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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場炫目 謝幕冷清:民國才女和她們的命運

出場炫目 謝幕冷清:民國才女和她們的命運 2015年10月27日09:29新浪歷史 我有話說(11人參與) 收藏本文

   近年來,筆者有意無意間閱讀了大量民國時期女作家的作品,不由自主地為她們的才華所傾倒,也不由自主地尋找與她們有關的資料、傳記進行了解,對她們的創作、人生和命運進行思考。

林徽因

 本文摘自《同舟共進》2015年11期,作者:楚夢

  近年來,筆者有意無意間閱讀了大量民國時期女作家的作品,不由自主地為她們的才華所傾倒,也不由自主地尋找與她們有關的資料、傳記進行了解,對她們的創作、人生和命運進行思考。

  正如狄更斯在《雙城記》開頭所說的: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民國就是這樣一個時代。民國女作家在這樣的環境下破繭而出,上世紀20至40年代,短短不到30年時間裡,湧現了一批才華橫溢的女作家,陳衡哲、石評梅、廬隱、冰心、蘇雪林、凌叔華、丁玲、沉櫻、謝冰瑩、林徽因、陸小曼、蕭紅、梅娘、蘇青、張愛玲等,她們構成了民國時期一道亮麗、獨特、色彩斑斕的風景。這些才女們以文學為籌碼,在民國的舞台上瀟洒亮相,引起了無數人的駐足欣賞,引發了比她們作品更為精彩離奇的遭遇。

  她們為歷史增添了豐富內容,也為後人留下了無限想像的空間。《小雨點》(陳衡哲)、濤語》(石評梅)、海濱故人》女人的心》(廬隱)、《繁星》《寄小讀者》(冰心)、《綠天》《棘心》(蘇雪林)、《花之寺》《女人》(凌叔華)、《莎菲女士的日記》《自殺日記》(丁玲)……無一不是那個時代青年讀者愛不釋手的佳作,不少作品至今仍然閃耀著光芒。

  【革命者丁玲】

  歌德在《少年維特的煩惱》的開篇這樣寫道:青年男子誰不善鍾情,妙齡女子誰不愛懷春?才華出眾的民國才女們,情感世界自然不會單調乏味。

  蕭紅屬於典型的敢愛敢恨型才女,而她的朋友——丁玲情感生活的豐富與複雜,一點不遜於蕭。丁玲有跡可查的戀情共有四段:胡也頻、馮雪峰、馮達、陳明。

  1924年,丁玲來到北平。不久便結識了青年編輯和革命青年胡也頻。胡也頻苦苦追求,特別是借了錢追到湖南,看望因遭遇不測而沉浸在痛苦中的丁玲母女,終於敲開了丁玲緊閉的愛情大門。可好景不長,1931年2月7日,年僅29歲的胡也頻被槍決於上海的龍華司令部。丁玲的第一段戀情便以這樣殘酷的方式結束了。

  丁玲在與胡也頻相愛的同時,又愛上了文學天才馮雪峰。馮淵博的知識和不凡的談吐以及對革命前途的美好描述,讓丁玲神魂顛倒。性格開朗的丁玲竟提出要和兩個男人共同生活——他們果然在西湖邊共同相處了一些日子,結果胡也頻堅持不住,返回上海,找到了好友沈從文。沈從文告訴他夫妻之間應怎麼相處,次日胡也頻接受勸說,又回到了杭州。這段「三人行」最終以馮雪峰離開杭州,胡也頻與丁玲和好如初而告終。(沈從文《記丁玲》)其實,丁玲一直鍾情馮雪峰,即使在馮雪峰結婚後,丁玲還向他發起過多次猛烈的愛情攻勢,但被理智的馮雪峰拒絕了。正如胡也頻犧牲以後,丁玲在寫給馮雪峰那封曾轟動上海灘的《不算情書》中所表露的那樣,如果當時馮雪峰勇敢一點,即便她已和胡也頻在一起了,她也會義無反顧地跟著馮私奔的。即使不私奔,只要馮願意,丁玲也會毫不猶豫地獻身於馮。

