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乘的禪定和現在的禪宗

中國禪來源於印度禪,又不同於印度禪。中國禪的許多術語、方法和內容,都來自於印度禪,但它們在中國的社會歷史條件下,在傳統思想文化的影響下,都有了很大的演變和發展。有些禪的術語完全被賦予了新的涵義,還有一些則完全是中國的創造。前者如「如來禪」,後者如「祖師禪」。至於禪宗,那也是佛教中國化特有的產物,在印度是並沒有禪宗的。但中國禪宗「以心傳心」,延續的是佛陀的心法,繼承的是佛教的根本精神。 自從禪宗六祖惠能之禪流布天下,「凡言禪,皆本曹溪」以來,禪似乎成了惠能一家的專用名詞。禪理、禪趣,禪味、禪機,以及祖師禪、分燈禪,說的都是以惠能為代表的南宗禪。然而,當我們面視歷史的時候,就會發現,禪其實內涵豐厚,名目繁多。在印度,有外道禪和佛教禪,佛教禪中又有小乘禪和大乘禪,大、小乘禪中又各有許多諸如「四禪」、「實相禪」、「念佛禪」等不同的種類。印度禪傳入中國,又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中國禪,並出現了以禪命宗的佛教宗派「禪宗」。即使是禪宗,除了惠能南宗之外,也還有神秀北宗等其他眾多的派系。因此,要全面理解禪,就有必要了解包括印度禪在內的各種禪。即使是談惠能南宗禪,了解它的來龍去脈,把它放到印度禪向中華禪的過渡中,在與其他禪的比較中來加以認識,也有助於對它根本精神的把握。 禪、禪學與禪宗,三者之間既有區別,又有聯繫。禪宗有禪學,但禪學並不等於是禪宗,禪學也不一定是禪宗之學,因為在禪宗創立之前就是有禪學而並無禪宗,而禪學與禪宗又都是禪的展開,其淵源都當追溯到印度佛教的創立時代。因此,我們下面就對禪、禪學和禪宗分別做些介紹。 禪與禪定 禪,本為梵文 Dhyāna音譯「禪那」之略稱,意譯為「靜慮」,即「靜心思慮」,舊譯也作「棄惡」、「思惟修」、「功德叢林」等。在佛教中,它的本義大致有二:一是「於一所緣,繫念寂靜」,即心注一境,使紛亂的心緒意念寧靜下來;二是「正審思慮」,如實了知,即正確地審視思慮,如實地了知宇宙人生的真諦。據認為,修禪通過對人的身心活動的制約和引導,可以使人精神專註,消除雜念,抵禦外物和慾望對人的引誘和干擾,從而按照佛教的要求正確地思維觀察,了悟佛法真理,滅除無明與煩惱,完成由凡至聖的轉變。 一般而言,「禪」屬於「定」法之一種,可以包括在「定」之中。但嚴格地說,「禪」與「定」又不完全一致。「定」為梵文 Samādhi 的意譯,音譯作「三昧」或「三摩地」等,《俱舍論》卷四將它定義為「心一境性」,即心專註一境而不散亂。因此,「定」的含義比較寬泛,一切息慮凝心之法都可稱之為定。佛教認為,由定可以發慧,即通過修定可以獲得正確觀悟宇宙人生本質的智慧。在這個意義上,「定」也被譯為「止」,「慧」則可譯為「觀」。由於依「止」而有觀,真觀必寂然,故佛教中常常「止觀」並舉,意與「定慧」相近,謂依「智慧」「攝心入定」,又依「定」而觀悟佛教真理。由於禪的正審思慮以定為前提,禪自有定止寂靜之義,故禪得以名定。《大智度論》卷二十八中說:「一切禪定,亦名定,亦名三昧。」但定卻並無思惟審慮之義,故定並不就能名為禪,只有靜慮之定方名為禪。故《大智度論》卷二十八又說:「四禪亦名禪,亦名定,亦名三昧。除四禪,諸餘定亦名定,亦名三昧,不名為禪。」 由於「定」的主要特徵是「靜心」、「息慮」,而「禪」則還包括了在靜心息慮基礎上的「正審思慮」,具有一定的觀想內容,具有「如實了知」的「慧觀」作用。因此,佛教所說的「禪」,實際上包含了一般所講的定與慧、止與觀這兩方面的內容。