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 | 從電影《師父》談武術現實和尚武精神

詠春拳師陳識坐在蒸汽火車中,帶著一條土狗,逃離了天津,畫面漸漸淡出……看完這部徐浩峰編導的武術電影新作《師父》,感覺五味雜陳,十分複雜。

導演: 徐皓峰

編劇: 徐皓峰

主演: 廖凡 / 宋佳 / 蔣雯麗

製片國家/地區: 中國大陸

上映日期: 2015-12-10(中國大陸) / 2015-11-11(台北金馬影展)

從武術專業角度來看,《師父》一片較之一些神話劇般的武俠片,或成龍式京劇武丑龍套功夫片,《師父》是一部相對純粹地反應中國武術的故事、招數、套路、拳種、表演的武術電影。但若從中國武術歷史來看,《師父》所敘述的故事並不符合中國現代武術發展史,甚而有些荒誕。而最為讓人痛惜的,是通過這部難得的「相對真實的武術電影」,反襯出中國傳統武術發展現狀中的不足和悲哀。

《師父》中的武術和故事有真有假

影片的故事簡單,講述廣東詠春拳師陳識,為發揚本門武功「南拳北上」,孤身一人來到北派武術中心天津。陳識拜會天津武行宗師鄭山傲,希望在天津開設詠春拳館。鄭山傲欣然同意,但要陳識需培養天津籍徒弟一人,在兩年內代師踢掉天津18家武館立威後方能開館。

陳識實踐諾言,收留當地「腳行」青年耿良辰,教授其詠春拳。作為武學奇才的耿良辰,不負眾望,學得詠春拳,代師連踢天津十幾家武館。正當陳識和鄭山傲的約定即將告成時。天津武行勾結軍閥,暗算耿良辰,使其死於非命。

痛失愛徒後的陳識,深感受騙,一怒之下單挑天津武林,將天津北派武術各大高手打的頭破血流,手刃殺徒兇手。最後,在天津武館眾人的追殺中,陳識坐上南下廣州的火車,逃離天津。

《師父》作為榮獲2015年第52屆台灣金馬獎「最佳動作設計」、「最佳改編劇本」、「最佳女配角三項大獎」的獲獎影片,延續了徐浩峰系列武術電影《一代宗師》、《道士下山》中的將真實的武術元素放置入虛擬的武俠故事,用武俠故事展現武術表演的特徵。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對介紹中國傳統武術和理念,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但是,但是故事只是故事,表演只是表演。門外漢看熱鬧,門內漢看門道。筆者作為一名武術練習者,甚而同徐浩峰先生同為「河北形意拳」同門拳友,筆者認為,《師父》作為一部高模擬的武術表演電影,其反映的武林世界與武術歷史,與真實的中國武術、武術歷史、武林世界還是兩回事情。

歷史上的武術,多「北拳南下」,少「南拳北上」

《師父》中主要講述的是廣東詠春拳師北上天津傳授詠春拳的故事。

但是,在中國武術發展過程中,「北拳南下」是晚清民國時代較為普遍的現象,而「南拳北上」則是極少發生的現象。

在傳統武術中的「南拳」的「南」特指嶺南地區的廣東、廣西和東南沿海的福建地區。南拳是以此三省為主要發源地的一系列拳種的統稱,包括洪拳、詠春拳、蔡李佛拳、白鶴拳、虎鶴雙形、鐵線拳等。而在長江以南的江浙滬地區,則以傳統的江南「南拳」為主,品種極為單一,如少林拳、長拳等。

由於清末庚子事變,民間禁武,民間教習武術受限,導致南北武術拳種無法大規模交流和傳播。直到民國後,北方各路拳種南下,在1911——1949年的中華民國時期,民間禁武放開,政府支持,北方各路拳種的南下教習帶動了南方武術拳種的繁榮。

以民國期間的兩大全國性武術團體,由河北武術家李存義先生創立的「中華武士會」和天津武術家霍元甲先生創立的「精武體育會」的發展為例,北派武術宗師南下教拳,幾乎是當時的武術界大勢,而在這些北派武術中,尤其以河北、河南、山東、山西等中原地區的北派武術家居多。如現在流行於江蘇、上海的形意拳、八卦掌兩大內家拳,其傳授主要來自於20世紀20年代——40年代期間,原中華武術會創始人李存義的師兄、弟子或再傳弟子如張占魁、褚桂亭、傅劍秋、錢樹橋、時佩文等。

而根據上海1984年的調查,上海地區共有武術拳種一百多種,其中北派拳種佔到三分之二,如查拳、譚腿、迷蹤拳、形意拳、太極拳、燕青拳、通背拳、八極拳、心意拳、八卦掌等等。甚而在上海的太極拳門派中,來自中原的楊氏、陳氏、孫式也是主流。而本地土生拳種「南拳」所佔比重不多,更談不上「南拳北上」自成一門。

武術的核心價值是技擊強身,絕非跳舞做操

在《師父》一片中,對傳統武術中的練習、套路、身法、招式,也做了較為逼真的展現和模仿。如陳識教耿良辰練習詠春拳用的木人樁,作為中國武術中的教練器具,木人樁是訓練詠春拳上肢拳法變化的主要器械之一,而在片中則被極端的誇大為木人刀樁。

