛紛反正,日夜翹首以待史督師的大軍北上恢復,他們心中的王師卻坐據兩淮,遷延時日。弘光小朝廷,正積極的謀求割讓淮河以北,偏安於江南了。清軍入關之初,一時還摸不清明朝底細。態度一開始比較持重,但隨著江南財賦對北方的重要性逐漸凸現出來,再加上南明政權的軟弱態度,這一切都使清方感到有機可乘。清攝政王多爾袞命弘光朝廷派來的副將何拱薇、參將陳萬春帶了一封信給史可法,信中充滿了恫嚇之辭,甚至說什麼「且擬釋彼重誅,命為前導」,連清軍的勁敵大順軍也被「借用」來作為迫脅手段,滿紙荒唐,令人噴飯,卻反映了清廷對南明政權態度的全方位轉變,即自封正統,否認弘光朝廷的合法地位,要求它無條件投降。史可法在回信中卻惟恐觸怒清廷,措辭極為軟弱。通篇只是為弘光朝廷繼統的合法進行辯解,反覆表達「連兵西討」的願望,準備在鎮丵壓大順軍後兩國世通盟好。史可法重操駕馭江北四鎮的故智,處處妥協退讓,只求息事寧人。這種做法在江北四鎮中已種下惡果。現在又以此奉為對外交涉談判的圭臬,只能是助長強敵的驕狂氣焰,無異於與虎謀皮。隨著以南明派出的以左懋第為首的和談代表團的失敗,清方厲兵秣馬,終於放膽準備南下滅亡南明了。

    和談失敗,史可法似乎逐漸清醒過來。1645 年初,史可法親自安排了高傑率軍北上,這是弘光朝廷惟一一次向黃河流域推進的軍事行動(主要還是對付大順軍而非清軍)。正月初十高傑率部來到河南睢州,鎮守此地的明總兵許定國早已暗通清軍準備投降,高傑在得知此事後本計劃以優勢兵力脅迫許定國隨軍西征。高傑自恃武勇,竟想學關雲長單刀赴會,沒想到在酒宴中中了埋伏,反被許定國殺害。消息傳來,史可法傷心欲絕,急忙趕到高傑營中處理善後事宜,立高傑子為興平世子,外甥李本深為提督,胡茂禎為閣標大廳(即中軍),李成棟為徐州總兵。當時黃得功等又想乘機瓜分高傑部的兵馬和地盤,雙方劍拔弩張。高傑妻邢氏擔心兒子幼小,難以服眾,她知道史可法沒有兒子,提出讓兒子拜史可法為義父。然而史可法卻因為高部是「流賊」出身,堅決拒絕,命高傑子拜提督江北兵馬糧餉太監高起潛為義父。當時高部以兵強馬壯著稱,手下李本深,李成棟後來都成為縱橫一時的大將。這本是史增進與高部感情,藉機團結高部勢力,共求抗清的大好良機。卻因一己偏見輕輕放棄。千載之下,讀來只有苦笑而已。有學者評價史公:「在智識上無甚特殊之處」。在下卻不敢完全苟同,以事實論,史一生在擁立,守邊,御將,外交國策等重大問題上屢屢失誤,然而從當時他的一些書信和私人言論中可以看到,他並非對這些問題沒有比較清醒的認識,也曾對一些人提出的正確建議表示由衷贊同,然而卻從來沒有轉化為實際行動過,史可法一生的真正悲劇在於久習明末官場風氣,為人軟弱世故,遇事習慣四面應付周到,只求潔身自好。缺乏剛毅果決的鐵腕手段和魄力擔當。能知而不能行,終於一誤再誤,徒留遺恨罷了。

    睢州變後,三月二十三日,鎮守荊襄的南明大將左良玉為避李自成兵鋒,借口「清君側,救太子」傾巢東下來攻南京。在弘光帝催促之下,史可法不得已不顧清軍重兵已經進入江蘇北部的危險抽調兵馬過江拱衛南京。他於四月初二日領兵過江,行至草鞋峽時得到報告黃得功等部已擊敗左兵。史可法請求入朝召對,面見弘光帝說明對主要威脅來自清方而不是左良玉部,因此在兵丵力部署上不贊成從江北抽調大批主力去對付左軍。馬士英卻耽心史可法名位居前,入朝後自己的首輔將保不住,加上清軍南下的消息日益緊迫,又建議朝廷下旨:「北兵南向,卿速回料理,不必入朝。」史可法接到詔書後大失所望,登上南京城郊的燕子磯,「南面八拜,慟哭而返」。這時候,清軍一路勢如破竹,由多鐸統率的大軍兵鋒已度過淮河。史可法方寸大亂。據應廷吉《青鱗屑》記載,當時一部分南明軍隊駐於高郵,史可法一天之內三次發出令箭,上午令邳宿屯田道應廷吉「督一應軍器錢糧至浦口會剿」左良玉部叛軍;中午又下令「諸軍不必赴泗,速回揚州聽調」;下午又令「盱眙告急,邳宿道可督諸軍至天長接應」。應廷吉對諸將說:「閣部方寸亂矣,豈有千里之程,如許之餉,而一日三調者乎!」局勢一片混亂,劉良佐和原高傑旗下將領李本深,楊承祖等人紛紛不戰而降。隨即就轉過頭來接受多鐸調遣進攻揚州。史可法困守揚州孤城,城裡只有總兵劉肇基部和何剛為首的忠貫營,兵力相當薄弱。由於城牆高險,清軍的攻城大炮還沒有運到,多鐸派原明總兵李凄鳳,高歧鳳招降史可法,遭到嚴詞拒絕。他毅然說道:「此吾死所也,公等何為,如欲富貴,請各自便。」當十八日清軍初抵城下時,總兵劉肇基建議乘敵大眾未到,立腳未穩,出城一戰。史可法認為:「銳氣不可輕試,且養全鋒以待其斃。」在城守方面,「舊城西門地形卑下,城外高阜俯瞰城下,勢若建瓴,且為興化李宦祖塋,樹木陰,由外達內,絕無阻隔,枝幹回互,勢少得出。」在軍事地形上給守軍造成重大威脅。「諸將屢以為言。公以李氏蔭木,不忍伐也。且言,諸將以此地為險,吾自守之」。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仍自以為是,處處囿於細事小節,不知輕重之勢,令人扼腕。二十四日清軍完成合圍,正式發動總攻。夜間,清軍用紅衣大炮轟塌城牆,「城上鼎沸,勢遂不支」。二十五日,揚州陷落,劉肇基戰死,揚州知府任民育、何剛等壯烈犧牲,史可法被俘後堅貞不屈,拒絕多鐸的多方勸誘,最後終於遇難。「死而可九吾無悔,魂不能南客莫招。」史可法殉國之日,大江南北,處處為之招魂,悲咽之聲,傳於一時。當時明末官場積弊流傳,從崇禎以來,高官顯貴「闖至則降闖,清至則降清」,只以身家性命為己念。堅持氣節,諸多借口託辭,只求因循度日。守正不屈之人反被目為怪物。史可法以身殉難,無疑予當時的風氣和人心以極大的震憾。然而史公謙謙君子,立身勤勉清正,在朝堂上當能立德立言,卻無才力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真君子不以身後榮名為己念,若史公泉下有知,未必不因自己在內政外交上的一誤再誤而追悔莫及,魂兮歸來,能哀江南否?

    第四章:故國旗幡海上來——魯王1645年六月,潞王降清,浙江全境幾乎都歸順清廷,攝政的「聰明之王」(睿親王)多爾袞一時興高采烈,以為取天下如探囊取物般容易。昏昏然,飄飄然之中悍然下令治下臣民剃髮留辮,藉以統一思想認識,提高政治覺悟,否則便項上人頭不保。沒想到此令一出,天下大嘩,不僅原已準備降清的人護頭而逃,連已歸降的地方民眾也紛紛揭竿而起,大張旗鼓地造起反來。浙東民氣向稱強悍,剃髮令一下,餘姚,紹興紛紛殺官奪城,而震動全局的卻是寧波舉義。寧波士紳林時對等人對舉義有心已久,商議後認為退休官員謝三賓家廣有錢糧,又曾做過監軍,可以奉為領袖。於是紮好大紅花,做好光榮匾前去拜訪。諸位,西洋韓非子馬基雅維里早有言:搞政治就不要惦記人家錢包,有的人殺父之仇可忘,奪財之恨終身難消。謝鄉紳一聽要他出錢出頭,腦袋搖得撥浪鼓相似,林時對失望之餘,心想死了張屠戶,未必就吃渾毛豬。乾脆召開紳民大會,宣布反清復明,沒想到就連駐防清軍也群起響應,推鄉紳錢肅樂為主,真刀真槍的幹將起來。謝鄉紳見勢不好,連忙懇請駐定海的降清總兵王之仁前來鎮丵壓,也好在新主子面前顯得自己智如諸葛之亮,義若關雲之長。沒想到王之仁早與錢肅樂有約,正好將計就計,親統大兵前來寧波助威。謝鄉紳正自以為得計,不想王總兵大喝一聲拿下,頓時三魂七魄飛走大半,叩頭如搗蒜般認下一萬兩銀子「人頭捐」,才算保住性命。王之仁反正,方國安,張名振也率部來會,一時風起雲湧,義軍聲勢大振。眾人商議蛇無頭不行,還需借一位明藩王的旗號以資號召,當時江浙一帶的藩王已被清軍裹挾一空,唯有寓居浙江台州的魯王託病未曾北上,於是大家共奉魯王為主,魯監國政權就於這年的七月十八日正式成立。

    魯王朱以海本來世封山東兗州。1642年清軍南下山東時兗州城破,朱以海之兄以派遇難,以海也差點被殺,死裡逃生後襲爵魯王,後來大順軍入山東,魯王倉皇南逃到浙江,稱得上苦大仇深。國讎家恨使他對清廷切齒痛恨,一力以抗清為己任,然而胸有大志並不等於方法對頭。魯王本是有志青年,見賢思齊,要學古人求材若渴,從諫如流,哪想到竟學得走火入魔。張岱說他:「見一人,則倚為心膂;聞一言,則信若蓍龜,實意虛心,人人向用。乃其轉盼則又不然,見後人則前人棄若弁毛,聞後言則前言視為冰炭。及至後來,有多人而卒不得一人之用。附疏滿廷,終成孤寡。」輕信人言,又信而不用,與不信同。連謝三賓這樣的反覆小人,也走通魯王國舅的後門出任大學士,魯王的用人行政之混亂可見一斑。魯王過慣了笙歌燕舞的生活,酒量宏大,倒與弘光不分伯仲,雖建國於越,卻從不搞卧薪嘗膽,只愛戲酒自娛。有參加魯王宴會的人說:「見王平巾小袖,顧盼輕溜,酒酣歌作,王鼓頤張唇,手象箸擊座,與歌板相應。已而投箸起,入簾擁妃坐,笑語雜,聲聞簾外。外人咸目射簾內。須臾三出三入,更闌燭換,冠履交錯,傞傞而舞,優人、官人,几几不能辨矣。」風流瀟洒,倜儻不羈,完全一副當紅青春偶像的做派。俗話說「齊王好高髻,四方高一丈」,駐防錢塘江上與清軍隔河相對的眾將領也紛紛擺酒唱戲,與魯王湊趣,一時聲聞百里。好一幅太平景象。上文講過,弘光覆滅後福建已擁立唐王,如今魯王登台自然一國難容二主。兩個小朝廷為爭正統地位,放著北邊壓境強敵不討,反而先打起了口水仗,一時唾沫橫飛好不熱鬧。接下來內戰升級,唐魯兩王爭相拿出大把銀子和高官厚爵在對方政權內摻砂子,挖牆角。上演出一部精彩絕倫的明版《無間道》來。論人力財力,唐王要比魯王闊氣的多,一來二去魯王自感不敵。這時大學士錢肅樂獻計道若能先下杭州,再克金陵,拜過太祖皇帝陵寢,就可建立超過隆武朝廷的威望。魯監國也以為好計,於是登壇拜將,封方國安為大將軍,越國公,王之仁為興國公。朱以海還親自到錢塘江邊犒軍,限期攻克杭州。一時群情激奮,誓死以報。方國安、馬士英、王之仁派總兵三員領兵二萬多名從朱橋、范村、六和塔三處過江,直至張家山、五雲山、八盤嶺等處,迫近杭州府城。清總督張存仁與梅勒章京朱馬喇、濟席哈、和托、總兵田雄、張傑等分兵三路迎擊,明軍雖乘一時血氣之勇而來,無奈向來文恬武嬉,士卒缺乏操練,將領統御無能。在清軍迎頭痛擊之下大敗虧輸,被俘的副將十有一人,參將、游擊、都司、守備四十八員。眾將領灰心喪氣之下,一股腦兒退回江南,從此一心畫江自守,再不敢去觸清軍的霉頭。

    天下事有進無退,我退一尺,人將逼我一丈。清方見魯監國小朝廷實在不堪一擊,於是放膽前來打紙老虎,半年之後,清將博洛統率的軍隊經蘇州進抵杭州。這年夏季浙江久旱不雨,錢塘江水乾涸。清軍見有人在江中洗澡,水深不過馬腹,於是,在五月二十五日分兵兩路,一路由馬步兵組成,從杭州六和塔、富陽、嚴州一線涉水過江;另一路水師,從鱉子門沿海而進,二十九日東西會合,全線出擊。守江明將向來愛的是擺酒唱戲,風流自賞,精通音律以周公瑾自居。戲台之上,講究的是「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雄會萬師」。哪裡見過如狼似虎的清軍手持真刀真槍,明晃晃的殺將過來。一時全線崩潰,各部明軍損兵折將,紛紛逃竄。五月二十九日晚上,魯監國在張名振等護衛下離開紹興,經台州乘船逃往海上。越國公方國安已無當年血戰於涌金門下之勇,當即爽爽快快的舉手投降,先後跟隨降清的還有新建伯王業泰、內閣大學士方逢年、謝三賓、宋之普、吏部尚書商周祚、兵部尚書邵輔忠、刑部尚書蘇壯,依附於方國安的弘光朝兵部尚書阮大鋮、太僕寺卿姜一洪等,武將有總兵陳學貫等十八人,副將以下不計其數。督師大學士朱大典,大學士張國維、督師兵部尚書余煌、禮部尚書陳函輝、大理寺少卿陳潛夫等先後不屈自殺。魯監國政權一時土崩瓦解,內中值得一提的卻是當初首先反正的興國公王之仁,他見大勢已去,流淚說道:「壞天下事者,方國安也。敵兵數萬屯北岸,倏然而渡。孤軍何以迎敵,惟一死而已。」他率領部分兵員乘船數百艘,攜帶大批輜重由蛟門航海到舟山,打算同明肅虜伯黃斌卿會師共舉。沒想到黃斌卿竟炮擊王之仁,趁火打劫搶走王之仁的兵船。王之仁對黃斌卿的背信棄義痛恨不已,把家屬九十三人的坐船鑿沉,全部溺海而死,自己留下一條大船。豎立旗幟,大吹大擂的直駛吳淞江口。當地清兵以為他是前來投降的明朝高官,不敢怠慢,立即轉送南京。王之仁見到招撫江南大學士洪承疇時,慷慨陳詞,說自己是「前朝大帥,國亡當死,恐葬於鯨鯢,身死不明,後世青史無所徵信,故來投見,欲死於明處耳!」洪承疇一開始以己度人,還以為王之仁只是效法自己松山故智,作秀而已,於是以禮相待,婉言勸他剃髮投降。王之仁斷然拒絕,大罵洪承疇「反面事仇,先帝贈若官,立廟祠若、祭若,蔭若子;若背義亡恩,操戈入室,平夷我陵寢,焚毀我宗廟,若通天之罪,過李陵、衛律遠矣」。洪承疇又羞又愧,無地自容,下令將他殺害。魯王在張名振保護下僥倖逃出生天,渡海來到舟山,鎮守舟山的肅虜伯黃斌卿剛炮打王之仁發了一筆橫財,見魯王又來攪擾,借口自己是隆武帝之臣,拒絕魯王進入舟山城避難。正當朱以海一籌莫展之時,事情卻有了轉機,原來當時唐王政權也已覆滅,鄭芝龍降清,鄭氏集團諸將一時群龍無首,旁系勢力鄭彩,鄭聯等人轉奉魯監國,將魯王迎至廈門,這才安頓下來。