  之後,丁玲又認識了英文翻譯兼革命者馮達,並且很快墜入情網。他們於1931年11月住在了一起,後來結婚,一起生活了三年。1933年5月14日,丁玲和馮達在家中同時被捕,馮達很快叛變了。國民黨為了感化丁玲,在獄中沒有苛待她,她被允許一直和馮達住在一起。很快,獄中的丁玲懷孕了,並於1934年9月生下一個女嬰。出獄後,丁玲離開馮達前往延安,從此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面。丁玲與馮達的這段戀情,是丁玲心中最為忌諱的傷疤,也是她長期以來在黨內遭受詬病的主因。

  丁玲來到延安之後,愛上了比她小13歲的陳明,並不顧眾人反對,開始了「丁玲式」的強大愛情攻勢。終於,他們在人們的嘲諷和挖苦聲中正式結婚。陳明是最終陪伴丁玲走完人生之路的伴侶。

  關於丁玲的感情生活,還有不少傳說,有的或許是捕風捉影,但並不全是空穴來風。丁玲曾經和包括毛澤東在內的大人物有過親切交往。晚年的丁玲說:「他對我怎麼樣,我不管,我對他(毛澤東)一往情深。」(盛夏《毛澤東與周揚》)丁玲是把革命和愛情緊密結合在一起的女作家,她的情人和配偶都是革命者。或許在某種程度上,革命和愛情是可以兩不誤的。

  【為愛而生的廬隱】

  廬隱是一位特立獨行、為愛不顧一切的人。這樣的女人,即使放到現在,也不多見。

  1916年,在北京求學的廬隱寄居北京舅父家時,與鄰居林鴻俊相識,基於相互同情發展為戀愛關係,這是廬隱的初戀。她把他們的戀愛經歷寫成七八千字的文言文小說《隱娘小傳》,可見對這份感情的投入程度。隨著接觸的增多,廬隱覺得林鴻俊思想平庸,兩人對人生的看法一天天相去甚遠,感情也日漸惡化,終於在1921年解除婚約。

  之後,廬隱在投身學生運動時,認識了北大學生郭夢良,由於欣賞郭的才華和學識,廬隱不知不覺中愛上了這個在故鄉福州有妻室的男人。她寫信給郭夢良說:「只要我們有愛情,你有妻子也不要緊。」不久他們便開始同居,1923年在上海舉辦了盛大的婚禮。可郭家卻長久不承認這樁婚事。與有婦之夫相戀、結婚,即便在婚戀觀念相對開放的民國也是十足大膽的行為,為社會所不容,廬隱因此遭受了許多白眼與侮辱。可是,廬隱仍以一己之力,對抗雙方家庭和整個社會的重重壓力,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妥協。她在《一個情婦的日記》里表達了愛情的堅定立場:「我是這樣一個熱情的固執的女孩兒,我愛他,我永遠只愛他,在我一生里,我只追求一件事,一切的困苦羞辱,我願意服帖地愛,我只要能佔有他——心和身,我變粉身碎骨都情願。」這與她的愛情觀和她對愛情的執著有關。她說:有人稱我為描寫男女戀愛的專家……我雖受之有愧,然而也不想推辭。本來世界上最大的問題,也不過男女的戀愛而已。她認為愛情的條件有三點:一是彼此深切了解;二是性情合得來;三是有為了愛而犧牲個人利益的精神。(《廬隱自傳》)

  1925年,丈夫病逝,留下不滿周歲的女兒,廬隱扶靈回到婆家。可換來的依然是白眼和冷遇。這個一向堅強的女人,終於支撐不住了,整日以淚洗面,以酒解愁。1928年,廬隱認識了清華大學西洋文學系學生李唯建,比她小10歲的李唯建開始瘋狂追求廬隱。廬隱開始無論如何不肯答應,她還沒有從喪夫的痛苦中解脫出來,也不確定李對她是否是真愛。「我願你把你心靈的一切都交給我,我雖是弱者,但擔負你的一切我敢自誇是有餘的!」李的表白終於點燃了廬隱心中的愛火,他們於1930年東渡日本結婚,次年生下女兒。1934年廬隱再次臨盆,她本該去醫院分娩的,可他們為了節省費用,只花小錢請了一個接生婆,然而,接生婆不小心把她的子宮劃破了,導致失血過多去世。一個天才作家的生命,就這樣終結在36歲的路途上。

