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頌·周頌·臣工之什(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詩經·頌·周頌·臣工之什·臣工(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周王告誡百官重視農業生產。

原文:嗟嗟臣工1,敬爾在公2。王厘爾成3,來咨來茹4。嗟嗟保介5,維莫之春6,亦又何求7?如何新畲8?於皇來牟9,將受厥明10。明昭上帝11,迄用康年12。命我眾人13:庤乃錢鎛14,奄觀銍艾15。

注釋:1.嗟:發語語氣詞,嗟嗟,重言以加重語氣。臣工:群臣百官。 2.敬爾:爾敬。爾,第二人稱代詞;敬,勤謹。在公:為公家工作。 3.厘:通"賚(lài)",賜。成:指成法。 4.咨:詢問、商量。茹:調度。 5.保介:田官。介者界之省,保介者,保護田界之人。"一說為農官之副,一說為披甲衛士,不取。 6.莫(mù):古"暮"字,莫之春即暮春,是麥將成熟之時。 7.又:有。求:需求。 8.新畲(yú):耕種二年的田叫新,耕種三年的田叫畲。 9.於(wū):嘆詞,相當於"啊"。皇:美盛。來牟:麥子。 10.厥明:厥,其,指代將熟之麥;明,成,劉瑾《詩傳通釋》:"古以年豐谷熟為成。" 11.明昭:明明,謂明智而洞察。 12.迄用:終於。康年:豐年。 13.眾人:庶民們,指農人。 14.庤(zhì):儲備。錢(jiǎn):農具名,掘土用,若後世之鍬。鎛(bó):農具名,除草用,若後世之鋤。 15.奄觀:盡觀,即視察之意。銍艾(zhì yì):銍,農具名,一種短小的鐮刀;艾,"刈"的借字,古代一種芟草的大剪刀。銍、艾二字在這裡轉作動詞,指收割作物。

譯文:喂,喂,群臣百官,你們勤謹地從事公務。王賜給你們成法,你們要商量研究調度。喂,喂,田官,正是暮春時節,還有什麼事要籌畫?該考慮怎樣整治新田畲田了。啊,多茂盛的麥子,看來將要獲得好收成。光明偉大的上帝,終於賜給豐年。命令我的農人們,收藏好你們的鍬和鋤,我要去視察開鐮收割。

賞析:《周頌》是宗廟祭祀樂歌,「以其成功告於神明」,其中有十篇編為一卷,以這篇《臣工》為首,標明為《臣工之什》。這一篇和另幾篇是農事詩(或與農副業生產有關的詩)。

  這篇詩傳說是周成王時代的作品。從詩的本文來看,確是周王的口氣。全詩十五句,前四句訓勉群臣勤謹工作,研究調度執行已經頒賜的有關農業生產的成法。下四句是訓示農官(保介):暮春時節,麥子快熟了,要趕緊籌劃如何在麥收後整治各類田地。再接下四句是稱讚今年麥子茂盛,能獲得豐收,感謝上帝賜給豐年。最後三句說:命令我的農人們準備麥收,我要去視察收割。全詩脈絡清楚,詩義很明白,確是一首歌頌周王關心農業生產,訓勉群臣勤懇工作,貫徹執行國家發展農業的政策,感謝上天賜予豐收的樂歌。

  全詩反映出周王重視發展農業生產,以農業為立國之本。周族是一個農業民族,依靠在當時處於先進地位的農業而興國,建立王朝之後,進一步採取解放生產力和推廣農業技術等措施,大力發展農業生產,以之作為基本國策。周朝制度,周王直接擁有大片土地,由農奴耕種,稱為「藉田」。每年春季,周王率群臣百官親耕藉田,舉行所謂「藉田禮」,表示以身作則。「藉田禮」中也祈禱神明,演唱樂歌。據西周文獻,周王朝在立國之初就制定土地分配、土地管理、耕作制度的具體法規,如品種改良、土壤改良、水利建設以及輪種等耕作技術都包括在內。這一套法規,就是詩中所說的「成(法)」。當時鼓勵開墾土地,又注重土壤改良,把田地分等級,耕二年稱「新田」,三年稱「畲」。為保持和提高土壤肥力,朝廷規定了因地制宜的整治方法,如輪作、深翻、平整、灌溉、施肥等等,即詩中所說的「如何新畲」,周王要求臣民按頒布的成法去做。周朝重祭祀,祭禮眾多,不但在開耕之前要向神明祈禱,而且在收穫之後也向神明致謝,這篇詩中面對即將到來的豐收,自然也要向神明獻祭,感謝「明昭上帝,迄用康年」。當時的周王不但春耕去「藉田」,收割也去省視,末三句就是寫這一內容。周王說:鍬、鋤暫時用不著了,要收好,準備鐮刀割麥子吧。他對農業生產很熟悉,指示比較具體,這進一步反映了國家對農業的重視。

  本詩究竟產生在怎樣的具體環境,歷來解說就很不一致了。有人說是「藉田禮」之歌,駁者以為詩中所指暮春麥熟,不是「藉田禮」舉行的春耕時節;有人說是「廟祭」之歌,駁者以為詩中並無祭事;有人說是廟祭後周王對助祭諸侯說的話,駁者以為詩中明明是對臣工的訓勉。諸家成篇累牘的解說,頗多分歧,但是,這並不影響我們對本詩基本內容的理解。所以,有的學者如今只說這是「讚頌周王省耕、勞群臣、祈豐年的樂歌」(袁梅《詩經譯註》)。具體細節,留待歷史考據學家去研究吧。

  本詩的「王」,可信是成王。它編為《臣工之什》之首,下一篇《噫嘻》首句即直稱「噫嘻成王」;因為這一篇用成王的口氣,作為成王的訓示,所以放在前面,它們都是歌頌成王的。殷商後王把歌頌先王省耕和祈禱神明的詩,配合樂舞,作為宗廟樂歌在一定的禮儀上演唱,也是為了追念先王的功業,繼承先王重視農業生產的思想,繼續貫徹執行以農立國的基本國策。所以,本詩和其他幾篇農事詩都被編入《周頌》。從本詩的形式來看,全詩十五句,不分章,不用韻,與《周頌》其他作品相類,確是宗廟樂歌。

