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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胡治兵語錄》 第十三章 治心

節選自《增補曾胡治兵語錄(蔣中正輯)》

治心治身,理不必太多,知不可太雜,切身日夕用得著的,有過一兩句,所謂守約也。

凡沉痾在身,而人力可以自為主持者,約有二端:一曰以志帥氣,一曰以靜制動。人之疲憊不振,由於氣弱。而志之強者,氣亦為之稍變。如貪早睡,則強起以興之;無聊賴,則端坐以凝之。此以志帥氣之說也。久病虛怯,則時時有一畏死之見憧擾於胸中,即夢魂亦不甚安恬,須將生前之名,身後之事,與一切妄念,掃除凈盡,自然有一種恬淡意昧,而寂定之餘,真陽自生。此以靜制動之法也。

外境之迕,未可滯濾,置而遣之,終履夷塗。

  心欲其定,氣欲其定,神欲其定,體欲其定。

古之成大事者,規模遠大與綜理密微,二者缺一不可。

兄自問近年得力,惟有悔字訣。兄昔年自負本領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見人家不是,自從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後,乃知自己全無本領,凡事都見得人家有幾分是處,故自戊午至令九載,與四十歲以前,迥不相同。大約以能立能達為體,以不怨不尤為用。立者發奮自強,站得住也;達者辦事圓融,行得通也。

不為聖賢,便為禽獸。莫問收穫,但問耕耘。

古人辦事,掣肘之處,拂逆之端,世世有之,人人不免。惡其拂逆,而必欲順從,設法以誅鋤異己者,權奸之行徑也。聽其拂逆,而動心忍性,委曲求全,且以無敵國外患而亡為慮者,聖賢之用心也。借人之拂逆,以磨礪我之德性,其庶幾乎!

與胡中丞商江南軍事,胡言凡事皆須精神貫注,心有二用則必不能有成。余亦言軍事不日進則日退,二人互許為知言。

  研幾工夫最要緊。顏子之有不善,未嘗不知,是研幾也。周子曰:幾善惡。中庸曰:潛雖伏矣,亦孔之昭,劉念台曰:卜動念以知幾。皆謂此也。失此不察,則心放而維收矣。

  誦養氣章,似有所會,願終身私淑孟子,雖造次顛沛,皆有孟夫子在前,須臾不離,或到死之日,可以仰希萬一。

  神明則如日之升,身體則如鼎之鎮,此二語可守者也。惟心到靜極時,所謂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畢竟未體驗出真境意來者,只是閉藏之極,逗出一點生意來。如冬至一陽初動,貞之固也,乃所以為元也;蟄之壞也,乃所以為啟也;谷之堅實也,乃所以為始播之種子也。然則不可以為種子者,不可謂之堅實之谷也。此中無滿腔生意,若萬物皆資始於我心者,不可謂之至靜之境也。然則靜極生陽,蓋一點生物之仁心也,息息靜極,仁心之不息,其參天兩地之至誠乎。顏子三月不違,亦可謂洗心退藏、極靜中之真樂者矣。我輩求靜,欲異乎禪氏入定,冥然罔覺之旨,其必驗之此心,有所謂一陽初動,萬物資始者,庶可謂之靜極,可謂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也。不然,深閉固拒,心如死灰,自以為靜,而生理或幾乎息矣,況乎其不能靜也?有或擾之,不且憧憧往來乎?深觀道體,蓋陰先於陽信矣,然非實由體驗得來,終掠影之談也。

  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靜之中,雖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則極其中而天地位,此綿綿者,由動以之靜也。自謹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無少差謬,而無適不然,則極其和而萬物育,此穆穆者,由靜以之動也。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福。頤,君子以慎言語,節飲食;損,君子以懲忿窒欲;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鼎,君子以正位凝命。此六卦之大象,最切於人。頤以養身養德,鼎以養心養腎,尤為切要。

  讀書之道,朝聞道而夕死,殊不易易。聞道者必真知而篤信之,吾輩自己不能自信,心中已無把握,焉能聞道。

  餘生平略述先儒之書,見聖賢教人修身,千言萬語,而要以不忮不求為重。忮者,嫉賢害能,妒功爭寵,所謂怠者不能修,忌者畏人修之類也。求者,貪利貪名,懷土懷惠,所謂未得患得,既得患失之類也。忮不常見,每發露於名業相侔勢位相埒之人;求不常見,每發露於貨財相接,仕進相妨之際。將欲求造福,先去忮心,所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將欲立品,先去求心,所謂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忮不去,滿懷皆是荊棘;求不去,滿腔日即卑污。余於此二者,常加克治,恨尚未能掃除凈盡。爾等欲心地乾淨,宜於此二者,痛下工夫,並願子孫世世戒之。

  附作忮求詩二首錄左:

  善莫大於恕,德莫凶於妒。妒者妾婦行,瑣瑣奚比數!己拙忌人能,己塞忌人遇,己若無事功,忌人得成務,己若無黨援,忌人得多助。勢位苟相敵,畏逼又相惡。己無好聞望,忌人文名著;己無賢子孫,忌人後嗣裕。爭名日夜奔,爭利東西鶩。但期一身榮,不惜他人污。聞災或欣幸,聞禍或悅豫,問渠何其然?不自知其故!爾室神來格,高明鬼所顧。天道常好還,嫉人還自誤。幽明叢詬忌,乖氣相倚伏,重者栽汝躬,輕說減汝祚。我今告後生,悚然大覺悟。終身讓人道,曾不失寸步。終身祝人善,曾不損尺布。消除嫉妒心,普天零甘露,家家獲吉祥,我亦無恐怖。(右不忮)