    喘息方定,魯王追思自己以前的種種荒唐行徑,不免痛心疾首。這時清軍主力博洛班師北京報捷。東南兵力單薄。留守清軍以征服者自居,推行一系列暴政,福建,浙江的百姓紛紛起來反抗。魯王以為大好時機,於是羽檄四齣,重整軍政,準備著手收復失地,正月,魯王在長垣誓師,明軍分道並進,攻克海澄,清方連忙調兵來援,明軍猝不及防之下節節失利,一路敗退。魯王見形勢危急,激憤之下御駕親征,同時號召各地紳民響應,如此一來聲勢果然不同,大家聽說魯王尚且不避鋒鏑,親臨前線,一時群情激昂,各路義軍紛紛揭竿而起。搞得清浙江福建總督張存仁眼花繚亂,應接不暇,一開始雖打了幾個勝仗,但抗清義軍竟是此起彼伏,有增無減。越戰越勇之下連克連江,長樂等縣,到1648 年上半年,以魯監國為首的明軍已經收復了閩東北三府一州二十七縣,省會福州幾乎成了孤注。各路明軍合圍福州,魯王親自來到福州城外的閩安鎮坐鎮指揮,在箭矢交加之中赤膊上陣,部署攻城。受福建影響,浙江各地也紛紛響應魯王號召,密做準備迎接魯王大軍北上,形勢一時相當可觀。然而,魯監國內部卻有著難以解除的隱患,鄭彩擁立魯王,實際上是重操鄭芝龍挾唐王以自雄的故智,為獨掌大權,擊殺魯王大臣熊汝霖,逼死鄭遵謙,錢肅樂。魯王得知後氣怒攻心,說:「無故殺我忠臣,我還活著幹什麼」講完就準備跳水尋死,向鄭彩示丵威,鄭彩哪裡吃這一套,陪上幾句好話後,殺幾個「首惡分子」便算了事,魯王身在矮檐下,無法可想,也只好敷衍過去。不但如此,鄭彩因嫉妒大學士劉中藻有戰功,放著敵軍不打,反而發兵攻掠其他明軍後方,一時搞得人心惶惶。當魯監國為首的浙江、福建各地抗清運動處於高潮時,清廷於1647 年十一月派遣禮部侍郎陳泰為靖南將軍,率領梅勒章京董阿賴、刑部侍郎李延齡以及李率泰、濟席哈、祖澤遠諸將統兵南下福建,配合浙閩總督陳錦的軍隊大舉反攻。明軍雖氣勢旺盛,但苦於鄭彩大搞排斥異己,因而各自為政,缺乏統一指揮,不能團結對敵。加上響應魯監國的各路義軍大多憑一時血氣之勇臨時組織起來,缺乏戰陣經驗,在優勢清軍的猛攻之下逐漸不支,一度收復的失地重新落入清軍手中。見形勢惡化,魯監國不得已退駐駐閩、浙交界的沙埕。這時,鄭彩又與其從兄鄭成功大打出手,技不如人,被成功把老巢廈門佔去,鄭彩竟老起麵皮向魯王求救,魯王部將早已深惡其為人,乾脆痛打落水狗,一舉擊破鄭彩殘部。驕橫一時的鄭彩從此一蹶不振,最後終老於廈門家中。襲破鄭彩後,魯王部眾也苦於在福建無法立足,而把目光移向舟山,駐守於此的肅虜伯黃斌卿一向把舟山視為自己禁臠,打著反清旗號,卻常常襲殺魯監國部下兵將,劫人奪財,乾的是海盜勾當。魯王部將早已對他恨之入骨,在張名振籌劃之下以講和為名邀黃斌卿前來談判,乘其不備將黃斌卿一刀剁入海中,盡收其兵。讀來到頗似林沖火併王倫,梁山好漢全伙上山的好戲重演。

    魯監國在舟山站住了腳,擺脫了鄭彩的控制,重新整頓朝政。戰略上也由恢復福建改為經營浙江。他派出使者敦請原隆武朝吏部尚書張肯堂為大學士,吳鍾巒繼續擔任禮部尚書,孫延齡為戶部尚書,朱永佑為吏部左侍郎主管文官銓選,李長祥、張煌言為兵部右侍郎,徐孚遠為國子監祭酒,任廷貴為太常寺卿,張名振、阮進、王朝先等部駐於舟山;閩安伯周瑞、平虜伯周鶴芝屯於溫州的三盤;寧波府四明山寨的王翊、王江、馮京第等義師同舟山相呼應。以魯監國為首的兵力還相當強盛,特別是舟山群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對清廷在江浙地區的統治構成重大威脅。多爾袞如芒刺在背,於是一面不吝厚賞,大搞銀彈外交,引得魯王手下一批搖尾分子前來降順,一面發兵掃蕩四明三寨的義軍以剪其羽翼。一切準備就緒後,1651年八月,清軍雲集定關,舟山戰役即將開始。面對壓境強敵,魯王大集群臣會商,認為清軍不習水戰,若以一精於海戰的大將鎮守舟山當可保家門無虞,而乘江浙清軍主力齊集定海,以水軍進擊長江口,定能使清軍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於是魯王當機立斷留盪胡侯阮進帶領水師扼守定關海域,安洋將軍劉世勛、都督張名揚、中鎮總兵馬泰等領兵三營防守舟山城;自己和兵部侍郎張煌言、定西侯張名振分別率領軍隊乘船南北出擊,為安撫人心,在張名振勸說下以魯王帶頭,隨軍將士都將家眷留在舟山城中。然後誓師出海。主動尋戰,直逼清軍江浙水師而去,在海上與清軍遭遇,血戰之下魯王和張名振,張煌言統率的主力大敗浙江台州和江蘇吳淞清軍水師。然而勝敗之勢往往只差一線,鎮守舟山的大將阮進在與來攻清軍激戰之中身先士卒,指揮所乘戰船直攻清軍統帥金礪的座船。他把火球扔向金船,不料火球撞在金船的桅杆上反彈回來落入自己的戰船上,頓時引起大火。阮進被火燒傷,棄船跳入海中,被清軍擒獲,第二天傷重而死。統帥陣亡,強弱異勢,守城明軍雖拚死抵禦,然而大勢已去,,圍城清軍採取挖城豎梯戰術,從舟山城西面突破明軍防禦,蜂擁而入。劉世勛、張名揚、馬泰率領部下將士英勇巷戰,力盡陣亡,舟山城遂告失守。魯監國正妃陳氏等投井而死,西宮妃榮氏和世子留哥被清軍俘獲;大學士張肯堂、禮部尚書吳鍾巒、兵部尚書李向中、工部尚書朱永佑、通政使鄭遵儉、兵科給事中董志寧、兵部職方司郎中朱養時等都自殺以殉, 魯王得報後兼程回師,然而已救援不及了。根據失守,親屬被俘殺,魯王的兵力雖還相當可觀,但士氣已大為低落,部分將領先後向清方投降,無可奈何之下,在浙江沿海站不住腳的魯王不得已領部眾南下廈門依託鄭成功。意圖休整恢復後捲土重來,無奈成功向不承認魯王政權,只同意魯王以明藩王的身份借住於金門,保證他的生活優遇而已。又藉機分化收編魯王部下將領。魯王灰心之餘,決定上表於永曆朝廷,放棄監國名義,永曆帝為了維護朱明王朝對東南地區的影響,仍然讓他保留監國的名義。但這並沒有多大實際意義,在鄭成功的嚴密監視之下,朱以海只是作為「寓公」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而已。1661 年(順治十八年)永曆帝及太子被清軍俘獲,明統告絕。以張煌言為首的忠於明室的文官武將又重新醞釀擁戴朱以海出面組織朝廷。但是,掌握實權的鄭成功父子對此毫不熱心。不久鄭成功在台灣病逝,鄭經執政後魯王的境遇更為惡化,甚至到了「宗祿」被停發,連日常生活都不能保證的地步。朱以海當時正值中年,但一直患有哮喘病,又長期漂泊於海上,身體狀況不佳,再加上在十幾年抗清生涯中嬌妻愛子都被清軍或殺或俘,心情之沉痛可想而知。 回想監國之初,歌酒流連,蹉跎度日,竟將大好河山拱手送人,此後十幾年間漂泊海上,轉戰南北,翼收亡羊補牢之效以彌前愆而不可得,不由潸然淚下。1663年十一月十三日,魯王以「中痰」去世,享年四十五歲。

    第五章 天涯烈士空垂涕——張煌言鳥有賞冤者,終年抱寸誠。口銜山石細,心望海波平。渺渺功難見,區區命已輕。人皆譏造次,我獨賞專精。豈計休無日?唯應盡此生。何慚《刺客傳》,不著報仇名? —— 韓愈張煌言,字玄著,號蒼水,浙江鄞縣(今屬寧波市)人。他的父親張圭章,是天啟四年(1624)舉人,官至刑部員外郎。母親趙氏早逝,父親到北京做官,一直把他帶在身邊。當時,後金(後來的清朝)多次派兵繞道擾襲直隸。敵騎蹂躪當地人民的慘況,在張煌言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後來由於朝政日益腐敗,張煌言的父親乾脆辭官回鄉,閉門教子讀書,考慮到當時時局日壞,還請人教習煌言武藝。一心把他培養為文武全才之士。張煌言從小就有豪俠之氣。據《海東逸史》說:張煌言年少時放蕩不羈,喜好賭錢,贏了錢後就呼酒買醉。有一天,他喝醉了躺在社祠中,夢見一個神仙對他說:「君宜自愛,他日成大事者,君也。」。張煌言聞言感悟,從此以任天下事自居,折節向學。十六歲參加縣試,加考騎射,三箭皆中的,與試者無不驚服。加之他平日留心時局,「慷慨好論兵事」,所以周圍的人們對他更加敬重。南明弘光元年(清順治二年,1645)五月,清軍攻陷南京,弘光政權覆滅。清軍渡江後的屠戮燒殺,激起江南人民的強烈反抗。浙東地區的廣大民眾在士紳錢肅樂、沈宸荃、馮元颺等人首倡下,舉起了抗清義旗。當時年僅二十六歲的張煌言也加入到這支隊伍中去。隨後,他就作為義軍的代表到天台迎魯王朱以海至紹興監國。一開始,張煌言被魯王授以行人之職,至紹興,又被授以翰林院修撰,由於他文武兼資,並任「入典制誥,出領軍旅」之事。

    隆武二年(清順治三年,1646),清軍在博洛的率領下進攻閩浙地區,魯監國政權一時瓦解,魯王在張名振的護衛下逃往舟山群島。張煌言隨即匆忙趕回鄞縣故里,與老父、繼母、妻兒子女訣別,然後追隨魯王一行至舟山。但舟山守將黃斌卿卻拒絕接納魯王。魯王一行只得逃往福建長垣重建臨時政權。張煌言與張名振待局勢稍定後,又重返浙東與舟山地區,重新組織與招募義軍。而張煌言又被魯王加授「右僉都御史」之官職。1647年,兵敗逃海的魯監國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恢復整頓後意圖尋機再起,恰好這時在江蘇復社巨子陳子龍等人的奔走聯絡下,駐於蘇州的清蘇松提督吳勝兆決意反清。希望附近明軍派人接應。當時守舟山的明軍主要是肅虜候黃斌卿的部眾。魯王部將定西侯張名振以及總督浙直水師戶部左侍郎沈廷揚等也有一部分軍隊駐於該地,張煌言當時為這部分軍隊的監軍。經會商後決定以張名振領軍,沈廷揚副之,張煌言監軍,率將士數萬人,戰船兩百多號,浩浩蕩蕩開往松江接應吳勝兆。不料在崇明附近海面遇上颶風,不少船隻被洶湧的巨浪掀翻,清軍水師乘機大舉進擊,明軍一時潰散,張煌言的坐船也被風浪打翻,被清軍俘執,囚禁七日後,為人暗中所救,「有導之出者」,逃出後沿途收容了一些潰散的義軍「走間道復還入海」。途經黃岩時,又被追趕的清兵「圍而射之」,張煌言卻僅「以數騎突〔圍〕出」,終於回到營中。舟師覆敗,明軍一時灰心喪氣,而剛剛死裡逃生的張煌言認為兵敗事出意外,兵員損失並不太大,仍然奮不顧身的要求再次出師援應,不料吳勝兆起事失敗的消息很快傳來,良機已失,也只好徒喚奈何而已。不久,他又在浙東招募集結義軍於上虞縣平岡寨屯田拒守。其時,「諸山寨多出劫掠,獨煌言與王翊〔率義軍〕履畝勸輸,戢所部勿擾民」,深得民眾擁護。1649年,魯監國在襲殺黃斌卿,入主舟山城之後,銳意整頓朝政,張煌言被任命為兵部右侍郎,受任後張煌言全力整治軍政,操練部伍,囤積資糧,經過兩年時間的殫精竭慮,終於把原來士氣低落,軍心渙散的明軍編練成一支訓練有素的精銳之師,從此縱橫於江外海上,對清方在江浙地區的統治構成重大威脅,為以後的舟山之役和長江之役打下了基礎。

    魯王雄踞海上,多爾袞視之為眼中釘,肉中刺,不拔不快。終於下決心發動舟山戰役以解決南下後患,在這危急關頭,魯王與部將定策由阮進據守舟山,其他部隊兵分兩路南北並舉,先打垮清軍水師,具體部署是「魯王與張煌言、阮駿率顧忠、羅蘊章、鮑國祥、阮騂、鄭麟、李英傑、符文煥等斷北洋;張名振督張晉爵、葉有成、馬龍、阮美、阮驥、方簡等遏南師。」張煌言代魯王起草《祭海神文》慷慨誓師:「予起義於浙東,與薪膽俱者七載,而兩載泊於此。……今義旅如林,中原響應,且當率文武將吏,誓師揚帆,共圖大事。潔誠備物,致告行期。啟行之後,日月朗曜,星辰爛陳,風雨靡薄,水波不驚。黃龍蜿蜒,紫氣氤氳,棹楫協力,左右同心,功成事定,崇封表靈。……」檄文一下,各路明軍分道出海,張煌言所統北路明軍在吳淞口與清軍遭遇 ,張煌言居中指揮,在波濤巨浪中當先猛進,一舉擊破清軍水師,戰後清方計點損失,吳淞水師原有五千餘人,戰船一百五十餘只,剩下的還不到一半。「南北應敵皆大捷」,然而因阮進輕敵戰死,舟山告急。張煌言等急忙會師救援,但在舟山海域遭到清阻截舟師的頑強阻擊,張煌言血戰之下,終因兵力懸殊而不能突入。這時舟山失守,大勢已去,魯監國,張煌言等人不得以移師溫州附近的三盤,然而清軍又緊隨而來,魯王部眾立腳不住,只好南下廈門,暫時投歸鄭成功。回想起舟山失守,功敗垂成,張煌言不勝惋惜,後來寫下《滃州行》,詩中追憶:「圻時帝子在行間,吳淞渡口凱歌還。誰知勝敗無常勢,明朝聞已破岩關。又聞巷戰戈旋倒,闔城草草塗肝腦。忠臣盡痤伯夷山,義士悉到田橫島。」 心中尚憾憾不已。鄭成功接受朱以海及群臣避居舟山,但並不承認魯監國政權,滿心打算要兼并魯王的部眾,他採取的措施是把魯監國及其文臣變成自己的「寓公」、「賓客」,對魯監國的軍隊則採取容納和逐步改編的方針。張煌言作為魯王的兵部侍郎,也被成功派人監視起來,脫離了軍隊。煌言與成功皆為少年得志的英雄豪傑(是年煌言32歲,成功28歲),二人在交往之中頗有瑜亮互重之情。面對鄭成功的防範與監視,張煌言十分不滿,曾對鄭成功說:「招討(指鄭成功)自始至終為唐王出力效命,真可謂難得的純良忠臣啊!」鄭成功聽後則答覆說:「侍郎(指張煌言)您從始至終追隨魯王,與我豈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嗎?!」兩人高來高去,彼此不著痕迹,哈哈一笑而已,然而從此鄭成功對張煌言更為忌憚。煌言在《曹雲霖中丞從龍詩集序》中感慨:「歲在壬辰(1652 年,順治九年),予避地鷺左(廈門),雲霖(曹從龍,亦為魯王所任兵部侍郎)儼然在焉,歡然道故。予時欒欒棘人耳,不敢輕有贈答;而雲霖囊中草多感時悲逝,亦不肯輕以示人。」監視之嚴,竟然彷彿復明志士在清統治區內的境遇,然而魯王部下將領以擁戴魯王為志,堅持原來的系統。在大敵當前的形式下鄭成功一時也硬吃不下這支部隊,雙方在承認偏處西南的永曆皇帝為正統的前提下,大體上維持著相互依存的同盟關係。

    1653年間,天下形勢似乎正向著有利於南明的方向發展,李定國率軍八萬東出廣西,下桂林,又攻入湖南、廣東,「兩蹶名王,天下震動」;同時,孫可望派劉文秀出擊四川,克複川南;清方連敗之餘四處調集兵將到兩湖前線與明軍對峙,湖廣以下清軍江防兵力非常單薄。一心要恢復江南以圖自效的錢謙益在這樣的形式下提出了東聯孫可望,西聯鄭成功,東西夾擊乘虛收復江南的戰略計劃。並與姚志卓,眭本等人四處奔走,東西聯絡。張煌言,張名振都認為這個方案切實可行,應當抓住時機以圖進取。與此同時從孫可望那裡也帶回了秦王允諾以主力大軍配合,東下會攻的消息。張煌言和張名振當即整頓部伍,在得到鄭成功的部分資助後率原來魯王部下兵將兩萬多人,戰船五六百艘北上,在長江口崇明島登陸,一面在島上安營雜寨,四處聯繫內地的復明勢力,大興屯田,一面圍困島上崇明城中的清軍,為即將發動的長江戰役建立前沿基地。1654 年正月,張煌言、張名振、劉孔昭等部明軍進入長江口,衝過狼山、江陰、靖江、等清軍江防汛地,二十一日到達瓜州。明軍在金山上岸,繳獲清軍防江大炮和火丵葯、錢糧等物。張煌言等帶領五百名軍士登金山寺,朝東南方向遙祭明孝陵,題詩寄慨,回想十餘年來戎馬艱難,寸土未復,眾人不由泣下沾襟:明軍海師在鎮江僅停留了兩三天。清江南總督馬國柱聞訊後緊急派提督管效忠領兵由浦口、六合增援儀真(今儀征)、瓜州;尼堪領兵由龍潭救鎮江。明軍在清軍到達之前,回舟東下。清軍撲了個空。三月初六日,張部明軍四五百人又在揚州府屬呂四場登岸,擊敗防守清軍,繳獲大河營守備印。這就是初入長江之役。三月二十九日,張煌言,張名振等率水師六百餘艘再入長江,過京口(鎮江境內),直抵儀真,在儀真城外江中焚毀鹽船數百艘。這一次在儀真停留的時間很短,就返航東下,撤回崇明一帶的沙嶼稗沙、平洋等處,是為二入長江。同年,明軍軍再度入長江口,攻佔過瓜洲、儀真、燕子磯等戰略要地,探聽孫部明軍東下消息,然而卻音信渺渺。不得已只好率師 「還屯臨門」。張煌言等率眾屯營崇明,三次冒險突入長江,是為了在戰略上配合接應孫可望的東下大軍,正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然而這東風卻遲遲無法颳起。原來西線明軍內部,已經起了重大變化。孫可望為在抗清戰場上取得重大戰果,提高個人威望,非常贊成錢謙益所提出的東西並擊的戰略,然而當時他與李定國的嫌隙日深,需要留兵監視李定國動向。另一方面他的野心日益膨脹,正積極籌劃取永曆而代之,也必須要坐鎮黔、滇指揮,不願親自統兵東下。因此可望決定由劉文秀統兵代己出征。而劉文秀向來不贊成孫可望取代永曆,眼見內變一觸即發,他也擁兵屯駐於貴州湖南交界,遲遲不願會師北上。永曆小朝廷諸臣各懷心事,一場恢復失地的大好機會,就此化為泡影。

