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和胡蘭成的亂世之戀

張愛玲和胡蘭成的亂世之戀

  自1943年1月,張愛玲的《中國人的生活與時裝》在英文月刊《二十世紀》四卷一期發表後,張愛玲的文章以其獨到的視角,清麗的筆調頗受滬上讀者好評,因為稿酬優越,她也就樂於接受該刊約稿,從此一發而不可收,在《二十世紀》上相繼發表了《妻子、蕩婦和孩童》、《鴉片戰爭》、《中國的家庭教育》、《中國人的宗教》、《到底是上海人》等影評和介紹中國文化和文章。

  但張愛玲並不以此為滿足,她要繼續擴大她的戰果,便攜新寫的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沉香屑:第二爐香》等小說造訪了著名的鴛鴦蝴蝶派雜誌《紫羅蘭》的主編周瘦鵑先生。周瘦鵑看後大為欣賞,立即在《紫羅蘭》當年的五、六月兩期以頭條刊出。

  對小說的嘗試極大地鼓舞了張愛玲的創作激情,她開始對上海文壇狂轟濫炸。八月,張愛玲的小說《心經》在《萬象》雜誌刊出,此後,她的《琉璃瓦》、《連環套》等小說也相繼在《萬象》上刊出。幾乎與《心經》發表同時,張愛玲的《茉莉香片》在《雜誌》上登了出來,此後又刊出了《傾城之戀》。

  在小說贏來了滿堂彩之後,張愛玲又亮出她的另一樣拿手好戲——散文。她的《洋人看京戲及其他》、《更衣記》等著名散文很快在名噪一時的散文半月刊《古今》和散文小說月刊《天地》上刊登出來。

  在1943年大半年的時間裡,滬上文壇幾乎所有重要的文學期刊每期都有張愛玲的作品。從五月份發表《第一爐香》起,短短几個月時間,張愛玲迅速佔領了上海灘幾乎所有最出名、最有影響的文學雜誌,而且她最傑出的作品已在這一年相繼問世。在這年的十一月,《洋人看戲及其他》刊於《古今》,《金鎖記》刊於《雜誌》,《琉璃瓦》刊於《萬象》,《封鎖》刊於《天地》。文壇登龍,雜誌為徑,文壇的金字塔正是著名雜誌堆砌起來的。以此而論,此時的張愛玲如日中天。更引人注目的是,在淪陷區的大上海這個特定的時空里,文壇的方方面面,代表不同政治傾向、不同文學趣味的各個文學圈子,似乎都順理成章地接納了這位文壇新人,而且褒獎有加。《紫羅蘭》代表了鴛鴦蝴蝶派的趣味,《古今》承襲了周作人、林語堂的「閑適」格調,而《萬象》堅持著新文學現實主義傳統,《雜誌》則想走純文藝的路線,而它們竟一致對張愛玲嘉許和推崇,在新文學史上,這種情況即使不是僅見,也是極為少見的。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1943年,是文壇上的張愛玲年!在1944年初,獲釋不久在家閑居的胡蘭成,看到了《天地》雜誌第二期上張愛玲的小說《封鎖》。他原本是躺在藤椅上看的,看了一二節的時候,就不覺直起身體來,連連拍案叫好。而且居然細細地讀完第一遍後又讀第二遍,過後猶覺不足,又介紹給他的畫家朋友胡金人看。張愛玲在這篇八九千字的小說中對人性的理解,流暢的文筆,給文學修養頗高的胡蘭成留下很深印象。遣詞的準確,構思的巧妙,宛若一個相識已久的朋友,胡蘭成看著無一處不順眼,滿心都是喜歡。於是萌發了與張愛玲結識、傾吐傾慕之情的念頭。他好奇地給《天地》主編蘇青寫信,問「張愛玲系何人」。蘇青回信說「是女人」。當然是女人,但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蘇青沒有說。

  不久,又有兩期《天地》寄上,上面不僅有張愛玲的散文《公寓生活記趣》、《道路以目》,而且還刊登了張愛玲一張照片,胡蘭成望著照片,如見其人,如聞其聲,彷彿神交已久,不由頻頻點頭說:「這就是真的了!」從此,他覺得:世上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於張愛玲的,便皆成為好。

