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重建漢人中原王朝而不擇手段,卻被文人妖魔化成史上罕見惡魔

世界樹

後梁開國皇帝朱溫,堪稱史上被妖魔化最嚴重的人。由於北宋初年廣泛興起「遼宋之辯」(也就是華夷之辯),文人學士對後唐、後梁誰為正統而爭論不休,歐陽修、司馬光這類大史家亦參與其中,導致《新五代史》、《資治通鑒》均有立場先行之嫌,朱溫後梁因這場爭論而被定性為僭偽、篡逆,沉冤難雪、至於今日。

朱溫

安史之亂後,河東武人集團、河北三鎮相繼崛起,朱溫以流民匪首而稱霸,胡人背景的強藩異常鄙視之

朱溫的稱霸是不可思議的。由於財政枯竭、募兵空虛,黃巢從嶺南忽然席捲而上,無人可敵。唐僖宗只好違背元和祖訓,再次召集胡人軍團,代價是授予胡人首領軍政大權。沙陀人朱邪家族即在太原坐大,形成了影響整個五代的河東武人集團。

沙陀人

河東武人集團,即以沙陀人為核心的封建武士團體,融合了漢人豪強、契丹、奚人、突厥人、粟特人等等各種土豪勢力,成為晚唐五代實力相當強大的政治軍事集團。該集團初期雖然兵力不多,但組織性非常強,又兼有朔方-草原絲綢之路的地緣優勢,因此前途未可限量。

與此同時,河北三鎮自安史之亂後實際上是割據政權,是以胡人軍事部族、河北豪強集團為主的一個強大勢力。河北三鎮的實力在初期遠超過河東集團。

在三鎮和河東集團眼裡,唐朝皇室和中原漢人原是不值一提的,太弱了。因此朱溫的崛起就顯得相當刺眼突兀,三鎮悍將秦宗權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敗在這種低級的流寇匪首之徒手裡。多數史料都記載秦宗權每次與朱溫交戰都像是惱羞成怒似的,像一頭憤怒的猛獸與一條冷靜狡猾的毒蛇惡鬥,勝負自然是沒有太多懸念的。

「朱溫處四戰之地,與曹操略同,而狡猾過之」。他手段毒辣、狡猾過人,殺戮甚重。加之篡位唐室,海內評價故多分歧

朱溫的崛起是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全靠他過人的狡猾機智。無論是《舊五代史》、《新五代史》還是《資治通鑒》對此都毫無異議。他從黃巢軍中一個隊長開始,不斷兼并中原軍閥,最終成為中原最強大的實力人物。須知,晚唐時期的中原是沒有什麼力量的,全是流民、散兵、盜匪,與河東和河北三鎮嚴密的部族統治相比,中原只是一片鐵蹄踐踏之地。

但朱溫崛起了。他還特別機警,甚至在與沙陀人李克用攜手光復長安之後,就果斷出手殺李克用,怕其成為後患。此舉對河東集團無異於當頭棒喝。緊接著,朱溫經過多次慘烈戰役,消滅了河北軍閥秦宗權。而後又與魏博軍首領羅紹威合謀,夜襲魏博軍營,殺死8000餘戶,重創了河北三鎮最強的一家。

這些都被河東武人集團看在眼裡而心驚膽戰,因此以之為頭號大敵。可惜成王敗寇,朱溫集團的弱點也是無法彌補的,他沒有攻下淮南、佔據大唐經濟中心和海上絲綢之路最大的轉運區;也沒有得到河北、缺乏戰略縱深。因此敗局早定。但朱溫集結起來的力量相當可畏,其民族主義旗幟也讓胡人背景的河東、河北倍感頭疼。

契丹人

朱溫荒淫實為河東集團御用文人和宋初文人的無稽之談

朱溫最荒淫的是有兩件,一是他強姦了屬下張全義全家婦女,二是他強姦了所有兒媳。其他如強姦降將妻妾等行為,在亂世之中甚為普遍,構不成重大污點。

強姦張全義全家婦女的事,明顯是《舊五代史》作者薛居正的無端構陷。此事的信息源頭有兩個,一是《五代史闕文》,二是「世傳」。

薛居正 歐陽修

《舊五代史·張全義傳》:…然全義少長軍中,立性朴滯,凡百姓有詞訟,以先訴者為得理,以是人多枉濫,為時所非。…斯亦良玉之微瑕也。《五代史闕文》:梁乾化元年七月辛丑,梁祖幸全義私第。甲辰,歸大內。梁史稱:「上不豫,厭秋暑,幸宗奭私第數日,宰臣視事於仁政亭,崇政諸司並止於河南府廨署。」世傳梁祖亂全義之家,婦女悉皆進御,其子繼祚不勝憤恥,欲剚刃於梁祖。全義止之曰:「吾頃在河陽,遭李罕之之難,引太原軍圍閉經年,啖木屑以度朝夕,死在頃刻,得他救援,以至今日,此恩不可負也。」其子乃止。

五代壁畫

薛居正畢竟是河東集團的重要文官,歷經四朝,在後晉屬於著名的桑維瀚系統,說話還是留有餘地的,他明確點出了世傳二字。那麼他所謂的世傳又來自何處呢?查閱資料只剩下一個源頭,即孫光憲的《北夢瑣言》「梁祖張夫人」條。

孫光憲有一定的發言權,他是五代初期人物,又曾遊歷關隴。但關於朱溫李克用爭霸之事的評論,他的意見也不是很重要,因為他是四川人,僅僅遊歷過秦隴,而且成年後一直在南方的南平國任職。因此他的信息多半是道聽途說而來。他的筆記卻明確提到了朱溫有亂倫之嫌,即骨肉聚麀。

《北夢瑣言·梁祖張夫人》:張既卒,繼寵者非人,及僭號後,大縱朋淫,骨肉聚麀,帷薄荒穢,以致友珪之禍,起於婦人。始能以柔婉之德,制豺虎之心,如張氏者,不亦賢乎!