    到永曆九年(1655年)時,鄭成功派遣部將陳六御率師與張名振義軍南北配合,攻取舟山。清軍台州守將與義軍約降,張煌言「以沙船五百(艘)迎之」,使此戰一舉告捷。不久,張名振卻因中毒身亡,臨死前遺言將自己所統屬的軍隊歸由張煌言統轄指揮。鄭成功卻下令由陳六御接掌。次年清軍再度佔領舟山,陳六御陣亡,在將士推戴下張煌言成為原魯監國系統軍隊的主要領袖,繼續同鄭成功聯合作戰。永曆十三年(1659),清軍大舉進攻雲貴地區的永曆朝廷,長江沿岸守備薄弱。張煌言與鄭成功趁此良機再次率軍入江作戰。一開始,明軍抵達並佔領崇明。張煌言對鄭成功建議說:「崇明,江、海門戶」,宜先將義軍「定營於此」,稍事休整,務使大軍「進退有所據」。但鄭成功自恃必勝,並未聽從。當時,駐防長江的清軍,在瓜洲金、焦二山間橫上攔江鐵索(俗稱「滾江龍」),且在沿江兩岸遍置西洋大炮,防守嚴密。張煌言卻親率十七條船奮勇當先,截斷鐵索,在後援的鄭軍配合下,「翦江而渡」,於六月一舉攻佔瓜洲。攻克瓜洲後,張煌言又向鄭成功建議全力攻取鎮江,然而成功顧慮駐守南京的清軍將趕往支援。張煌言則主張可先派一支舟師水軍,佯攻直搗江寧北門,即觀音門,這樣「南京自不暇出援」。同時,他還提議這支水軍應溯江而上,前往蕪湖一帶活動,以防阻江楚方面清軍的來援。鄭成功採納了意見,並命他向南京方向進攻。此時,張煌言所率軍將人數僅有千餘,渡江之舟不滿百艘,仍毅然率軍西行,深入敵境。不久,張煌言攻克儀真,進軍六合,沿途受到沿江民眾的熱烈歡迎,「儀徵吏民齎版圖迎降五十里外」。當得悉鄭成功攻克鎮江後,張煌言又致信鄭成功,認為應當「先撫定夾江郡縣」後,再從陸路進軍,直取南京,但鄭成功未採納他的建議,致使有利戰機喪失。六月二十八日張煌言軍直抵南京觀音門外江面,僅派輕騎八人由浦口南門入城,守御此地的清騎兵兩百多人聽說張煌言到來,竟從北門倉皇逃走。時童謠有云:「是虎乎否?八員鐵騎,驚走滿城守虜」。張煌言的威名遠震可見一斑。

    張煌言停留兩日仍不見鄭軍的到來,只得遣別將率輕舟數十艘,「直上攻蕪湖」,他自己則率軍駐紮在浦口。待鄭成功到達後,張煌言又於七月七日趕到蕪湖,在此,他將明軍兵分四路,分道攻城略地,且在沿途「移檄諸郡縣」,張貼文告。許多故明降清的舊官吏,見到文告,紛紛倒戈,「於是太平、寧國、池州、徽州、廣德及諸屬縣皆請降」,明軍很快便收復了四府、三州、二十四縣,城池近三十座。 由於部分清軍也加入其中,兵力一時增至萬餘人。張軍紀律嚴明,所過之處,對民眾百姓「秋毫無犯」。史籍記載,張煌言駐軍於蕪湖時,「一兵買麵價值四分,止與十錢。店主哄起白張,張問兵,曰:『誠有之,時無錢耳。』張曰:『汝食大糧,何雲無錢?』將藍旗一面投下,曰: 『拿下去!』左右縛兵,兵問故,曰:『張爺令斬汝。』兵大驚曰:『吾罪豈至此乎?容吾回稟。』張曰:『吾有諭在外,即一錢亦斬,況四分乎?』遂斬之」遠近百姓大為悅服。張煌言每「經郡縣,入謁孔子廟,坐明倫堂,進長吏,考察黜陟,略如巡按行部故事,遠近響應」。致使出現「父老爭出持牛酒犒師,扶杖炷香,望見衣冠,涕淚交下,以為十五年來所未見」的空前盛況。可是,這一大好形勢,卻因鄭成功在南京城下的失利,而很快急轉直下。正當張煌言收復徽州時,聽說鄭成功在南京城下兵敗,於是「還蕪湖收兵,冀聯合瓜洲、鎮江(義)軍為守計」,期待有利時機,再作他圖。然而,鄭成功兵敗之後並未作接應張煌言退軍的安排聯絡,而是直接率部退出長江。致使張煌言所率部眾處於進退失據、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此際,清兩江總督郎廷佐一方面調遣水軍切斷張煌言東退水路,另一方面又寫信向張煌言勸降。張煌言對招降書毫不理睬,同時,為擺脫困境,又率「余兵道繁昌,謀入鄱陽湖」,向江西發展。當船隊進抵銅陵時,卻與湖廣來援的大批清軍水師遭遇,與之激戰而敗退。張煌言只好棄舟登陸。又從陸路自桐城,取道霍山、英山,到達東溪嶺時,適逢清軍「追騎至,從者盡散」。張煌言好不容易才突圍而出,只得「變服夜行,至高滸埠,有父老識之,匿於家數日,導使出間道,渡江走建德、祁門亂山間」。此時張煌言身染瘧疾發作,幾乎不能行走,但他仍不顧病痛,奮力疾行。到達休寧後,「得舟下嚴州」。登岸後,又復行山路,途經浙江的東陽、義烏「至天台達海」。歷盡千難萬險,兵敗後繞道潛行二千餘里,九死一生,終於回到了浙江沿海地區。

    此後,張煌言收集舊部,準備東山再起。他將義軍屯駐長亭鄉,就地屯田以解決軍餉的供應問題。同時,又派遣使者向永曆帝稟告自己兵敗的消息。永曆得悉後,在敕書中表示安撫慰問,並給他「加兵部尚書」的職銜。1660年,張煌言又率義軍移駐寧海縣臨門村,並加緊訓練兵士。然而一年後,清廷為了肅清東南沿海地區的抗清勢力,頒布了「遷海令」,下令把沿海居民強行遷往內地,以斷絕對義軍的糧餉「接濟」。義軍「無所得餉」,只得「開屯南田自給」。當鄭成功率軍東征,從荷蘭殖民者手中收丵復台灣時,張煌言不理解此舉的重大戰略意義與價值,認為鄭成功已無意繼續與清廷作戰,曾寫信勸阻鄭成功復台。不久,清軍直下雲南,終使南明永曆政權覆亡。值此危急之際,張煌言「遣其客羅綸入台灣」,催促鄭成功出兵閩南,一方面支持東南沿海人民反對「遷海令」的鬥爭,另一方面也可牽制清軍,以解永曆政權之危,但鄭成功認為台灣初定,需要自己親身鎮守,拒絕了張煌言的請求。於是,張煌言只得又遣使者到湖北的鄖陽山中,去說服「十三家」出戰,「十三家」原為李自成起義軍的余部,由郝永忠、劉體純等部將率領,他們以夔東茅麓山為根據地,堅持抗清鬥爭。張煌言請求「十三家」 「使之擾湖廣」清軍,牽制敵人,「以緩雲南」,挽救永曆政權即將覆亡的軍事危局,但「十三家」終因兵力「衰疲」,加之勢單力薄,最終未能成功。不久,鄭成功與魯王相繼病逝,張煌言聽說魯王病故後,悲痛欲絕,眼見抗清鬥爭大勢已去,於是將義軍人馬全部解散。本人則攜隨從羅綸及部屬數人,駕一條小舟,登上南田島(今浙江象山南)附近一個名為懸山花嶴的荒僻小島上隱居,小島孤懸「海中,荒瘠無人煙,南汊港通舟,北倚山,人不能上」,煌言就在島上,「結茅而處」,暫時得以棲身。島上不出產糧食,只能化裝外出購買。清廷浙江總督趙廷臣。提督張傑從降將處探知張煌言藏身於附近海島,就派遣兵丁潛伏於舟山的普陀、朱家尖一帶,不久果然截獲了張煌言的購糧船,當即利用所獲船隻連夜趕往花嶴。七月十七日天色未明時分,清兵出其不意地闖入煌言居室,將張煌言、羅綸以及部屬葉金、王發,侍者湯冠玉等人擒獲。張煌言被俘以後,斷然拒絕了清政丵府的招降,在押解途中,寫下了許多傳誦一時的詩篇。如《被執過故里》詩云:「知者哀其辱,愚者笑其顛。或有賢達士,謂此勝錦旋。人生七尺軀,百歲寧復延。所貴一寸丹,可逾金石堅。求仁而得仁,抑又何怨焉?」《甲辰八月辭故里》詩更是膾炙人口:「國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頭有我師。日月雙懸於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慚將赤手分三席,敢為丹心借一枝。他日素車東浙路,怒濤豈必屬鴟夷。」康熙三年九月初七日(1664年10月25日),張煌言被清軍殺害於杭州弼教坊。當他赴刑場時,大義凜然,面無懼色,抬頭舉目望見吳山,嘆息說:「可惜大好河山!」就義前,賦《絕命詩》一首:「我年適五九,偏逢九月七。大廈已不支,成仁萬事畢。」臨刑時,他「坐而受刃」,拒絕跪而受戮。同時就義還有羅綸等人。

    第六章:天外黑風吹海立——鄭芝龍萬曆三十二年(1604年),鄭芝龍出生於福建南安一個小官吏之家,字飛黃,小名一官。家中兄弟五人,而鄭芝龍「性情逸盪,不喜讀書,有膂力,好拳棒」,從小喜歡舞槍弄棒,似乎倒是一個豪傑胚子,然而當時天下勉強還算太平,一官生時也沒有紅日貫頂,飛龍入腹之類的離奇夢兆,看不出來日後會成為吳越王錢繆一流人物,因而他父親對他的「不務正業」十分反感,到十七歲上,鄭芝龍就只好投附在澳門做海商的舅父黃程。在澳門與葡萄牙人接觸之下信了天主教,還取了教名,從此外國人稱他為「尼古拉·一官」。中西合璧,倒頗為別緻。在海外貿易活動中鄭芝龍結識了居於日本平戶的華僑李旦,後來就投入李旦門下,專門從事海外貿易的李旦資本雄厚,擁有一支船隊,是當地華僑首領。他覺得一官能幹可靠,「撫為義子」,交給一部分資產和船隻讓他去做「越南分公司總裁」以獲取大利。不數年,鄭一官就成為巨賈,常往來中國、日本間,居日華僑都很尊重他。芝龍猶不過癮,便以獻名貴葯丵品為由,設法跑去拜見當時的幕府將軍德川家康。家康剛平定日本不久,芝龍幾頂高帽一送,長期窩窩囊囊居於秀吉之下的家康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於是又盛宴款待又賞賜禮物的忙了個不亦樂乎。日人也頗為勢利,見鄭芝龍受將軍推重,無遠弗屆的富豪顯貴都跑來結交拍馬,還親切的稱他為「老一官」。內中數松浦侯最為大方,為鄭芝龍在長崎附近丵平戶的河內浦千里濱賜宅地建新居猶嫌不足,還親自做媒介紹平戶侯家臣田川昱皇之女田川松與老一官締婚。田川昱皇就是翁昱皇,是中國遷平戶的僑民。而田川松卻是日本人,為翁昱皇養女,故又稱翁氏。當時年方十七,溫柔賢淑。成婚第二年,田川氏在千里濱遊玩,拾文貝,突將分娩,還未來得及回家,就依濱內巨石以誕,這就是後來威名赫赫的鄭成功(幼名福松)。這塊石頭日人呼為兒誕石,至今仍立「鄭成功兒誕石」紀念碑。1629年又生次子七左衛門,此乃後話。當時,正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縱橫海上之時,荷蘭人曾一度佔領澎湖,後在明軍壓力下退到台灣,打跑西班牙人之後獨佔了台灣全島,開始以此為基地壟斷對日貿易,指使一些中國船隻在中國沿海掠奪,李旦也把新婚不久的鄭芝龍派往台灣擔任通事(翻譯),接洽通商事務,然而荷蘭人正與明軍進行軍事對峙,正常海上貿易無法開展,鄭芝龍的通事無用武之地。於是改換工作,為荷蘭人執行在台灣海峽上截擊前去馬尼拉的中國帆船的海盜任務。後來又脫離荷蘭人自立門戶,然而一直是帶著幾艘帆船的小打小鬧,談不上有什麼大發展,就在鄭芝龍鬱郁之時,接下來發生的兩件事卻幫助他迅速的完成了原始積累,從此躋身於東南海上霸主之列。

    顏思齊,漳州海澄縣人。生性豪爽,精通武藝。因為遭官家欺辱,怒殺官奴,亡命日本,開始做裁縫為生,兼營中日海上貿易,數年後漸富。結識了一批流寓日本,亡命海外的閩南人。鄭芝龍與他興趣相投,尤為要好。加上芝龍「容貌姣美」,思齊向有龍陽之好。一來二去兩人竟成莫逆。由於顏思齊廣交豪傑,遠近聞名,日本平戶當局便任命他做甲螺(頭目)。沒想到顏思齊早不滿德川幕府的統治,與鄭芝龍等二十八人拜盟為兄弟,密謀聚集黨羽,號召日人「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起來革幕府的命。幕府偵知後大為震驚,急忙派兵緝捕,顏思齊率眾分乘十三艘船倉惶出逃。駛至九洲西海外時,盟兄弟陳衷紀建議:「吾聞琉球(台灣)為海上荒島,勢控東南,地肥饒可霸,今當先取其地,然後侵略四方,則扶余之業可成也。」顏思齊本豪俠之人,一聽有理,於是率船直取台灣。在北港登陸後一面伐木闢土,大建營寨,一面派人至內地招募移民前後三千餘人,進行大規模屯墾,又組織船隊開展海上貿易,一時好生興旺。可惜天有不測風雲,顏思齊和部眾到豬玀山捕獵,暴飲暴食之下不幸染上傷寒。數日後竟一病不起,死前留下遺言:「不佞與公等共事二載,本期創建功業,揚中國聲名。今壯志未遂,中道夭折,公等其繼起。」顏思齊故後,大家推鄭芝龍為盟主,繼統其業,樹旗招兵,下設參謀、總監軍、督運監守、左右謀士等。此前一個月,鄭的義父李旦也在平戶去世。李旦死後,他在台灣的產業都歸鄭芝龍所有,為鄭芝龍兼并當時台灣其他武裝勢力(主要在今雲林北港地區),創造了條件。初具規模的鄭氏地方統治政權就從此張目。鄭一官自立門戶後,從福建招徠了鄭興、鄭明、楊耿、陳暉、鄭彩等部將,逐漸將部下改造為有濃厚家族色彩的集團。他將部下分為十八先鋒,稱為「十八芝」,繼續進行拓墾,勢力不斷壯大,成為當時海上首屈一指的武裝集團。「凡我內地之虛實,瞭然於胸。加以歲月招徠,金錢所誘餌,聚艇數百,聚徒數萬……禮賢而上(尚)士,劫富而施貧,來者不拒,而去者不追。」好似一個海上梁山泊。明天啟六年,閩南大災,鄭芝龍趁機數次派兵擾襲劫掠金門,廈門等地。屢次打敗福建明軍,聲勢大振。明政丵府被搞得疲於奔命,乾脆改剿為撫,利用鄭系勢力來對付東南海盜及荷蘭侵略者。面對朝廷主動伸出的橄欖枝,鄭芝龍也表示要以「剪除夷寇、剿平諸盜」為己任,就撫於福建巡撫熊文燦,率部眾3萬餘人,船隻千餘艘離開自己多年經營的海上貿易根據地台灣歸降明朝,詔授海防游擊,任「五虎游擊將軍」,鎮守閩海。崇禎元年(1628年),閩南又遭大旱,鄭芝龍在熊文燦支持下,再度招納漳、泉災民數萬人,「人給銀三兩,三人給牛一頭」,送到台灣墾荒定居。在台灣歷史上,鄭芝龍稱得上是組織大規模移民的第一人。鄭芝龍勢力稱霸海上,對荷蘭殖民者造成極大威脅,荷蘭船隻只要在中國海露頭,便被鄭芝龍集團俘獲,荷蘭「紅夷」滿心不忿,便勾結另一股稱雄於海上的大海盜頭目劉香,聯合對付鄭芝龍。劉香曾與鄭芝龍一起出生入死,如今見鄭芝龍坐大自也心懷醋意。1632年12月,鄭芝龍與劉香的船隊在福州附近遭遇,不免血戰一場,雙方從早上激戰到傍晚,各死傷千餘人。鄭芝龍弟弟鄭芝虎在身上兩處負傷的情況下,沖入敵陣,被劉香的人用四爪錨纏住,幾乎不能脫身,後為部下拚死救出。大家見主將如此奮勇,一擁而前,劉香部抵敵不住,大敗而走,劉香本人則向南潰逃。第二年七月,新任荷蘭台灣長官普特曼斯為迫使明朝開放海禁,企圖用武力強佔大陸沿海,在劉香的幫助下,不宣而戰,對毫無戒備的鄭芝龍部和明官兵發動突襲丵。擊沉、燒毀廈門港內二十幾艘戰船。這些船隻裝備精良,架有十六、二十到三十六門大炮。是鄭芝龍的精銳部隊,也是當時中國最先進的海上艦隊。明朝廈門官員在駐軍遭到荷蘭人襲丵擊後,竟採取息事寧人態度,找人與荷蘭人疏通,表示願意通知廈門、金門、及附近各島的百姓送上牛、豬和雞等物,希望荷蘭人不要再傷害百姓,使他們可以繼續安心耕種。荷蘭人向來欺軟怕硬,氣焰愈益囂張,又於9月與劉香在台灣大員會合,準備再度襲丵擊鄭芝龍。面對荷蘭人的背信棄義,福建巡撫鄒維璉忍無可忍,於是檄調諸將,會集水師,準備痛打荷蘭侵略者。命鄭芝龍擔任戰鬥前鋒,實際負責指揮戰鬥。鄭芝龍由漳州海澄誓師出發。不久在澎湖的遭遇戰中,焚毀荷船一艘,生擒敵將一名,溺死荷兵數百。首戰告捷,人心大振,在鄭芝龍指揮下,明軍150餘艘帆船(其中50艘為特大戰船)在金門料羅灣追上荷蘭大船九艘、劉香船五十多艘。鄭芝龍一心報廈門港之仇,奮勇當先,使用鐵鉤鉤住敵船,拉住一艘,便縱火焚燒一艘,一時煙焰彌天,荷蘭軍大敗而逃,劉香臨陣敗走,普特曼斯狼狽退回台灣。福建巡撫鄒維璉在奏捷書中稱:「此一舉也,生擒夷酋一偽王、夷黨數頭目,燒沉夷眾數千計,生擒夷眾一百一十八名,戫斬夷級二十顆,燒夷甲板巨艦五隻,奪夷甲板巨艦一隻,擊破夷賊小舟五十餘只,…閩粵自有紅夷以來,數十年間,此舉創聞。」

