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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殤——噶爾欽陵的終極之戰【一】

引子

公元696年,大周帝國的西北邊疆重鎮洮州,也就是現在甘肅省甘南州的臨潭,兩支數量龐大的人馬正在對峙,一支是原來的唐軍也就是現在的周軍,另一支則是他們多年的死敵,強悍的吐蕃軍團。

這一年,大周女皇武則天有過不只一個年號,她在萬歲登封元年農曆三月十六丁巳(公元696年4月22日)改元為萬歲通天,而戰爭恰恰發生在進行這次年號變更的農曆三月,因此關於此戰的具體時間,不同的史書就有了不同的記載。

唐軍的統帥是兩位六十多歲的老將,他倆地位尊貴,都是帝國宰相,也都是名噪一時的名將。其中的一位,為同鳳閣鸞台三品、肅邊道行軍大總管王孝傑——武周篡唐後,將原來李唐的宰相機構中書省和門下省成了女性氣息很濃的名字,一個改叫鳳閣另一個改叫鸞台,因而,宰相委員會成員即同中書門下三品,便改稱為同鳳閣鸞台三品。

唐軍另一位統帥,則是以成語「唾面自乾」而著名的婁師德,他官至左肅政御史大夫「知政事」——政事堂原本是唐朝宰相議事的地方,後來也成為宰相委員會的代稱,其成員稱為「參知政事」或「知政事」。

唐軍對面,那支吐蕃軍團的統帥,也是六十來歲,此人名叫噶爾欽陵,他的頭銜是吐蕃帝國的「大論」——「論」在藏語中是「大臣」的意思,後來西藏地方政府的「噶倫」就是由此而來,吐蕃的「論」相當於部長級高官或唐朝的尚書,「大論」就是部長會議主席或帝國首相。

我們知道,「吐蕃」是藏人的祖先在青藏高原建立的一個奴隸制王朝,存在時間大致相當於中原的唐朝,吐蕃人曾與唐人進行著經年累月的戰爭,其中包括好幾場足以載入世界軍事史的著名戰役,洮州之戰便是之一。

大戰前夕,彼此間早就是老相識的唐軍主帥王孝傑給吐蕃主帥欽陵去了一封信,這封信的內容在唐朝史料中沒有任何記載,但幸運的是,吐蕃史官十分精確地記述了該信的內容,從而讓我們有機會對那場戰役一窺端倪,歷史將為此而感謝他們。

吐蕃人記載的這些內容經過多次抄寫流轉,其中的一份抄本保存在敦煌.中唐時,吐蕃人曾佔領了整個河西走廊,其中也包括敦煌,他們統治那裡將近一個世紀之久,因而敦煌的石窟中保留了許多吐蕃時期撰寫的古藏文歷史文獻,它們被統稱為「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不過可惜的是,它們於1907年~1908年間被英國人斯坦因和法國人伯希和先後盜運國外,分別藏於英法兩國。

按照吐蕃史官的記載,除了信以外,王孝傑還贈給欽陵一袋粟米粒和一袋蔓菁籽,信中這樣寫道:

「吐蕃的軍旅像成群的猛虎,如列隊的氂牛,

可是算一下我的人馬也不比你少。

諺語說得好:量顱縫帽,量足縫靴,

吐蕃能夠聚集如此大軍,可我軍的數量也足以應對。

如果細喉嚨都能容納,難道大肚子會裝不下嗎?

我們如同天上降下來轟擊岩石的霹靂,

你們的岩石再大又有什麼用呢?」

王將軍無疑是在勸說對方識些時務,早點撤軍。至於粟米粒和蔓菁籽,大概是代表己方數量眾多吧。

欽陵並沒有被嚇倒,他很快回了一封信,內容針鋒相對:

「你們只會動嘴皮子,還說什麼數量多寡!

小鳥再多也是鷹隼的食物,游魚再多也是水獺的點心,

麋鹿角雖多卻沒什麼用處,氂牛角雖短卻能爭強好勝。

松樹生長百年,一個斧頭就足以伐倒。

江河縱然寬闊,牛皮小舟卻輕鬆渡過。

青稞雖然長滿大壩,但進入一盤水磨就變成了粉。

星斗儘管布滿天空,一輪紅日之光就使之黯然失色。

山谷川口一星火焰,就足以燒光所有果木。

一股泉源爆發山洪,足以能沖走所有的山林。

滿地土塊之中,如果讓一塊石頭在上面滾動,請看是那石頭破碎?還是土塊破碎?

