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百態人生

每年大年三十的家庭聚餐便是見證中國人家庭飯桌社交的大好時機。晚餐時間，全國上下各大飯桌的包間內外，一個個大圓桌周圍坐得幾乎沒有縫隙。再看食客們，從垂暮老者到黃髮幼童，涵蓋人生每一個階段，而且個個都滿面紅光，透著喜氣。中國的老人們是很幸運的，他們似乎永遠有著至上的權利，包括在飯桌上。菜品端來，其他人自然將之推至老人面前，示意其優先品嘗。待老人拿起筷子夾起一塊品質上乘的盤內精華後，其他人才獲得了夾菜「許可」，紛紛上筷。中國人總是很熱心，在夾菜一事上也通常願意為別人代勞。聚餐伊始，很多人未待將桌上究竟有何菜品巡視一圈，碗內便已經不知何時被主人放了不少肉類，耳邊伴隨著「來！吃！」此時碗內有物，不好繼續夾菜，只得先完成眼前任務。好不容易將碗內之物剛剛消滅，拿起筷子準備自取美食，暗想終於迎來出頭之日時，熱情的主人便立即起身來填充你剛剛見空的碗，很可能仍是一些烹調精緻的肉類食品。怎奈盛情總是如此難卻，只得繼續與碗中別人代勞的食物奮鬥。

幾輪迴合的勸說戰後，終於奪回自主夾菜的權利，但此時桌上諸位食客的腸胃的工作看似都正在進入尾聲。主人依舊熱情非凡，見大家夾菜的頻率變低，總會優先考慮其原因一定是飯菜不夠，而通常不是考慮大家已經吃飽。此時，有些主人的反應會讓在場客人十分震驚，他們會叫服務員：「小姐，把菜單拿來，看看再要一個什麼菜！」客人往往見此驚恐萬分，紛紛試圖阻攔事態發展，替自己的胃爭取最後的權利。但熱情的主人執意堅持，並表示就算打包也要拿回去！一會兒，大型家庭聚餐結束，大家起身，若干白花花的餐盒被拎回家。大家紛紛感嘆食品的美味，也同時感慨、甚至折服於主人的熱情。

如果說中國人的家庭聚餐已經略顯冗贅，但與商務聚餐比較而言，就根本不算什麼。公司與客戶，老闆與員工之間在聚餐時，人們乾脆就不能算是在吃飯，而根本就是在公關，或者說是純粹的「飯桌社交」。這類聚餐的飯店大體都很有排場，一定是人們不敢妄加言談舉止輕佻的地方。人們陸續走向飯桌，但無一人入座，原因是要等待領導、貴賓等重要人物優先在中心就座，其他人方可坐下。對於好食者而言，在這種工作聚餐中大可體味什麼叫「無欲則剛」，認為這是一個使自身俗欲進行修鍊的大好時機。在這裡，要學會如何面對極具誘惑性的美食表現出無動於衷，如何安撫自己蠢蠢欲動的唾液。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孝」與「忠」，分別演化到現在對於長輩和上級的尊重上，也自然都延展到了飯桌社交上。同家庭聚餐一樣，工作聚餐中，一道菜的品嘗順序同樣要以上下級的遞進順序進行排列。因此，對於安置於最底層的公司實習生，或許要面對於某些菜品失之交臂的事實。

作為初諳世事的女性員工，這類用餐的過程似乎如履薄冰，時刻要全方位保護好自己的形象工程，生怕有一點紕漏，似乎自己的形象也是飯桌上的菜品之一。男人們在品嘗美味的同時，恐怕也在同時品嘗這些餐桌美女們的姿色，因此女性們絕不敢怠慢。面對焦黃的雞翅，油酥的基圍蝦，細滑的麵條，鮮香的菌羹，她們不能大口無忌地享受這些饕餮大餐，而必須謹慎地小口品嘗，有時幾乎看不到他們的筷子上究竟放著什麼，會誤以為將一口空氣送入口中。總之，吃得多對於女性來說，似乎永遠是一種見不得人的恥辱，令人不屑。

而工作聚餐中的飯桌社交更多地還是體現在「交」字上，即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年輕員工要兼任服務生志願者，負責全桌的倒茶、遞送餐巾紙、搬撤餐盤等工作。這似乎是一個好員工應表現出來的「餐桌素質」。並且，他們在用餐時語言格外需要謹慎，說話太多會顯得輕浮、自負、不知深淺；不說話會顯得木訥、冷漠、不食人間煙火，因此要技巧地拿捏語言頻率的火候。說話內容自然更不必提，在一些商務場合，每說一個字都好像小心地摁下了「大嘴鯊魚玩具」口中的一顆牙，弄不好在摁下下一顆牙時，就會被突然大嘴咬住手指，難以拔出。敬酒也是工作聚餐中的一個重大課題。多數場合領導都會給員工敬酒，這是自然，而之後通常需要回敬。餘下的所有人不好同時給領導或少數極為重要客人敬酒，於是大家便在無言中相互結團組對，分批回敬。因此，當有第一組赴餐者向領導敬酒後，其他人餘下的時間便是在尋找自己恰當的敬酒時機中度過。時機要選得巧妙，語言要組織得得當，大家的反饋要自然，這才是一個完美的敬酒活動組合。幾個小時的聚餐戰鬥下來，發現幾乎每個餐盤中都只剩下一口菜，這小小的一口對於很多人並不飽脹的胃來說是絕不會費吹灰之力的。但這最後的一口似乎有別於之前的無數口，完成它的人需要承擔被人認為貪吃、被主人認為沒有吃飽、不照顧周圍人等多方可能輿論的壓力，尤其對於女性而言。因此，大家只得忍痛割愛，把最後的一口美食留給空氣，換回自己的名義安全。或是另一種解決方法，幾名不拘小節的男性，代替這個敏感人群了結了這最後美味當中的「是非」。一頓工作聚餐行將告罄，人們各自發現自己筋疲力盡，才發現原來吃飯竟然也這般消耗體力與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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