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與胡茬

父親像世間許多男子一樣是不喜歡拖泥帶水的，到哪兒都是簡單的幾件衣物。對於我，父親是有些不一樣。從雲南帶回來的碩大的芒果，熊貓和兔子模樣的巧克力，擰幾下就能在水盆里游泳的鴨子……父親花著心思給我帶各種禮物。不過他不會給我買心愛的裙子和帶著蕾絲花邊的公主襪。唯一一次給我買的衣服，是黑紅格子的，褲子全是格子，衣服前面上半部分是紅色，其他部分也是格子——休閑的套裝，配了一雙系帶子小黑皮鞋，在我眼裡這是男孩子打扮。

聽媽媽說懷我的時候父親給買了很多叫鹿尾巴精的補品吃，一盒接一盒地買，所以我體質很好，小時候沒怎麼讓父母跑醫院。後來，跟著媽媽在株洲做生意，旁邊攤子的冰淇淋沒少吃，為此我第一次見父母大吵了一架，母親寵我，父親是擔心我。包括兩角一筒的五香瓜子，最愛的辣條還有紅姜，父親在家我都只能躲著吃。

小時候我是不缺錢的，自打開始會用錢，零花錢就在我的生命里產生了。父親告訴我不能問他要錢，他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從沒食言，或者讓母親給我。他說女孩子總是要買點吃的帶的。我喜歡他如此的民主。後來有了弟弟和妹妹，我拿的零用錢也最多，父親說大孩子用錢的地方總會多些，妹妹第二，弟弟最少。那個時候有個復讀機是不錯的。父親出門時問我要什麼禮物，我說想要個復讀機。小孩子的想法是一時興起的，後來連我也忘了，還沒等到父親回來的時間就忘了。父親是信守承諾的，想得周到，還給買了好幾本磁帶。楊鈺瑩的，還有一首名字叫美酒伴咖啡的歌，後來叔叔老是哼著唱印象深刻些，我那時候也不懂這些愛來愛去的歌，直到初中畢業我都是喜歡少兒歌曲。

第一次忤逆父親的聖意，是在高二。那次得知父親回來，我像個幻想自己穿了隱形衣的小偷，小心翼翼躲在他餘光的角落裡。我想能晚點兒被問到成績單就晚點吧。結果父親寒暄了幾句，還是走上了正題。我在自己暴露無遺以後，不知從哪兒冒出的勇氣說不給你看就是不給你看。我驚訝於父親不但沒生氣還覺得好笑的表情，同時也為僥倖打破了這種封建王朝般的王權而沾沾自喜。父親當然看了成績單，我倒是順著竿生了好幾天氣。初七那天父親說第二天要送我去學校，我拒絕說誰送都可以就是不要他送。初八，還是送我去了。拜訪班主任時聊天說，我家女兒哪兒都好，就是太愛哭，說重不得。

父親無疑是個孝順的人。那時候奶奶患有牙疾，父親帶回些紅色粉末狀的東西守著讓奶奶含在嘴裡，然後就會消除掉一些白色小蟲。還有次，不記得是在什麼季節了，那天陽光燦爛，那天在老屋前的坪里，父親抱著奶奶轉了幾個圈，滿頭的白頭髮舞在陽光里透著銀光，襯著奶奶少女般的笑容，醉極了，這是從那時起就揉進了我心裡最孝順暖人的畫面。奶奶和媽媽偶爾有所謂的婆媳矛盾，爸爸說奶奶是最令人尊敬最明事理的長輩，不跟不懂事的小輩計較。接著勸媽媽說奶奶那時候讀書少，有些事情不容易想開，得讓著點奶奶。再哄著媽媽燉些好吃的給奶奶送去。就這樣我家的婆媳矛盾從沒有激化過，媽媽一直都是不溫不火的好媳婦。

我敬佩父親的為人處事。弟弟五年級那年和同學爭吵，相對高大的弟弟摁倒了動手要打人的同學，問還要不要繼續打。對方表示妥協，卻趁著弟弟鬆手時抓傷了弟弟的臉。母親當時心疼兒子並不欣賞弟弟的做法，父親卻第一次對自己的孩子大加讚賞，為人不欺負弱小是好樣的，也不要告到校方去了，會給那小孩子留下不良記錄。但必須得道歉，小孩子必須知道什麼是是非黑白。 得到父親最多的評價是，就這點事也做不好不敢做！他的期望總高於我們對自己的期望，但只是從家裡到長沙一兩百公里距離，父親百忙之中從雲南趕回家裡親自送我到學校。宿舍樓層是不低的，那時父親患有腰椎盤突出，提著行李上樓吃力的樣子，我不忍心，伸過去的手還是被父親擋了回來。宿舍很多人住，我不滿意學校為什麼安排早來的學生反而去了人多的那種宿舍，提出要出去住。父親不放心，讓我先住著，以後調宿舍。 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想必是有一定道理的，父親了解我。過年前幾天，母親說忙完了一定在過年前帶我去買衣服，結果數著日子挨到過年前兩天再問起母親的時候又被敷衍了。悶到第二天早晨，我不肯起床。父親發現並不愛睡懶覺的我，坐到了床邊「是不是有什麼事，來，跟爸爸說說。」把滿肚子委屈倒了一遍，邊偷瞄著父親無奈又笑著的眼神，我得逞了。我和妹妹得到了一筆豐厚的買衣服錢。那時我只知道，父親是講道理的，在父親那裡有道理的那種道理。 父親非常傳統。記得妹妹高中時一位男同學打電話到爸爸手機上找妹妹，爸爸擔心了好久，還讓我去「調查」情況。我算是順著爸爸意思發展的，直到大學也沒有戀愛。到現在老爸改口了，大學戀愛我是不反對的，大學結婚的還有呢。瞧，我們長大了，父親的操心又不消停了。父親不贊同我說的找年紀相對長几歲的觀念，他說女性的平均壽命原本就要長一些，到時候老了，會孤獨一人不好。話音剛落我就想反駁，感動還是來得快些。是誰替你想那麼多，是誰從你還未出生一直擔心你到老…… （我是更願意稱呼老爸的，在我不成文的概念里，父親這個稱呼，暗示著長大後漸走漸遠的我們，和開始慢慢變老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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