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務先驅,胡林翼的得意高徒張之洞(五)

導讀:

張之洞在廣州與趙鳳昌一見如故,大喜若望地把他聘為總督府幕僚參與機密,逐漸使之成為了自己的首席智囊。因在兩廣地區支援戰爭、整頓財政、興辦洋務等政績,張之洞小進一步調任湖廣總督。

首席智囊趙鳳昌提出「湖廣興辦洋務」的四大策略,讓張之洞豁然開朗、躊躇滿志。由於奕劻等人的暗中支持,張之洞在與李鴻章的鬥爭中小勝一局,想不到卻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陷入了新的困境當中。

(接上期)

智囊入幕 調任湖廣

在任職兩廣總督期間,張之洞遇到了一生中很重要的一個人物——首席智囊趙鳳昌。張之洞和趙鳳昌在廣州一見如故,大喜若望之下極力邀請他加入自己的總督幕府。

在趙鳳昌加入幕府之後,張之洞對他十分賞識,請他先做總督衙門的文案,參與一切機密。

趙鳳昌之所以受到張之洞的信任和依賴,除了聰明好學和機敏善謀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理由——過目不忘(呃,這好像確實是歷史上牛人的標配,沒有這項技能都不好意思登場)。

張之洞的生活習慣很懶散,又喜歡率性而為,作息極不規律。他經常把書籍、公文等隨手丟放,有時正在看書忽然間想查看往年文檔或是尋找某件公文,只有趙鳳昌能夠過目不忘,隨要隨到。

張之洞對往來函電等看過之後隨手拋棄,事過即忘。因此,趙鳳昌幫助他按照日期和重要性等編目歸檔,整理得井井有條、一索即得,讓張之洞極為滿意。

大家可能會覺得這很容易啊,現在隨便找一個合格的秘書都能夠做到。

要知道那可是100多年以前,各種專業都沒有嚴格的分門別類,幕僚們也沒有受過現在這麼多正規的學習和培訓,完全是依靠個人的天賦和悟性做到這一點的。

所以,用今天的先進手段去衡量當年的辦事難度,從某個角度來說並不科學和客觀。而這往往是很多歷史愛好者陷入的誤區。此為題外話。

趙鳳昌雖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是他的記憶力很強,在與三教九流打交道的過程中對社會和人性的認知很通透。

同時,他很能忍耐,善於迎合和揣摩上司的言外之意。在與張之洞朝夕相處之後,趙鳳昌極能了解之洞心性,洞悉他的喜好和風格,所以很快就成為心腹的心腹。

後來,趙鳳昌居然發展到能夠代替張之洞草擬公文並跟他的想法完全一致、能夠摹仿張之洞的書法並幾乎以假亂真的地步,讓人概嘆!

中法戰爭結束後,張之洞有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處理兩廣的地方事務。他統一整頓廣東境內的黃江、梧關等地的稅廠(稅務局),撤掉了一大批貪婪枉法的稅務官員。

同時,張之洞發布明令革除一切私稅和規禮(灰色收入),對於敢於違反的人給予重懲。

於是,兩廣地區的每年正稅增加了上百萬兩(大致相當於現在的十多億元),這在當時是一個很大的數目,而民眾的負擔卻沒有加重,反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減輕。

張之洞在兩廣總督(地位大致相當於今天的廣東、廣西省委書記兼兩廣大軍區司令)任上五年多,不僅還清了900多萬兩(大致相當於現在的90多億元)外債和地方債,還修建了廣州碼頭,興辦了槍彈廠、繅絲局、制錢局、銀元局等一大批洋務企業,政績在同層級的官員中是很光彩奪目的。

從這些事例來說,張之洞並不是沒有辦實事能力的人,時人評價他「有學無術」的觀點是站不住腳的。只是他辦事比較認真,眼睛裡揉不進沙子,為官清廉又勇於任事,所以得罪很多既得利益群體是必然的結果。

