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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姜文:票房有時什麼都不是(圖)

專訪姜文:票房有時什麼都不是來源:南方周末 作者:記者

姜文已經翻了15年的《毛澤東詩詞手跡》,在姜文看來,毛澤東對字的錘鍊和「子彈」的搭功夫是一碼事。 (南方周末記者 袁蕾/圖)

姜文指著《毛澤東詩詞手跡》:「你看這個《詠梅》,曲牌是《卜運算元》,毛澤東從1961年開始寫,寫完了給人家看,回來又寫,又給人家看,一直到他1963年70歲生日才拿出來發表,四十多個字,錘鍊了兩年。」

在位於外交公寓的姜文辦公室里,桌上的字帖書籍堆了齊腰高,這本毛澤東的字帖姜文已經翻了15年。字帖並非「清抄本」,內中一一展示了毛澤東書法反覆修改的「痕迹」。姜文把這稱作「搭功夫」——跟《讓子彈飛》一樣,一個精細的「活兒」。

目前《讓子彈飛》的票房是7.3億人民幣,已經是「有史以來」的中國電影票房冠軍。「沒有主義,也沒有經驗。用葛優的話說『趕上了,蒙著了』。沒有那三個演員或者老馬,票房得減一半。」姜文把票房和口碑的滿堂彩歸功於其他主創和投資人馬珂。

富二代馬珂對「子彈」的票房功不可沒,他所謂的「鋪張營銷」經驗很簡單,在東五環的某條支路上的路牌,錢花了等於沒花:「很多電影花的錢不比我們少多少,但效果只有我們的一半,或者不到。所有人都覺得我們的路牌感覺是別人的10倍,其實只是別人的兩三倍。把錢用到觀眾看得到的地方,你才會覺得鋪張。」

票子和賬本的成功,並不能讓姜文提高對「子彈」的自我評價:「我就是講一個大家看得懂的東西,對於一個講故事的人來說,我等於退到了最底線來說話。」

「子彈」是姜文一部「賭氣」的電影,「氣」來自《太陽照常升起》。那是一部姜文掏心掏肺的「虔誠」的作品,用他的話說:「『太陽』是上帝送給我的禮物。『子彈』是我送給觀眾的禮物。」上帝和觀眾顯然是兩個階級,2007年公映的「太陽」,投資五千多萬,最後票房只有三千多萬,這部電影也在當年引起了「很棒」和「看不懂」的兩極大討論。

「全世界的好電影不賣錢的很多。我以前說不掙錢未必是壞事,也沒多少人聽,為了話語權我就弄一個『子彈』。」姜文說。

在姜文這裡,還有比票房更硬的標準:「至少我怎麼也要拍一些像《鬼子來了》這樣有責任的片子,或者像《太陽照常升起》那樣虔誠的片子,哪怕付出代價。責任不行,你虔誠一下,虔誠不行,你責任一下。」

2011年3月7日,姜文和投資人馬珂、編劇危笑等「子彈」團伙,接受了南方周末的訪問,在票子和賬本的支撐下行使了自己的「話語權」。

有「子彈」不一定有「太陽」

南方周末:《讓子彈飛》給我的感覺是,這是一部姜文在賭氣的作品,你同意嗎?

姜文: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讓子彈飛》是在賭氣。但是,哪一個創作最早沒有賭氣呢?它可能是一個激發點,但是走起來之後,僅靠賭氣的那口氣是不夠的。

馬珂:賭氣可能也是一個動力,比如你說現在的工作為什麼一個月掙2000元呢?我賭氣一個月能掙5000元的,說白了就是這個道理。

姜文:「子彈」當然有賭氣,其實就是搭點功夫的事情,就順著電影規律走。你要真是一個明白人,生活里很多東西你不能只把它翻譯成很懂的事,這是不太負責任的。但電影的規律要求能看懂,那你就拍一個能看懂的。好萊塢很賣錢的電影,很懂,但它遠離了美國現實。科恩兄弟的東西你看著很有意思,實際上那才是真實的。

南方周末:你曾經說,任何得到都會付出代價,「子彈」的口碑和票房都是滿堂彩,你覺得自己付出了什麼代價?