  為愛而生,也為愛而死——廬隱可謂是民國時代愛得最堅決、最徹底、最純粹的才女。

  【石評梅:始於熱烈,止於哀痛】

  石評梅的愛情始於熱烈,止於哀痛。她的故事讓人敬意尤生,扼腕長嘆。

  與其他才女一樣,石評梅的初戀也是無拘無束的。1923年秋,石評梅在北京女高師範畢業後,留校任該校附中女子部主任兼國文、體育教員。她愛上了外交部職員吳天放,並與吳詩詞唱和,情意綿綿。可一日,石評梅發現對方已有妻室,吳天放並無離婚再娶的意思之後,石評梅不顧吳的威逼利誘(如公開石寫給吳的情書),毅然決然地放棄了這份愛情。

  初戀的打擊讓石評梅緊緊關閉了感情的大門,不再相信愛情。

  高君宇是一位革命者,中共早期領導人之一。1921年他們在一次同鄉會上認識,兩人往來不久,高君宇就墜入了情網——石評梅不僅相貌出眾,才華更是讓高君宇拍案叫絕。儘管石評梅也愛對方,但初戀失敗的陰影仍揮之不去,她拒絕了高君宇。高並未氣餒,他要用真摯的感情來打動石評梅。他在香山採摘了一片紅葉,在紅葉背面寫上「滿山秋色關不住,一片紅葉寄相思」,寄與石評梅。

  雖然石評梅敬重高君宇的才華與膽識,但又不敢輕易允諾,又把紅葉寄了回去,並在紅葉反面寫道:「枯萎的花籃不敢承受這鮮紅的葉兒。」不久,高君宇又從廣州給石評梅寄了一對象牙戒指中的一隻,象徵兩人純潔而堅貞的感情。這一次石評梅鄭重地接受了那枚戒指。從此他們的手指上各戴一枚純潔如玉的象牙戒指,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

  正當石評梅準備把自己完全交給這位戀人時,1925年3月,高君宇因過度勞累,一病不起,病逝於北京協和醫院。這個消息對石評梅猶如晴天霹靂,她後悔當初沒有接受他的求愛。她在高君宇的墓碑上題寫了他生前的詩句:「我是寶劍,我是火花,我願生如閃電之耀亮,我願死如彗星之迅忽。」

  高君宇去世後,石評梅寫下了諸多懷念君宇,訴說衷腸的文章,可謂字字滴血、聲聲含淚。如《濤語》系列、《縱情寄向黃泉》《我只會獨葬荒丘》《腸斷心碎淚成冰》《夢回寂寂殘燈後》《墓畔哀歌》等。

  1928年9月18日,石評梅猝患腦膜炎,醫治無效,9月30日亦死於當年高君宇病逝的協和醫院。她死後,友人們根據其生前曾表示的與高君宇「生前未能相依共處,願死後得並葬荒丘」的願望,將其屍骨葬在高君宇墓畔。

