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倒的雷峰塔不死的白娘子

不倒的雷峰塔不死的白娘子

第一次聽說雷峰塔和白娘子，是在魯迅的文章《論雷峰塔的倒掉》中，是中學語文的課文，全本讀《白娘子永鎮雷峰塔》是在明代馮夢龍的《警世通言》小說集中。白娘子是蛇妖，現在應該沒有人見過，但舞台上的白娘子，老一輩幾乎人人都見過，因為全國幾乎所有的劇種，甚至包括木偶戲、皮影戲都有《白蛇傳》的演出。梅蘭芳、尚小雲、荀慧生、程硯秋等京劇四大名旦都曾演出《白蛇傳》的全劇或其中幾折。現在年輕人不愛看戲曲，也一樣對雷峰塔和白娘子不陌生，因為在他們喜歡的影視作品中，許多著名影星也扮演過白娘子、小青、許仙和法海，如《新白娘子傳奇》中的趙雅芝、葉童、陳美琪，《又見白娘子》中的左小青、任泉、戴君竹，央版《白蛇傳》中的劉濤、陳紫函、潘粵明，《青蛇》中的張曼玉、趙文卓、王祖賢，《白蛇傳說》中的黃聖依、蔡卓妍、李連杰，《白蛇傳》中的林黛，《新白蛇傳》中的林青霞，等等。中國的四大民間傳說中，只有《白蛇傳》是講妖精的，妖精的原型又是許多人討厭的蛇，卻不料如此紅火，如此倍受推崇，產生了奇異的美女蛇效應。我總覺得實地去看雷峰塔和白娘子，才更有意義。雷峰塔在杭州西湖，我去時正逢秋雨連綿，但仍有幾個遊人，如我一般遠道而來，一樣不想到了西湖而錯過參觀雷峰塔的機會，檢票進了門，迎面是照壁，金字書寫著「雷峰塔重建記」，是參觀的指南。北宋太平興國二年，吳越國王錢俶為奉藏佛螺髻發以祈國泰民安，建雷峰塔（原名皇妃塔）於西湖南岸夕照山。雙套筒磚砌塔身，八面木構檐廊，形制創新，前所未有。宣和二年，塔遭兵燹，頹然榛莽間。南宋慶元間重修，神采復現。「雷峰夕照」名列西湖十景。明嘉靖三十四年夏，倭寇掠杭，縱火焚塔，檐廊盡毀，塔身倖存。劫火之餘，塔似酡顏老衲，凄然獨守殘陽。至清末民初，塔身已年久失修，塔磚復屢遭盜挖，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五日，竟轟然坍塌，由是斜陽傷逝，勝景荒蕪。重修於二OO二年，耗資一點五億元。遺址保護層高九點八五米，建築面積四千一百九十三平方米，新塔五層，通高六十一點九米，建築面積三千三百二十六平方米；鋼構框架，沉雄勁挺；銅製筒瓦，古樸莊嚴。飛檐鸞回，綺窗洞達；丹青絢麗，陳設精美。既饒江南古韻，更具世紀新姿。塔周建夕照亭、匯文軒、妙音台、藕香居、如意苑、親緣閣等台榭亭館。參差錯落，得湖山臨眺之宜；復絕幽深，多文史探尋之趣。千年文物，盡可流連觀賞；今古華章，亦堪吟誦低回。重建的雖然外形還是一座塔，沿襲了雷峰塔被燒毀前的平面八角形樓閣式制型，但不屬於修舊如舊，完全是現代化的新塔，從地面到山頂登塔有露天的滾梯可坐，進了塔內有透明的升降梯可乘。新塔底層和一層是古塔遺址，被玻璃包圍著，遊人只可以在外觀看，平面呈橢圓形，外形宛如一座饅頭狀的小山包，長徑六十米，短徑四十五米，頂部海拔四十三米，看到在廢墟堆積之上，有倒塌塊體、塔心室、塔基、柱頂石等物。整個塔內，一遍遍飄蕩著歌曲的旋律，是《新白娘子傳奇》主題曲，「西湖美景三月天啊哎/春雨如酒柳如煙啊哎/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手難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真有繞樑三日不絕於耳的感受。塔的暗層全無門窗，神話傳說《白蛇傳》被分成八大塊立體場景展陳其中，《盛會思凡》、《雨中借傘》、《端午顯形》、《崑崙盜草》、《水漫金山》、《斷橋相會》、《囚禁塔中》、《破塔重圓》、《白蛇傳》雖然講述的是愛情故事，但其中最耀眼最讓人喜歡的角色只是白娘子，許仙則沒有什麼可愛之處，他之所以能娶上美麗的娘子，是因為千年之前偶然間無意中救了白蛇的命，不但接受愛情時被動，婚後也不維護一直忠實待他的妻子，反而相信法海這個外人的話，讓妻子喝下帶有雄黃的酒，使自己被妻子白蛇的原形嚇死。是妻子上天庭盜取仙草靈芝將許仙救活。當法海將許仙騙至金山寺並軟禁之後，又是妻子不惜水漫金山寺營救，可是也因此犯了天條，在生下孩子後被法海收入缽內，鎮壓於雷峰塔下。直至兒子長大得中狀元，到塔前祭母，將母親救出，全家團聚，從中許仙沒起到任何的積極作用，在傳統文學的愛情故事中男主角大多非常被動，許仙不但被動，而且懦弱。