  又:本詩的歷代訓詁也多歧義,主要是第三句的「成」字和第五句的「保介」一詞。「成」字有釋為「成績」者,則句意為「王對你們的成績給予賞賜」,亦通,但竊意仍以《詩集傳》等書所釋「成法」於上下文義更為圓通順暢。「保介」一詞,有人釋為「執甲之士」,即周王左右衛士,有成篇的考據,竊意終覺迂曲求深,未若釋為「農官」更合情合理。當然古代官制官名時有變化,對這些細節問題,不妨求大同,存小異。 

詩經·頌·周頌·臣工之什·噫嘻(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成王令百官帶領農夫播種百穀。

原文:噫嘻成王1,既昭假爾2。率時農夫3,播厥百穀。駿發爾私4,終三十里5。亦服爾耕6,十千維耦7。

譯文:成王輕聲感嘆作祈告,我已招請過先公先王。我將率領這眾多農夫,去播種那些百穀雜糧。田官們推動你們的耜,在一終三十里田野上。大力配合你們的耕作,萬人耦耕結成五千雙。  

注釋:1.噫嘻:感嘆聲,"聲輕則噫嘻,聲重則嗚呼",兼有神聖的意味。成王:周成王。 2.昭假(ɡé):猶招請。昭,通"招";假,通"格",義為至。爾:語助詞。 3.時:通"是",此。 4.駿:通"畯",田官。私:一種農具"梠(sì)"的形誤。 5.終:井田制的土地單位之一。每終佔地一千平方里,縱橫各長約三十一點六里,取整數稱三十里。 6.服:配合。 7.耦:兩人各持一耜並肩共耕。一終千井,一井八家,共八千家,取整數稱十千,結對約五千耦。

賞析:本詩的時代和主題,歷來爭議較大,主要是因對「成王」和「昭假」的不同理解而造成的。關於「成王」,毛傳認為是「成是王事」,鄭箋認為是「能成周王之功」,後人因而認為詩「作於康王之世」(何楷);但大多數人認為成王是生號而非死謚(馬瑞辰、王先謙、王國維、郭沫若)。我們採用後一說。關於「昭假」,有人認為只能用於神靈(王先謙),因而昭假的對象是上帝或先公先王,詩系向他們祈谷(《毛序》)以來舊說);但也有人認為昭假也可用於生人,詩為成王藉田典禮時昭告臣民之辭(袁梅、王宗石)。我們經過《詩經》與出土西周青銅器銘文中「昭假(邵各)」用法的比勘,發現昭假確實是用於神靈的,但「祈谷和藉田典禮時昭於上帝」和招請先公先王應不矛盾,因為「藉田之谷,眾神皆用,獨言帝藉者,舉尊言之」(《周禮》賈公彥疏)。近人也有主張詩雖寫成王藉田,但口氣卻是成王的近臣向農官傳達再由農官向農奴發令(孫作雲、郭沫若、高亨)。以上看法還涉及對三個「爾」字的理解,茲不細贅。

  根據《國語·周語》等記載,藉田典禮分為兩部分:首先是王在立春或立春後之「元日」(吉日)行裸鬯(灌香酒祭神)祈谷之禮,然後率官員農夫至王之「藉田」行藉田禮,象徵性地做親耕勸農之舉。詩篇即敘述了成王祭畢上帝及先公先王后,親率官、農播種百穀,並通過訓示田官來勉勵農夫努力耕田,共同勞作的情景。

  全詩八句,分為四、四兩層。前四句是成王向臣民莊嚴宣告自己已招請祈告了上帝先公先王,得到了他們的准許,以舉行此藉田親耕之禮;後四句則直接訓示田官勉勵農夫全面耕作。詩雖短而氣魄宏大。從第三句起全用對偶,後四句句法尤奇,似乎不對而實為「錯綜扇面對」,若將其加以調整,便能分明看出:        駿發爾私,亦服爾耕;        終三十里,維十千耦。則駿和終、亦和維字隔句成對;其它各字,相鄰成對。此種對偶法,即使在後世詩歌最發達的唐宋時代,也是既頗少見,又難有如此詩所見之自然。

  需要略加討論的還有「駿」字。上文由「終」字比勘,「駿」當是名詞。又以金文對照,「凡典籍中的『駿』字,金文均作『□(左田右允)』」(於省吾);「畯,……契文、金文均從田從允,允、夋之異在足之有無,實一字也」(李孝定)。可見詩中「駿」字,實指田唆即農官,為「畯」字之通假無疑。

  總之,《噫嘻》一詩,既由其具體地反映周初的農業生產和典禮實況,從而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又以其突出的「錯綜扇面對」的修辭結構技巧,而具有較重要的文學價值。

詩經·頌·周頌·臣工之什·振鷺(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宋微子朝周助祭。

原文:振鷺于飛1,於彼西雍2。我客戾止3,亦有斯容。在彼無惡4,在此無斁5。庶幾夙夜6,以永終譽7。

注釋 1.振:群飛之狀。 2.雝(yōnɡ):水澤。 3.戾(利):到。止:語助詞。 4.惡:惡感。 5.斁(yì):厭棄。 6.庶幾:差不多,此表希望。 7.永:長。終譽:恆久的榮譽。