所以《俱舍論》卷二十八中說:「諸等持(指「定」)內,唯此(指「靜慮」,即禪)攝支,止觀俱行,最能審慮。」意思是說,唯有「禪」這一種「定」才同時包括了止與觀兩方面的修行。這裡,一方面把禪視為「諸定」之一種,另一方面又強調了禪同時具有的「慧觀」義。因此,唐代宗密在《禪源諸詮集都序》中明確地將「禪」解作「定慧」,從佛教本身來看,是有一定理論根據的,並非像有些人認為的那樣,完全是他個人的發揮。 不過,在佛教的實際使用中,禪與定並不總是非常嚴格地限定在它們的本義,而是經常地泛指靜心觀想一類的宗教修習活動。在更多的場合,特別是在中國佛教中,禪與定往往合稱為「禪定」,用以表示通過精神集中、觀想特定對象而獲得悟解或功德的思維修習活動,含義更為廣泛,其作用也被抬到極其重要的地位。例如宗密在《禪源諸詮集都序》中曾說:「禪定一行,最為神妙,……三乘學人,欲求聖道,必須修禪,離此無門,離此無路。」這是把禪定強調為求聖道的唯一法門了。中國禪宗則主張以「禪定」來概括佛教的全部修習。 從歷史上看,「禪」本來是古印度十分流行的一種宗教修行方法,往往與「定」合稱,指通過心注一境而使心處於寧靜思慮的狀態以觀悟特定的對象或義理的思惟修習活動。作為一種修行方式,禪定並非始於佛教,而是淵源於古印度的瑜伽術。瑜伽為梵文 Yoga 的音譯,意謂「結合」,「相應」,即通過靜坐、調息來控制自己的心理活動,使精神專註,以達到人神(個體意識與宇宙精神)相應冥合之境。瑜伽術在古印度出現得很早,後被古印度吠陀教和婆羅門教所吸收,在有些典籍中,就明確提出了禪和定等範疇,並將之包括在瑜伽之中,由此可以清楚地看到佛教禪定與古印度瑜伽術之間的密切關係。 根據佛教和耆那教有關典籍的記載,瑜伽禪定曾為古印度許多宗教所普遍採用,在民間也廣為流行,並曾在釋迦牟尼成道及其創立佛教的活動中起過極為重要的作用。據載,釋迦牟尼在成佛之前,為了追求宇宙人生的真諦和人生解脫的途徑,也曾修習過禪定。而釋迦牟尼最終在菩提樹下證得「無上菩提」而覺悟成道,據說也是在禪定過程中實現的。正是由於禪定在求道過程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因而佛教正式創立以後,也把禪定吸收來作為求解脫的重要修行方法,並把它與一定的教理教義聯繫在一起,形成了佛教的禪學。 早期佛教把禪定與戒律和智慧並列,戒、定、慧「三學」成為佛教修持的全部內容的概括。大乘佛教興起以後,其修習的主要內容「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中也仍然包括了禪定。 不過,需要強調的是,「禪」在佛教中和在佛教之外的意義是不一樣的。隨著佛教的不斷發展,佛教禪的內容和方法也是處在不斷發展變化之中的。佛教正式創立以後,對禪定的思想和內容都作了專門的闡釋和發展,對修禪的目的與方法也都作出了一定的變革。佛教對傳統的禪定所作的發展與變革,表現在許多方面。擇要言之,大致有以下幾點: 第一,佛教的禪定並不以獲得神通為主要目的,而是追求超脫生死輪迴的根本解脫。在佛教看來,獲得神通並不等於獲得了根本的解脫,即使修禪定成功地往生天界,享受天福,但天福享盡時,還是要墮落人間,隨自己以往所作的業因,接受苦惱的果報。因此,以神通為目的的禪仍然是世間法,而佛教追求的是出世間法。 第二,非常突出的一點是,佛教從萬法緣起、諸法無我的根本教義出發,破除了個體靈魂(人)和宇宙精神(神)的實在性,把禪定置於「無我」的理論基礎之上,從而使修習禪定所追求的不再是人與神的相合,而是佛教的真理。禪定本身不再是修習的目的,而是獲取無上智慧以得到解脫的重要手段。 第三,一般說來,佛教的禪定還排斥苦行,而並不再像以往的禪定那樣,往往與兼修苦行結合在一起。 