  二月初,胡蘭成從南京到上海,一下火車就去找蘇青。

  蘇青原名馮和儀,筆名蘇青,是《天地》主編,曾任汪偽政權要員陳公博的秘書。上海是汪精衛「和平運動」的基地,胡蘭成任《中華日報》主筆時和她相識。胡蘭成此來,一為對蘇青所辦的《天地》雜誌頗為賞識,更重要的是打探張愛玲其人。蘇青告訴他,「張愛玲忙得很,等閑人物一般是不見的」。胡蘭成心有不甘,執意要結識她。在他再三懇求下,蘇青才遲疑著把張愛玲的地址給了他。翌日,胡蘭成便去造訪張愛玲。張愛玲性格內向,不喜歡社交,尤其是在大紅紫之後,更是閉門謝客。正如上海另一位女作家潘柳黛所言:「如果她和你約定三點鐘到她家來,不巧你若時間沒有把握准,兩點三刻就到了的話,那麼她即使來為你應門,還是照樣會把臉一板,對你說:『張愛玲小姐現在不會客。』然後嘭的一聲關上了……萬一你遲到了,三點一刻才去,那她更會振振有詞地告訴你:『張愛玲小姐已經出去了。』」

  胡蘭成這次貿然造訪,張愛玲自然是不見的。

  一身長袍的胡蘭成彬彬有禮地敲響了上海租界區靜安寺路赫德路口192號公寓605室張愛玲深鎖幽居的宅門。門裡傳來女僕的問話聲:「儂找阿里一位?」胡蘭成答道:「我是從南京慕名來訪的一位讀者,想見一見張愛玲小姐。」女僕遲疑了一下,又說:「張愛玲小姐身體不適,現在不見客。」胡蘭成從公文包里摸出紙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勞駕女僕送給張愛玲小姐。女僕應了一聲,從傳信口接了紙條,再沒了聲息。

  張愛玲從女僕手裡接過紙條,心裡不由一愣:胡蘭成?這個人她是知道的,寫得一手好文章,常在《中華日報》、《南華日報》發表一些政論文章,用筆老辣,是汪偽政權里的一個大筆杆子,更兼頗有名士風範,在上海灘也算得上一個人物。

  去年下半年胡因文字惹禍,被汪抓進監獄,張愛玲曾陪蘇青到周佛海家為其說情。年僅23歲的張愛玲生活圈子狹窄,與官場中人素無來往,她不知道胡蘭成為何來找她。

  張愛玲當時和姑姑張茂淵住在一起,於是便和姑姑商量。張茂淵覺得這個人有些背景,應該謹慎處理這件事,雖不想趨炎附勢,卻也不要以此招致不必要的麻煩才好。也許是源於早年無愛的家庭的冷漠而渴望溫暖,胡蘭成的來訪打動了張愛玲;也許是源於少女的好奇,總之,禮數周全的張愛玲思慮再三,決定回訪胡蘭成,於是便打電話相約在大西路美麗園胡蘭成的住處見面。兩人一見面,都有些吃驚。張愛玲是沒想到一個政府大員竟如一介書生般儒雅洒脫。而胡蘭成初見張愛玲,簡直被驚呆了,時常以為很懂得什麼叫「驚艷」的這個中年男人,遇到年輕漂亮的女作家,感到「艷亦不是那艷法,驚亦不是那驚法」,胡蘭成在後來的回憶錄中寫到:「一見張愛玲的人,只覺得與我所想的全不對。她進到客廳里,似乎她的人太大,坐在那裡又幼稚可憐相,待說她是個女學生,又連女學生的成熟亦沒有。……

  張愛玲頂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種震動,是我的客廳今天變得不合適了。……她又像十七八歲正在成長中,身體與衣裳彼此叛逆。她的神情,是小女孩放學回家,路上一人獨行,肚裡在想甚麼心事,遇見小同學叫她,她亦不理,她臉上的那種正經樣子。」

  胡蘭成頗具名士風範,風流倜儻,滿腹才學,遇見這個傾心已久的女子,自然就海闊天空地神聊起來,談當時的流行作品,談張愛玲小說的好處。張愛玲靜靜地聽。也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緣故,別人讀張愛玲的小說是讀故事,而胡蘭成讀出的是人性的思考;別人說《封鎖》是寫高情調的空虛無聊,胡蘭成讀出的是對文明和人性的觀照。「鍾情」在一見面,在懂得和了解之前,所以愛玲喜歡,因為這是無條件的。而愛玲的喜歡,是在了解自己的感情之前,正因如此,才是這般可貴,才是那樣無價。現代社會裡常有這樣的情形:一個陌生的異性可能在突然間成為你最親近的人。世間許多浪漫的愛情均產生於了解之前的相知,一見鍾情,一見傾心,也許這就是知已。

  張愛玲深情地看著這個成熟的男人——白凈的臉,清晰的嗓音,太陽紅紅地照著他的鼻尖,他擱在報紙上的手,黃黃的,瘦瘦的。一個真實的男人,不很誠實,也不很聰明,愛玲突然感到熾熱、快樂!愛玲很感激胡蘭成關注她的作品,胡蘭成則說:「因為相知,所以懂得。」兩顆心就這樣漸漸地貼近了……