從古代政治來說,張之洞這種性格很適合於成為獨當一面的大將,衝鋒陷陣、破除堅冰。

但是,因為他眼睛裡揉不進任何沙子,愛憎太分明,所以他並不適合做總攬大權的首席軍機大臣。

光緒十五年(1889),張之洞因為在兩廣地區的巨大政績,調任湖廣總督(地位大致相當於今天的湖南、湖北省委書記兼兩湖大軍區司令)。兩者的級別一樣,但在排序上稍微向前挪了一小步。此外,這個新的任命還有另外一層更深的價值。

眾所周知,清代大臣要被朝廷重用之前,最好有多個地方的一把手經驗。當十年的兩廣總督和當五年兩廣總督、當五年湖廣總督是有重大區別的。

前者可能有利於打造自己的體系並做一些長遠的人才布局,但後者在未來政壇沖頂的時候,同等情況下是一個巨大的籌碼。

當職務交接的時候,新任的兩廣總督李翰章(李鴻章的大哥)從張之洞手裡接過藩庫(財政廳)的存銀清單時,愣了一下,震驚地肅然而立。

良久之後,李翰章深深地向張之洞鞠了一躬,鄭重地說道:「香濤兄,你的這份大禮真是讓我感懷於心!我原本聽外面的傳聞說你濫用巨款、藩庫空虛,再看到你這幾年在兩廣搞得風生水起,做了這麼多事,我已經做好了財政崩潰的最壞打算。

想不到你卻給了我一個巨大的驚喜,不僅把以前的外債和虧空都彌補了,還給繼任的兩廣總督留下這麼多錢。

香濤兄,你的胸懷讓人敬佩,你的能力也讓人驚嘆。果然是師門淵源,我看你的能力已經不在令師潤公(胡林翼)之下,我接任的壓力很大呀。」

張之洞看到李翰章這麼鄭重其事地行大禮,也愣了一下,連忙還禮。

然後他擺擺手,面帶微笑地說了一些場面話:「筱泉兄,你過獎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為官一任總要造福一方。我可不敢跟恩師相比,他縱橫捭闔的統籌規劃,化腐朽為神奇的濟世能力,我都難忘項背。

上次少荃兄(李鴻章)還因此批評了我一次,我能夠不讓師門蒙羞就心滿意足了。可惜我在兩廣的時間短暫,很多事情都只開了一個頭。筱泉兄,你的能力超卓,肯定可以做的比我更好。另外,以後我到了湖廣,聽說那邊的攤子也比較爛,還需要筱泉兄你多多支持啊。」

聽了張之洞的這一番話,李翰章把胸脯拍得震天響,斬釘截鐵地說道:「香濤兄,我摘了你這個桃子,心裡有愧啊。沒說的,既然你這麼夠意思,以後你有什麼需要支持的,要錢還是要人,都是一句話。」

眾所周知,清代官員交接的時候基本都是要做好「接爛攤子」心理準備的。因為他們原來也是從上一任官員的手裡接過爛攤子,然後坐穩位置並儘力填補前任的窟窿,最後調任時把爛攤子交給下一任官員。這已經是晚清的潛規則。

從某個角度來說,沒有把上任的窟窿加大都算是人品很好了,像張之洞這種把上任的窟窿全部堵上,再給下一任留下很多錢的官員在古代是鳳毛麟角的。

換作是其他人,如果因為各種原因能夠把前任的窟窿填上,並保有財政盈餘。第一想法就是——搞一些其他名目,把預算花的只剩下個位數。就這樣也已經算是值得燒高香的人品了。在這一點上張之洞確實是晚清官員當之無愧的表率。

四大策略 謀劃長遠

張之洞在赴任的路上,跟幕僚趙鳳昌、辜鴻銘(民國學術大師)、蔡錫勇、梁鼎芬等人說道:「可惜時間有限,我在廣東做的事不過原計劃的十之一二,現在已經有人到處說我好大喜功了。這次我向朝廷提出督辦盧漢鐵路(平漢鐵路,北京到漢口),更是引來了巨大的爭議。

朝廷的一些人真是鼠目寸光,不知道鐵路乃是國家的重要命脈。現在泰西各國都在大力地修建鐵路,構築交通網路,這對於增長國力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湖廣是國家的中心要衝,在此興建鐵路可以聯通東西南北,對於溝通各地極為有利。可惜我們國力貧乏,到時在湖廣恐怕很難籌措到足夠的資金,修鐵路的事很難成功啊。」