最後,禪定在佛教中還與許多基本教義和思想學說密切聯繫在一起。由於佛教禪定往往包含了對佛智佛理的證悟,而佛教禪定本身又常常在佛教義理的指導下進行,因此,佛教對傳統禪定的發揮與發展還充分表現在佛教禪定與義理的一致性。以禪證智悟理,依教明禪修定,這成為後來大部分佛弟子的實際踐行與追求。後來中國禪宗強調要修「定中有慧」、「定慧雙等」的「正定」,而不修「有定無慧」、貪著禪味的「邪定」,也是這個意思。 除了以上幾點之外,如果從修行的形式上看,那麼,佛教禪定也有其特色,例如它有一套更為完整的系統,等等。 為了與以往的各種禪定相區別,佛教把它之外的各種禪皆稱之為「外道禪」,認為那些至多只能為宗教修行準備一定的心理條件而不可能使人獲得根本的解脫,更何況有的還會把人引入歧途,只有佛教的禪定才是通向涅盤解脫的正確修行方法。事實上,佛教禪的種類也很多,而且其內涵和實踐方式都是隨著佛教的發展而不斷豐富與充實的。 佛教禪的分類 佛教禪的名目相當繁多,分類也很複雜。在中國佛教中,禪的分類尤為繁多。 例如,印度佛典《楞伽經》曾把禪分為四類,即愚夫所行禪、觀察義禪、攀緣如禪、如來禪。 唐代的宗密在《禪源諸詮集都序》中則把禪分為五大類,認為有計較執著,帶著喜樂或厭惡的感受而修的禪是外道禪,正信因果,但仍帶有喜樂或厭惡之心的是凡夫禪,能悟「我空」之佛理而修的禪是小乘禪,能悟「我、法兩空」之佛理而修者,是大乘禪,而頓悟自心自性的,則是最上乘的如來禪。這是根據佛教的義理而對禪作的區分。 近代太虛法師也曾把中國禪分為依教修心禪和悟心成佛禪二大類,又在依教修心禪中又細分出安般禪、五門禪、念佛禪和實相禪等,在悟心成佛禪中則分出超佛祖師禪、越祖分燈禪等。 也有的從世間法與出世間法的不同來對禪加以區分,把禪分為世間禪、出世間禪和出世間上上禪等。世間禪指的是凡夫共修的四禪、四空定及四無量心,三者合稱「十二門禪」,因修此禪所往生的世間仍在生死流轉的世俗世界之內,故得名;出世間禪指的是佛教三乘聖人所修的「滅受想定」,據說修此禪者能出離「三界」,故得名;出世間上上禪則是指諸佛如來禪。 還有的由淺入深,把禪分為世間禪、亦世間亦出世間禪、出世間禪、非世間非出世間禪四大類,而在每一大類中又細分出許多不同的小類別。例如世間禪指十二門禪,凡夫外道修之,不得出離世間;亦世間亦出世間禪則包括了六妙門、十六特勝和通明禪三品,謂佛出世前眾生修之,不得出離世間,逢佛出世,聞佛說法,依佛法而修之,則得出離世間;出世間禪,又可細分為觀、煉、熏、修四種,觀禪有九想、八背舍、八勝處、十一切處等,煉禪即九次第定,熏禪即獅子奮迅三昧,修禪即超越三昧;非世間非出世間禪,指不共於凡夫、外道、二乘的大菩薩所修的各種大乘禪以及九種大禪等,修此禪定,不落有漏無漏、世間出世間二邊,故名非世間非出世間禪。 如果從大、小乘佛教所提倡的禪法的不同來看,又可把禪分為小乘禪和大乘禪兩大類。若從具體下手的方法上,則還可將禪分為觀息、觀色與觀心等的不同。 總之,按照不同的標準,可以對禪作不同的分類。而這些分類其實都是相對的,因為在佛教中還有其他許多不同的說法。例如上面提到的「三種禪」和「四大類」禪,事實上佛教也經常把四大類禪中的「亦世間亦出世間禪」歸為「三種禪」中的「世間禪」之一種,把「非世間非出世間禪」中的「九種大禪」劃入「三種禪」中的「出世間上上禪」,等等。 綜合起來看,在佛教史上先後出現的各種禪,主要可分為小乘禪和大乘禪兩大類。 小乘禪實際上也就是小乘佛教的禪,它提倡通過修禪實踐去體悟佛教的真理,以斷除無明和慾望,獲得個體精神上的解脫。小乘禪一般都有比較固定的內容和行法,主要通過對身心活動的控制和引導,採取調整呼吸和集中思想等方法,以達到證悟佛教智慧,即確立佛教世界觀的宗教目的。