二層展示銅版線刻壁畫「吳越造塔圖」。讓剛被白娘子故事感動得一塌糊塗的遊人可以正本清源，了解真正建塔的人不是和尚法海，塔的用途也不是用來鎮壓白蛇和青蛇的，而是「百家姓」中排位第二的吳越國王錢俶所修建，是為自己和黃妃得了兒子而報恩修造的，裡面沒有壓任何妖精，藏有寶物才是實情。三層為雷峰塔歷代詩文佳作，是展示歷史上的雷峰塔與人們對雷峰塔的讚美。四層是西湖全貌圖，彩繪壁畫畫著當今「西湖十景」。每層都有外挑平座可供觀景，當我看到「西湖十景」中的另兩個風景「三潭印月」「柳浪聞鶯」時，看到湖面上那三個鼎足而立的石塔和岸上的涌金門時，忽然想起最早的白蛇傳說不是馮夢龍的《白娘子永鎮雷峰塔》而是《清平山堂話本》中的《西湖三塔記》，與今日流傳的《白蛇傳》大不相同。是說宋代一個叫奚宣贊的年輕人，清明節到西湖去玩，領回一個迷蹤失路的女孩，叫白卯奴。被一個婆婆相認，請奚宣贊回家答謝，家中有生得如花似玉的白衣婦人，婦人見了奚宣贊，殺了舊人，取舊人的心肝吃了，當又有新人出現，要殺奚宣贊時，奚宣贊央卯奴救了自己。第二年清明節奚宣贊又被婆婆抓回去與白衣婦人做夫妻，依然被卯奴所救，到家時，正好修道的親叔叔剛從龍虎山回來，做法收了湖中的三個妖怪，只見卯奴變成了烏雞，婆子是個獺，白衣娘子是條白蛇，奚真人化緣，造成三個石塔，鎮住三怪於湖內。《白蛇傳》中唯一保留的就是女子是白蛇，被鎮壓在西湖。鎮物則從三個小石塔變成了高大的雷峰塔。對這一傳說，後世最具有顛覆性的改變，是到了當代，武俠小說大師金庸寫了一部《笑傲江湖》，把被壓在西湖底下如花似玉的白蛇，變成了出語粗俗的老男人，雖然令狐沖一度認為被囚禁的是一位夫人或者姬妾，但是種種猜測全都錯了，白娘子已被魔教教主任我行所取代，金庸不大不小地「幽」了白蛇傳說一「默」。出了雷峰塔，繼續向西遊覽，有八角狀的狀元台，是根據《白蛇傳》傳說的情節構築的，許夢姣十歲時，母親被囚入雷峰塔內，十年後，許夢姣考中狀元榮歸，築台拜告母親，在佛祖的幫助下，斗敗法海，全家團圓，是「知識改變命運」還是功名改變命運？應該是後者的原因更佔得多一些。到「雷峰夕照」御碑亭院落遺址，為清康熙三十八年皇帝欽點御題四字景目後建，發掘有圍牆塊石基礎遺構、建築牆基遺構等，山頂是「夕照亭」，亭高四十五米，是康熙當年題額的御書亭和御碑亭所在。「雷峰夕照」之美的發現者是「梅妻鶴子」的北宋詩人林逋，他在《中峰詩》中說「中峰一徑分，盤折上幽雲，夕照前村見，秋濤隔嶺聞」。有人考證，中峰又稱回峰，回峰之回字舊作雷，後人以形致誤，錯作雷峰。毛希齡《西河詩話》說：「南屏山前回峰，以山勢回抱得名。……宋有道士徐立之築室塔旁，世稱回峰先生。」據說，每當夕陽西墜，於湖中，特別是長橋一帶逆光觀賞，但見山峰肅穆，塔影橫空，景象壯觀。我是在早晨登上了「夕照亭」，又是在雨中，一派迷離朦朧，夕照沒有看到，看到了亭子上的對聯「風月長相宜我欲弄舟劃開秋水千重碧，桑榆猶未晚誰同登塔擷取夕陽一片紅。」口吻離不開老氣，意境遠不如林逋的恬淡好古。妙音台也是一個亭，是聆聽凈慈寺大梵鐘鳴的最佳場所。山下是佛舍利館，裡面是「千年等一回-雷峰塔地宮秘藏國寶展」，雷峰塔是歷史的，是人文的，也是傳奇的，有出土的鎏金銅盤龍柱坐佛像、如意雲紋銀腰帶、「千秋萬歲」銘鎏金銀盒、銘文磚、塔磚等。匯文軒是詳細介紹雷峰塔歷史的，從九七七年建造雷峰塔到一九二四年倒塌，直到二OO二年重建的具體情況。出了景區的門，門前有放生亭，放生亭前有放生池，大乘佛教認為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無量劫中同為六親眷屬，強調要普度眾生極力宣揚戒殺茹素、放生護生，可是傳說中的法海和尚對白娘子實施了不遺餘力地追捕鎮壓，所以魯迅不喜歡他，「和尚本應該只管自己念經。白蛇自迷許仙，許仙自娶妖怪，和別人有什麼相干呢？他偏要放下經卷，橫來招是搬非，大約是懷著嫉妒罷，——那簡直是一定的。」魯迅也料到了「倘在民康物阜時候，因為十景病的發作，新的雷峰塔也會再造的罷。」這是大師的先見之明。所以雷峰塔是不倒的，白娘子也是不死的，雷峰塔倒了，白娘子的故事就沒有了附著物，為了白娘子不死，雷峰塔也不能倒下的，即使倒下，也要重新站起來。或許雷峰塔上真凝聚著日月之精華，白娘子身上真有著天地之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