譯文:一群白鷺衝天起,西邊澤畔任意翔。我有嘉賓來助祭,也是潔白好衣裳。在那宋地沒人厭,在這周地受稱揚。謹慎勤勉日復夜,美名榮譽永輝煌。  

賞析: 《振鷺》一詩,《毛詩序》所作的題解是:「二王之後來助祭也。」二王之後又是指誰呢?鄭箋云:「二王,夏、殷也;其後,杞、宋也。」武王伐紂滅商後,周王朝求夏禹之後,得東樓公,封於杞地,是為夏之後;又封紂王之子武庚於殷墟,成王初年武庚反叛被誅,乃改封紂王庶兄微子於宋地(今河南商丘),是為殷之後。漢匡衡曾說:「王者存二王之後,所以尊其先王而存三統也。」(《漢書》)所謂「存三統」,即「使郊天以天子禮,祭其始祖受命之王,自行其正朔服色」(孔疏引鄭《駁異義》)。也就是說,讓夏、商二代先王之後立國杞、宋,能夠奉祀先祖,保有尊嚴。這是上古時代的一種政治策略,目的在於懷遠柔邇,協和萬邦,確保王朝天子的統治。毛序鄭箋之說久無異議,到了明代,季明德、鄒肇敏、何楷等人開始反對《毛詩序》的「二王之後」說,清姚際恆《詩經通義》更提出三點理由對《序》說置疑:首先,周有三恪即虞、夏、商三王之後陳、杞、宋助祭,此不應只指二王之後;其次,詩中但言「我客」而不言「二客」,似表明助祭者並非二人,再次,商人尚白,詩中之鷺正是白羽之鳥,與商人所尚之色相合。因此他認為此詩寫的是一王之後即殷商之後微子來朝助祭之事,是周人對微子的讚美之詞。他的說法並沒有得到公認,不過筆者傾向於接受此說。

  全詩共八句,不分章,按詩意來分有四個層次。首二句「振鷺于飛,於彼西雝」,是以飛翔在天空的白鷺起興,引出下文「亦有斯容」的描寫。商人尚白,且是鳥圖騰民族,通體羽色純白的鷺鳥當被商人視為高潔神聖之物,它飛翔時優美的動勢,棲止時從容的神態,今人且不免讚賞備至,何況是剛從原始自然神崇拜時代發展過來不久的商周人,它豈不正是外在的美好儀錶與內在的高尚精神完美統一的象徵?

  於是,三、四兩句「我客戾止,亦有斯容」,周人將朝周助祭的微子與被商人珍視的白鷺相比,對他大加讚美。據《史記·殷本紀》記載,商紂淫亂不止,「微子數諫不昕,乃與大師、少師謀,遂去」,因此孔子稱讚他是殷「三仁」之一。在他被周王朝封到宋國後,對外尊周天子為天下共主,對內廣施仁德,得到殷商遺民的擁戴,他的德行堪受稱揚,自屬當然。至於微子的風度儀容,雖說史無明文說他怎樣瀟洒俊美,但肯定是十分出色的,否則「亦有斯容」之句便有落空之嫌。

  下面五、六兩句「在彼無惡,在此無斁」,是誇譽微子在宋國內外都有較融洽的人際關係。「在彼無惡」,是指微子在宋國之內受到殷民的擁護:「在此無斁」,是指微子朝周時受到熱烈歡迎。這兩句實際說明兩個問題:微子作為被周所滅的殷商之後,在勝利者周天子面前,能夠表現出不卑不餒的氣度確實難能可貴;而作為勝利者的周王朝君臣,在微子面前,能夠表現出不亢不驕的氣度,對昔日的敵國之後以禮相待,善加照顧,也體現出一種恢宏博大的泱泱大國之風。

  七、八兩句「庶幾夙夜,以永終譽」,許多解家都理解為對微子一人而言。筆者認為這兩句應是對雙方而言的。即作為失敗者的後裔要堅持這種不卑不餒的精神,使亡國之族得到新生;而作為勝利者的周室君臣,也要永遠保持這種不亢不驕的氣度,團結各邦各族,消釋歷史積怨,彼此和睦相處,共同發展,才能「以永終譽」。這樣的理解或許已脫離文本的表層語義,但「作者未必然,讀者何必不然「(譚獻《復堂詞話》),就讀者的審美接受而言,正不妨作如是觀,而筆者亦深信這當與此文本的深層語義相吻合。

詩經·頌·周頌·臣工之什·豐年(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周王秋收後祭祀祖先。原文:豐年多黍多稌1,亦有高廩2,萬億及秭3。為酒為醴4,烝畀祖妣5。以洽百禮6,降福孔皆7。

注釋: 1.黍:小米。稌(tú):稻。 2.廩:糧倉。 3.億:周代以十萬為億。秭(zi):數詞,十億。 4.醴(lǐ):甜酒。 5.烝:獻。畀(bì):給予。祖妣:男女祖先。 6.洽:配合。百禮:各種禮儀。 7.孔:很。皆:普遍。

譯文:豐收年穀物車載斗量,穀場邊有高聳的糧倉,億萬斛糧食好好儲藏。釀成美酒千杯萬觴,在祖先的靈前獻上。各種祭典一一隆重舉行,齊天洪福在萬戶普降。  

賞析: 我國古代稱國家為社稷,社是土神,稷是穀神,可見當時農業的重要地位。人民的生存依賴農業生產,政權的穩固也要以農業生產為保障。上古的西周,絕對是以農業為基礎的社會,農業的收成在當時必然是朝野上下最為關注的頭等大事。由於生產力發展的限制,當時農業基本上還是靠天收,《小雅·大田》所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的喜悅以及《甫田》描寫「琴瑟擊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穀我士女」的迫切心情,便是最好不過的證明。並非每年都能獲得豐收,因此,遇上好年成,自然要大肆慶祝歌頌。《豐年》應當是遇上好年成舉行慶祝祭祀的頌歌。

  詩序云:「《豐年》,秋冬報也。」報,據鄭玄的箋釋,就是嘗(秋祭)和烝(冬祭)。豐收在秋天,秋後至冬天舉行一系列的慶祝活動(「以洽百禮」),是很自然的。不過,這種活動(慶祝祭祀)恐怕不會是定於每年秋冬舉行的,前面已經說過,當時不可能每年都獲豐收,而此詩題為《豐年》,若在歉收乃至災荒之年大唱頌歌,豈非滑稽的自我嘲弄?