    鎩羽而歸,一時甚囂塵上的荷蘭人也只好將哭臉換成笑臉,前來與鄭芝龍談判,表示願意放棄武力,在台灣與鄭芝龍和平通商。鄭芝龍也不原到處樹敵,因此在一位同安商人居間協調下,雙方同意進行貿易往來。劉香失去荷蘭人支持,勢力一落千丈,不久在廣東田尾洋被鄭芝龍徹底擊潰,劉香見大勢已去,舉火自丵焚;但在此役中,鄭芝龍最心愛的胞弟鄭芝虎也不幸戰死。鄭芝龍集團在掃清海上障礙之後,東南海疆大小海盜李魁奇、楊六、楊七、鍾斌等均唯鄭芝龍馬首是瞻。「從此海氛頗息,通販洋貨,內客外商,皆用鄭氏旗號,無儆無虞,商賈有二十倍之利。芝龍盡以海利交通朝貴,寖以大顯。」 他在泉州安平鎮建立規模龐大的航海和經商基地,打破官方的海禁,發展海上貿易,鄭氏武裝船隊旗幟招展,盔甲鮮明,船堅炮利,來往於中國沿海、台灣、澳門和日本、菲律賓等東南亞各地之間,幾乎壟斷了中國與海外諸國的海上貿易。鄭芝龍「自就撫後,凡海舶不得鄭氏令旗者,不能往來。每舶例入三千金,歲入千萬計,芝龍以此富可敵國。自築城於安平(今晉江安海),海舶可直通卧內,可泊船徑達海。…八閩以鄭氏為長城。」 他以強大的武裝力量和雄厚的資本在國際市場上同荷蘭、日本、南洋各國商貿集團競爭逐角,在東南海域獨樹一幟,成為官商結合的代表人物。崇禎十二年(1639年),日本德川幕府發布鎖國令,退出東亞海洋競爭;在鄭芝龍高壓政策之下,荷蘭殖民者不得已與鄭芝龍訂立海上航行與貿易協議,規定荷蘭的對日貿易,需等鄭芝龍將中國特產運至台灣,轉手之後,方能由荷蘭方面運往日本出售。鄭芝龍遂成為雄霸西太平洋上的唯一強權。鄭芝龍從事海外貿易,主要是同日本通商。據荷蘭東印度公司《巴達維亞城日誌》與《平戶荷蘭館日誌》記錄:崇禎四年(1631年)鄭芝龍兩艘商船從日本長崎載貨物返航泉州安海。崇禎十二年(1639年)駛往長崎的鄭芝龍商船多達數十艘。另據《長崎荷蘭商船日誌》記錄,從1641~1643年(崇禎十四至十六年)間,鄭芝龍運載大量生絲、各類紡織品、黑白砂糖及麝香、土茯等藥物,運往日本,非常受歡迎。同時鄭芝龍也與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廣泛建立貿易關係,並利用葡萄牙,西班牙與荷蘭的矛盾縱橫捭闔,從中獲利。他運往日本的絲織物,一部分是從澳門購進,日本的貨物也由他運到呂宋,轉售西班牙。鄭芝龍極力發展海上貿易,經常滿載絲綢、瓷器、鐵器等貨物,駛往柬埔寨、暹羅、占城、交趾、三佛齊、菲律賓、雅加達、馬六甲等地貿易,換回蘇木、胡椒、象牙、犀角等。在短短几年內,成為當時作威作福於亞洲海上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最強競爭對手。東印度公司史料說:如果公司想存在下去,必須把一官這一根刺從公司腳下拔除。東印度公司縱橫亞洲海域,不可一世,卻在鄭氏海上鐵壁之下碰得焦頭爛額,一籌莫展,鄭芝龍當時實力之強由此可以度見。

    當鄭氏的海上霸主事業正如日中天之時,天下形勢大變,李闖王攻破北京城,崇禎自盡,清軍入關,南明一路潰敗,弘光政權敗亡後,鄭芝龍、鄭鴻逵與黃道周等,擁立唐王稱帝於福州,改元隆武。鄭芝龍受封平虜侯,掌握軍政大權;旋晉平國公加太師,三弟鄭鴻逵(鄭芝彪)為定西侯,旋進定國公,四弟鄭芝豹封澄濟伯,侄兒鄭彩亦封永勝伯,鄭氏一族備及榮寵。鄭芝龍掌握國政之後,曾派人持書信赴日本借兵,在書信中提到:「……附隆武皇帝(唐王)之赦旨,引周之彭濮、唐之回鶻之事,意在求借勁兵也。前雲借兵五千,今欲更多,以戰勝敵兵。」當時幕府對此事極為慎重,召集家老,老中一連幾天的反覆研究,大部分家老要求立即出兵,尾張大納言甚至說:三人(御三家)中,吾居長,應派吾為主將。』主動要求出征,然而也有部分家臣主張慎重,認為:「國家出援兵,無功則不僅為本邦之恥,且長期與外國結仇,成為永世之害;如我兵有功,得其地亦荒其田,於國無益,反招後世之弊,不可從其請。……」經多次會商之後,幕府決定暫時按兵不動,觀望形式。不久,隆武朝廷所在的福州陷落,出兵一事,從此也就擱下不提了。福州陷落。自然是鄭芝龍不戰而走的結果。鄭芝龍當初擁立隆武,主要是從維護自己家族在東南地區的利益而作出的安排,就事論事,商業和地方霸權上的考慮是其主要動機,而不是像曹操擁立漢帝那樣出於爭取天下的勃勃野心和政治見識。當時形式甚至已非弘光時可比,要支持隆武長期與清方對抗,看來不可避免的要耗費掉鄭氏家族苦心積累下來的大量人力物力。對鄭芝龍來說,恐怕是一筆血本無歸的賠錢買賣。想通這一節,鄭芝龍的熱情自然一落千丈,轉而向清方尋求政治投機。鄭芝龍讓出仙霞嶺和福州後,清軍統帥博洛一面繼續派兵追擊,一面寫信招降。鄭芝龍不免有俏眉眼做給瞎子看之感,很不高興的說:「我懼以立王為罪耳。既招我,何相逼也!」博洛將計就計,一面下令退軍,一面大加吹捧鄭芝龍的「遠見卓識」,並提出將一力保舉芝龍為閩粵總督和「三省王爵」,鄭芝龍轉怒為喜,他認為自己在閩粵地區擁有強大的水師和地方勢力,滿洲人只習騎射,必然要借重自己,於是不顧鄭成功的苦苦勸阻,只帶五百衛士親自來到福州謁見博洛,博洛面子功夫加意做足,極力奉承芝龍為不世出的英雄豪傑,又是折箭又是指天誓日,上串下跳的折騰了個汗流浹背,鄭芝龍也自感寬慰,沒想到歡宴三天之後,博洛突然半夜下令拔營北上,挾鄭芝龍入京,鄭芝龍驚得目瞪口呆,但已悔之無及了。

    首領被挾,鄭氏勢力群龍無首,一時全盤崩潰。鄭芝龍赴福州時過於託大,並未對部下作出統一部署和制定應變措施,他受降後,在清方利誘挾制之下,閩粵一帶武毅伯施福、澄濟伯鄭芝豹,施郎、梁立、黃廷等舊部紛紛降清,一時竟有兵將十一萬三千名,清軍得手之後即攻入鄭氏長期經營的海陸基地平安鎮,將鄭芝龍多年積累的財富劫掠一空,,成功的母親翁氏也被姦汙,憤而自縊。鄭芝龍自投羅網,部下星流雲散,對清廷來說他本人已無多大利用價值,於是食言自肥,僅敷衍他一個不倫不類的精騎呢哈番了事,沒想到天下事不能盡如人意,鄭成功又在東南沿海重操抗清大旗,振臂一呼,應者雲集。清方無法可想,只好老著麵皮重新啟用鄭芝龍這張「王牌」。順治頗會做好人,把鄭芝龍被騙到北京後的遭遇一股腦兒推到死人多爾袞身上,又屢加恩賞,放鬆監視。並應鄭芝龍請求,授予鄭芝龍在京的第二個兒子鄭世忠為二等侍衛,同時命兵部給勘合將鄭芝龍的部分親屬從福建護送來京團聚。加封芝龍為同安侯,令芝龍親自寫信,以老爸之威,慈父之情招降鄭成功。鄭成功殷鑒不遠,豈願再次上當。和議打打談談,一籌莫展,最為慌張的卻還是昔日虎嘯海上,喑嗚叱吒的鄭芝龍,他上疏新主子一面痛罵鄭成功「索求不止,致使詔使往來頻繁,其罪並非不深」,一面又婉言解釋,列舉成功對清使如何恭敬,接著表示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恨不能親揪鄭成功之頭剃髮」,對遠在東南的兒子耍耍老爹威風。最後說他經過晝夜苦思,終於想出了一個「妙策」,建議清廷派他的兒子鄭世忠同欽使一道赴閩,「臣次子鄭世忠,現為侍衛,每日侍從皇上,伊與鄭成功情如手足,朝夕相處。若上傳皇恩,下述父言,婉言開導,則鄭成功勢必心悅誠服。倘若眾官內有一二人阻撓歸順,鄭世忠則以君父之命,將其立斬,以遏恣意妄為者。」滿紙語無倫次,內心驚慌失措,搖尾乞憐之態令人可發一嘆。十二月,鄭成功攻漳州,絕清使,撫局完全破裂,清廷怒囚鄭芝龍於高牆、鄭芝豹於寧古塔。朝堂之上不乏落井下石之輩,一時對鄭芝龍喊打喊殺之聲響成一片。順治十八年九月二十四日清方借口「(鄭芝龍)怙惡不悛,包藏異志,與其子成功潛通,教唆圖謀不軌,姦細往來,泄漏軍機等項事情,經伊家人尹大器出首,究審各款俱實。如此負恩叛國重犯,不宜尚加監候。」 十月初三日,鄭芝龍及其子孫家眷11人被清廷殺於北京柴市,鄭氏在北京老少無遺。

    第七章:曾攪中原是殺星——孫可望孫可望,原名可旺,字朝宗,陝西延長人,從小習文弄武,長大後以經商為生,走南闖北,閱歷豐富。他身材矮小,相貌不揚,但是剽悍異常,膽略過人。後參加張獻忠領導的起義軍,並與李定國等一起被收為義子。在戰場上孫可望攻則機智勇猛,守則堅韌頑強,號稱「一堵牆」。不過從這個外號也可看出孫可望擅於防禦,用兵凝重,奇謀變化則非其所長。1647年(順治三年),張獻忠在四川西充與清軍接戰中陣亡,身為大西四將軍之首的孫可望自然而然的接過這個爛攤子,成為軍事上的實際領袖。眼見滿洲肅王還在後面戀戀不捨的一路攆來,大西軍新敗之餘,只好拿毫無戰鬥力的地方雜牌武裝開刀,輕鬆擊潰重慶,貴陽,定番等地的明軍後進入貴州避戰。肅王豪格本打算「宜將剩勇追窮寇」,無奈當時川黔一境已是十室九空,糧草接應不上。軍勢早成強弩之末,再追下去恐怕要「蹶上將軍」,只好悻悻然收兵北返。大西軍才算喘息方定,返駐貴州遵義整頓修養。大敵方去,獻忠妻張氏和宰相汪兆林興沖沖前來撿落地桃子,每次開會議事公然傲居四將軍之上,發號施令好不快活。沒想到卻惹起眾怒,四條好漢見「皇后」與「宰相」不度德,不度勢,無權無勇還來聒噪,乾脆開會一致決定將其「鎮丵壓」。事畢,四將軍各複本姓,又公推孫可望為首,實行集體領導。準備以貴州為基地再圖進取。就在此時,雲南沙定州叛亂的消息傳來,當地土司龍在田早年本與大西軍是舊相識,關係深厚。至此極力勸說四將軍以助沐天波平叛為名,收取雲南以為長遠之計。眾人以為有理,於是整頓兵馬西向殺入雲南,沙定州跳樑小丑,哪裡見過如此陣仗,一時被打得抱頭鼠竄。永曆元年四月,大西軍順利攻入昆明城,十月擒殺沙定州。雲南全境告定,然而四將軍之一的艾能奇也在戰鬥中中毒箭陣亡。全滇底定後,孫可望為爭取地方士紳支持,廢除大西國號,暫以干支紀年。三位將軍分別稱王開府,孫可望以盟主身份統領軍政事務。建立政權機構,分官設任。同時嚴厲打擊貪污,恢復開科取士以爭取人心。孫可望還爭取到了黔國公沐天波的合作。沐氏世守雲南,在官紳百姓中享有很高威望,對大西軍剿除沙定州,為他報一箭之仇,沐天波心存感激,他採取合作態度,其他雲南境內的大小官員土司自然望風歸順。這就使大西軍在政治上站穩了腳跟。在經濟上孫可望大力減租屯田,開發當地井鹽,獎勵商貿。在軍事上整肅軍紀,加強訓練,建立後勤保障制度。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向被看作僻遠煙瘴之地的雲南兵精糧足,社會安定。以一隅之地成為日後抗清的基地。充分展示出孫可望在政治上的過人才幹。

