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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這件事,本身就是理由

◆ ◆ ◆

文 | 夏蘇末

認識燕姐的時候,她是解放街上的一名資深菜販,人嘴甜,菜水靈,因此招攬了很多固定的客人。那時,我剛搬進新租的房子,時常錯開人潮高峰去燕姐的攤上挑選青菜,交談中只覺得她性格溫柔說話爽利,雖然對她每日不同著裝這件事心存小小的好奇,卻沒有更深一步的接觸。

搬家兩月有餘,我去中學語文老師家拜訪時,恰好遇到了正在跟老師告別的燕姐。

她笑著跟我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

我陪老師坐在陽台上喝著茶賞花,閑聊中,老師告訴我燕姐住在碧雲小區的時候,我是有些吃驚的,畢竟那裡是房價最高的市北區,房租高出其他小區很多,大部分人是捨不得多花這份錢的。

「正常情況下難道不是應該租間平房以方便堆放貨物嗎?她居然住在高檔小區,還是23層,真是骨骼清奇,想法也非同一般。」我笑著調侃。

「哈哈,收起你鬼靈精的想法,人家四年前就買了那套房,當時還是全職闊太沒賣菜呢。」老師小啜了口茶,跟我做解釋。

「啊,這是在上演現實版的家庭倫理劇嗎?怎麼上一秒還是闊太太,下一秒就成賣菜的!難道,她是被離婚又被凈身出戶了?」

「鬼丫頭,整天腦袋裡都想什麼。哪有這麼多奇怪的事,這幾年國內市場經濟萎靡,林燕家的洗煤廠開始入不敷出,撐了兩年廠子倒閉還負了債,她老公去外地打拚還外債,她在家照顧孩子順便販菜賺些生活費。」

從老師家出來已是暮色垂垂,我沿街走在回家的路上,剛好看到燕姐在攤前忙碌,一個人吃力地將蔬菜往三輪車上搬。我趕緊上前幫忙,燕姐立刻開口阻止:「別動別動,弄髒了你的衣服,我一個人可以的。」

「沒事,反正衣服也該洗了。」

收完攤,我跟燕姐在小區門口分開,她手推著車踽踽獨行,消瘦的背影在路燈下被拉長數倍,我們在裝貨的時候,燕姐枚紅色外套左側蹭髒了一塊,這件外套質地和剪裁都比我的衣服好太多,但是她卻毫不在意。

很多人在低潮時,總是習慣懷念過去,有時甚至願意活在過去以抵抗現實,看別人的生活都是風光無限,自己的生活卻是滿身勒痕。其實,你越想留住的東西就越該平淡以待,看得太重愛得太過會影響你的思維做出錯誤的判斷和選擇,只有保持坦然,它被留住的幾率反而更高些。

天氣漸暖,我和燕姐也漸漸熟悉。

三月的某天,我去買菜,燕姐跟我開玩笑說,「如果你不想餓著自己今天就多買點菜,明後兩天我都不在。」

我調侃她:「哎呀,拚命三娘居然休假,小心回來客人都跑光了。」

燕姐哈哈一笑:「自古物競天擇,活著就得接受挑戰,我歇業兩天就無人光顧,那隻能說明我進步的空間還很多。」

回家之前,我悄聲問燕姐到底去幹嘛。

「沒事,孩子學費不夠,我回老家借點錢。」她說得輕描淡寫。

「還差多少,多了沒有,五百一千的我還能掏的出來。」不假思索的話脫口而出,我被自己的熱心嚇了一跳。

燕姐微怔,顯然也沒想到我會這麼說,她先跟我道了謝,然後笑著婉拒了。

三天後,燕姐才在街頭出攤。

她的臉看起來有些浮腫而蒼白,眼睛裡都是血絲,拿菜的時候雙手有些微微的顫抖。

我有些擔心,問她是不是遇到了難事?

她笑笑說,沒事,種了幾天土豆,沒休息好而已。

下午我早早地出來幫燕姐收攤,她沒有像上次那樣客套,我們默默地將蔬菜收拾好。回家的路上,我終於忍不住問燕姐:「不是說去借錢嗎?怎麼把自己整得這麼累?」

「自從廠子倒了,平時往來的朋友都斷了聯繫,誰敢借錢給我們。我手裡的錢不多,交了孩子的學費就沒法進貨了,剛好見蔬菜批發市場有人招工人種土豆,一天一百四,反正這幾天生意也不算好,我就跟著去種土豆了,工錢加我平時攢的錢,交完學費,剛好又夠進貨了。」

「不是跟你說了,我先借給你,又不著急讓你還。再說,你累垮了,誰替你照顧孩子。」我埋怨她。

燕姐回頭沖我笑:「沒事,我心裡有數。我知道你為好,可是這樣的援助會讓我覺得自己彷彿站在自動扶梯上,站在那裡不動固然能輕鬆一陣子,卻不會輕鬆一輩子。人啊,有時候接受別人的幫助也要學會拎輕重,你送兩個茄子我確定能回一顆白菜,你幫著輕鬆我收著也自在。至於那些讓彼此感到沉重的幫忙和饋贈,還是不要的好,日子難過一點自己辛苦些沒關係,至少這讓我有自信,生活過得再差也差不過現在。」