  【凌叔華、林徽因、陸小曼的「八寶箱之爭」】

  林徽因與陸小曼的出名,與其說是她們的才華和美貌,還不如說是因為大詩人徐志摩。提到林徽因就必然要提陸小曼,陸小曼不僅人長得漂亮,還多才多藝,詩和散文都寫得很有靈氣,山水畫更是獨具特色。陸小曼與徐志摩的愛情不僅在當時轟動京滬,就算放在今天,也讓世上有情人羨慕不已。上世紀20年代的中國,父母之命還很難違抗,而陸小曼不僅在婚姻存續期間與徐志摩戀愛,還義無反顧與丈夫離婚。雖然陸的第一任丈夫王賡並非出身豪門,但也曾留學美國,回國後身居高位,可謂前途無量。陸小曼不僅離婚了,而且離得高調,世人皆知。徐志摩遇難後,陸小曼大病一場,卧床一月有餘,病癒後寫出了《哭摩》等痛徹心扉的悼念文章:「摩!別說是你,就怕是蒼天也不知道我現在的心中是如何的疼痛,如何的悲傷!從前聽人說『心痛』,我想人的心怎會覺得痛,這不過是說說好玩而已,誰知道我今天才真的嘗著這一陣陣心中絞痛似的味兒了。」(《哭摩》)在所有悼念和回憶徐志摩的文章中,陸小曼的最為出彩,倘若她對徐志摩愛得不夠深,是絕對寫不出那樣的文字的。

  與徐志摩關係密切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凌叔華。凌叔華出身於廣東番禺的一個官宦人家,父親凌福彭與康有為同榜進士,民國後任北洋政界約法會議員。凌叔華很早就顯露出藝術天賦,她曾隨慈禧太后寵愛的宮廷畫師學習繪畫,還受到過被稱為文化藝術界「一代怪傑」的辜鴻銘的教育,很早便打下了古典詩詞和英文的基礎。她一度在自己居住的院內舉辦當時畫家名流的聚會,被稱為「小姐家的大書房」,這間書房比林徽因辦的「太太的客廳」還要早十多年,在當時名氣更響亮。

  據說徐父很滿意凌叔華,想要她做兒媳,可由於陰差陽錯,她與徐志摩失之交臂。1924年8月,徐志摩由印度回國,住在上海新新旅館,同時接到凌叔華、陸小曼兩封信。次日早晨,徐志摩的父親徐申如去看望徐志摩,陸小曼的丈夫王賡亦同時前往。徐志摩深知其父喜歡凌叔華,當父親到來時,說:「叔華有信。」然後把放在枕邊的一封信拿給父親。徐申如打開信,站在身邊的王賡也跟著看。這時,徐志摩發現王賡的臉色大變,於是忙看了看自己的枕邊——這才發現,凌叔華的信仍在,拿給父親看的是陸小曼的信,徐志摩當下便失了聲色。

  序幕一拉開,故事的發展便逼得主角們不得不將劇情延續下去。不久後,陸小曼與王賡離婚並回到北京。自此,徐、陸的關係急轉直上,不久就結婚了。誰也難否認,正是這封「陰錯陽差」的信讓徐、陸不得不快刀斬亂麻,作出唯一的抉擇。凌叔華後來也曾公開澄清「拿錯信」事件,她說:「說真話,我對徐志摩向來沒有動過感情,我的原因很簡單,我已計劃同陳西瀅結婚,陸小曼又是我的知己朋友。」(韓石山《難忘徐志摩》)這恐怕是凌叔華為了挽回面子,欲蓋彌彰之言。

  此外,徐志摩交給凌叔華的「八寶箱」也足以證明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凌和林、陸因為「八寶箱」之爭,彼此友誼中斷,互不往來。「八寶箱」是徐志摩保管在凌叔華處的他的日記(包括陸小曼的日記)、手稿等重要資料,徐的日記是在英國所寫,因涉及林徽因,不想讓陸小曼看到,而陸的日記中又有罵林的話,不想讓林徽因看到,於是便委託凌叔華這位他最信任的朋友保管。徐遇難後,林徽因、陸小曼開始了爭奪「八寶箱」的戰鬥,最終由胡適出面,強迫凌叔華將「八寶箱」給了林徽因,從此給另外兩個女人留下了心底的傷痛。凌叔華一直覺得她對不起徐志摩,陸小曼覺得作為徐志摩的合法妻子,徐的遺物理應歸屬於她。正如韓石山先生所說,從情理上講,凌叔華是最有資格保管這批遺物的;從法律上講,陸小曼最有資格獲得這批遺物,可最終這批遺物卻交給了林徽因。胡適在處理這件事情上是有失公允的。由此也可以看出,文化人是多麼地縱容林徽因。