    孫可望為人心高氣傲,絕非夜郎自大之輩,大西軍的實力得以恢復之後,他所考慮的就是如何走出雲南,重新參與全國性的政治角逐。同時對內而言,可望雖名為盟主,但三將軍向來分庭抗禮,互不相下,為了樹立起自己的絕對權威,也勢必要借對外闢土開疆來提高聲望。放眼天下大勢,清軍連戰連勝,正是順風順水之時,若獨力與之對抗,這個仗恐怕不好打,南明政權雖腐朽不堪,但畢竟還有一定的地盤和實力,而且當時南明的旗號在政治上還有相當大的號召力,若能與南明聯合抗清,在政治上大西軍必能爭取到更多的合作者,在軍事上的壓力也將大為減輕。於是在與沐天波等人商議下,派原明臣楊畏知為代表,遠赴永曆行在廣東肇慶商討攜手抗清事宜,並請封秦王。永曆朝堂之上,對大西軍主動前來要求投效倒並無太大反對意見,但可望請封秦王一事,卻引起了軒然大波。大抵是反對者居多,認為曾經是「流寇」首領的孫可望狂悖無禮,異想天開,最多只能授予公爵,楊畏知見壓力太大,只好讓步表示接受永曆所封景國公一爵,而少數有識見的大臣如堵胤錫等認識到當時南明已是日薄西山,必須在軍事上依靠大西軍和大順軍才能重新打開局面,因此頂著壓力堅持要求封孫可望為二字郡王,後經永曆帝同意改封為平遼郡王,楊畏知這才興沖沖回滇交差。荒唐的是南明潯州守將陳邦傅聽說此事後也來湊熱鬧,邦傅為討好孫可望起見,竟別出心裁,偽造封王敕書和秦王金印,派人冒充使者前往雲南。孫可望接見偽使後滿心歡喜,立即舉行隆重的封王典禮,布告全滇,宣布從此奉南明永曆正朔。沒想到沒多久楊畏知回滇,帶回了封郡王的敕文,西洋鏡拆穿,使得可望尷尬異常,憤憤然說:「為帝為王,吾所自致,何藉於彼?而屑屑更易,徒為人笑。」乾脆將錯就錯,自稱秦王。大西軍和南明的合作,竟然就在這樣一場鬧劇中開場。請封秦王一事,後世議論紛紛,各執一詞,毀孫者認為孫可望是僭號自大,心懷不軌。也有人認為永曆小朝廷囿於雞毛蒜皮之事,目光短淺,不知利用孫可望主動投效的大好時機聯合一切力量共同抗清。實則當事雙方均各懷心事,均有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孫可望乃野心勃勃之人,定策聯明抗清之際就已打好了自己的算盤,請封秦王並非信口開河,而是他戰略上的一步厲害殺著;一方面,得到永曆朝廷授予的王爵,有助於在內部建立起高於李定國和劉文秀的領袖地位。另一方面,也為自己將來成為南明政權的繼承者張本。秦王一爵,看似無關緊要的榮譽性爵位,實際上意義重大,有明兩百餘年來,一字親王向來只封給朱明宗室子弟。與孫可望性質相似的金聲桓,李成棟舉江西,廣東反正來歸,也只受封國公(金聲桓自稱國公在前,不過他也不敢再多走一步),特別是秦王爵乃是當年是明太祖次子所封「首藩」,在宗室諸王中地位最為尊崇。當時南明尚還佔據兩廣之地,並非不名一錢的破落戶,與可望是合作而非依附關係。以孫可望之雄,據全滇,擁強兵,若再假以位號,必將成為南明政權的有力競爭者。歷史上的有名篡臣曹操,司馬氏,朱溫等無一不是乘世亂繼起,先稱公稱王,再搞逼宮禪讓。殷鑒不遠,永曆諸臣自然不願前門拒虎,後門引狼。就連力主與孫合作的堵胤錫也僅僅要求永曆封可望為郡王,正是有鑒於此。然而永曆小朝廷實在腐敗無能,袞袞諸公莫衷一是,竟拿不出一個統一的應對意見,僅靠小聰明,小伎倆敷衍應付,徒然讓孫氏嗤之以鼻罷了。

    孫可望亂世之梟雄,並非墨守成規的三家村老夫子,請封一事鬧了個自討沒趣,可望志不稍減,他知道當時清軍在兩廣連敗明軍,已成囊括天下之勢,若再與永曆朝廷討價還價,只是貽誤戰機罷了,於是乾脆利用陳邦傅的偽詔自稱監國秦王,發布命令出師抗清,要求四川,貴州及湖廣明軍皆受其節制。在孫可望部署下,白文選部入貴州,劉文秀部入四川,先將擋住去路,拒不遵命的各部南明軍閥掃除乾淨,這些大小軍閥打著抗清保土的旗號,實則橫徵暴斂,為害地方。如今被掃蕩一空也算好事。在孫可望的整頓下,貴州,川南大力推行雲南的治理經驗,一時竟氣象一新,成為日後抗清的重要後方基地。就在孫氏自行其是之時,永曆小朝廷卻越搞越糟。1649年,在清孔有德,尚可喜等會攻下,廣東廣西先後陷落,大敵壓境下永曆帝束手無策,唯有向西一路狂奔。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進入孫可望地盤尋求庇護。事到如今,永曆已無任何與孫可望講價的本錢,只好一任可望安排。從此成為傀儡,事事仰人鼻息。1652年,可望迎永曆移蹕於貴州安龍,自己則坐鎮貴陽,號稱國主,事事遙制指揮。孫氏此舉,倒頗似北齊肇始人高歡所建立的霸府制度。當年高歡開幕府於晉陽,而把自己擁立的傀儡北魏皇帝安置在洛陽(後遷鄴),為篡權代魏預作準備。可望倒未必是效法古人,恐怕還是覺得做慣了國主,一旦與永曆見面,難以抹下面子來俯首稱臣。於是乾脆眼不見為凈。據史料記載,可望在貴陽「大興土木,建立宮殿、樓觀甚美偉。又作行宮十餘所於滇、黔孔道,以備巡幸」而永曆所處安龍「居民不過百戶」,破敗之狀可見一斑。並派員嚴密監視永曆,凡各地官員將領有與永曆文書往還者,可望更是視為心頭大患。如李定國便是因桂林大捷告捷於永曆而遭忌的。平心而論,孫可望在接掌大西軍領導權之後,僅三數年時間便把雲貴等地的軍政事務治理的井井有條,同時更根據形勢變化提出聯明抗清的戰略大計,是明清易代之際出類拔萃的領袖人物之一。可望本人雄心勃勃,一力以問鼎中原為己任。在當時群雄角逐,皆以力征經營天下之時原也無可厚非。然而作為一個政治家,他有著不可忽視的弱點,其一是胸襟太窄,缺乏應有的格局與氣度,而這對一個意在天下的政治家來說,往往是致命的缺點。永曆雖軟弱無能,然而在正統觀念深入人心的當時,卻是南明抗清力量擁戴的精神象徵。可望作為南明國政的實際負責人,若能推誠擁戴永曆,必能得到更多人的信服和支持。然而可望計不出此,凡跟永曆關係稍微親密之人,他必認為是故意和自己唱反調,最後硬生生將所有人都趕到了自己對立面去。弄得眾叛親離。第二個毛病是孫可望缺乏政治家必要的彈性,能伸而不能屈。試看以狡詐著稱的高歡,在晉陽關起門來作威作福,可見了北魏皇帝還是執禮甚恭,甚至屁顛屁顛的跟在皇帝後面提宮燈,也不過就是刻意籠絡人心,消除大家對於他這個權臣的惡感。而可望器小易盈,在初試鋒芒後便迫不及待的要自登九五,嘗一嘗為人主的滋味,再不肯退讓半步。所謂過剛者易折,正是對孫可望最好的註解。

    1651年,可望與李定國,馮雙禮會兵入湖南,與戰清軍一敗塗地,紛紛向湘北潰退。為解除側翼威脅,李定國統兵奇襲廣西,鎮守廣西的清定南王孔有德猝不及防,在桂林戰役中情急自刎,廣西全境恢復。緊接著,李定國又奉孫可望之命揮師北上,迎戰清廷南下援軍尼堪親王部,在衡州戰役中再次大敗清軍,尼堪當場被擊殺。一時間「兩厥名王」,李定國之名震動天下,成為遠近歸心的英雄虎將。天下局勢出現了有利於南明的逆轉。然而可望的狹隘猜忌也於此時爆發出來。他自知四將軍向來在張獻忠麾下都是平起平坐,互不相下。論德論才,自己都不足以駕馭定國。孫可望以國主自居,早已容不得有人建立起於他相仿的功名聲望。如今定國在抗清戰場上取得輝煌戰果,自然有功高震主之嫌。在妒火中燒之下,可望竟不顧大局,陰謀設計準備以會商軍務為名誘捕定國。李定國在探知這一情況後不勝惋惜,長嘆道:「本欲共圖恢復,今忌刻如此,安能成大功乎?」,為顧全大局起見逐率軍退入廣西,避免與可望見面。孫可望的私心自用導致錯過了東西兩路明軍全殲湖南清軍的大好機會。他自己也很快自食惡果,在周家鋪迎戰北上寶慶的清軍時,雙方激戰一日一夜,最後明軍大敗,孫可望單騎逃走。清軍也損失慘重,雙方在湖南戰場上一時陷入僵局。周家鋪大敗,孫可望急需一場對外勝利來恢復自己的聲望。這時錢謙益與張煌言提出東西明軍並舉,會攻長江的大戰略,遣使要求孫可望以主力出兵援應。孫可望也認為這是重樹自己威望的大好機會,然而新敗之餘,他並不想親自冒險出師,另一方面可望此時已開始緊鑼密鼓的籌劃取代永曆以自立,也需要他坐鎮後方部署一切。因而可望決定重新啟用先前在四川戰敗,被削去兵權的劉文秀。劉文秀作為遠大西軍第三號人物,為人謙和,他一力主張抗清,卻不願為孫可望賣命打江山。眼見內變就在眼前,劉文秀並無揮師東征之意,而是屯兵於湖南辰州待變。一直拖了一年多才整裝上道,親自指揮明軍水陸並進,圍攻常德,然而由於連日大雨,兩路明軍呼應不靈,被敵軍各個擊破,劉文秀領敗軍退回貴州。此次常德之役,成為明軍最後一次主動出擊。隨後內訌陡起,南明政權再也無力東顧了。常德大敗,可望並不十分在意,前線軍事尚處於僵持狀態,而孫可望心中的當務之急則是儘快完成取代永曆帝的政治圖謀。加上身邊將領的連番慫恿勸進,可望帝制自為之心日益迫切,對外發布詔令皆用「皇帝聖旨,秦王令旨。」,與當初朱明王朝之祖朱元璋擁立傀儡皇帝韓林兒時所用「皇帝聖旨,吳王令旨」如出一轍。在僚屬方於宣等人參與策划下,「定儀制,太廟,廟享三主:太祖高皇帝主於中,張獻忠主於左,而右則可望祖父主也。擬改國號曰後明,日夜謀禪受」,就連永曆身邊近臣馬吉翔,龐天壽等人也見風使舵,投向孫可望以謀富貴。永曆帝完全被監視控制起來,出境越來越困難。隨時都將被廢黜以致喪命。並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斃的永曆在一些忠於自己的大臣策划下,密詔遠在廣西的李定國統兵入衛,前來救駕。不料事機不密,反被孫可望偵知,在震怒之下派兵入宮,嚴令勒逼永曆交出「首事之人」。先後處死參與此事的大臣一十八人,這就是南明史上有名的「十八先生案」。經此一事,可望愈益加快了謀權篡位的步伐。一再避促永曆遷往貴陽,永曆帝的日子越發不好過了。

    李定國當初為避孫可望猜忌而轉入廣西,本打算合同鄭成功收復廣東後迎永曆移駕,然而前線軍事頗不順手,在永曆連番密詔之下,李定國決定放棄兩廣,回兵救助永曆。一路上輕騎簡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破孫可望安排的防線。進入安龍城。因為考慮到貴州乃是孫可望的勢力範圍,於是又連日兼程護衛永曆進入雲南昆明,留駐昆明的沐天波,劉文秀皆出城歡迎。一致支持永曆以昆明為都,重整朝政。至此孫可望獨秉國政,一手遮天的局面被徹底打破。永曆遷往昆明後,為爭取團結孫可望,維持一致抗清的局面,不但對留駐昆明的孫部將領一體加官進爵,又派使者赴貴陽表示倚重之意。在李定國奏請下,還禮送可望妻,子及部眾回貴陽以示無他。面對永曆帝及定國的主動示好,孫可望一時躊躇不決。然而前面已說過,知進而不知退是可望性格上的主要缺點,在做了多年國主之後,要他重新退回到臣子的地位,甚至居於李定國之下,在他看來,是絕對無法接受的奇恥大辱。在左右親信的慫恿下,孫可望一面大規模封侯拜將以鼓舞士氣,一面集結兵力,悍然準備以武力來解決問題了。1657年,可望在貴陽誓師,親率十四萬大軍往攻雲南,而這時李定國,劉文秀部下僅三四萬人,兵力對比懸殊。可望認為此戰必勝,竟「預製扭鎖三百副」並放出大話:「破滇之日用以囚永曆並定國、文秀諸文武解黔耳」。面對來勢洶洶的孫可望大軍,李定國,劉文秀決定親率部眾,破釜沉舟與可望一搏。九月十五日,雙方軍隊相遇於雲南曲靖交水,分別距離十里下營。可望軍十餘萬人列營三十六座;定國、文秀軍約三萬人分三營列陣與之對峙。可望見人多勢眾,以為可以穩操勝券,卻不知他手下將領白文選,馬寶等人與李定國等多年出生入死,都不願意自己人打自己人。早已暗通定國約定陣前倒戈。只有孫可望自己還蒙在鼓裡,大做削平群雄,一統天下的好夢。十九日,定國,文秀主動出擊,雙方交戰於三岔口。兩軍交鋒之初,文秀驍將李本高馬蹶被殺,前鋒失利稍退。立於高阜觀戰的可望見已挫定國銳氣,當即命命秦軍乘勝推進。白文選見形勢危急,親率五千鐵騎與馬惟興營二軍聯合抄出可望陣後,連破數營,定國、文秀趁勢揮軍進擊,秦軍大亂,手下紛紛大呼:「迎晉王!迎晉王!」十幾萬大軍一時土崩瓦解。孫可望僅在少數兵馬保護下,倉皇東竄,逃往貴陽。留守貴陽的大將馮雙禮見可望大勢已去,謊稱李定國追兵已至,嚇得孫可望僅帶妻兒與少數隨從繼續向東狂奔。一路上各地南明守將均閉門不納。威行一時的孫可望眾叛親離,真正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他憤憤然對部下說:「今為李定國辱孤至此,孤不惜此數莖頭毛,行當投清師以報不世之仇耳。」隨即逃往清方轄境,並派出使者,向清方接洽投降事宜。

    在得知孫可望勢窮來歸的消息後,負責湖廣軍務的洪承疇如獲至寶,連忙派人接應可望入境。隨即派人隆重護送孫可望進入北京。對於這位前南明最高領導人的歸降,清方上下十分重視,不禁立即在湖南冊封可望為義王,還派出多位親王顯貴出京郊迎以示敬重。。當時的遺民方文親眼目睹孫可望進京,賦詩感慨:「南海降王款北庭,路人爭擁看其形。紫貂白馬蒼顏者,曾攪中原是殺星。」可望降清後,多次受到順治帝的接見和賞賜,感激涕零之餘,他痛罵李定國,劉文秀皆是「忘恩負義」「以奴叛主」之輩,要求討伐南明「大兵征滇,臣報效之日。滇南形勢,臣所熟悉。或偕諸將進討,或隨大臣招撫諸境,庶少效奉國初心。」以圖立功自效。將南明各地形式,軍事機密盡和盤托出。又親自手書招降自己的舊部。一時忙得不亦樂乎,唯恐不夠儘力。隨著清廷在西南軍事上的順利進展,曾經紅極一時的「義王」也逐漸變成了一塊雞肋。而孫可望易進難退的老毛病仍不知收斂。順治十五年,孫可望意外的與失散幾十年的兄弟相會了。喜不自勝的他竟上疏請求動用公款接遠在上海的兄弟一家赴京團聚。沒想到一石激起千層浪,朝廷御史抓住這一機會紛紛大力攻擊可望「索求無厭」,「無人臣禮」。硬生生扣上許多大帽子,接著又有人揭發可望在外放債取利,順治帝藉此機會親自下旨訓斥,嚇得孫可望冷汗直流,他終於醒悟過來自己已成為將烹之狗,待藏之弓了 。順治十七年(1660)六月,孫可望被迫上疏請求辭去義王封爵和冊印。順治帝尚還假意將可望恭維一番,特詔不許。然而就在五個月後,孫可望就不明不白的暴斃了。官方的說法是病死,然內中真丵相莫衷一是,王源魯《小腆紀敘》卷下《孫李構難》說是:「可望既封為義王,後從出獵,斃於流矢。」有人即據此懷疑可望死於暗害。 林時對《荷牐叢談》乾脆稱可望「封為義王,尋被酖」。縱橫天下的一世梟雄,就此草草收場,他的死,至今還是清史研究者眼中上的一大疑案。

    第八章:地下強魂必噬臍——何騰蛟何騰蛟,貴州黎平府人,字雲從,亦字祥升,出身書香世家,據說騰蛟出生時鄰居們看見有兩尾金色大鯉魚飛進何家,頃刻不見。大家都說何騰蛟必是神魚化生。騰蛟老爹不知是不是也相信這種說法,反正從小對騰蛟要求異常嚴格,一心指望他中舉光耀門庭。然而科場蹭蹬,直到快三十歲才考中舉人,此後歷官知縣,道員,在任上「才諝精敏」,以清廉愛民享譽一時。史可法見他有才,極力推薦何騰蛟出任湖廣巡撫,去和驕橫不法的左良玉作同僚。騰蛟想來老於官場,千方百計把左大老爺敷衍的不錯,一時兩人倒也相安無事。1645年,專制湖廣的左良玉為避李自成兵鋒,借口弘光得位不正,親提大軍東下南京前去「討要公道」。左良玉雖作軍閥,卻還想要拉上幾個文官來為自己吶喊助威,也好顯得理直氣壯。因為何騰蛟素有名聲,於是老左親自沖入都院衙門,把何巡撫硬生生綁架上船「共赴國難」。或者是自恃水性過人,或是對左良玉的請客作風實在不敢恭維,何騰蛟於路上窺了個方便,一頭跳進長江中,順水漂流二十里才被一隻小漁船救起,上岸後老何與前來接應他的家人抱頭痛哭老半天,才想起該感謝一下救命恩人,哪知這漁翁施恩不圖報,早已駕一葉小舟施施然而去。此事後來竟被附會為神仙顯靈庇護忠良,騰蛟本有小智,這種說法恐怕也是他刻意為之,果然效果良好,一時「遠近攝服,咸歸心焉」。就連編明史的張廷玉老兄也在《何騰蛟傳》中見神見鬼的隆重吹噓此事。舊史家眼中向來看不到民間的普通小人物,一心只知「天命」,「神佑」,這種作風,說起來也不知是該笑呢,還是該嘆。一路老何輾轉顛沛到達長沙時,湖廣北部已淪入清方之手,何騰蛟也不含糊,就在長沙打出自己旗號,設置行轅,委任官吏,準備以湖南為基地恢復湖廣全省。其志不可謂不壯。當時隆武政權已在福州建立,隆武帝封藩原在河南南陽,何騰蛟也在這裡做過知縣,對這位南陽故人,隆武帝推誠相待,很快就由湖廣巡撫擢升為湖廣等七省軍務總督。全權節制湖廣軍政事務。對隆武帝的聖眷,何騰蛟非常高興,四處寫信炫耀他和皇帝的特殊關係說:「新上為南陽故人,魚水之合,吾輩皆有緣也。」自我感覺極好,頗有一點卧龍先生與劉先主風雲際會之意。