姜文:代價現在看不出來。滿堂彩主要集中在馬珂這個第一次拍電影的人身上,70後的年輕老闆,富二代。他的所得比我多,代價也比我大。我就是講一個大家看得懂的東西,都是簡單的,對於一個講故事的人來說,我等於退到了最底線來說話,說一句明白話。

生活中好多事是不能用明白話說清楚的。用兩句話說成一個故事,那純粹是騙人。我不相信有意思的東西是可以講清的。電影是可以感受的,你把感受傳給一個人,這個人也感受了,像病毒一樣。當然,這樣做下去可能會遠離所謂大電影,或者遠離市場電影。

其實就看你想做什麼,是不是想要繼續往「太陽」這邊走,遵循生活的原則——我覺得生活是沒有邏輯的,誰哪天從17樓跳下來,說不清楚,但是他就跳下去了。昨天還開心跟你吃飯,今天就跳下來了,你想一輩子都想不清楚。

我覺得如果有足夠的財力、足夠的機會、足夠的心情,拍「太陽」那樣的片子是好的,當然,有點過分的奢侈化。

拍過「太陽」的人是非常榮耀的,所以我說「子彈」是它的衍生物品。拍過「子彈」的人未必能拍出「太陽」,但拍過「太陽」是能拍「子彈」的,而且可以拍若干個「子彈」。所以我跟他們說,年輕人不要直接去拍「子彈」,要先拍「太陽」,才能拍「子彈」。這是一句負責任的話,如果直接奔「子彈」去恐怕就有問題了。

南方周末:在你的心理價位上,「太陽」遠遠高於「子彈」?

姜文:從市場上、從公司運營來說,當然「子彈」是個好東西,起碼對於工商、稅務運轉工作都是一個好事。但對於導演、編劇來說不一定是個好事。因為你在做一件容易的事,當然有的人做容易的事也可以做一輩子。如果將來有足夠的錢,我們的公司也支撐得起,還是可以拍「太陽」。但是沒有「太陽」就沒有「子彈」,有「子彈」就不一定有「太陽」,越往高走越難。

南方周末:所以「子彈」這個碩果增加的是對「太陽」的驕傲?

姜文:「子彈」說不上碩果,就是市場得手。可能很多人看了「子彈」,倒回去看「太陽」,這是我沒有想到的。至於驕傲,我一直對「太陽」是驕傲的,但拍完後都歸零了。

南方周末:「太陽」真的歸零了嗎?

姜文:不歸也得歸,我不是光「太陽」歸零,我每部電影拍完都歸零,可能也是為了歸零才去拍,把它裝在裡邊,你自己心裡也踏實了。不然像我這樣的人不斷在某一個精神層面燃燒是很危險的。「太陽」是一個精神很特殊的感覺,你長期在這特殊的感覺裡邊是不太容易的。我上次去了趟大理,又找著了一種感覺,可能是高原缺氧。你在那個時候順著去套著邏輯,套著起承轉合,挺無聊的。大家都是東一嘴,西一嘴,也不問中間有多少聯繫,就把日子過了。那其實是一個真正生活的狀態,生活是沒有邏輯的。

「子彈」是搭功夫「太陽」是掏心窩

南方周末:「子彈」的前期盤算,包括一分鐘一分鐘計較這種創作格式,以前在你片子里有這種習俗嗎?

姜文:《鬼子來了》就是這麼做的。但是,不可否認的是「80後」來了,田壯壯的徒弟來了以後,我們有了很多新風氣。為什麼讓他們來?我不喜歡什麼事都自己扛,這是一個惡習。我們團隊老中青,50年代到80年代的都有。

危笑:一分鐘一分鐘的聊我覺得不值得再表揚。老大剪片子按格剪,一分鐘一分鐘地聊劇本稀奇嗎?不稀奇。只是可能大家看了太多十分鐘都沒什麼意思的電影,所以,覺得一分鐘一分鐘聊劇本有意思。大家是把正常的創作方式當作稀有的創作方式來聊,這是挺悲哀的事。

其實「太陽」每分鐘也都是有興奮點的,只不過它的興奮點不是按著人們的習慣來興奮的,它故意反著你的習慣。

南方周末:「子彈」的結局是一開始就定好了嗎?