  詩的開頭很有特色。它描寫豐收,純以靜態:許許多多的糧食穀物(黍、稌),貯藏糧食的高大倉廩,再加上抽象的難以計算的數字(萬、億、秭)。這些靜態匯成一片壯觀的豐收景象,自然是為顯示西周王朝國勢的強盛,而透過靜態,讀者不難想像靜觀後面億萬農夫長年辛勞的動態。寓動於靜之中,寫來筆墨十分經濟,又給讀者留下思想馳騁的廣闊天地。不過,在周王室看來,來之不易的豐收既是人事,更是天意,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豐收歸根結底是上天的恩賜,所以詩的後半部分就是感謝上天。

  因豐收而致謝,以豐收的果實祭祀最為恰當,故而詩中寫道:「為酒為醴(用豐收的糧食製成),烝畀祖妣。」祭享「祖妣」,是通過先祖之靈實現天人之溝通。也由於豐收,祭品豐盛,能夠「以洽百禮」,面面俱到。「降福孔皆」既是對神靈已賜恩澤的讚頌,也是對神靈進一步普遍賜福的祈求。身處難以駕馭大自然、難以主宰自己命運的時代,人們祈求神靈保佑的願望尤其強烈,《豐年》既著眼於現在,更著眼於未來,與其說是周人善於深謀遠慮,不如說是他們深感缺乏主宰自己命運能力的無奈。

  「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四句,在周頌的另一篇作品《載芟》中也一字不易地出現,其情況與頌詩中某些重複出現的套話有所不同。在《豐年》中,前兩句是實寫豐收與祭品(用豐收果實製成),後兩句則是祭祀的實寫;《載芟》中用此四句,卻是對於豐年的祈求和嚮往。看來,《載芟》是把《豐年》中所寫的現實移植為理想,這恰恰可以反映當時豐年的難逢。

詩經·頌·周頌·臣工之什·有瞽(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描寫周王室祭祀時奏樂的宏大場面。

原文:有瞽有瞽1,在周之庭。設業設虡2,崇牙樹羽3。應田縣鼓4,鞉磬柷圉5。既備乃奏6,簫管備舉7。喤喤厥聲8,肅雍和鳴9,先祖是聽。我客戾止10,永觀厥成11。

注釋: 1.瞽(ɡǔ):盲人。這裡指周代的盲人樂師。 2.業:懸掛樂器的橫木上的大板,為鋸齒狀。虡(jù):懸掛樂器的直木架,上有業。 3.崇牙:業上用以掛樂器的木釘。樹羽:用五彩羽毛做崇牙的裝飾。 4.應:小鼓。田:大鼓。縣(xuán):"懸"的本字。 5.鞉(táo):一種立鼓。一說為一柄兩耳的搖鼓。磬(qìnɡ):玉石制的板狀打擊樂器。柷(zhù):木製的打擊樂器,狀如漆桶。音樂開始時擊柷。圉(yǔ):即"敔",打擊樂器,狀如伏虎,背上有鋸齒。以木尺刮之發聲,用以止樂。 6.備:安排就緒。 7.簫管:竹製吹奏樂器。 8.喤(huánɡ)喤:樂聲大而和諧。 9.肅雝(yōnɡ):肅穆舒緩。 10.戾(lì):到達。 11.永:長。成:一曲奏完。

譯文:雙目失明的樂師組成樂隊,王室祭祖時應召來宗廟。擺設起懸掛鐘鼓的樂架,上面裝飾著五彩的羽毛。小鼓大鼓一律各就各位,鞉磬柷敔安放得井井有條。一切就緒便開始演奏,簫管齊鳴一片樂音繚繞。眾樂交響發聲洪亮,肅穆舒緩和諧美妙,先祖神靈聽了興緻高。諸位賓客應邀光臨,長久地欣賞這樂曲一套。  

賞析: 在先秦時代的政治生活中,樂具有特殊重要的地位,而且往往與禮密切相關聯。《禮記·樂記》云:「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樂由天作,禮由地制,過制則亂,過作則暴。明於天地,然後能興禮樂也。」《有瞽》是描寫作樂的篇章,《毛詩序》認為是「始作樂而合乎祖」,鄭箋以「王者治定製禮,功成作樂」釋之,正反映了禮樂並重的傳統觀念。

  周代有選用先天性盲人擔任樂官的制度,據《周禮·春官·序官》記載,其中的演奏人員有「瞽矇,上瞽四十人,中瞽百人,下瞽百有六十人」,計三百人;另有「眡瞭三百人」,賈公彥疏說「眡瞭,目明者,以其扶工」,即是在樂隊中配備視力正常的人做盲人樂師的助手。可見,當時王室樂隊的規模相當龐大。《有瞽》描寫的正是王室樂隊演奏的壯觀場面。

  「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說明在宗廟上奏樂的主體是瞽;而「設業設虡」、安置樂器的則當是擔任瞽的輔佐的眡瞭。樂器則列舉了應、田、鞉、磬、柷、圉、簫管,與《周禮·春官》所載「瞽矇掌播鞀、柷、敔、塤、簫管、弦歌」基本相符,其中柷為起樂、圉(敔)為止樂之器,以首尾涵蓋,表示這次演奏動用了全套樂器而「八音克諧」(《尚書·舜典》),「喤喤厥聲,肅雝和鳴」,其音樂自然十分美妙。

  周頌三十一篇。都是樂詩.但直接描寫奏樂場面的詩作惟《執竟》與此篇。《執競》一詩,「鐘鼓喤喤,磬筦將將,降福穰穰,降福簡簡」,雖也寫了作樂,但也落實於祭祀降福的具體內容。惟有《有瞽》幾乎純寫作樂,最後三句寫到「先祖」、「我客」,也是點出其「聽」與「觀」,仍歸結到樂的本身,可見這樂便是《有瞽》所要表達的全部,而這樂所包含的意義,在場的人(周王與客)、王室祖先神靈都很明了,無須再加任何文字說明。因此,《有瞽》所寫的作樂當為一種定期舉行的儀式。《禮記·月令》:「季春之月……是月之末,擇吉日,大合樂,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親往視之。」高亨《詩經今注》認為這即是《有瞽》所描寫的作樂。從作樂的場面及其定期舉行來看,大致兩相符合,但也有不盡一致之處。其一,高氏說「大合樂於宗廟是把各種樂器會合一起奏給祖先聽,為祖先開個盛大的音樂會」,而《禮記·月令》鄭玄注則說「大合樂以助陽達物風化天下也,其禮亡,今天子以大射、郡國以鄉射禮代之」,目的一空泛、一具體;其二,高氏說「周王和群臣也來聽」,《禮記·月令》則言天子率群臣往視,音樂會的主辦者便有所不同了。另外,高氏說「據《禮記·月令》,每年三月舉行一次」,《月令》原文是「季春之月」,按周曆建子,以十一月為歲首,「季春之月」便不是「三月」了。看來,要確指《有瞽》作樂是哪一種儀式,還有待進一步考證。