  兩個人一談就是五個小時,及至張愛玲告辭,胡蘭成送她歸去時,兩個人已宛若多年的朋友和無話不談的知己。春日的黃昏,迷離的眼神,顫抖的雙唇,惶惑的新奇,莫名的充實,悸動的心跳,讓人感到世界的神秘和生存的美好。在長長的巷子里,胡蘭成和張愛玲並肩慢慢地走著。突然,胡蘭成突兀地說了一句:「你的身材這麼高,這怎麼可以?」

  張愛玲呆住了,似乎要說什麼。看了胡蘭成一看,又低下頭去,臉上泛起紅暈,終於什麼也沒有說。這句話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從「般配」的角度做出的評價,這不是一般的比較,而是男女間特殊意義上的比較。張愛玲起初的反應是一怔,但隨即感到一個成熟男性的一句話,把他倆拉得這樣近,近得沒有了距離。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這怎麼可以?」

  張愛玲遇上了,她知道,這就是愛。

  張愛玲少年時代失去了太多的愛,失去了人們通常輕易得到的愛,因而,成年的她更渴望成熟男子的愛情。遇到胡蘭成,她得到了理解和信任,滋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感情來,這是情感的棲息地,是撫慰創傷的良劑,所以她太投入。

  第二天,胡蘭成去看張愛玲。張愛玲在自己的客廳里接見了他。那天,張愛玲穿著一件藍綢襖褂,戴著黃邊框的眼鏡,更顯得光彩奪目,明艷照人。張愛玲房間陳設的華貴處處透著一種貴族家庭的典雅,令胡蘭成驚詫不已,「那陳設與傢俱原極簡單,亦不見得很值錢,但竟是無價的」;「三國時東吳最繁華,劉備到孫夫人房裡竟然膽怯,張愛玲房裡亦有這樣的兵氣。」

  那天,胡蘭成坐了很久,他向張愛玲談自己的生平,談生活的坎坷。一向不擅言辭的張愛玲在胡蘭成的激發下,說起胡蘭成在南京下獄之際,她竟動了憐才之念,曾和蘇青去過周佛海家為胡蘭成求情。胡蘭成並不知道這件往事,聽後大為感動,回到家中,他久久不能入眠,揮筆給張愛玲寫了一首直率而幼稚的情詩。張愛玲看後笑了,回信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從此,胡蘭成每隔一天必去看張愛玲,後來索性天天去看她。因說起登在《天地》上的照片,張愛玲便拿出來送他,還在照片背後寫了幾行字:「見到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喜歡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這是張愛玲在豆蔻年華的少女時代,純潔的情愫開出的第一束花朵。從此,他們情書往來,沐浴在熱戀的愛河裡。此時的胡蘭成已續娶英娣為妻,然而,他與張愛玲兩心相印,兩情相悅,四目相對,惺惺相惜,兩顆相愛的心歷經磨難貼近到一起,不可避免地撞擊出絢麗的火花。一見鍾情建立起來的理解、信任和默契,心靈上的溝通與和諧,終究是任何理智的力量和道德的說教所不能壓製得了的。哪裡還顧得了倫理綱常,苦難和艱辛。他們衝破道德和理智的羈絆,成了一對相親相愛的情侶。 1944年6月,胡蘭成和張愛玲熱戀時期,曾揮筆寫下一篇長文《論張愛玲》,發表在當時的《雜誌》上。胡蘭成是有幾分才氣的,儘管他要形容張愛玲,「直如生手拉胡琴,道不著正字腔」,但還是極大的熱戀中人的激情,搜腸刮肚地傾瀉出對張愛玲滿腹華靡濃麗的讚詞:「張愛玲是一支新生的苗,尋求著陽光和空氣,看來似乎是稚弱的,但因為沒有受過摧殘,所以沒有一點病態。在長長的嚴冬之後,春天的消息在萌動。這新鮮的苗帶給了人間以健康和明朗的、不可摧毀的生命。……她的小說和散文,也如同她的繪畫,有一種古典的,同時又有一種熱帶的新鮮氣息,從生之虔誠的深處迸濺生之潑辣,是這樣一種青春的美。讀她的作品,如在一架鋼琴上行走,每一步都發出音樂。她的心喜悅而煩惱,彷彿一隻鴿子,時時要衝破這美麗的山川,飛到無際的天空,那遠遠的、遠遠的去處,或者墜落到海水的極深處,而在那裡訴說她的秘密。……魯迅之後有她,她是個偉大的尋求者!」

(作者:  責任編輯:陳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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