在影片高潮的部分,陳識一人單挑十餘個北派武術高手,過關斬將,據導演徐浩峰說,其中展現的是天津北派武術中的十幾種傳統刀法的介紹。而在陳識對戰街頭混混的場景中,陳識則展現了傳統的太極拳器械練習中的太極槍法和太極大桿的運用。這些展現傳統武術競技訓練的元素,對於恢復中國武術的真面目來說,還是有一定積極意義的。武術絕非花拳繡腿、

武術作為在20世紀前的冷兵器時代,中國軍隊必練的技藝,有著悠久的歷史。在刀光劍影的戰場上,你死我活,如何在搏鬥中用武術保護自己;在最短時間中,藉助武術和器械,耗費最小的體能,瞬間制服對手,是當時練習武術的最大價值和功能。

如在傳統「武藝科舉制」中,分為步射、馬射,技勇三項,以此選拔武藝高強者成為軍隊軍官,民間習武也以此為目的。在1901年松江府舉行的最後一次武藝鄉試中還錄取了武童生298名,其中上海縣的五童生高達76名,居松江府各縣首位。

但是,隨著火器時代的進入,槍炮日漸發達,傳統武術退出軍隊,加之歷史上的各種環境氛圍,在傳統武術中的「技擊、健身、觀賞」三大功能中,技擊的功能越來越弱,健身的功能越來越強,另外,在商業化的衝擊下,武術的「觀賞」功能則日漸「發揚光大,舉足輕重」,使得武術變的越來越虛,越來越怪。

由於解放後的一段極左路線時期,有關部門對武術的看法仍舊存在著類似「俠以武犯禁」的歷史偏見(如形意拳大師薛顛在建國初被以「反動會道門頭目」的罪名逮捕槍決),以及體育管理部門在全盤西化的思維下,將武術從「變害為利」從「技擊之術」改造成「體育表演」,去技擊化、重表演化。使得當代武術競技成為了競賽各類表演套路的比賽,或者成為了和廣播體操類似的健身保健武術操,或者成為了類似印度瑜伽一般的玄而又玄「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武術哲學和武術玄學。

雖然我國出現了全民練習「太極保健操」,各類飛檐走壁、神乎其神的「武術神話電影」大行其道,各種以評判動作的「高、難、新、美」為標準的武術比賽層出不窮。但是,傳統武術的核心技術和價值卻失去了不少,甚而變了味道。武術變成了被一些人恥笑的「跳舞做操」的花拳繡腿式的華而不實的體育表演。

習武的終極意義是「強種保國,強民自衛,尚武精神」

據當代著名武術家於志鈞先生回憶,在一次武術會議上,一位武術教練說,他的武英級武術運動員被小流氓打得直哭。不論西方拳擊或東方的空手道、柔道、跆拳道,都絕對不會有這種情況出現。可見,長期練習變味的表演型武術,不僅沒有健體,更不能防身。

而在另一篇新聞報道中,重慶一位長期練習武術的95歲民間拳師,不僅天天要練功,還在公交車上抓小偷,一拳將小偷打骨折。試想,如果中國人能將傳統武術傳播好,練習好,不僅能強身自衛,更能實現孫中山先生所說的「強種保國,強民自衛」的境界。

對於「強種保國,強民自衛」一說,老一代武術家用自己的身體力行來踐行。如有「單刀李」之稱的李存義先生,曾率徒在天津老龍口用大刀抗擊八國聯軍。而他的師侄韓慕俠、弟子褚桂亭、傅劍秋等則將刀法和拳法,直接運用於訓練抗日部隊,將武術轉化為戰場刀術和槍刺術,將武術運用於抗戰實戰。

如於志鈞先生所說:「尚武精神是一個民族賴以生存的靈魂,不是商品經濟的附庸。國家強盛,全民素質是極其重要的,尚武精神是全民素質的重要內容。國家得以強盛,人民的尚武精神是不可或缺的。尚武精神是一個優秀民族的寶貴傳統,是中華民族五千年文明的結晶。這種精神造就了中華傳統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屜的偉大人格。尚武精神,平時看不見,一旦出現危難、危險、危機,就會在人們身上迸發出來。」

這種精神我們至今仍能從一百多年前的《中華武術會公啟》中的激昂文字中體會出來:「我中國者,一尚武之國也,迨夫後世中原一統,各專制君主皆極思柔弱其民,使易於控馭,自是武道始不競矣。極其弊而通國士夫,皆以習武事為輕狂,不但不以為可貴,而反蔑視之,遂使通國之人靡弱若病夫。夫以靡弱若病夫之人而欲競勝於此強權之時代,其有幸乎?吾中國近年以來,屢遭外人侮辱,而無如之何者,其原因雖不一,而國風之文弱,與士氣之不振,則為其原因中之過且大者無疑也。由斯以察,武道之有關於國家興廢,不亦重大矣哉。期我國民自茲以往,變文弱之風而成堅強之習。」

(作者為編劇、作家、武術練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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