請看在大壩上面,一背乾草與篾片放在一起,是草先腐朽?還是竹子先腐?

請問一個銅缸里放進一瓢鹽,你嘗到的是水的味道呢?還是鹽的味道?

雷聲大的霹靂沒多少能耐,只能靠響聲嚇唬四周,你們的軍隊其實就像水面上的蠅群,為數雖多卻難於指揮,和那山頭的雲煙沒什麼兩樣,對於人無足輕重。

對付你們,我的士兵豈不是就像鐮刀割草一樣容易嗎?

氂牛那麼大,箭頭那麼小,可射中了難道不能致命嗎?」

受此奚落,王將軍自然不會甘心,於是回信:

「小小的鳥蛋,上面壓著大山,它能挺得住嗎?

微弱的火苗,遭遇大海的波濤,豈有不滅的道理?」

但欽陵的答覆卻更加氣勢磅礴:

「山的巔峰是岩石,岩石之上是大樹,大樹梢頭是鳥巢,鳥巢之中才是卵。

山如果不坍塌,岩石就不會垮,岩石不跨大樹就不斷,大樹不斷則鳥巢就不會倒,鳥巢不倒則鳥蛋就不會碎。你說山能壓碎卵,莫非是這樣壓嗎?

火在山上燃燒,水卻流在谷中,連山腰都到不了,怎麼能熄滅火苗?

我們吐蕃的悉補野王族像天上的日頭,你們的唐朝皇帝則如月亮一般,儘管同樣是君主,然而對於天下,日月光芒所照耀的範圍,相差的難道不多嗎?

至於大小之類的言辭,咱們就不必較量了吧。大海中游著巨大的鯨魚,可是突然天降霹靂,立刻把鯨魚殺死在水裡,雷電這兩種東西一旦降臨,即使比岩石還堅硬也會粉身碎骨。

我們吐蕃的神聖贊普,與蒼天共同籠罩著大地。雪域之中,大無過於蘇毗國王末.計芒,他深藏在九層地表之下,贊普卻能擒而殺之。

看了上面這些,關於大小優劣,咱們難道還有比試的必要嗎?」

要知道王孝傑可是大唐當時一等一的名將,就在四年之前的長壽元年(公元692年),他在西域大破西突厥與吐蕃聯軍,當年十月,唐軍光復了被吐蕃人佔領的安西四鎮。兩年後的延載元年(公元694年),吐蕃與西突厥再次聯兵進犯西域,卻又再次大敗於王孝傑之手。

王孝傑主持的這幾次對外戰役,算得上武則天時期取得的最大軍事勝利,女皇大喜過望,高調錶彰自己的這位傑出軍事統帥:「今故土盡復,孝傑功也!」

這樣一位軍功赫赫的名將,此時怎麼會如此低調,一而再地磨破嘴皮子勸降?更何況,唐軍佔據主場優勢,數量也超過敵人,這麼低聲下氣自取其辱地求人家投降,恐怕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唐軍主將對吐蕃統帥極為忌憚,對取勝根本沒有信心。

這又是為什麼呢?一切,都要從頭說起。

一、亞細亞的烏雲

高宗至玄宗前期,大唐的文壇群星璀璨,除了著名的「初唐四傑」外,還有一對以「燕許大手筆」而聞名天下的文化人,他們就是被封為燕國公的張說和襲封許國公的蘇頲,兩人並稱文章聖手,又因其姓氏而被時人稱為「蘇張」,唐代著名詩人元稹甚至在其詩歌《代典江老卜百韻》中將他們與流芳千古的李杜並提,詩云:「李杜詩篇敵,蘇張筆力勻。」

蘇張二人都主張「崇雅黜浮」,即講究實用,重視風骨,以矯正陳、隋以來的浮麗風氣,其中的蘇頲非常擅長公文寫作,甚至能將政府詔令寫得自成文體,連皇帝也愛不釋手並要求專門保留其原稿;而另一位大手筆張說則尤其長於碑誌,撰寫的碑文形式嚴整,典雅宏麗,顯示了格調雄渾、氣勢恢弘的盛世氣象。