  作為中國最早的女作家、女學者,亦是中國第一位留洋女碩士、女教授的陳哲衡,是一位相對理性和嚴肅的女性,可她和大學者胡適之間,仍然有著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凌叔華這樣一位理性的、把自己包裹得十分嚴實、把名譽看得十分重要的女教授,也發生了婚外情的故事。她在武漢大學時曾經愛過一位來自英國的洋教授朱利安,據說愛得死去活來,這段婚外情當時在武大鬧得沸沸揚揚,最後以朱利安倉皇逃離而結束。就連冰心這樣單純、樸實的女人,也曾經仰慕過言情小說家張恨水,還親自跑去南昌見張。據說因為張長得太土,冰心遂沒了愛意。

  【才女們的結局:個人或社會的悲劇】

  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中有這樣一句經典名言: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弱者。然而,民國的才女們是不甘心做弱者的,她們要做強者。因為她們聰明、漂亮、知識廣博,她們要解放自己,像作品中的主人公那樣;她們要引領潮流,要為理想而奮鬥,儘管她們的理想還比較模糊。她們出場時是那樣地炫目,可落幕時卻又是這般地冷清,冷清得讓人不忍多看一眼。是什麼原因造成了如此反差和逆轉?

  蕭紅在當時是紅極一時的作家,可她幾乎很少有過快樂無憂的日子,一生坎坷,顛沛流離,因為醫生誤診錯動喉管手術,過早結束了31歲的年輕生命。

  丁玲雖然活了82歲,算得上善終了,但她還是不幸的,不僅因為她遭受了20多年的不公平待遇,還在於她復出之後,並沒有成為文學界的中心。

  丁玲的性格中有一個明顯特徵:會利用一切的機會和條件,展現自己的才華、實現自我價值,她有著強烈的功名心。這種性格意味著如果有才華,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一定不會被埋沒,但最終卻會被毀滅,毀滅她的是別人更是自己。我突然發現,丁玲的情人和配偶都是革命者,難怪丁玲一直以革命者自居,一直鄙視從前的好朋友非革命者沈從文,在全國人民都反左時,她旗幟鮮明地反右。

  從《水》開始,丁玲的創作便自覺地走上了革命文學的道路。以後,不管她的作品多麼地政治正確,其藝術水準都與她1920年代末期的成名作「莎菲系列」相差甚遠。丁玲曾經得到過革命陣營和黨內高層20餘年的寵信,而正當她志得意滿、繼續革命時,卻被革命大家庭所拋棄。這個打擊對丁玲來說是致命的,也是讓她不能接受的。她曾經困惑,自己這樣一位忠心耿耿的革命者、領袖眼中的紅作家,怎麼突然就變成了反黨集團的頭目呢?她只好把責任歸咎於她的對手周揚,也怨恨了周揚半生。也有人說,是馮雪峰害了丁玲。然而,沒有馮雪峰也會有其他人出現在丁玲的生命旅程中,丁玲亦會毫不猶豫地加入革命陣營,當然仍然是用文學作為資本。李達軒教授說:「丁玲和她作品中的人物一樣,總是在追求光明,追求真理,追求人格獨立,並思考著女性在社會中的獨立地位。」而在我看來,丁玲對光明的認識並不清晰,甚至是模糊的。丁玲最大的追求應該是永遠立於潮頭。