五代河東壁畫

《五代史闕文》的作者為是王禹偁,其人與薛居正有30多年的交集,故薛居正書中能引用他寫的闕文一書。

此人的特點是喜歡臧否人物,《宋史》有記載:禹偁詞學敏贍,遇事敢言,喜臧否人物,以直躬行道為己任。堪稱宋初著名文人。但此人並沒有薛居正那麼深厚顯赫的閱歷,對五代掌故所知必定有限。何況他也只說「幸私第」,這種事在亂世中也是很常見的。

其實,朱溫當時已經六十多歲,多年戎馬生涯早已心力交瘁、疾病纏身,哪有能力實施強姦行為?實際上就在「幸張全義私第」不久之後,朱溫就油盡燈枯而死了。他哪有能力淫遍張家婦女?那加起來可是有數十人之多的。這事聽起來就非常荒唐。所以,主要的責任者還是歐陽修,若不是他言之鑿鑿,又有顯赫的古今名氣,朱溫的名聲就不會這麼糟糕。

五代浮雕

北宋初年遼宋之辯對史家影響較大,歐陽修、司馬光均不恥後梁

眾所周知,北宋趙家兄弟先輩是魏博軍中的文官,到了父親趙弘殷才開始出任武將。無從得知趙家先人是否曾被朱溫、羅紹威的夜屠事件波及,但可以想見,趙家兄弟不待見朱溫。

趙光義攻陷太原之後(979年),遷徙其人口、焚毀其舊城,但河東集團的影響力也並非就此消失,反而變成整個宋朝都非常微妙的話題,例如河東楊家將的傳奇故事,實際上是在諷刺宋朝禁軍政策的文弱,幻想河東武人集團來保家衛國。

遼代壁畫

隨著契丹人的日益坐大、北宋對契丹戰爭的連番失利,北宋開始反思後唐與後梁誰為正統的問題。堅持春秋大義的一批人認為後梁才是漢人正統,另一派認為政治較為開明的後唐方為正統。但這些爭論都無法脫離當時虜強漢弱的總體背景和人們對宋朝的失望情緒。

這個問題糾纏甚久,歐陽修一生就有相互矛盾,他前期認為後唐正統,晚年又認為朱溫正統。這種思考影響了他的寫作,因此赫然可以看到《新五代史》寫道:

《新五代史·張全義傳》:太祖兵敗蓚縣,道病,還洛,幸全義會節園避暑,留旬日,全義妻女皆迫淫之。

《新五代史·梁家人傳》:太祖自張皇后崩,無繼室,諸子在鎮,皆邀其婦入侍。友文妻王氏有色,尤寵之。太祖病久,王氏與友珪妻張氏,常專房侍疾。

《資治通鑒·後梁紀》:辛丑,帝避暑於張宗奭第,亂其婦女殆遍。

歐陽修寫作《新五代史》的時間大約是景祐三年(1036年)到皇祐五年(1053年),從29歲寫到46歲,正值青壯年時期,其思想尚未定型,認為較為開明、光鮮、強大的後唐為正統,晚年他的思想才有所變化。但他言之鑿鑿的這些細節,其實並不見於任何其他資料,屬於孤證,立場先行是顯而易見的。不得不說,這麼嚴重的指控和蓋棺定論,若沒有紮實的證據,是不宜寫入史書的。

五代壁畫

朱溫實際上是郭威、柴榮的先聲,在河東集團、河北集團的夾縫中重建漢人中原王朝。朱溫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他沒有攻佔海上絲綢之路的中心區——淮南十四州,終於陷入羅網之中;柴榮成功,是因為他及時獲得了淮南,擁有了廣大縱深和經濟來源。趙家在柴榮的基礎上繼續經營南方,而後才北伐攻陷太原、消滅河東集團。但對河北燕雲、對契丹,卻無能為力。

朱溫之所以被妖魔化,與宋朝的意識形態紛爭有密切關係。隨著宋朝對外戰爭的持續疲弱,世人開始幻想河東武人集團保家衛國,相形之下,中原模式的始祖朱溫的種種不堪就凸顯出來,其篡位的污點就被無限放大(影射),最終在河東御用文人和宋初文人筆下成為千古奇葩的亂倫皇帝。他為重建漢人王朝而鬥爭,卻被漢人王朝正統論所不容……「我經營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餘孽更昌熾如此!我觀其志不小,天復奪我年,我死,諸兒非彼敵,吾無葬地也!」(完)

五代陶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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