趙鳳昌聽出了張之洞話里的憂慮,介面說道:「香帥,這種大事向來是很艱難的,所以我們籌劃時要更加慎重。興建鐵路前期需要探礦、採煤、煉鐵、制軌等一系列事宜,每一件都是難事。特別是煉鐵和制軌等屬於國內首創,到時我們還要聘請洋人來作為工匠。

現在朝廷的很多官員做事沒能耐,但是很會說風涼話。他們到處興風作浪,招搖蠱惑,將會給我們的洋務運動帶來巨大阻力。這一點我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因此,香帥,我不成熟的建議分為以下幾條。

第一,上奏造勢,聯合不同派系的開明官員,避免孤軍奮戰。興建鐵路是一個新事物,現在朝廷顢頇之輩充斥其間,越是新的東西遇到的阻力會越大。

因此,我們要聯合開明派和洋務派的官員,一起力陳鐵路對於朝廷緊缺物資流通和掌控南方各地的重要性。同時,您再跟李合肥(李鴻章)、盛宣懷等人捋一下思路,爭取得到他們個人以及身後力量的支持。

第二,修鐵路如果希望成就大功,就要有長遠的目光和縝密的規劃。我們要想辦法在湖廣等能夠掌控的區域把相關的工業體系籌辦出來。這樣前期可能會比較艱難,但只要堅持下去終有一天我們能夠自給自足。

否則,我們如果只依靠購買緊缺資源來興建鐵路是完全受制於人,不僅會使過程不可控制,長遠來說財政也是支撐不下去的。一旦有大的變動,就可能人走政息、功虧一簣。

第三,要把招攬和培養人才放在很高的層面。興辦洋務就要有大量精通不同領域的人才,探礦的、採煤的、煉鐵的、鍊鋼的、通譯的等等,不一而足。

目前湖廣並不具備這樣的條件,所以一方面我們應該招攬各地人才為己用,特別是那些留洋歸國的學子。另一方面,我們要建立學校來培養各種專門人才。

教育為國家之本,只有教育體系打造好,未來才會有源源不斷的人才湧現,那麼我們興建鐵路的大計總有一天能夠成功。

這是百年大計,又是香帥您最擅長的領域,宜早不宜遲。我建議您一到湖廣接任就開始籌劃辦學事宜。

第四,移花接木,想辦法把在廣東興辦的一些基礎工業移到湖廣。我們前幾年已經在廣東打造了一些工業基礎,如果能夠跟李翰章商量一下把廣東的鐵廠等工業移到湖北,那我們就不是完全白手起家。

這件事看起來有些難處,但是只要認真謀劃還是有機會的。

首先,香帥您要獲得李合肥(李鴻章)的真正支持,讓他也幫忙說服李翰章。

其次,您前面留給兩廣總督那麼多錢作為鋪墊,李翰章是欠您一個大人情的,這正是「好刀用在刀刃上」的時候。

我看李翰章比較享受舒適的為官生涯,對到處折騰、興辦洋務沒什麼興趣,所以您只要好好地跟他捋一下思路,還是很有機會的。」

張之洞大喜,一件事的成功推動只要有了正確思路就好辦,其他的就看具體執行力。他馬上雷厲風行地寫奏摺造勢,然後跟李鴻章寫了一封很長的信全面地闡述自己的想法,希望獲得李鴻章的支持。

暗度陳倉 奕劻相助

張之洞到任湖廣總督(地位大致相當於今天的湖南、湖北省委書記兼兩湖大軍區司令)後,意氣風發地描繪宏偉藍圖,並躊躇滿志地寫了一副對聯掛在自己的督署大堂(大會議室),以鞭策屬下官員:「西通巴蜀,南控荊襄,中有九江合流,形勝無雙,楚尾吳頭一都會;內修政治,外治兵戎,兼司四裔交涉,師資不遠,林前胡後兩文忠。」

李鴻章果然回信大加讚賞張之洞在湖廣地區興辦洋務的思路,並且表示將說服李翰章把紡織廠從兩廣搬到湖北。

但是,鐵廠、槍炮廠等的搬遷卻是「茲事體大,涉及複雜,要從長計議。」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李鴻章認為張之洞的思路很有價值,準備挪為己用。