  從《有瞽》這一純寫作樂過程的詩篇,我們不僅得悉周王朝音樂成就的輝煌,而且對周人「樂由天作」因而可以之溝通入神的虔誠觀念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詩經·頌·周頌·臣工之什·潛(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周王向祖先獻魚助祭祈福。

原文:猗與漆沮1,潛有多魚2。有鱣有鮪3,鰷鱨鰋鯉4。以享以祀,以介景福5。

注釋: 1.猗與:讚美之詞。漆沮:兩條河流名,均在今陝西省。 2.潛:通"槮(sēn)",放在水中供魚棲止的柴堆。 3.鱣(zhān):大鯉魚。鮪(wěi):鱘魚。 4.鰷(tiáo):白條魚。鱨(chánɡ):黃頰魚。鰋(yǎn):鯰魚。 5.介:助。景:大。

譯文:漆水和沮水景色秀美,蘊藏著富饒的漁業資源。鱣魚鮪魚不計其數,鰷鱨鰋鯉也群出波間。捕來鮮魚恭敬奉祀,祈求祖先賜福綿延。  

賞析:漆、沮二水是周王朝發展史上一個重要的印記。據《史記·周本紀》載,公劉「自漆、沮渡渭,取材用,行者有資,居者有畜積,民賴其慶。百姓懷之,多徙而保歸矣。周道之興自此始。」周頌中的作品很少提及具體地名,而提及具體地名即與祭祀對象有關,如《天作》言「天作高山」,高山即岐山,是大王(即古公亶父)率民遷居之所,《詩集傳》認為「此祭大王之詩」(大王亦曾渡漆、沮,但在公劉之後,所以以岐山為標誌)。與《潛》不同的是,《天作》點明了「大王荒之」。《潛》詩中沒有寫出公劉,但公劉是周道由之而興的關鍵人物,他在漆沮的經歷當是周人熟知的典故,《潛》的祭祀對象必然是公劉,無須點出而自明。由此亦可知,周人讚美漆沮,不僅是基於二水的美麗富饒,更是帶著強烈自豪的主觀色彩。

  《潛》是專用魚類為供品的祭祀詩,照《毛詩序》的說法,《潛》所寫的祭祀按時間分有兩種,供奉魚的品種亦不同:「季冬薦魚,春獻鮪也。」關於魚的品種,孔疏的解釋是:「冬則眾魚皆可薦,故總稱魚;春唯獻鮪而已,故特言鮪。」從字面看似乎可通,但經不起仔細推敲。比如,「總稱魚」的魚是否包括鮪,就字面即頗難斷定。其實,「春獻鮪」是因為鮪在春夏間從海溯河而上產卵,其時方可捕得,冬天無法以「鮪」為薦,「總稱魚」的魚自然不能包括了。

  從魚的數量之多(「潛有多魚」)、品種之繁(「有鱣有鮪,鰷鱨鰋鯉」)以及人們對魚類品種的熟知,可以看出當時漁業的卓有成效。潛置於水底,這種再簡單不過的柴草堆作用卻不可小覷,正是它們吸引了魚類大軍的聚集。這種原始而有效的養魚方法也許就出自公劉時代,《周本紀》中寫及公劉「行地宜」,以潛養魚可能正是因地制宜的創造性生產措施。祭祀詩離不開歌功頌德,《潛》明寫了對漆、沮二水風景資源的歌頌,對公劉功德的歌頌則潛藏於字裡行間,如同潛的設置,蕩漾著透出波紋的韻味。

  「以(魚)享以(魚)祀,以介景福」是飲水思源、祈求福佑的祭祀行動。如果將魚換成其他的祭品,祭祀的意蘊就會大受損害,而詩作一氣呵成的效果也便喪失無遺。在這首詩中,魚實在是必然貫穿到底的。最後_一句雖然沒有寫出魚,但魚依然存在.因為「魚」與「余」諧音,《潛》詩所寫的祭祀季冬一次,隔年之春又一次,均用魚,這使我們有理由推斷:時至今日仍然廣泛流傳的「年年有魚(余)」年畫,民間除夕席上對魚不動筷而讓它完整地留進新年的習俗,和《潛》所描寫的祭祀竟是一脈相承!《潛》應當被視為民俗史上一條重要資料,它的末句所祈之福就是「余」。

  《潛》篇幅簡短,卻羅列了六種魚名;漆、沮二水具體寫出,卻讓祭祀對象公劉隱名;寫王室的祭祀活動,卻也與民間風俗息息相關。這些,都顯示了作者調動藝術手法的匠心,使本來在《詩經》里相對枯燥的頌詩中的一首能夠進入形象生動、意蘊豐富、趣味盎然的作品行列。 

詩經·頌·周頌·臣工之什·雝(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周武王祭祀周文王。原文:有來雝雝1,至止肅肅2。相維辟公3,天子穆穆4。於薦廣牡5,相予肆祀6。假哉皇考7!綏予孝子8。宣哲維人9,文武維後10。燕及皇天11,克昌厥後12。綏我眉壽13,介以繁祉14,既右烈考15,亦右文母16。

注釋: 1.有:語助詞。雝(yōnɡ)雝:和睦。 2.肅肅:恭敬。 3.相:助祭的人。維:是。辟公:諸侯。 4.穆穆:莊重盛美。 5.於(wū):讚歎聲。薦:進獻。廣:大。牡:雄性牲口。 6.相:助。予:周天子自稱。肆:陳列。 7.假:大。皇考:對已故父親的美稱。 8.綏:安,用如使動。 9.宣哲:明智。 10.後:君主。 11.燕:安。 12.克:能。厥:其。 13.綏:賜。眉壽:長壽。 14.介:助。繁祉:多福。 15.右:佑,此指受到保佑。烈考:先父。 16.文母:有文德的母親。