姜文:是,我們從來不是到最後找結局,包括「鬼子」,都是最早就設計好的。你越早設計好精彩的橋墩,就越需要橋板鋪得沒痕迹,這是搭功夫的事。

南方周末:「子彈」對台詞的刻意性也是劇本里一早就有的?

姜文:「鬼子」不也一樣嗎?我覺得在台詞方面還沒「鬼子」做得那麼精細。「鬼子」太費勁了,「子彈」的演員都是職業演員,「鬼子」80%是非專業的,只有那鬼子和倆老頭是專業的,讓那些非專業演員說成那樣是非常困難的。

其實這樣的台詞對我們做電影的人來說是基本功,那時候他們就說「太陽」里陳冲和阿蕾台詞很有意思,樂得稀里嘩啦。我說這很容易,給你笑還不容易嗎。有人說「吹牛皮」。我說這有什麼吹的,你能寫多少東西讓人樂,寫多少東西讓人恐懼,都屬於基本功。但是現在這個社會確實是在拿基本功來聊事,怎麼也得在基本功之上聊事。

「鬼子」是責任「太陽」是虔誠

南方周末:面對「子彈」這樣一個結果,善果也好,碩果也好,你的表情僅僅是說,這事不過如此?

姜文:怎麼說好呢,跑起來是容易的,帶著球跑是不容易的。像「鬼子」和「太陽」,不但自己要跑得快,還要帶著球跑,還要把球踢門裡去。撒開丫子跑咱們可能都比馬拉多納帶球跑得快,但帶球跑就不一樣了。但要是沒帶球的嘲笑帶球跑得慢,這是不對的。你看斯皮爾伯格什麼時候跟庫布里克橫過?對著庫布里克還不是畢恭畢敬的?這是西方的傳統優點。

我覺得人怎麼也要拍一些像「鬼子」這樣有責任的片子,哪怕付出代價。人不就為了付出代價來的嗎,你嘎嘎新生出來,又嘎嘎新還給上帝,有什麼用。「太陽」是虔誠的片子,責任不行,你虔誠一下,虔誠不行,你責任一下,都不帶球瞎跑,這都不牛,姿勢不太對。

南方周末:你所謂的「責任」是什麼?

姜文:我們不要用文字去解釋「責任」了。你可以沒有責任,你可以不帶球跑,但是你說我沒帶球跑得很硬,跑得很快,硬到底,還笑話別人帶球跑得摔跟頭了,這就沒意思了。

南方周末:「子彈」帶球跑了嗎?

姜文:「子彈」就算我不帶球跑一回吧。其實對我們這幫原來帶球跑過的人來說,完全不帶球也不太容易,也會帶出來一堆石頭子,稀里嘩啦的,跟沒帶過球的是不一樣。所以,我剛才說,只拍過「子彈」的肯定拍不了「太陽」。「子彈」能夠口碑、票房都不錯,是因為我們帶過球。

南方周末:「子彈」的確跳出了票房好、口碑差的怪圈。

姜文:我們當時拍「陽光」也是(跳出一個怪圈),那時候得獎的片子不賣錢,賣錢的片子不得獎。年輕時也是少年得志。我覺得大家應該要有敬意,幸災樂禍我覺得不太好,這不是幸災樂禍的時候。後來我也學會跟自己幸災樂禍,當我學會對自己幸災樂禍的時候,我覺得我可以拍一個熱熱鬧鬧的片子。其實「子彈」也有很多對自己幸災樂禍的東西:好了吧,妞也沒了,兄弟也沒了。我覺得最後張牧之從搶錢變成裸捐,對張牧之也是一個嘲諷。