煙花三月在我們很多人的世界裡是說不完的浪漫與詩意,而在燕姐的世界裡卻意味著加倍的汗水和努力。

人在順遂的時候有多縱容自己,逆境里越要苛待自己,不隨意接受別人的陪伴,越容易激發體內本能的堅持和最契合自己的速度,以坦然的心態去面對生活的戲劇性,很多負面問題都會悄然轉身,露出溫柔的笑容。

我這個人特別喜歡給生活做斷離舍,整理衣櫥時居然翻出了幾件未拆標的衣服,想想燕姐的女兒欣然跟我身高相仿,於是就問她要不要這些衣服。燕姐高興地表示,如果我真的不需要,儘管拿來,多多益善。

隔了兩天,我拎著打包的衣服給燕姐送去,走到街邊才發現她還沒出攤。電話撥過去,我跟燕姐說如果不介意,我把東西送你家吧。

燕姐家看上去很寬敞,從裝修細節上可以窺到當初經濟的富足,只是燕姐看著有些萎靡,似乎剛哭過。我本能地想要緩解氣氛,在看到客廳牆上掛著的巨大合影時,指著照片里的年輕人問她這個帥哥是誰。

沒想到,燕姐的眼圈迅速紅了,她嘆了一口氣輕聲告訴我,那是她兒子。

她的眼眸凝神在年輕人身上,跟我絮叨有關於他的一切。原來,燕姐的兒子出生時,正是洗煤廠生意最好的時期,孩子從小學到高中,吃穿用度都是高消費,也常常豪邁地請朋友吃飯為同學買單。其實,那時何止是孩子,闊太燕姐的生活也是奢侈的,衣服必須是專櫃的,肌膚護理是美容師上門服務的,他們都在盡情享受生活,只是誰都沒有想過工廠會破產。

後來,工廠倒閉,借錢的人上門討債不成,便搬走了他們家所有可以折現的物件,燕姐上高中的兒子受不了這種巨大的落差,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肯再讀書。燕姐苦口婆心地勸,兒子絲毫不理會,反而賭氣去了蘇州打工,一去就是三年,而且再沒回過家,只是偶爾才會給燕姐打電話報平安,順便討要些零花錢。

燕姐說,當初那段日子特別難熬,老公在落魄後,身邊的鶯鶯燕燕迅速散去,人是回了家,卻每天喝得爛醉,兒子才讀到高二卻棄學跑出去打工了,女兒馬上就要讀初中,討債的人天天上門催,她身上連買菜的錢都沒有,若不是年邁的父母接濟,家裡可能直接斷炊了。她很想一死了之,只有這樣她才感到解脫。只是看到女兒清澈的眼睛和年邁父母眼底的關心,她只能放棄這個自私的念頭,因為她是個母親,也是女兒,最後才是自己。

燕姐拽起了喝醉的老公,用涼水潑醒他,夫妻倆認真長談了一番。燕姐鼓勵老公發揮專長去做銷售,她自己則從父母那裡借來五百塊本錢,每天凌晨三點起床去蔬菜批發市場販菜來賣。

開始很辛苦,每天在濃墨色的深夜出發,騎車上路的燕姐常常嚇得全身發顫,每次受到驚嚇時,她就告訴自己再多撐一天,日復一日,一周,一月,一年後,燕姐老公的收入逐漸穩定,能保證每月繳上房貸,燕姐的生意也好了很多,兒子打電話要錢的時候,她二話不說扣掉本錢全部寄去。

一轉眼,拒絕在人生退場的他們,就這麼撐過了三年。

這次兒子打電話要錢,燕姐拒絕了,她告訴兒子:讓你從小生活富足又讓你失去它,是我們做父母的錯,所以我給了你三年讓你去緩衝,現在你該為自己的生活負責了。

從燕姐家出來,櫻花開得正美,我走在櫻花瓣覆蓋的柏油路上,心裡仍然不能平靜。我想起昨天的自己,曾因為別人一句質疑紅過眼眶,燕姐過著這樣糟糕的日子卻咬緊牙關不曾抱怨一聲。

離開前,我安慰燕姐:「人生還很長,不會讓人每天都像面對末日那樣絕望,一切都會好的。」

燕姐笑容恬淡答得從容:「沒關係,活著這件事本身就是理由。」

一個女人,享受過好的物質生活,經歷過生死和委屈,反而變得愈發寬容勇敢,不管活到什麼歲數,體驗著怎樣的無奈,竭力而為坦然接受的那點質感,就是我們貪戀人生的全部理由。

恩,活著這件事本身就是理由。

十點讀書出新書啦~

夏蘇末,自由撰稿人,愛生活,愛美食,新浪微博@夏蘇末z,公眾號:夏蘇末(sumoxiaxia)。十點讀書經授權發布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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