譯文:一路行進和睦虔誠,到達此地恭敬祭享。各國諸侯相助祭祀,天子居中盛美端莊。讚歎聲中獻上大雄牲,助我祭祀陳列在廟堂。偉大先父的在天之靈,保佑我孝子安定下方。人臣賢能如眾星拱月,君主英明更舉世無雙。安定朝邦能德感天庭,今世盛明更子孫永昌。安我心賜予年壽綿綿,又助我享受吉福無疆。求保佑先父靈前長歌,求保佑先母靈前高唱。  

賞析: 周王室雖然還不能如後世中央集權王朝那樣對全國進行牢固有效的控制,但周王畢竟身為天子,「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小雅·北山》),諸侯們還是要對之盡臣下的職責;實質性者如發生兵事時的勤王,禮儀性者如祭祀時的助祭。這首詩的開頭寫的便是諸侯助祭的情況。

  因後世有肅穆一詞,往往容易導致詩中「肅肅」、「穆穆」屬同義或近義的誤會。其實兩詞含義用來頗有區別。「肅肅」是說助祭諸侯態度之恭敬,不僅是對祭祀對象——當時周天子的已故祖先,而且是對居祭祀中心地位的周天子本人;「穆穆」則既表周天子祭祀的端莊態度,又表其形態的盛美與威嚴。這樣理解,二詞分別用於助祭者(諸侯)、主祭者(天子),方可謂恰如其分。而那些豐盛的祭品(廣牡),或為天子自備,或為諸侯所獻,在莊嚴的頌樂聲中,由諸侯協助天子陳列供奉。一個祭典,既有豐盛的祭品,又囊括了當時的政治要人,可見其極為隆重。

  《毛詩序》說,《雝》是「禘大祖(即后稷)」,但詩中明言所祭為「皇考」、「烈考」,其說難通。朱熹《詩集傳》認為「皇考」指文王,「孝子」是武王,其說近是。以武王之威德功勛,召諸侯或諸侯主動來助祭,不僅不難,而且勢在必然。不過,這種有諸侯相助祭祀皇考的典儀雖然始自武王,武王之後也會沿用,如成王祭武王、康王祭成王都會採用《雝》所描寫的諸侯助祭形式。這種形式,既表現周天子在諸侯中的權威,也表現諸侯的臣服,成為周王室政權鞏固的標誌。周王室自然樂於定期顯示這一標誌。至於後來周王室力量衰落,漸漸失去對諸侯的控制,乃至諸侯紛紛萌生覬覦九鼎之心,恐怕這種標誌的顯示便難乎為繼了。

  「假哉皇考」以下八句,是祈求已故父王保佑之辭,其中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宣哲維人,文武維後」,即臣賢君明,有此條件,自可國定邦安,政權鞏固,使先人之靈放心無虞。二是「克昌厥後」,這與《烈文》、《天作》中的「子孫保之」意義相似,對照鐘鼎文中頻頻出現的「子子孫孫永保用」及後世秦始皇的希望其後代「萬世而為君」,我們不能不對上古(後世亦同)國君強烈追求己姓政權的綿延留下深刻印象。與這一點相比,「燕及皇天」(即使是虔誠的)和「眉壽」、「繁祉」只能是陪襯而已。

  這首詩是父母同祭的,因此說「既右烈考,亦右文母」,但「文母」的陪襯地位也很明顯,這又是父系社會的必然現象。以這樣內容的兩句結尾是周頌中唯一之例,透露出《雝》是祭祀後撤去祭品的樂歌的信息,並為諸多《詩經》註疏、研究者所公認。按理說,每一祭典都有撤去祭品這一程序,撤祭詩不會僅此一首,既然現在《詩經》只收錄了《雝》,可見《詩經》的整理刪定者(舊說為孔子)認為它是其中最出色的一篇。 

詩經·頌·周頌·臣工之什·載見(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周成王率領諸侯祭祀武王。原文:載見辟王1,曰求厥章2。龍旂陽陽3,和鈴央央4。鞗革有鶬5,休有烈光6。率見昭考7,以孝以享8。以介眉壽,永言保之9,思皇多祜10。烈文辟公11,綏以多福,俾緝熙於純嘏12。

注釋: 1.載:始。辟王:君王。 2.曰:發語詞。章:法度。 3.旂(qí):畫有交龍的旗,旗竿頭系鈴。陽陽:鮮明。 4.和:掛在車軾(扶手橫木)前的鈴。鈴:掛在旂上的鈴。央央:鈴聲和諧。 5.鞗(tiáo)革:馬韁繩。有鶬(qiānɡ):鶬鶬,金飾貌。 6.休:美。 7.昭考:此處指周武王。 8.孝、享:均獻祭義。 9.言:語助詞。 10.思:發語詞。皇:天。祜(hù):福。 11.烈文:輝煌而有文德。 12.俾:使。緝熙:光明。純嘏(ɡǔ):大福。

譯文:諸侯開始朝見周王,請求賜予法度典章。龍旗展示鮮明圖案,車上和鈴叮噹作響。韁繩裝飾金光燦燦,整個隊伍威武雄壯。率領諸侯祭祀先王,手持祭品虔誠奉享。祈求賜我年壽綿綿,神靈保佑地久天長,皇天多福無邊無疆。諸侯賢德大孚眾望,安邦定國如意吉祥,輔佐君王前程輝煌。  

賞析  與《雝》相同,《載見》也是寫助祭的,只是祭祀對象和描寫重點有所不同。

  《載見》的祭祀對象是武王,《毛詩序》謂「始見乎武王之廟也」,朱熹《詩集傳》亦云「昭考,武王也」,後世諸家於此無異辭。按周時廟制,太祖居中,左昭右穆,文王為穆,則武王為昭,故稱昭考。因此,「載見辟王」的辟王便是成王。「載」訓始,助祭諸侯的朝見則在成王即位之時。成王是由周公輔佐即位的,只是名義或形式上的君主,實權則掌握在攝政的周公之手,諸侯助祭的隆重儀式當亦是周公一手策劃安排,其用意自然是讓成王牢記先王遺訓,繼承並光大先王遺業。周公極盡攝政之職,時時注意對成王的規勸乃至管教,《尚書》中的一篇《無逸》便是明證。諸侯「曰求厥章」,恐怕年幼的成王也無法應付,只能由周公作出權威性的答覆。舊說《周禮》為周公所作,法度典章他當瞭然於胸。如此看來,《載見》的祭祀對象與《雝》不同,祭祀時的背景也大不一樣。《詩經傳說彙纂》所說「一以顯耆定之大烈彌光,一以彰萬國之歡心如一」的祭祀目的,便道出了成王新即位的時局特點與急務。