馬珂:我看過一個中國社會研究院副院長的採訪,說我們所有的城市建設、城市規劃,只重地上,不重地下,但地下往往是花錢最多的,看不見的。其實在做「子彈」的過程里,我們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把這個過程放在地下,有了這個地下才有可能出現地上你們看到的這132分鐘電影。

「子彈」至少做了這樣一件事,用了這麼多錢、這麼多人把它做成了。做成的目的不光是為了我們自己,是要告訴包括觀眾、包括同行、包括媒體,電影是可以做成的,而且這樣的電影是可以賺錢的,並且能賺不少錢,這是不丟人的。

賺了錢耍橫不叫橫沒錢耍橫那才叫橫

南方周末:人家說票房是硬道理,你心裡有比票房更硬的道理嗎?

姜文:票房不是到哪兒都是硬道理的。票房對市場、對公司、對投資人是硬道理。票房在「以電影來掙錢」這件事上說是硬道理,票房以拿電影作為藝術、表達想法來說,它往往不是個道理,它可以什麼都不是。

很多票房高的電影,那個導演就沒人願意跟他談藝術,甚至沒人願意跟他聊天。拿你的一生去掙票房,沒什麼可聊的,聊點別的他也不會,這就不是一個好的導演。

很多被我們一輩子記住的好電影,不一定有票房,《憤怒的公牛》就沒票房,《公民凱恩》更沒有。全世界的好電影,不賣錢的很多。這在中國很多人不敢這麼聊,我以前跟人家說不掙錢未必是壞事,也沒多少人聽,為了話語權我就弄一個「子彈」。我不是說拍電影就一定得弄得沒票房行,其實我的「陽光燦爛」就有票房。

南方周末:還是票房冠軍。

姜文:對,但那又能怎麼樣呢。我覺得一半是運氣,因為我根本沒想這個片子能賣,我就想拍一個片子,我自己看著舒服。那時候王朔也不給我寫,我就自己寫了劇本。我原來想能把它寫完就行了,寫完我能有錢拍就行了,找到錢我就想能多找一點就行,多找了之後就想著拍好點就行,得獎後想著能發行就行,全是在不斷地往上。但我很自信電影一定是很牛的電影,只是牛到什麼樣,我不知道。我總相信,好看的東西,有意思的東西,大家還是會喜歡。

南方周末:那比票房更硬的道理是什麼?

姜文:要看在什麼環境里,在哪件事里比票房更硬。如果創作者僅僅迷戀於票房,從此就不斷克隆複製,你還能有幾天好,幾天之後可能就會被拋棄。可能有一天回過頭想,那幾年這個事拍成電影,居然還賣到錢了。我們看西方電影發展史,一直在重複這個事。

我們是電影從業人員,是搞創作的,創作本身如果被錢給腐蝕沒了,這是沒意思的。

對我來說更硬的是,無論導演、編劇,要有對創作和對生活的敏感性,以及能夠穿過——不要說拒絕——我們不是沒沾過,我們穿過金錢和簡單歡呼的誘惑,這個是更硬的。不要倒在賬本上,倒在票子上,我老說不是票房,是票子上,我覺得這是太沒見過錢了。一個社會真正發展起來也不是這樣。

南方周末:當「子彈」的數字和票房不斷積累的時候,有沒有什麼時候差點倒在票子上了?

姜文:幸虧我老早就有了票子,我「陽光燦爛」的時候掙了那麼多錢,不到兩年就給花光了。我覺得為了票子這個東西不值得。從小我們就不是受這種教育的。有人願意這麼聊是他們的事。我覺得對於一個導演來說千萬不應該這樣。法國人也起碼是用人數來衡量的,他不說錢,這稍微體面些。

賺了錢耍橫不叫橫,沒錢耍橫那才叫橫,有才能那才叫橫。我覺得錢買不來未來,也買不來才能,也買不來智慧。錢只能通過老馬這樣的人給社會做點貢獻才有用,別的沒用。現在那麼多錢都是中國來的,包括美國的,其實更多的是在找項目,項目靠的是什麼?項目靠的是人才,沒有這些錢是沒用的。轉自:大學網 -新青年 新文化 新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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