  王蒙在一篇懷念丁玲的文章中為她鳴不平,認為丁玲早期的作品有獨特的藝術魅力和深刻性,世界不應該冷待丁玲。關於她的作品是見仁見智的事情,但我同意王蒙對她的另一個評價或說觀察:「一朝革命,便視天下生靈為等待拯救、渴望指引、嗷嗷待哺的黑暗中摸索的瞎子。」我也同意王蒙對丁玲性格的分析:「她有強烈的創作意識、名作家意識、大作家意識。或者說得再露骨一些,她是一種明星意識、競爭意識……復出於文壇,而她已不處於舞台中心,已不處於聚光燈的交叉照射之下。她與一些藝術大星大角兒一樣,很在乎誰掛頭牌。」正因為如此,丁玲在復出之後,才那麼重視自己的名譽,才會發泄對沈從文專著《記丁玲》的不滿,並不停地諷刺和辱罵沈。李輝分析說:「其實,丁玲應該還有更內在更直接的原因,這就是她一再提到的對沈從文筆調趣味的不滿。她是一個政治性極強的人,但她同時是一個女人,一個步入暮年的女人。女人,特別是到這種年紀的女人,很難贊同將自己的私生活毫無掩飾地公開,更何況她認為有許多是『編造』的故事。」

  丁玲怨此恨彼,其實她不知道,這是她的必然歸屬,除了政治大氣候的原因之外,至關重要的還是她的價值取向。她選擇了革命,便只能承認革命的方式,以革命者的身份接受組織的安排。

  在民國那一批才女中,廬隱和陸小曼是敢於大膽追求愛情和幸福的典型代表。她們的身上沒有世俗,她們的字典里沒有世故。

  陸小曼有不少毛病,愛交際、愛花錢、我行我素,但她也有她的優點,比如誠實、坦率,而在我看來,她最大的優點是不世故。徐志摩去世後,陸小曼從此遠離社交圈,閉門謝客,更加瘋狂地吸食鴉片和與翁端午同居,為此飽受詬病。胡適曾要求陸小曼離開翁端午,生活費用由他負責,但陸小曼拒絕了。她說,翁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不離不棄,她不能拋棄人家,儘管她對翁沒有愛。由此可以看出,陸小曼是一個重情義、有個性的女子。徐志摩去世後,陸小曼不僅在文學上成果斐然,繪畫上也有不小成就——她是真正化悲痛為力量的。解放後,陸小曼戒除了鴉片,日子卻過得十分艱難,死時身邊沒有一個親人。編輯好的《徐志摩集》也不能出版。陸小曼的母親曾說,志摩害了小曼,小曼也害了志摩;韓石山先生說,志摩成全了小曼,小曼也成全了志摩;我要說的是,徐志摩成就的不止陸小曼,還有林徽因。

  廬隱的經歷坎坷,命運屢遭不幸,結局凄慘。但她對愛的態度是真誠的,也是負責任的。這一點,她和陸小曼有著相同之處,不同的是,她不會像陸小曼般放縱自己,而是積極地去面對困難。為此付出了她的全部精力乃至生命——她最後竟然死於因無錢上醫院的難產。「我是一個心裡藏不下絲毫渣滓的人,雖然留下不少的傷痕,也曾經上過很多當,可是我對於這些傷痕與上當的往事,只如一陣暴風雨,只要事情一過,便仍然是清朗不染纖塵了。在文章里,我是一個易感多愁脆弱的人……在現實生活中,我卻又是一個爽朗豁達的人,我的宗教是什麼呢,求其心之所安而已。不願處以人難堪的地步,不願損人利己,不願無功受祿,不願以手段對付人……我不是求死後進天堂,而是求活著的時候,不受良心的責備。有人稱我為描寫男女戀愛的專家……我雖受之有愧,然而也不想推辭。本來世界上最大的問題,也不過男女的戀愛而已。」(《廬隱自傳》)由此可以看出,廬隱無論是對人生還是對愛情,都是光明磊落、認真負責的——可惜紅顏薄命。

  廬隱的不幸表明了,在中國社會,一位女作家,即便是才華出眾的女作家,她們的命運也不一定掌握在自己手裡。而從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廬隱的純粹。她渴望浪漫,渴望美好生活,把愛放在首位,她的悲劇命運就在於她太純粹太天真。她是性格的悲劇,而非社會的悲劇。