  和《雝》所描寫的「肅肅」、「穆穆」的神態不同,《載見》重點在於描寫助祭諸侯來朝的隊伍,朱熹評之曰「賦」也。詩中「龍旂陽陽」四句,確實具有賦的鋪敘特點:鮮明的旗幟飄揚,鈴聲連續不斷響成一片,馬匹也裝飾得金碧輝煌,熱烈隆重的氣氛,浩大磅礴的氣勢,有聲有色;八方彙集,分明是對周王室權威的臣服與敬意。周頌中的許多祭祀詩,是只求道出目的,不惜屢用套語,絲毫不考慮文學性的,而《載見》卻安排了極為生動的鋪敘,在一般說來枯燥乏味的頌詩中令人刮目相看。這也足以說明,在有助於實現政治目的的情況下,統治者不僅不排斥,而且會充分調動積極的文學手段。

  詩的後半部分,奉獻祭品,祈求福佑,純屬祭祀詩的慣用套路,本無須贅辭,但其中「烈文辟公」一句頗值得注意。為何在詩的結尾用諸侯壓軸?這又使我們想起成王的新即位,而且是年幼的君王即位。古代歸根結蒂是人治社會;就臣子而言,先王駕馭得了我,我服先王,但未必即如服先王一般無二地服你新主;就新主而言,也可能會一朝天子一朝臣。因此,在最高統治者更換之時,臣下的離心與疑慮往往是同時並存,且成為政局動蕩的因素。詩中讚揚諸侯,委以輔佐重任,寄以厚望,便是打消諸侯的疑慮,防止其離心,達到穩定政局的目的。可見,《載見》始以諸侯,結以諸侯,助祭諸侯在詩中成了著墨最多的主人公,實在並非出於偶然。

詩經·頌·周頌·臣工之什·有客(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宋微子來朝周,周王設宴餞行時所唱的樂歌。

原文:有客有客1,亦白其馬2。有萋有且3,敦琢其旅4。有客宿宿5,有客信信6。言授之縶7,以縶其馬。薄言追之8,左右綏之9。既有淫威10,降福孔夷11。

注釋: 1.客:指宋微子。周既滅商,封微子於宋,以祀其先王,微子來朝祖廟,周以客禮待之,故稱為客。《左傳·僖公二十四年》:"皇武子曰:宋先代之後也,於周為客。"可證。 2.亦:語助詞,殷商尚白,故來朝作客也乘白馬。 3.有萋有且(jū):即"萋萋且且",此指隨從眾多。 4.敦琢:意為雕琢,引申為選擇。旅:通"侶",指伴隨微子的宋大夫。 5.宿:一宿曰宿。 6.信:再宿曰信。或謂宿宿為再宿,信信為再信,亦可通。  7.言:語助詞。縶(zhí):繩索。 8.薄言:語助詞。追:餞行送別。 9.左右:指王之左右臣子。 10.淫:盛,大。威:德。淫威,意謂大德,引申為厚待。 11.孔:很。夷:大。

譯文:有客遠來到我家,白色駿馬身下跨。隨從人員眾且多,個個盛服來隨駕。客人頭夜宿賓館,兩夜三夜再住下。真想取出繩索來,留客拴住他的馬。客人告別我送行,群臣一同慰勞他。客人今已受厚待,老天賜福將更大。  

賞析:《周頌·有客》,是宋微子來朝周,周王設宴餞行時所唱的樂歌。近人說詩,多主此說,可信。《毛詩序》云:「有客,微子來見祖廟也。」此詩主旨,古今文說相同。蓋謂微子來朝,助祭周之祖廟,周王於祖廟中禮見之也。詩作於周成王之時。

  全詩一章,共十二句,可分三小節:一節四句,言客之至;二節四句,言客之留;三節四句,言客之去。禮儀周到,言簡而意賅。

  今按:微子名啟,商紂王同母之庶兄,當殷之世,受封於微而爵為子,「微」為殷畿內國名。及武王克商,改封微子於宋。其時紂子武庚尚在,故微子不得為殷後,及武庚叛周,周公輔成王誅之,於是封微子於宋,進爵為公,命為殷後,以奉湯祀。微子朝周,周以客禮待之,詩稱「有客」,蓋以美微子,以示殷雖滅亡,湯祀不絕故也。

  詩第一節首二句云:「有客有客,亦白其馬。」寫微子朝周時所乘的是白色之馬。因宋為先代之後,於周為客,故不以臣禮待之,如古史所稱舜受堯禪,待堯子丹朱以賓禮,稱為「虞賓」,用意相同。殷人尚白,微子來朝乘白色之馬,這也是不忘其先代的表現,這一細節,說明在周代受封之宋國,還能保持殷代制度,故微子來朝助祭於祖廟,謂之「周賓」可也。「有萋有且,敦琢其旅」,寫微子來朝時,隨從之眾。「萋萋」、「且且」,形容眾多,「敦琢」,意為雕琢,有選擇美好之意,兩句表明微子來朝時,其眾多隨從都是經過選擇的品德無瑕的人。這一小節寫得很莊重,寫客人之來,從乘馬、隨從等具體情節來表現,以示客至之歡欣,可謂得體。

  第二小節四句,寫客人的停留。「有客宿宿,有客信信。」一宿曰宿,再宿曰信,疊用「宿宿信信」,表示住了好幾天。客人停留多日,可見主人待客甚厚,禮遇甚隆。「言授之縶,以縶其馬」,表明主人多方殷殷留客。詩句中「言」為語助詞,詩經中常見,「授之縶」,意為給他繩索,「縶」是名詞。下句「以縶其馬」,是說,用繩子拴住他的馬,縶是動詞。兩句寫留客之意甚堅,甚至想用繩索拴住客人的馬。這和後來漢代陳遵留客,把客人的車轄投入井中的用意,極為相似。把客人的馬用繩索拴住,不讓他走,用筆之妙也恰到好處。