小乘禪的種類也相當多,有四禪、四無量心、四空定、八解脫、八勝處、九次第定、十遍處等等。其中也有世間禪和出世間禪等不同的區分。按照修習層次的不同,最基本的小乘禪可以概括為四禪、八定和九次第定。 大乘禪是伴隨著大乘佛教的出現而有的禪。大乘禪是在小乘禪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小乘禪的許多內容和方法都為大乘禪所繼承並發揮。但大乘禪也在許多方面對小乘禪作了改造與發展。例如,小乘禪中有「四念處」,要求修禪者在精神專註的狀態中按佛理觀「身」不凈、「受」是苦、「心」是無常、「法」是無我,從而達到對宇宙人生的真實看法,堅定對無常、苦、無我、不凈的佛理的認識,破除「常、樂、我、凈」四種「顛倒」的看法。大乘佛教也修「四念處」,但以「空」理對此作了改造。《法門名義集》中說:「四念處,大小乘名有異。觀身不凈,觀受有苦,觀心生滅,觀法無我,是小乘四念處;觀身如虛空,觀受內外空,觀心但名字,觀法善惡俱不可得,是大乘四念處。」從修禪的形式上看,大小乘禪也有很大的不同。小乘佛教以自度為主,解脫以「灰身滅智,捐形絕慮」為主要目標,故修禪者往往是遠避喧囂的塵世,獨處清靜的山林,息一切思,去一切想;大乘佛教則強調普度眾生,突出心性的清凈,故入世間而不礙修禪,心定而一切凈,甚至認為處處是道場,時時可修心。同時,與小乘禪相比,大乘禪的範圍更擴大了,有無量無數三昧的名稱。 更為重要的是,大乘禪不再拘泥於小乘禪靜坐等某些固定的方法,而是依附於大乘佛教的理論,在大乘佛教思想的指導下作出了適應性的調整,以求更好地證得佛智,體悟佛理,獲得解脫。大乘禪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它作為觀悟佛理的重要方法,與教義教理密不可分,確立佛教世界觀成為大乘禪的最重要任務。 例如,大乘禪中最重要的禪觀之一「實相禪」,就是隨著大乘般若思想而出現,並為大乘般若思想服務的,它要求通過禪觀而證悟假有性空、非有非無的「諸法實相」之理,這就是「實相禪」。 再如「念佛禪」。佛教中有念佛法門,小乘佛教修行法「十念」之首即為「念佛」(十念即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施、念天、念休息、念安般、念身非常、念死)。佛教認為,一心念佛可以對治各種煩惱,有助於達到解脫或死後往生佛國。由於小乘佛教所說的佛僅指釋迦牟尼佛,且不承認有佛的形相出現,因而小乘佛教所說的念佛主要是指對佛的思念,通過思念佛而止息雜念,去除煩惱,體悟佛教義理,證得涅盤解脫。而大乘佛教則認為三世十方有無數佛,因而也有無數佛國,通過念佛,不但可以見到佛的形相,死後還可往生佛國。因此,大乘佛教的念佛,無論是念的方法還是念的對象都有許多種。從念的對象上看,最常見的有念阿彌陀佛、彌勒佛、藥師佛等,其中最流行是念阿彌陀佛,特別是在中國,自唐代凈土宗創立以來,無論是在佛門中還是在民間,都以念阿彌陀佛為主。從念佛的方法上看,主要可以概括為三種:一是實相念佛,即觀佛的法身「非有非無,中道實相」之理;二是稱名念佛,即口稱佛的名號,如誦念「南無阿彌陀佛」;三是觀想念佛,即靜坐入定,專心觀想佛的種種美好相貌及其所居佛土的美妙莊嚴。把專心念佛的禪觀與各種大乘思想結合起來,就形成了大乘佛教中又一重要的禪觀「念佛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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