  梅娘的悲慘命運與她個人關係不大,是社會造成的。

  解放後,梅娘便從中國文壇消失了(平反後又寫過一些文字),她先後在北京、東北、上海間奔波,當過中學教員、電影製片廠編輯,後因被打成日本特嫌、右派,強迫接受勞動教養,被開除公職16年,當過20多年保姆。1978年,平反後的梅娘到農影廠工作,相當長一段時間,出版社寄給「梅娘」的信,傳達室都稱「查無此人」,因為整個單位沒人知道「梅娘」就是孫嘉瑞,更沒人知道當年名震文壇的「南玲北梅」。

  凌叔華和蘇雪林都是在相對自由的環境中終其一生的,其結局在民國才女中應該算得上是最好的。她們的共同點是婚姻皆不美滿,尤其是蘇雪林,結婚不幾年便與丈夫分居,此後一直單身。這裡,我想主要談談蘇雪林。蘇雪林現在被大陸學者、作家提起,恐怕更多的是她與魯迅的結怨。

  蘇雪林在《魯迅傳論》中分析魯迅的「性情與思想」,說魯迅本性多疑,而且「出乎常情地多疑」,在談及魯迅的「思想」時,蘇雪林認為他「陰暗空虛」,是一個「虛無哲學者」。在蘇雪林眼中,魯迅是一個難以對付的人:「人家無意得罪他老人家,他可以恨你一輩子。恭維呢,也不行,『是人家公設的巧計』,『用精神的枷鎖來束縛你的言行的』。」蘇雪林在「自序」中坦承:「我的那幾篇反魯文字,原來從魯迅學來,正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魯迅一輩子運用他那支尖酸刻薄的刀筆,叫別人吃他苦頭,我現在也叫這位紹興師爺吃吃我的苦頭,不算不公道吧?」論及觀點與思想的交鋒,我欣賞胡適的風度,他曾與多人發生論戰,有時甚至是水火不容,但他說話的方式始終那樣得體,語氣是那樣平和,讓別人輸得心服口服。如果非得要罵,也應該是在別人有還擊能力的時候——但蘇雪林的罵是在魯迅去世以後,這一點讓我無法對她肅然起敬。然而,憑心而論,蘇雪林指出魯迅的那些缺陷和問題,也不無道理。魯迅是中國現代最偉大的作家,他的作品尤其是小說,是難以逾越的高峰,但反過來,魯迅的偏執也是十分明顯的。

  關於蘇雪林與魯迅的恩怨,有很多條理由,其一,是說初出茅廬卻已經名聲在外的蘇雪林參加一個文學集會,與魯迅打招呼時,魯迅對她的態度十分冷淡,得罪了她。其二,是說因為魯迅對女師大的不斷批評惹惱了蘇雪林,因為她是同情楊蔭榆校長的。其三,據說魯迅不喜歡《現代評論》,而蘇雪林恰好又在該雜誌發表過文章,因此導致了他們之間的隔膜。恩怨從何而起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批評得是否有道理,方式是否恰當。儘管我不贊同蘇雪林批評魯迅的方式,但我還是要為蘇雪林說幾句話。國內有不少學者、名流指責蘇雪林不應揪住魯迅不放,認為是蘇雪林心胸狹窄、心理陰暗,想以罵魯迅博取名聲等,有的人還從蘇雪林的童年、婚姻關係上找原因。我不贊成文人之間的思想交鋒以罵的形式進行,然而,正如蘇雪林所說的那樣,她是仿效魯迅:「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們不應只是指責蘇雪林的「罵」,而忘了魯迅的「罵」。

  或許,蘇雪林真的遭受了打擊,包括童年的傷害,她的命運也很是讓人惋惜。且不說她的文學成就和學術成果,僅就她抗戰時期將50根金條捐獻給國家,足以說明她的品德了。

  當我掩卷之時,內心深處有一股不可名狀的悲涼。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已經過去的時代,這是一群不可複製的人物。我們唯有在閱讀和想像中感受那種激昂和輝煌。她們的成就讓我們驚嘆,她們的勇氣讓我們欽佩,她們的命運讓我們唏噓。她們將成為中國現代史上一道永遠也抹不掉的亮色。

    (作者系文史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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