  知足天地寬,貪得宇宙隘。豈無過人姿,多欲為患害。在約每思豐,居困常求泰,富求千乘車,貴求虧釘帶。未得求速賞,既得求勿壞。芬馨比椒蘭,磐固方泰岱。求榮不知厭,志亢神愈忲。歲燠有時寒,日明有時晦。時來多善緣,運去生災怪。諸福不可期,百殃紛來會。片言動招尤,舉足便有礙。戚戚抱殷尤,精爽日凋瘵。矯首望八荒,乾坤一何大。安榮無遽欣,患維無遽憝。君看十人中,八九無倚賴。人窮多過我,我窮猶可耐。而況處夷塗,奚事生嗟氣?於世少所求,俯仰有餘快。俟命堪終古,曾不願乎外。(右不求)

  日課四條:

  一曰慎獨則心安。自修之道,莫難於養心。心既知有善,知有惡,而不能實用其力,以為善去惡,則謂之自欺。方寸之自欺與否,蓋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獨知之。故《大學》之誠意章,兩言慎獨。果能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力去人慾以存天理,則《大學》之所謂自慊,《中庸》之所謂戒慎恐懼,皆能切實行之。即曾子之所謂自反而縮,孟子之所謂仰不愧、俯不怍,所謂養心莫善於寡慾,皆不外乎是。故能慎獨,則內省不疚,可以對天地,質鬼神,斷無行有不慊於心則餒之時。人無一內愧之事,則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寬平,是人生第一自強之道,第一尋樂之方,守身之先務也。

  二曰主敬則身強。敬之一字,孔孟持以教人,春秋士大夫亦常言之。至程、朱則千言萬語,不離此旨。內而專靜純一,外而整齊嚴肅,敬之工夫也。

  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敬之氣象也。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驗也。程子謂上下一於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氣無不和,四靈畢至,聰明睿智,皆由此出,以此事天饜帝,蓋謂敬則無美不備也。吾謂敬字切近之效,尤在能固人飢膚之會,筋骸之束。莊敬日強,安肆日偷,皆自然之徵應。雖有衰年病軀,一遇壇廟祭獻之時,戰陣危急之際,亦不覺神為之悚,氣為之振,斯足知敬能使人身強矣。若人無眾寡,事無大小,一一恭敬,不敢懈慢,則身體之強健,又何疑乎?

  三曰求仁則人悅。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氣以成形。

  我與民物,尤大本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愛物,是於大本一源之道,己悖而失之矣。至於尊官厚祿,高居人上,則有拯民溺救民飢之責。

  讀書學古,粗知大義,即有覺後知覺後覺之責。若但知自了,而不知教養庶匯,是於天之所以厚我者辜負甚大矣。孔門教人,莫大於求仁,而其最切者,莫要於欲立立人、欲達達人數語。立者自立不懼,如富人百物有餘,不假外求;達者四達不悖,如貴人登高一呼,群山四應。人孰不欲己立己達,若能推以立人達人,則與物同春矣。後世論求仁者,莫精於張子之《西銘》。彼其視民胞物與,宏濟群倫,皆事天者性分當然之事,必如此,乃可謂之人,不如此,則曰悖德,曰賊。誠如其說,則雖盡立天下之人,盡達天下之人,而曾無善勞之足言,人有不悅而歸之者乎?

  四曰習勞則神欽。凡人之情,莫不好逸而惡勞,無論貴賤智愚老少,皆貪逸而憚於勞,古今之所同也。人一日所著之衣,所進之食,與一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稱,則旁人韙之,鬼神許之,以為彼自食其力也。若農夫織婦,終歲勤動,以成數石之粟,數尺之布;而富貴之家,終歲逸樂,不營一業,而食必珍羞,衣必錦繡,酣豢高眠,一呼百諾。此天下最不平之事,鬼神所不許也。其能久乎?古之聖君賢相,若湯之昧旦丕顯,文王日昃不遑,周公夜以繼日、坐以待旦,蓋無時不以勤勞自勵。《無逸》一篇,推之於勤則壽考,逸則夭亡,歷歷不爽。為一身計,則必操習技藝,磨鍊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慮,而後可以增智慧而長才識。為天下計,則必己飢己溺,一夫不獲,引為餘辜。大禹之周乘四載,過門不入、墨子之摩頂放踵,以利天下,皆極儉以奉身,而極勤以救民。故旬子好稱大禹、墨翟之行,以其勤勞也。軍興以來,每見人有一材一技,能耐艱苦者,無不見用於人,見稱於時;其絕無材技,不慣作勞者,皆唾棄於時,飢凍就斃。故勤則壽,逸則夭;勤則有材而見用,逸則無能而見棄;勤則博濟斯民,而神祗欽仰,逸則無補於人,而神鬼不歆。是以君子欲為人神所憑依,莫大於習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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