    何騰蛟向來自恃才高,如今得到皇帝信任,當然要拚力搞出點大動作來以慰聖聰。他完全控制了湖南全境的用人行政和錢糧徵調大權。辦事自無不順手之理。思前想後,亂世中的第一要務自然是抓軍隊,於是何騰蛟在他的兩個得力幹將章曠,傅上瑞張羅下,到處收編湖南各地的雜牌明軍如黃朝宣、劉承胤、曹志建、張先璧之流。無奈這些人只知要官要錢,危害地方,收了好處卻不來奉承老何。何督師大把的銀子扔出去卻聽不到一個屁響,惶惶然中不免有些肉痛起來。這時原來主張收編雜牌的章曠見勢不妙,又來獻策說與其拿錢養軍閥不如建立親軍。自己有了武裝腰桿不愁不硬。何督師拍岸叫絕,於是轉換政策大舉建立「督標」,「撫標」。呼啦啦一下子拉起來三萬多人。何騰蛟這才過了一把「壯歲旌旗擁萬夫」的癮。然而部隊建立起來了,何督師又面臨著新的難題,他乃文人出身,平生沒跟軍旅打過交道。對著《孫子兵法》,《唐李問對》過過嘴癮還可以,真講究起來卻拿著這兩三萬人沒有辦法,手下章曠,傅上瑞等輩動輒以名將自居,訓來訓去把「督標」竟訓成了烏合之眾。無奈之下還要自我安慰,號稱從此必能「壯威制勝」。然而為了供養這憑空而來的十數萬大軍,湖南田稅預徵到一年之後,六倍以上。全湘百姓因此民盡財窮,苦不堪言。王夫之記載:「騰蛟既奉便宜之命,驟加派義餉,兼預征一年民田稅,每畝至六倍以上。不足,則開餉官、餉生之例,郡邑長吏皆以貲為進退;又不足,則開募奸人告密,訐殷富罰餉,朝宣、先璧、承胤皆效之。湖南民展轉蔓延,死亡過半。」騰蛟本人據說是頓頓吃粗糧野菜,穿補丁衣服,然而他耗盡民力所建立起來的「督標」平時擾害百姓,到後來竟不堪一戰。何督師一生以愛民著稱,對此局面,難道內心真能坦然無愧嗎。然而這裡要特別提到的一個小花絮,是當時鄉居湖南的退休官僚郭都賢曾為此事作詩諷刺何騰蛟。何公竟念念不忘,跑去對另一南明軍閥王允成信口吹噓說,郭都賢隱居的石門山「積金粟可贍數萬人支十年,山徑險絕,敵即至不能攻入,任痛飲,擁姬妾坐待太平邪!」王允成直腸子人信以為真,當即口水一拖三丈長。後來清軍南下,王允成撤退之餘想到這筆橫財,於是直奔石門而去,沒想到日夜思暮的大財主郭都賢竟是住在一個小茅草棚里,還面帶菜色。王軍頭這才明白何督師跟他玩的是黑色幽默。憤憤然下無法可想,只好大罵而去。由此可見知識分子整人的伎倆真是匪夷所思,荒謬絕倫而又不失陰狠,為之可發一笑。

    1645年五月,李自成在湖北通山陣亡後,數十萬大順軍一時群龍無首,在混亂中大順軍輾轉來到湖南。在領袖新喪,又失去根據地的情況下他們主動要求招撫,與南明聯合抗清。經雙方協商,何騰蛟與大順軍達成了「合營」的協議。當時大順軍尚有二十餘萬人。然而何騰蛟對這些昔日的「流寇」並不放心。他利用大順軍內部的矛盾大搞分化瓦解,把郝搖旗,王進才部收為己用。對其餘部眾則採取既不安排駐地,也不供應糧餉的做法予以排擠限制。這部分大順軍在湖南站不住腳,又於當年八月北上湖北,在鄂西與大順軍李錦,高一功部合營,從此號稱忠貞營,受南明湖廣巡撫堵胤錫的節制,開闢了鄂西抗清的新局面。何騰蛟則自感眼底清靜,內顧無憂,從此可放心做他恢復湖北的大事業了。1645年底,正是隆武帝提出東西會合共擊清軍的大戰略之時。要完成此戰略,督師湖廣的何騰蛟就必須首先收復湖北,同時派兵入江西接應隆武帝。隆武對老何有知遇之恩,照理說何騰蛟自該竭忠盡智以報。然而何督師卻另有打算。他擔心的是隆武帝一旦經江西來到湖南,自己言莫予違的局面勢必被打破。借口對親信說:「上若幸楚,則虜當聚力攻楚,恐未易支也。」囿於隆武的一再催促,何騰蛟又大耍手段,他一面派郝永忠(郝搖旗)等部大張旗鼓前去迎駕,一面又再三囑咐不可假戲真做。這支部隊好整以暇的在路上走了四五個月,直到隆武帝被俘身死,仍然不見蹤影。平心而論,何騰蛟並非故意陷隆武於死地,他只是出於一己私心,又未認清當時隆武朝廷的危急形勢,僅想當然的認為只要自己揮師北上,湖北江浙必下無疑。隆武之困也將自解。然而人謀不臧,弄到一敗塗地,對此殘局,何督師內心恐怕不能無愧。在湖廣巡撫堵胤錫的要求下,何騰蛟開始部署湖南,鄂西明軍會攻湖北。按既定的戰略安排,當由堵胤錫率忠貞營攻荊州,何騰蛟督師由岳州北上,牽制和堵截清方援軍,待堵部得手後兩路明軍會師武昌。照此安排,堵胤錫首先率軍猛攻荊州清軍。何騰蛟也大集兵馬,在長沙誓師後一路浩浩蕩蕩的北上岳州。他本以為此次戰役已是穩操勝券,因此還在半道上就想當然的向隆武帝告捷,吹噓在自己英明領導下,荊州已復。沒想到在一小部分南京來援清軍的恐嚇下,駐守岳州的何部的馬進忠、王允才、盧鼎、王進才四鎮總兵竟棄城而逃。何騰蛟在半路上遇到這批狼狽不堪的潰軍,還以為是清軍大舉南下了,一時慌得與幕僚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竟然下令隨潰兵退回長沙。將好端端一座湘北重鎮拱手讓人。清軍在毫無阻滯的情況下直撲圍攻荊州的明軍。堵胤錫還道有何督師親自出馬,可保東顧無憂,沒想到清軍猝然而來,圍城明軍被打得四散奔走。由何騰蛟紙上作業的一場大捷,就此翻為畫餅。

    岳州失守,湖南門戶洞開,何騰蛟為雪前恥,重新整頓兵馬,意圖恢復岳州,進窺武漢,在騰蛟愛將章曠指揮下,何部「督標」與各路明軍水陸並舉,一時聲勢浩大,遠近震動。沒想到進抵岳州附近時,清守將馬蛟麟僅派數百騎兵出戰,便在萬由橋大敗明軍,章曠棄師而逃。重演岳州大敗的慘劇,古人云:『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觀何督師前後所為,也算是善蹈覆轍的了。經此兩役,湖南明軍的虛弱腐敗已經一覽無餘。清方本來鑒於兵力空虛,採取持重態度而不敢直取湖南,如今顧慮盡去。在東路平定浙江後,清方迅速調兵遣將,由孔有德,尚可喜等降王節制,南下進攻湖南。在清軍進逼下,各路明軍紛紛望風而逃。長沙,衡州等地接連陷落。何騰蛟花費大量心血建立起來的「督標」和各路提鎮盛時號稱有十三鎮之多,竟不堪一戰,全盤崩潰,他所賞識的愛將章曠病死,傅上瑞降清。 何騰蛟一路退往廣西全州組織防禦。清將孔有德派偏師陳友龍攻入貴州黎平府,俘獲何騰蛟的繼母孫氏、妻徐氏等一百餘口。大喜過望之餘,孔有德讓人將自己的手書和騰蛟的家信帶往廣西,信中備述清方對騰蛟的母親和其他眷屬奉養甚厚,藉以招降何騰蛟。何騰蛟不為所動,嚴辭拒絕了清方的招降,並藉此激勵部下誓死與清軍周旋到底。何部郝永忠也由郴州趕赴全州增援,在何騰蛟的部屬中,來自大順軍的郝部是唯一敢戰,能戰的軍隊。這年十一月,清軍在耿仲明的帶領下猛攻全州,何騰蛟親赴興安指揮郝永忠,胡一清等部迎戰,郝永忠身先士卒以騎兵衝破清軍防線,殲敵千餘人,總算打了一場勝仗。一時阻止了湖廣清軍的南下。然而前門拒虎,後門進狼,很快清廣東提督李成棟又出兵西上,佔領廣西梧州,桂林門戶洞開,郝永忠唯恐自己留在桂林的家眷和輜重被潰軍劫掠,竟然放棄全州,不戰而退。何騰蛟赤手空拳,仍然一氣退回桂林。好不容易安居於桂林的永曆帝見前線敗訊頻傳,如驚弓之鳥般下令繼續向西逃串,就在此千鈞一髮之時,金聲桓與李成棟相繼宣布反正,東線轉危為安,頻臨崩潰的南明這才喘息方定。 金、李反正,南明東面壓力驟減,清方唯恐江南有失,連忙將湖廣清軍主力北調,湖南一帶兵力極為空虛。這正是南明諸軍協力出擊,規復湖南,同時在戰略上配合金聲桓江西戰場的大好時機。湖廣巡撫堵胤錫正是有鑒於此,同馬進忠合兵由湘西出發,重新收復常德。原來一度降清的明將陳友龍也在靖州反正。一時靖州,武岡,寶慶皆為陳友龍攻克,兵鋒所向,銳不可當。負全面領導之責的督師何騰蛟也揮師北上。攻克全州,湘南清軍紛紛退入永州固守,何騰蛟親自指揮的部隊頓兵城下,久攻不克,眼見陳友龍與堵胤錫的軍隊即將會師,乘勝合攻長沙,長沙若下,恢復湖南的頭功便將歸堵胤錫所有,這是何騰蛟不願看到的。再加上風頭正健的陳友龍曾在孔有德命令下攻入貴州,將何騰蛟的家人盡數俘虜,此仇不可謂不深。一時公仇私恨一齊湧上何督師心頭,竟然暗中指示自己的心腹將領郝永忠由後路偷襲陳友龍,友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後防竟會被友軍抄襲,猝不及防之下全軍大潰,一氣退回廣西,從此一蹶不振。

    何騰蛟親手安排出這樣一場同室操戈的好戲後,欣欣然自以為得計,於是好整以暇的指揮軍隊攻下永州,進佔寶慶。同時連番飛章告捷,自稱功勛卓著,克服長沙必然指日可待。沒想到虎踞湘西的堵胤錫不能體察何督師之苦心,竟然又親赴夔東力請忠貞營李過率部南下助攻長沙,李過慨然應允,發大兵經常德南下,一路上勢如破竹,很快就對長沙形成合圍之勢,長沙城雖城高池深,然而守城清軍只有三千多人,在李過親自督兵晝夜猛攻之下傷亡慘重,守將徐勇在城頭督戰時也被李過一箭射倒,重傷不醒。眼看長沙旦夕將破,堵胤錫也頗為得意地說:長沙自「督輔(何騰蛟)失之,我為復之,不亦善乎。」何騰蛟聽到此話後妒火中燒,竟然不顧大局,利用督師的身份強行下令,以援助金聲桓為借口將即將攻破長沙的李過調赴江西。這一舉措,對困守圍城的清軍來說,無疑是救命的甘霖,而對南明來說,好不容易獲得的局部優勢再次如兒戲一般斷送了。何騰蛟趕走李過,以為長沙已是自己囊中之物了。他仍重操當初下永州,寶慶的故智,一路上慢吞吞的向長沙進軍。那裡知道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此時清軍派出的援湘大軍正在鄭親王濟爾哈朗統帥下迎面撲來,何騰蛟向來缺乏統兵馭將的才能,在消息傳來後,何親自節制的南明軍各部紛紛潰逃。騰蛟無可奈何之際,只好上疏永曆朝廷稱「湖南千里一空,前恢復諸城一旦盡棄,引罪自劾。」1649年,清軍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即順利抵達何騰蛟駐節的湘潭城下,與何同在的明將馬進忠見清軍勢大,撇下騰蛟率部南逃。何騰蛟成了光桿司令,落入清軍手中。騰蛟被俘後,清軍一再勸他投降,都被嚴詞拒絕,終於在正月二十七日被殺害於湘潭流水橋旁。據汪輝《湘上痴脫離實錄》記載,何騰蛟就義前「惟舉手拍地,呼:『可惜!』兩掌皆碎」何騰蛟所謂的可惜是指什麼,無人能知。或者是痛悔自己在抗清決策中的一再失誤,還是內疚因私心自用而陷隆武於死地;或者是痛悔因一己偏私而敗壞大局,還者是嘆息大好局面竟然功敗垂成。後世之人也無從揣測了。然而他內心的追悔莫及之情卻是顯而易見的。記得唐朝末年,宰相崔胤向以權謀智術自負,為清除朝廷中的宦官勢力,他鋌而走險,引入大軍閥朱溫圖謀盡誅閹宦,然後伺機除掉朱溫以振興朝政。沒想到計劃失敗,不但斷送了唐王朝基業,自己也被朱溫殺死,他的好友韓偓曾有《故都》一詩,以「地下強魂必噬臍」來形容崔胤若地下有知,必將為自己的失策而痛悔無及之情,讀來尤使人沉痛。何騰蛟向來以興王濟世為己任,然而在危亡之時卻一誤再誤,致使大局敗壞。在南明史上他與史可法一樣,都以臨死不屈的堅貞氣節著稱,在今天尚為人們所景仰稱道,然而騰蛟內心,恐怕留下的卻只有深深的悔意吧。

    第九章:梁父吟成空餘恨——堵胤錫堵胤錫,原名靈授,宇仲緘,一宇牧子,號牧游。生於萬曆二十九年(公元1601年),今宜興屺亭鎮前亭村人。他在11歲時,父母雙亡,無奈之下只好投奔岳父陳大懋。岳父家雖然窮,但卻急公好義,不但收留了小胤錫,還聘請塾師教他詩文。後來又附塾於大舅父家。據說堵胤錫從小豪放不羈,證據是他每天讀完書後就跑到鄰村的酒店去「縱酒撒野」,還隨身攜帶一個用死人頭骨自製的「大酒杯」,現在看來怎麼說也是小孩子調皮搗蛋的惡作劇。如果哪一個五六年級小學生公然在校這麼干,必然被我們的教育家們視為問題兒童,而不是豪放不羈,罰站請家長是跑不了的。果然堵胤錫就因為喜歡惡搞,招致街坊鄰居的普遍非議。他舅父沒辦法也只好把小胤錫送回岳父家閉門思過。在岳父家生活了七八年之久,堵胤錫走出家門開始了遊學生涯。這時無錫著名學者馬世奇賞識他的才學,收歸門下,執弟子之禮。胤錫苦讀數年,學業大進。當時,明王朝在遼東的戰事頻頻失利,朝廷啟用熊廷弼經略遼東,並下詔各地舉薦邊防人才。堵胤錫聽說後拍案而起,大聲說道:「不忘溝壑終吾志,未滅匈奴莫問家!」並立即寫下洋洋洒洒數萬字的《安邊十策》呈給常州知府何應瑞,自稱若沒有自己出馬幫忙,熊廷弼經略遼東必然失敗。何太守驟聞奇言嚇了一跳,還以為遇到了瘋子,客客氣氣誇了這個「狂生」一番後送出門去,堵胤錫的一腔熱血自然也不會有什麼下文。

