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產科的故事：一個將五個月胎兒打掉的母親

06-07

2016-07-13 08:00 | 豆瓣：張眼韓眉

國家逐步放開了二胎政策，有不少家庭決定再要一個寶寶，而想要生二胎的家庭中，頭胎是女兒的家庭比例會佔很多。因為大部分人認為，第一胎是個男孩，第二胎如果是姑娘皆大歡喜，如果還是個男孩，經濟壓力就會大一些。

我的鄰居是一個小學老師，姓蘇，平時都叫她蘇老師，今年36歲，她有一個兒子，今年已經10歲了。得知二胎放開之後，她和愛人決定再要一個寶寶。

從開始決定要懷孩子開始，蘇老師兩口子就開始糾結孩子的性別。她開始算日子，查黃曆，並且根據網上說的生男女的偏方調節自己的體質。她想要一個女孩。

很快，蘇老師懷孕了。

大概三個月左右的時候，我和蘇老師在樓下散步的時候碰到了。因為知道我的職業，蘇老師試探地問我，能不能做個B超查查孩子的性別。

「現在國家是不允許做的，要是哪個醫生敢給你做，是要負法律責任的。可能小地方還能給做做？但是一般醫院都不給做的。」我對蘇老師說，「生男孩兒生女孩兒都一樣的好。有兩個孩子就好。我們沒有趕上這好時候，你們趕上了就知足好了，何必強求一兒一女呢？」

蘇老師擺擺手，「葯大夫，你不知道。現在呀，兒子呀是無所謂的，姑娘是一定要有的。」

「那是因為你想要姑娘才這麼說的！」

「我跟您說，以前人們只能生一個的時候，都希望要兒子。為什麼？因為老一輩子的人要讓你傳宗接代，傳香火的。咱們現在誰還講究這個，不都是想著姑娘體貼人么？」

我沒答話，蘇老師說的確實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可是我覺得啊，這個孩子體貼人什麼的，完全看家庭教育，我也見過不少女兒不孝順爹媽的。孝順不孝順，體貼不體貼不能憑性別決定吧。

大概又過了一個月，碰到蘇老師的時候，蘇老師面色很好，喜氣洋洋的，她跟我說，她回了一趟老家，找了個大夫，大夫偷偷告訴她懷的是個女兒。

我沒和她說B超不準，我見過太多因為B超看錯造成的悲劇。因為堅持要男孩而讓懷著雙胞胎的媽媽去流產，結果流產下來是一對兒子，那個嚎啕大哭的男人我至今記得。那個只讓生一個又允許性別鑒定的年代，讓很多孩子失去了生存的權利。

我想蘇老師就是喜歡女孩兒，如果生下來是個男孩的話應該也不會太反感。

再見到蘇老師的時候，蘇老師整個人都變了，面露菜色，身形憔悴，也瘦了很多。

「蘇老師，這是怎麼了？」

「我把孩子打了，上個星期才做的引產。」

「為什麼？都五個多月了，孩子發育不好？」

蘇老師搖搖頭，「又是個小子！」

「我不是跟你說，B超不準的。」

「不是B超的，做的羊水穿刺！」蘇老師說，「我聽我朋友說正規醫院要是查胎兒性別，就得說自己怕有什麼遺傳疾病，傳男不傳女之類的那種。以前查的松，這兩年人家還得提供大人的遺傳疾病的病例什麼的才讓你檢查呢。」

「那你怎麼做的？」

「我去的香港，人家說香港的醫院給做檢測，準確率高。基本上沒錯過。我一查，哼，人家說是個男孩。」

「然後你就把孩子做了？」

「是啊。」

「你知道不知道五個月再打孩子，你和生過一個孩子差不多，對你的身體損傷特別大。」

「可是我就想要個姑娘！再生個男孩，又買房子，又結婚的，我倆還能養活起么？」

「你就覺得男孩和女孩差別這麼大么？你覺得養活男孩費錢，你不覺得養活姑娘錢也是一樣的么？」我不喜歡別人用什麼好養活什麼難養活來給自己找借口。

蘇老師搖搖頭，「我聽說咱們市裡有一家老中醫，調男女調得特別准，我這次呀，讓人家好好調調。」

我嘆氣，沒再說話。

這年頭真是風水輪流轉，以前人們是想要兒子，會把女兒打掉。現在人們是為了要女兒，就把兒子打掉。性別在這些人眼中就這麼重要麼。

再剛放開二胎政策的時候，有人就和我說，應該把性別鑒定也放開，人們有權利知道自己是生的男孩還是女孩。我搖搖頭，還是不放開的好。

有人覺得以前只讓你生一個，現在都允許你生兩個孩子了，是男是女有什麼關係么？

不在婦產科做醫生，你永遠不知道性別對一個未曾來到世上的生命有多重要。因為趕上了計劃生育，在我手中離開的小生命有很多。有很多人因此對婦產科醫生有極大的誤解，說我們是劊子手。我們也很委屈啊，有說不出的苦衷。

剛開始的時候，兩口子問孩子的性別，我們告訴之後，當時沒什麼反應，過兩天自己就跑來要引產。我們再三勸阻，從孕婦的身體，到「將來萬一男的太多娶不到媳婦」苦口婆心地勸，他們仍然要把孩子處理掉。我女兒小學一個班，基本上男女比例是2：1，男孩子是女孩的一倍。

後來國家不讓做性別檢測，仍然有人用各種渠道打問。從飲食偏好上，從肚子圓尖上，從孕婦的皮膚等等方面來判斷孩子的性別，而且真的有人因為這個而把孩子打掉的。

曾經有一個八個月引產的女人，孩子打下來的時候都已經會哭了，僅僅就因為她是個女孩，她剛出生就必須要死。

經常能看到有人歌頌父母之愛的文章，可是有些時候真的覺得有些人根本不配為人父母。我至今也不能理解嫌棄自己女兒的女人是怎樣的想法。同樣，現在我也不能理解因為懷的是個男孩就把他做掉的媽媽。

蘇老師依舊每天調理自己的身體，希望調理出能生出女孩的體質，我曾經問她覺得有用么？

蘇老師告訴我，那個大夫看過的，百分之八十都是準的。

我問還有另外百分之二十呢，如果你這次懷上的，就是這百分之二十，你還會再打掉么？

這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人跟我說，「我就是想要個姑娘，生出來為之。要是生不出來，就不生了。一個兒子就一個兒子吧。」

我原以為他們想要二胎，是為了讓自己的兒子有個兄弟姐妹，是為了給萬年的自己多一份保障。現在看來，他們或許只是想湊成一個「好」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