此時,他正在跟哥哥李翰章謀劃把廣州的槍炮廠等移到天津,自己打造工業體系,以進一步增強「淮系」和「北洋系」對國家事務的掌控力。

張之洞在京城還是有一些關係的,信息比較靈通,所以他聽到了一些風聲。同時,朝廷的總理海軍大臣奕劻怕李鴻章代表的「淮系」以後掌握的資源太多,勢力難以遏制,就暗中把消息透露給張之洞,並大力慫恿他跟李鴻章爭奪。

他暗示張之洞——「你大膽去搞,我將發動所有的力量和資源全力支持你。」

張之洞聞訊大吃一驚,瞬間火了,難道自己的桃子被兩廣總督李翰章摘了一次,直隸總督李鴻章還要再摘一次?你們兄弟這樣也太欺負人了!

於是,張之洞在趙鳳昌等人的協助下緊鑼密鼓地全力運作,把湖北地域的重要性以及具有興辦鐵廠的各種有利條件等說得天花亂墜。再加上躲在背後的奕劻等人暗中相助,張之洞小贏了李鴻章一局。

從此,張之洞在湖北開始了中國重工業的拓荒之路,這也奠定了他未來成為洋務領袖的重要基礎。

但是,還沒等張之洞把笑得合不攏的嘴閉上,麻煩就來了。李鴻章作為當時的政壇一流人物,吃了這個暗虧不可能沒有動作。

不久後,李鴻章借口關東事務緊急,上奏摺請修關東鐵路(從天津到山海關,並延續到東北),而對盧漢鐵路(北平到漢口)則建議改為緩修。

因此,盧漢鐵路的每年撥款由200萬兩(大致相當於現在的20億元)變為20萬兩(大致相當於現在的2億元),縮水百分之九十,其他的錢各省自籌。

而奕劻前面所謂的「鼎力支持」也完全變成空頭支票——奕劻只對李鴻章在這次爭鬥中失敗感興趣,對支持張之洞興辦洋務則興趣寥寥。

把這件事轉化成現在的語言就是這樣——項目立項前是這個模式:「我很看好你的項目,你大膽地去搞,需要什麼資源我全力支持。錢更不是問題。只要你的項目正式運行,我先投一個億,後面還有源源不斷的資金進來。錢方面的事你都不要操心,絕對沒問題。」

項目立項後馬上變為另一種模式——「這個項目確實很有價值,它的遠大前景我是絕不懷疑的。但是,對於一個前期巨大投入的項目我們還是要謹慎一點,寧願緩步慢行,以確保風險可控。

再說,我最近的資金周轉也稍稍有點困難,要不我們先投100萬試一下?等到項目的把握更大一些,我的現金流稍微緩解一下,再不斷加大投入。你放心,只要開了個好頭,後面我一定會持續地投入新的支持。」

一句話,用一個更高大上的理由把你的項目資金挪用了,讓你自籌資金。另外,重要合作夥伴不是很靠譜,忽悠了你一下。但是,此時的張之洞已經沒有退路,前期這件事投入很多,於公於私都不可能半途而廢。

張之洞的壓力很大,感覺困難重重,夜不能寐。所以,他就到衙門附近的「胡文忠公祠」靜靜地思考一下。

這基本已經成為張之洞緩解壓力的辦法,每當壓力很大或是什麼大事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他就會到恩師胡林翼的祭祠獨自靜靜地思索。也許是他想獲得恩師冥冥之中的力量來對抗壓力,也許是想恩師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麼處理,以獲得靈感。

這一天,張之洞又到「胡文忠公祠」靜思。突然,一個屬下小吏來報告說盛宣懷上門求見,說有要事相商。

(篇幅所限,留待後述)

下期導讀:

張之洞在「東南互保」等事件中有怎樣的表現?他的首席智囊趙鳳昌為什麼會被稱為「山中宰相」、「民國諸葛」?

請看下期文章《洋務先驅,胡林翼的得意高徒張之洞(終結篇)》

鑒於往事,資以治道。這裡是南山煮酒,歡迎你的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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