    投筆從戎碰了個軟釘子,堵胤錫不得已定下心來走科舉應試的老路,終於在崇禎十年得中進士,同年四月,入大理寺規政。先後任南京戶部河南清吏司主事、江北浦差分司、長沙知府、湖廣分守長寶道副使等職。在江北任上時天災流行,百姓流離失所。堵胤錫一邊開倉賑濟災民,一邊大刀闊斧的改革弊政,減輕人民負擔,有效地緩解了災情,度過了難關。商旅中紛紛傳唱《福星謠》、《救荒頌》、《關民謠》等歌謠來讚頌他的功績,堵的老師馬世奇也高興的寫信誇自己的愛徒為「五色補天手」。然而儘管才名卓著,堵的仕途卻走得並不順利。他為人強硬,脾氣直追漢光武帝的「強項令」董宣,他的一大「愛好」恐怕就是打擊危害地方的豪強勢力,上至長沙吉王府,下至地方盜匪,只要敢於為非作歹,跟堵胤錫作對者無一不被痛打得抱頭鼠竄。因而結怨甚多。時任南京兵部尚書的史可法為此專門接見過他,一見之下即許堵胤錫為當世國士,並委以長沙監軍之職。尚未到任,北京陷落的消息傳來,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堵胤錫也升任按察司副使,提督湖廣通省學政。由監察地方軍事改為主管全省教育工作。動蕩時期教育事業看似無關緊要,堵胤錫卻深知亂世中培養人才的重要性,他全面改革湖廣的科舉制度,主張將文武合二為一,每科選試分「德行政績言品」 、 「制義策論」、 「韜略騎射」三場進行。以德行政績為本,通文武治略者為全才;文武通一者為兼才,只有行績而文武俱荒疏者為偏才。士子通過三試,量才使用。這種舉措自然是應變備戰的臨時性措施,然而也打破了陳腐的科舉八股選拔制度,頗有一點大力推行素質教育的味道。

    堵胤錫雖改任學政,但卻時時不忘武備,他在民間招募抗清志士,親自考核其膽氣和勇力,前後招募3000人,號為君子營,取越王勾踐君子六千之意,不叫兵卒而稱為君子,以示尊重激勵,捨身為國之意。在明末官場上,堵胤錫以學使之職插手軍政事務,自然為時人所側目,被看作異類。然而堵胤錫志大才雄,行事敢作敢為,自不會為陳腐的條條框框所束縛。他親自訓練士卒,講解戰術,也鍛鍊出自己帶兵打仗的實際作戰能力。反觀當時明季高官之中,堅持氣節,忠貞為國之人也大有人在,可惜多數人都是不知實務,不通軍政的酸腐守舊之輩。他們日常以氣節高峻自詡,危機時刻卻往往因目光短淺,眼高手低而敗壞大局。「平時袖手談心性,拼將一死報君王。」是他們的最好寫照,然而平心而論,這樣的「自我犧牲精神」於國於民,又有多大的益處呢?1645年8月,堵胤錫在湖廣總督何騰蛟的推薦下,被任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實授湖廣巡撫,開府常德,擔負防禦湖北前線的重任。當年五月,李自成敗死湖北通城縣九宮山,余部約30萬人由高夫人、李錦、高一功率領屯兵常德府澧州。大順軍因缺乏物資,主動要求與何騰蛟合作抗清,何騰蛟卻對農民軍極端仇視,後來因為實力較弱,才迫不得已和大順軍達成「合營」協議,但又處處刁難分化大順軍,一心把他們擠出湖南而後快。而堵胤錫的戰略眼光無疑要遠高出何騰蛟,他深知當時南明國勢已是搖搖欲墜,要維持抗清大業就必須與農民軍合作。所以當他得知大順軍各部屯集荊楚一帶時,就親自趕赴荊州大順軍軍的大營中談判會盟事宜。當時謠言紛飛,盛傳李錦、高一功等部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煞星,大家都為堵胤錫的輕身犯險捏了一把汗。堵胤錫自己也認為此行生死難卜。臨行前,他召集部下說:「覆亡無日,吾願赤身往,為國家撫集其眾。事成,則宗社之靈;否則,某授命之日也。」到達駐地與農民軍眾將相見後,堵慷慨陳詞,極力主張聯合抗清,以死報國,他情意懇切,大家都感動得哭泣起來,表示聽從命令。堵胤錫又借勢向李錦提議:「大家既然同心報國,便是兄弟,何不效法古人登堂拜母的儀式?請見高夫人」。李錦養母高夫人見到堵胤錫後囑咐李錦:「堵公,天人也,你等切不可辜負他的拳拳苦心啊」。李錦非常高興,當時就留他歡宴,胤錫婉辭謝絕,哭泣著說:「兩京尚未收復,百姓十分困苦,這難道是人臣歡宴聽樂的時候嗎?」李錦為之感嘆不已,當即撤掉筵席,從此李錦等眾皆聽從堵胤錫節制。隆武帝聞訊十分高興,提升胤錫為兵部右侍郎兼僉都御史,並手書慰勞。授李錦為御營前部左軍,一功為右軍,並掛龍虎將軍印,封列侯,賜錦名赤心,一功名必正,號其營為忠貞營,封高氏為貞義夫人。從此在湖廣戰場上開創了南明與農民軍聯合抗清的新局面。

    在與忠貞營合軍後,為執行隆武帝的戰略部署,堵胤錫建議由何騰蛟北上堵截清軍,自己率部圍攻荊州以恢復湖北。當時荊州城久攻不下,推官趙振芳建議決水灌城,可以迅速拿下荊州,堵胤錫嘆息道:「這確實是好計,然而我為朝廷恢復疆土,打著救民於水火的旗號而來,如今引水灌城,城必可下,但卻害苦了百姓,還叫什麼義師,我又於心何忍?況且東面有何督師阻截清軍,城內守軍內無糧草,外無救援,必然不能持久了。」想不到的是何騰蛟部竟在岳陽城下不戰自潰,清軍如入無人之境般長驅而來。圍城明軍猝不及防之下解圍敗走,堵胤錫也在撤退途中墜馬折臂,在途經新化驛時他感於時事嘔血不止,憤然題詩寄慨:「不眠燈火暗孤村,風雨蕭蕭雜夜魂。鬼定有知號漢關,家於何處吊荒原?三更鳥化千年血,萬里人悲一豆恩。南望諸陵迷野渡,鐘山腸斷可憐猿。」此時胤錫新敗,眼看中興大計化為泡影,心情鬱郁,而詩中更多的是對南明內部虛弱無能的憂慮和感嘆。恐怕還夾雜著一絲對前途的迷茫之情。同年五月,堵胤錫病癒,在澧州草坪擊退了一路追逼而來的荊州清兵,兵勢稍振。他的兒子堵世明,侄兒堵正明正這時也棄家來到軍中,因堵正明驍勇有謀略,堵胤錫命他掌管君子營親軍。堵正明英勇善斗,作戰身先士卒,。在他的指揮下,君子營被訓練成一支精銳之師。成為堵部的中堅力量。當年八月,隆武帝敗亡,桂王繼位,清軍兵鋒大舉南下,長沙,常德先後陷落,胤錫退守永定,在城下會集諸將,拔劍準備當眾自刎,以謝失職之罪。諸將都抱住他不放,堵胤錫扔掉寶劍大聲痛哭,眾將領和在場士兵也都為之痛哭。在堵胤錫感召下,馬進忠、王進才等都請求為國效命。見士氣已被激起,軍心可用。於是胤錫趁勢督師出戰迎擊清軍,命侄兒堵正明為先鋒,並展開右翼向前挺進。士兵們奮不顧身,以一當百,血戰3日後大敗清兵。常德、辰州相繼克複。王進才復桃源,袁宗第復澧州,李錦等連拔荊門、宜城等州縣,軍聲復振。前部先鋒由長江東下直至湖北嘉魚縣六磯口,清方大為震動,南下部署一時被全盤打亂。面對此形式,堵胤錫在軍中寫下《過天門山》詩抒懷:「終朝馬背隨風雨,盡日刀尖度死生。全副骨峰貧已赤,一雙眼角老難青。才淹騷賦非傷主,學竊春秋未解兵。四十八年心事左,只因多難獨精神。」與兩年前敗走新化驛時的黯然神傷相比,此時的堵胤錫多了幾分「成敗不必在我,但求鞠躬盡瘁」的坦然浩蕩之氣。

    湖南戰局稍有起色,堵胤錫便不辭辛勞兼程趕往四川收編了明軍地方武裝王光興、李占春各部,另組成忠開營。日夜調練操演,講習戰陣以圖大舉。湖廣清軍一時畏堵胤錫如虎,清廷連番遣使招降胤錫謂:「大者王,小者亦不失封侯之位」,都被堵胤錫嚴詞拒絕,堅持與清軍相持。1648年初,金聲桓,李成棟舉江西廣東反正來歸,抗清局勢一時改觀,堵胤錫趁勢率部收復衡陽、湘潭,在衡州城外草橋與清方援軍遭遇,初戰不利,堵胤錫來到陣前以刀刺血寫下上疏表章,又將刀插入靴筒中大聲對眾將士說:「此戰若敗,我必將以死報國,決不辜負各位」。將士們深受感動,奮勇出戰擊敗清軍,湖南大半都為明軍恢復。這時金聲桓被圍困於南昌城中的消息傳來,堵胤錫又晝夜兼程馳援江西戰場,臨行前他鑒於湖南軍力空虛,何騰蛟所部明軍戰鬥力不強,特意親自促請駐營川鄂交界的忠貞營李錦部進入湖南戰場與騰蛟合擊清軍。李錦果然不負所望,一路屢敗清軍,把長沙城圍得鐵桶相似。可惜督師湖南的何騰蛟為了爭功而私心自用,強令即將攻克長沙的忠貞營東進馳援江西,長沙危而復安,清方援軍立刻抓住湖南戰場上明軍一時出現的空虛和混亂局面大舉南下。何騰蛟兵敗遇難,留守湖南永興根據地的侄子堵正明也在清軍優勢兵力圍攻中力戰陣亡。湖南各地紛紛陷落。二月,南昌也告失守,金聲桓等人敗亡。噩耗接二連三傳來,堵胤錫見湖南局勢已不可收拾,被迫率領千餘親兵由龍虎關退入廣西以圖後舉。鎮守關口的明將曹志建在奸人挑撥下,認定堵胤錫前來是為了收編自己的軍隊,竟然悍然派兵將堵胤錫的隨從士卒包圍殺死,堵胤錫好不容易才逃出一命,經九死一生來到設於廣東肇慶的永曆行在,這時,傳來粵、桂兩省軍閥武力阻撓忠貞營退入兩廣安營的消息。堵胤錫向朝廷建議在廣東劃定區域暫時安置忠貞營。當時把持永曆小朝廷政局的「東勛」李元胤聽說後大為不滿,認為忠貞營進入廣東將嚴重影響自己的獨霸地位。當時堵胤錫托朝官程峋把自己和忠貞營將領的部分家眷護送到梧州。不料,李元胤為了阻止忠貞營進入廣東,暗中指使部將張祥發炮,把程峋和他護送的家屬座船擊毀於江中。事情鬧到朝廷,永曆帝害怕得罪東勛,最終不了了之。面對當政權臣不顧大局,一意倒施逆行的胡作非為,忠貞營與堵部將士深為寒心,儘管堵胤錫本人仍強壓悲痛,以忠孝大義相號召,然而所轄各部對局勢灰心失望,逐漸趨於瓦解。堵所面臨的形勢也越來越困難了。

    先前,大西軍余部在孫可望,李定國的帶領下進入雲南,經一段時間的休整生息後實力大增。至永曆三年(1649年),孫可望派遣使者來到永曆行在請封秦王,主動提出與南明聯合抗清的意願。南明朝廷對此事爭論不休,反對意見異常強烈。最終僅同意封可望為公爵。堵胤錫眼見事情要糟,一面在七星岩盛情款待孫部使者,一面反覆上疏陳說與大西軍合作抗清的得失利弊。在堵胤錫堅持下,永曆帝終於同意決定封孫可望為平遼王。為以後的合作打下了基礎。後來永曆朝廷在大西軍的聯合下,又維持了十餘年。堵胤錫為人心寬才大,做事只求赤心為公,從來不拘泥於陳腐舊套,不畏流言蜚語。是當時南明少有的傑出政治家之一,他能摒棄門戶之見和一己偏私。根據當時局勢的變化對比先後提出聯合大順,大西軍共同抗清的戰略大計。有效的壯大了自己的力量,改善了抗清局勢。其政治眼光遠高出許多屍居高位的南明重臣。然而,堵胤錫的拳拳苦心卻無法得到那些目光短淺,一心只知門戶私計,「正邪之防」的同僚們的諒解。因為熱誠主張與大順軍合作,許多人對堵又忌又怕,甚至懷疑他另有野心。就連何騰蛟,瞿式耜也對堵胤錫猜疑有加,處處加以限制掣肘。當堵胤錫到達肇慶行在後,永曆帝召他入朝輔政,而當朝實權人物瞿式耜,李元胤又害怕堵入朝之後長才得以施展,而致使大權旁落,於是指使諫臣編造各種莫須有的罪名來打擊排擠胤錫。堵胤錫雖身處危局之中,仍然志不稍減,堅持要求聯合大西軍抗清,並積極聯絡舊部準備重上前線。秉性軟弱的永曆帝雖對胤錫信任有加,但也知道讓堵胤錫留在朝中於事無補。於是,加升他為少傅兼太子太師、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總督直省軍務」,節制忠開,忠貞,忠武諸營,出師北伐。可笑的是當朝諸臣用盡心機將堵擠出朝去,卻又害怕他重掌兵權,打開局面以提高聲望,於是在軍餉上處處刁難,。據記載,堵胤錫五次上疏請領軍餉,才批給三千兩,銀子剛領到手又被李元胤派人搶去。當堵胤錫出師告辭永曆帝時,永曆帝問道:「卿將何往?」胤錫沉痛的說:「陸行無馬,水行無舟,有視師之名,無犒軍之費。臣決不敢逍遙河上,貽外人指摘,惟有廓清四海,以申此意。萬不得已,當捐此身,以報皇上耳。」朱由榔無可奈何,自己也變不出銀子來犒賞三軍,「乃撤御前龍旗二,以壯行色」來一點精神鼓勵而已。胤錫叩謝,「含淚而出」。此情此景悲涼慷慨之處,恐怕還要遠過於諸葛武侯的臨表涕零。 堵胤錫此時心中,也唯有如他所言,拼將一死報國捐身而已了。

    堵胤錫奔走連年,早已弄得心力交瘁,當他調動忠貞營出師時,又正巧遇上忠貞營主將李錦病逝,李錦死後,忠貞營各部離心離德,逐漸不聽從調遣。在堵胤錫極力主張下,只有劉國昌部願意隨從堵出師。軍隊走到潯州後堵胤錫舊疾複發,就此一病不起。臨終前堵在遺書中仍孜孜以國事為念,嘆恨不能死於疆場而命終於枕席乃是平生之大憾,死後仍願化為厲鬼以殺敵。當晚,堵胤錫連聲嘆道:「復楚包胥何向哭?復楚包胥何向哭!」,隨即在長生寺駐地溘然而逝,年僅四十九歲。在南明短暫的歷史上,堵胤錫與張煌言一樣,都是卓而不群,眼光獨到的政治家和軍事家。兩人終其一生皆奔走於湖廣,東南抗清前線,為自己的抱負耗盡平生心力,不死不止。堵胤錫為人自負其才氣,行事以「苟利國家,我則專之」為信條,絲毫不肯假人以辭色。他的英銳之氣咄咄逼人,在因循守舊的南明官場上自然受盡誤解與妒恨。「購我頭顱十萬金,真能忌我亦知音」。堵胤錫正是這樣一個磊落不羈,心懷坦蕩的真英雄,真豪傑。然而堵一生的悲劇是,他的「知音」們,竟是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的「戰友」和「同僚」,空有滿腔抱負而無法施展,終於齎志以歿。徒然留下綿綿遺恨由後世之人憑弔而已。

    第十章:白刃臨頭唯一笑——瞿式耜曾經在某年秋天的時候去常熟旅遊,登上劍門山頂的「牛窩潭」,無意中映入眼帘的是林中一座古墓石坊,在江南恐怕最盛的就要數這一類名人墓葬,看得多了倒也不認為如何稀奇,只是一時覺得有些突兀罷了。例行公事般匆匆掃視一番石碑上的銘文與聯語,站在瑟瑟秋風之中,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思古之幽情,於是與友人聯翩下山,剛到山腳,我突然抬頭問朋友:「剛才我們看到的是誰的墓?」友人也是一臉的茫然:「忘了,沒注意看。」當時站了半響,卻無論如何也回想不起來。也罷,於是就此將它付諸腦後,心安理得而去。直到今天,在翻閱南明史料的時候,偶然看見瞿式耜的名字,多年前的那一幕竟然離奇的從腦海中湧出,本已模糊的場景,突然變得歷歷在目,那石坊上刻的聯語:「三更白月黃埃地,一寸丹心紫極天」十四個大字,筆勢曲張,清晰得如在面前一般。那座墓的主人,應該就是瞿式耜。

    瞿式耜,江蘇常熟人,字起田,號伯略,又號稼軒。古人別號往往寓以微意,或是瀟洒自況,或是無奈自嘲,又或是慷慨自詡。瞿式耜自號稼軒,當然暗扣名字中一個「耜」字。一為農具,一為農田家舍,相得益彰。然而,一生弓刀遊俠的辛棄疾當年也以稼軒居士為號,式耜信手拈來,恐怕也是追慕這位前輩豪傑,自信平生氣概與先賢相比,也當不遑多讓吧。二十七歲時瞿式耜得中進士,算是少年得志,從此踏上仕途。然而當時魏忠賢掌控朝政,官場黑暗腐敗之風日盛一日。瞿式耜自感這個官做的窩窩囊囊,乾脆離職回家,專門周濟援助為魏忠賢所打擊陷害之人。在當時環境下敢於這麼做的人,無疑真需要像辛稼軒那樣的滿身任俠之氣不可。直到崇禎元年,魏忠賢倒台,瞿式耜才重新出任戶科給事中,擔當對政丵府部門的監察工作,自感滿腔抱負從此可以盡情發揮的瞿式耜連章上疏,對於內政外爭無所不議,指摘時弊絲毫不留情面。當時黨爭紛錯,政局複雜,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瞿式耜自然引起一些當權者的嫉視,於是羅織罪名,把他趕出朝廷。重新回家賦閑,這一呆,就直到清軍入關,弘光政權在南京建立,才再次起用瞿式耜為廣西巡撫。歲月蹉跎,馮唐易老,這時的瞿式耜已經五十四歲了。南明初建,許多人認為至少可以偏安江左,享樂一時。遠赴廣西的瞿式耜對局勢並不樂觀,他認為廣西雖看似遠離前線,卻是地形險要,進攻退守,稱得上是舉足輕重的戰略要地。於是瞿式耜在梧州上任後立刻發展生產,穩定人心,同時招兵買馬,廣修塢堡以備不測。在很短的時間內廣西的局面就基本穩定下來,日後又一度成為南明永曆政權抗清的後方基地,瞿式耜的經營可謂功不可沒。