  最後一小節四句寫客人臨去,主人為之餞行。其詩曰:「薄言追之,左右綏之。」「追」字,意為餞行,也可以解為追送。「薄言」,慣用語助詞。「左右」,指周王左右群臣。在餞行的過程中,周的群臣,也參加慰送,可見禮儀周到。下二句云:「既有淫威,降福孔夷」。「淫」有「大」意,「威」者德也。大德,含厚待之義。言微子朝周,既已受到大德的厚待,上天所降給他的福祉,也必然更大,以此作頌歌的結語,既以表示周代對殷商後裔的寬宏,亦以勉慰微子,安於「虞賓」之位,將來必能得到更多的禮遇也。

  讀此詩後,筆者竊有所感:在中國歷史上,湯伐桀,武王伐紂,皆以弔民伐罪為號召,對於被滅亡的前代,並不斷其禋祀。如武王克商,封微子於宋,待以客禮。至成王時,武庚叛誅,微子進爵為公,以奉湯祀,與周並存者數百年,保留興滅國、繼絕世的古義。迨至炎漢以後,改朝換代時,對前代王室之子孫,多半殺盡滅絕,元之代宋,清之代明,殺戮尤為慘酷,倖免者寥寥。其得以免於誅戮,得有客禮相待者,僅有民國之於遜清,蓋以政權既歸民國,帝王專制不復存在,故滿清得以保存其宗族,享受民國之福祉。至於其他朝代,當其興也,誅夷前代之子孫,使無噍類;及其亡也,其子孫宗族,亦受他人之屠戮。故周世宗願世世毋生帝王家,而明崇禎帝更有對愛女悲呼「若何為生我家」之痛也。讀《有客》之詩,不禁為之興慨。

詩經·頌·周頌·臣工之什·武(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歌頌周武王伐商。

原文:於皇武王1!無競維烈2。允文文王3,克開厥後4。嗣武受之5,勝殷遏劉6,耆定爾功7。

注釋:1.於(wū):嘆詞。皇:光耀。 2.競:爭,比。烈:功業。 3.允:信然。文:文德。 4.克:能。厥:其,指周文王。 5.嗣:後嗣。武:指周武王。6.遏:制止。劉:殺戮。7.耆(zhǐ):致,做到。爾:指武王。

譯文:光耀啊,周武王,他的功業舉世無雙。確實有文德啊,周文王,能把後代的基業開創。繼承者是武王,止住殘殺戰勝殷商,完成大業功績輝煌。  

賞析:  據《左傳·宣公十二年》記載:武王克商,作《武》,「其卒章曰『耆定爾功」』,又據《禮記·樂記》記載,孔子曾說《大武》「再成而滅商」,可知《武》是《大武》樂舞二成的歌詩。《武》之樂舞,表現的正是武王牧野克商的歷史事實。史載武王十一年二月,周武王率兵伐商,進至商國都城朝歌南郊之牧野,紂王發大軍相抗。周師大將軍呂尚領先鋒武士挑戰,殷軍前部倒戈而自攻其後,武王大軍乘機掩殺過去。紂王大敗逃回朝歌,登鹿台自焚,殷商滅亡,周武王成為天下最高君主。毫無疑問,這一戰爭的勝利成功是周代最大的業績,周武王為周代政權的建立立下了最高的功勛。所以《武》詩一開頭,就以最高亢最雄渾的歌喉對周武王做出了讚頌:「於皇武王!無競維烈。」我們知道,殷商末年,紂王荒淫暴虐,厚賦稅以盤剝國人,造炮烙酷刑以鎮壓異己,嬖愛婦人妲己,寵信佞臣費中、惡來,醢九侯,脯鄂侯,囚西伯(即周文王),微子數諫不聽而亡去,比干強諫而被剖心,箕子佯狂為奴亦遭囚。紂王的倒行逆施,令百姓怨憤,令諸侯寒心。因此,周武王伐商,是一場反抗暴政的正義戰爭,是符合民意、順應歷史潮流的壯舉,它必然得到上至貴族下至平民的普遍擁護與歡迎、響應。此篇《頌》詩對周武王完成克商大業的讚美,儘管是站在周王朝統治者立場上的,但無疑也是同時代民眾心聲的反映,令人感到真實可信,不像後世郊廟歌詞虛應故事的陳詞濫調那麼惹人厭煩。

  在唱出開頭兩句頌歌后,詩人筆調一轉,飲水思源,懷念起為克商大業打下堅實基礎的周文王來。文王(即西伯)被紂王囚禁羑里,因其臣閎夭等人獻寶物給紂王而得赦免,他出來後獻洛西之地請求紂王廢除炮烙之刑,伐崇戡黎,建立豐邑,修德行善,禮賢下士,深得人心,諸侯多叛紂而往歸之。他為武王的成功鋪平了道路,使滅商立周成為水到渠成之事,其功德怎能令人忘懷!「允文」云云,真是情見乎詞。

  詩的最後三句,直陳武王繼承文王遺志伐商除暴的功績,將第二句「無競維烈」留下的懸念揭出,在詩歌的語言運用上深有一波三折之效,使原本呆板的《頌》詩因此顯得吞吐從容,涌動著一種高遠宏大的氣勢。可以說,此詩是歌功頌德之作中的上品。

  當然,《頌》詩的本質決定了它必定具有一定的誇飾成分。武王伐商,詩中聲稱是為了「遏劉」,即代表天意制止暴君的殘殺,拯民於水火。但戰爭是殘酷的,所謂「聖人號兵者為兇器」(《六韜》)是也,牧野之戰,《尚書·武成》有「流血飄杵」的記載,《逸周書·世俘》亦有「馘魔億有十萬七千七百七十有九」的說法。所以崇尚仁義的孔子不免對之感到有些遺憾,說:「《武》,盡美矣,未盡善也。」(《論語·八佾》)他老先生的話也不能說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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