    南明繼弘光以後,唐王朱聿鍵在福州建立隆武政權,繼續抗清。由於唐王血統比較疏遠,很多人對他並不是那麼心服口服的認可,瞿式耜即是其中之一,他內心頗傾向於擁立桂王朱常瀛。無奈當時政治重心尚處於東南一帶,廣西鞭長莫及,只好承認此一既成事實。然而廣西高級官員們在這個問題上的遊離態度,無疑給一些追逐權位之徒開了方便之門。開藩桂林的靖江王朱亨嘉自聽說弘光被俘的消息之後,就已經躍躍欲試,要準備黃袍加身,過一過天子的癮頭。然而認真說起來靖江王的血統只怕更遠,他的先祖即是明太祖侄兒朱文正,與「帝室正統」隔了十萬八千里之遙。當年祖上就藩地處偏遠的廣西時,馬皇后為了安慰這位鬱悶的皇侄,特地送他一副東宮儀仗以資鼓勵,如今全套老古董也被朱亨嘉喜滋滋的翻將出來,當作自己合該正位東宮,繼承大統的明證。有時候空頭大帽子最能唬人,窮愁潦倒的劉玄德口口聲聲「臣中山靖王劉勝之後」便能哄得多少人為之神魂顛倒,何況還是這樣一個聲勢赫奕的朱王爺呢,當即廣西總兵,布政使等高官紛紛來附,都要爭先恐後的做一做從龍元勛。朱亨嘉尤覺得美中不足,填寫委狀封瞿式耜做「刑部尚書」,前來為自己吹鼓抬轎。瞿式耜雖對擁立唐王頗有微詞,但只是政見不同而已,並非私心自用,攀龍附鳳之徒,當然對此不屑一顧,嚴詞指責朱亨嘉目光短淺,敗壞大局,並立即檄令思恩參將陳邦傅保持戒備,又以巡撫印文通知土司「狼兵」不得聽從靖江王調令。正自我感覺良好的朱王爺碰了這樣一個大釘子,不由得無名火起三丈高,乾脆親自帶兵如狼似虎般闖到巡撫衙門,一聲令下,將瞿式耜生拉硬拽的拖回桂林軟禁起來。瞿式耜在廣西頗有人望,朱亨嘉一時還指望他能回心轉意,故而還算以禮相待,不料式耜並不買賬。乘機秘密派遣家人攜帶奏疏祝賀唐王即位,並且詳細報告朱亨嘉僭位及內中虛實,請求朝廷派遣軍隊平定叛亂。很快隆武政權的軍隊四面雲集,朱亨嘉志大才疏之輩,簡直被打得走投無路,坐困桂林,只得又低聲下氣勸說瞿式耜幫他守城。式耜藉機聯絡好亨嘉的部將焦璉,和城外軍隊取得聯繫,裡應外合把亨嘉擒獲。平定朱亨嘉之亂,瞿式耜本有大功,然而隆武帝卻疑忌他曾有意擁戴桂王,乾脆解除其廣西巡撫一職,調赴福州任兵部左侍郎,實際上是明升暗降,將瞿排擠出實權地位。瞿式耜自己也賭氣說:「我不服朱亨嘉難道是為了唐王嗎?我不過是替桂王打抱不平罷了。」式耜性如老薑,老而彌辣,知道自己受人猜忌必將無所作為,乾脆也不去福州上任,就在兩廣一帶流連賦閑。

    隆武二年(1646年)八月,清兵破汀州,隆武帝被殺。消息傳來,瞿式耜和大臣們擁立桂王朱由榔做皇帝,年號「永曆」。總算了結了瞿式耜幾年以來的一大心愿,一生歷盡宦海波折的瞿式耜也成為東閣大學士,終於進入權力核心,看來可以放手大幹一場了。式耜自己也滿意地說:「當今皇上素質很高,簡直是做堯舜那樣的聖君的料子阿」。可惜朱由榔雖一表人才,卻天性膽小懦弱。他作為南明皇帝中最有名的「逃跑天子」,哪怕敵兵尚在幾百里外,只要收到警報,一定是立刻恭行三十六計中的最上策。瞿式耜對這位「聖明天子」所寄託的拳拳苦心,註定也只有付諸流水了。永曆元年(1403年)三月,清兵攻陷廣丵東,輕騎襲擊平樂,幾乎打到了永曆政權的家門口。永曆帝聽說後嚇得魂不附體,馬上就要逃往全州,瞿式耜苦勸永曆暫時停留以觀望形式,甚至說得聲淚俱下。無奈永曆無動於衷,打定主意要貫徹執行「逃跑主義路線」。瞿式耜無法可想,只好自請留守桂林,誓死與清軍周旋到底。他估計清軍必然要前來攻擊桂林,於是抓緊時間籌集糧草,同時急調附近的明軍焦璉部回防桂林。不料第二天上午清軍游騎就出現在桂林城下,前鋒數百人竟然沖入文昌門。瞿式耜還算沉著冷靜,指揮各部明軍將清軍擊退。桂林城才得以保全。兩個月之後,奉命到桂林駐防的劉承胤部和焦璉部發生磨擦,劉部大掠桂林而去,焦璉也出駐白石潭。桂林一時成為一座空城。瞿式耜感到形勢危急,極力催促焦璉回城,並把被雨淋壞的城牆缺口修復,勉勵將士嚴加防守。清軍偵知桂林城防空虛,又在兵變之後,人心惶惶,滿以為這一下子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之力佔領桂林,因此提前便把駐守桂林的官吏委派停當,連一切日用傢伙什物也帶了來。沒想到瞿式耜早有防備,指揮明軍分門防守,同時發炮轟擊城外敵兵,一直從早上打到下午尚未分出勝負。第二天清晨,焦璉率部隊冒雨出擊,這一著大出清兵意料,猝不及防之下陣線動搖,不由向後退卻。預先埋伏在隔江的軍隊炮銃齊發。清兵被打得落花流水,棄甲丟盔,紛紛逃竄。桂林城再次轉危為安。這兩場戰鬥迎擊的清軍都是李成棟留在廣西的游擊部隊,數量有限,因而規模不大,然而瞿式耜在當時畏清軍如虎,見敵則逃的惡劣氣氛中泰然處之,堅守桂林城的膽略氣魄。無疑是難能可貴的。桂林在清軍的一再衝擊中巋然不動,在瞿式耜的一再促請之下,永曆帝重新回駐桂林,瞿式耜向來認為:「桂林為西省上游丵,形勝嵯峨,城郭堅固,確然興王根本之地。北規楚,東恢粵,惟此地為適中」。只要永曆帝能放大膽子坐鎮於此,必然能起到穩定人心,鼓舞士氣的作用。瞿的看法自然不錯,然而永曆卻自始自終不是他所期望的那樣一個奮發有為的聖明天子。1648年2月,清軍李成棟部再次西進,何騰蛟部將郝永忠從湖南退守桂林,瞿式耜因為他曾是大順軍將領,表面雖表示歡迎,內心卻頗為猜疑防範。在糧餉上處處加以限制排擠。其實說起來瞿式耜與郝的上司何騰蛟本來向稱配合莫逆,郝又是騰蛟愛將,何騰蛟在湖南用盡心機擠走大順軍李錦各部,獨留郝永忠為己所用,沒想到郝部來到廣西,照樣受到自己的好搭檔瞿式耜的排擠,南明內部向來對原大順大西系統的將領是一以貫之的猜忌防範,在何騰蛟面前瞿式耜還欣欣然以堅持原則自詡。何騰蛟對此真是啞巴吃黃連,說不出的苦。郝永忠赳赳武夫,卻不願裝小媳婦受這份閑氣,於是堅決拒絕同瞿式耜一道守衛桂林,極力主張奉永曆繼續向西轉移。永曆內心當然是覺得離清軍越遠越好,對此建議自然舉雙手贊成。可憐瞿式耜趕到永曆帝駕前,苦口婆心的勸說這位「堯舜」力持鎮定,從容緩行。直說得口乾舌燥,七竅冒煙。無奈永曆帝逃命心切,見瞿式耜羅羅嗦嗦糾纏不休,不由得發急說道:「你不就是想讓我做一個為社稷而死的天子嗎!如今一定要我留下,兩宮太后就由愛卿負責保護周全,如何?」話說到這份上,瞿式耜也不敢再堅持己見,只好含淚退出。自去料理善後事宜,所幸何騰蛟及時帶來部分兵將增援桂林,幾天後清軍前鋒再次進逼桂林城,瞿式耜與何騰蛟共同指揮明軍分三路出擊,將該部清軍擊潰,再一次守住了桂林。

    桂林幾次轉危為安,在一定程度上安定了民心,鼓舞了鬥志。瞿式耜不顧個人安危堅守孤城,在南明軍民中建立起崇高的聲望。隨後降清將領金聲桓、李成棟等先後反正,聲勢大振。然而當時眾望所歸的瞿式耜卻沒能及時抓住這一前所未有的大好局勢,而是不由自主地捲入了南明朝廷上各派政治力量的權力角逐之中,只憑一己意氣而糾纏受制於蝸角爭持的瑣屑小事之上,從而坐失良機,不能不令人為之嘆息。楚黨和吳黨之爭,是貫穿永曆政權前期政局的主要脈絡。雙方糾纏爭鬥經年不息,極大的破壞和瓦解了南明政權的影響力。所謂楚吳黨爭,若望文生義的理解,自然多半要看作吳楚兩地官僚之間的門戶意氣之爭。實際上卻並非單純的以地域籍貫,同鄉親友為劃分標準,而是南明各地軍閥矛盾在朝廷上的集中反映。瞿式耜作為留守桂林大學士,歷來希望一統廣西軍政以展其抱負,然而另一廣西地方軍閥陳邦傅卻憑藉實力控制了廣西的大部分地區,瞿式耜的權力僅限於桂林一隅而以。雙方明爭暗鬥異常激烈。後來李成棟反清來歸,一時聲望日隆。永曆帝也移駐李的地盤廣丵東肇慶。朝堂諸臣紛紛奔走趨附於李氏門下,瞿式耜曾一度對此憤憤不平,大發牢騷說:「(諸大臣)惟知奉承剃髮之人(李成棟為首的「東勛」),全不顧朝綱清議,太看不得。與之同流合污既不能,終日爭嚷又不耐,反不如身居局外,猶得清清白白做一人也」。然而不久以後瞿式耜的外援何騰蛟兵敗身死,陳邦傅又極力拉攏李成棟,在這種情況下瞿式耜更顯勢單力薄,無法立足。這才通過李成棟心腹袁彭年,劉湘客等人向李靠攏。而陳邦傅在永曆朝廷行將覆滅之時向李成棟暗通款曲,有意投降清朝,這時卻以護駕有功得封慶國公。李成棟知道他的底細,不屑與之為伍。於是以瞿式耜為首的勢力同反正來歸的「東勛」李成棟集團逐漸合作默契,後來以李成棟,瞿式耜為外援靠山,以袁彭年等為朝政上的代理人,逐漸形成一個左右政局的集團,即所謂楚黨。而與之相爭衡的馬吉翔,陳邦傅等人則稱為吳黨。後來鬥爭日趨激烈,凡是不依附於「楚黨」之人一概被歸為「吳黨」。就連與陳邦傅,馬吉翔向無多大瓜葛的堵胤錫,朱天麟等一批比較正直的大臣也因政見不合而被目為「吳黨」的後台。大加打擊與排擠。而所謂的政見不合,主要是因為楚黨歷來以朝堂正統自居,一貫持反對與農民軍合作抗清的態度,在形勢日益嚴峻的情況下尚還抱殘守缺,一意維持門戶私見。這種情況,在後來大西軍主動提出聯明抗清,要求合作之時,竟然愈演愈烈,甚至激化到不共戴天的地步。作為楚黨主要後台之一的瞿式耜在宦海浮沉多年,持身甚正,其氣節和才幹向來為人所敬仰稱道,然而當時局把他推上政治舞台的中心地位之時,卻變得目光短淺,氣量狹小起來,他繼任督師,留守桂林經年累月,除了汲汲於無謂的黨爭之外,在內外軍政上幾乎無所建樹,甚至為一己意氣而不惜與同為抗清的農民軍鬩牆於內,敗壞大局。等於是坐以待亡。借用前人聯語概括,真可謂「其志堪哀,其愚不可及」了。

    永曆四年(1650年),在金李相繼敗亡之後,清定南王孔有德長驅南下,全州再度陷落,嚴關失守,前線潰退回桂林的官軍為數還相當可觀,瞿式耜自恃向來善於守城,還指望依靠這些殘兵再與清軍一戰。沒想到這些軍隊早已成了驚弓之鳥,紛紛不戰而逃。瞿式耜氣得跺腳,大罵說:「國家把高官厚祿給這些人,老百姓拿民脂民膏養這些人,現在就這樣散場,可恥!可恥!」有人勸他出城暫避一時,以圖後舉。瞿式耜看夠了永曆小朝廷文臣武將平時爭權奪利,危難臨頭便作鳥獸散的醜態,再加上如果要捲土重來,必然要西行依附心中目為「流寇」的大西軍,這也是瞿內心絕對不能接受的。故而瞿式耜對南明的前途已完全絕望,已打定主意要留下來以身殉城了。總督張同敞平時最為敬重瞿式耜的為人,當他從靈川回桂林,聽說桂林已成為一座空城,只有瞿式耜沒走。立即連夜泅水過江趕到留守衙門,對瞿式耜說:「形勢這麼危急,你怎麼辦?」瞿式耜回答:「我是桂林留守,自然守土有責,『城存與存,城亡與亡』。你不是留守,為什麼不走」同敞聽了,突然嚴肅起來,說:「要死就一起死,古人還以獨自作君子為恥?難道你就不同意我與你共享殉國的美名嗎」。於是就在旁邊椅子上.坐下來,兩人一起飲酒,談笑自若。一直等到東方漸漸發白,清兵衝進衙門,要捆綁他們。瞿式耜笑著說:「我們不怕死,坐等一夜了,沒必要綁」。和同敞昂首闊步走出衙門。 孔有德一心想收降式瞿式耜,早在那年正月就曾寫信勸降。被瞿式耜「焚書斬使」,一個大釘子碰了回去。這次聽到瞿式耜被俘,自然興高采烈,看到瞿式耜進來後,裝腔作勢的讚歎著說:「你是瞿閣部嗎?好閣部!」瞿式耜笑笑說:「你是王子嗎?好王子!」有意嘲諷他降清接受定南王封號。孔有德還是和顏悅色的反覆勸說,都被瞿式耜嚴詞拒絕。孔有德知道一時無法勸說,命令在風洞山把二人軟禁起來。

    瞿式耜在囚室里,孔有德仍然不止一次地派人勸降,都被拒絕。而平時殺人不眨眼的孔有德這回恐怕是鐵了心腸要「禮賢下士」一回,乾脆也不再來羅嗦,只管好吃好喝的將瞿管待起來。期待能藉此軟化瞿的態度,同時人為製造出瞿式耜與自己合作的假象。瞿式耜一開始還沒有看出孔的意圖,在獄中飲酒高歌,寫了不少詩與張同敞唱和,後來編成有名的詩集《浩氣吟》,內中瞿式耜有詩寫到:「正襟危坐待天光,兩鬢依然勁似霜。願作須臾階下鬼,何妨慷慨殿中狂。憑加搒辱神不變,旋與衣冠語蓋庄。莫笑老夫輕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在詩里,他自比漢時身陷匈奴,冰天雪地中苦熬十九年而不屈的蘇武,比做南宋末年支撐半壁江山,終於力盡被俘、殺身成仁的文天祥。過了一個月之久,瞿式耜見孔有德始終不見有痛下殺手的意思,擔心因此謠言流傳。乾脆趁機寫了一封密信給舊部焦璉,告訴他清兵在桂林的虛實情況,要他迅速襲擊桂林。又恐怕因自己被囚禁而使焦璉有所顧慮,又叮嚀開導說:「事關中興大計,不要考慮我個人得失」。送信人在出城時被清軍搜獲,獻給孔有德,孔眼看怕是要弄巧成拙,終於下定決心要殺瞿張二人了。 十一月十七日上午,幾個清兵到囚室來提他們出去行刑。瞿式耜面不改色,寫下一首絕命詩,連同《浩氣吟》詩稿放在桌上,從容走出獄門。遇到張同敞,同敞說:「今天出去,死得痛快!死得其所」。於是兩人聯翩而出,在仙鶴岩慷既就義。直到永曆六年(1652年)七月,李定國大軍重新收復桂林,要為瞿式耜立祠紀念,並召見瞿的孫子瞿昌文,讓昌文為祖父歸葬故鄉虞山拂水岩牛窩潭。一世忠魂,終於返歸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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