在一直流傳至今的《張說之文集》——其意並非「張說的文集」,而是因張說字「說之」而得名——卷十七中就保存著這麼一篇碑文,名為《撥川郡王碑》,其文筆一如既往的恢弘壯麗氣勢磅礴,這裡不過多討論其文學方面的成就。

我們知道,唐宋封王的名號一般都附帶地名,但奇怪的是,唐朝並沒有「拔川」這個地方,而且,碑文中的這位已故的拔川郡王有一個古怪的名字——論弓仁,也就是說他的姓氏是古怪的「論」。

按照碑文的內容,碑主人論弓仁逝世於唐玄宗開元十一年也就是公元723年,時任位高權重的朔方節度副大使,他生前的爵位已經是酒泉郡開國公,死後更被朝廷贈予拔川郡王。

從歷史記載來看,唐初的封王標準十分嚴苛,除了李、武兩家宗室外,異姓封王者可謂鳳毛麟角,遠非天寶以後親王滿地走、郡王多如狗般的泛濫封爵可比,那這位明顯是外姓的論弓仁究竟何德何能,竟然能列身連功高蓋世的李衛公、李英公也無法奢望的王爵之中呢?

人們進一步研究後發現了更令人吃驚的情況,這位碑主人並不是唐人,光這點其實並不奇怪,大唐是一個開放包容的社會,阿史那社爾、黑齒常之、哥舒翰、高仙芝甚至安祿山等,都是外族在朝為官,但論弓仁的出身卻還是讓人大跌眼睛,因為他竟來自大唐的百年死敵——吐蕃!

彷彿嫌這些料還不夠猛似的,碑文中還寫道:「撥川王論弓仁者,源出於疋末城,吐蕃贊普之王族也。曾祖贊、祖尊、父陵,代相蕃國,號為東贊。」解讀後的結果讓人無比震驚,碑主人竟然出身於曾執掌吐蕃朝政的噶爾家族,碑文中的「曾祖贊」就是祿東贊。

「祿東贊」是唐人給他的名字,其藏語本名為噶爾.東贊域松。在吐蕃最偉大的贊普松贊干布時期,祿東贊是贊普(即國王)之下的頭號人物,長期擔任著相當於首相的「大論」,在松贊干布統一青藏高原的戰爭中出謀劃策,起到了關鍵作用。史載,就在一場重大的勝利之後,藏王松贊干布興奮異常,在慶功宴會上他自充麥霸,引吭高歌:

「啊!若問王者是何名?

乃是赤松贊。

若問臣者是何名?

乃是東贊域松。

……

我等君與臣,

君不拋棄臣,

君若拋棄臣,

則宜守天邊;

臣若背棄君,

則當受懲處!」

我們已經可以肯定,論弓仁就是來自於祿東贊的噶爾家族。「噶爾」這個詞在不同的漢文史書中有不同的表示形式即「薛」或「蒆」,比如《舊唐書》記為「蒆」,《新唐書》作「薛」,而《通典》復作「薛」;《會要》則又作「蒆」。

關於噶爾家族的起源,歷來說法不一。

一說如碑文中標明噶爾家族「出於吐蕃贊普王族」。這一說法或出有因,因為這一權勢顯赫的家族從來不與王室互通婚姻,從避免近親或同族婚配的角度來講,似乎可以作為旁證。但其為王室一支,藏文諸書都沒有記載,反而是漢文史書有所涉及,比如《資治通鑒》里記載:「吐蕃俗不言姓,王族皆曰論。」

但這個記載是不正確的,後來的研究發現,吐蕃上層社會其實相當重視族姓,各貴族都有自己的姓氏,如娘氏、衛氏、蔡邦氏等等。所謂「論」即大臣之意,並非指王族,吐蕃王族只有王室悉補野氏族一家,其他氏族皆不能稱王。也就是說,論弓仁的姓氏「論」只能說他是出身於吐蕃大臣,並不能證明該家族來自王族。

另一種說法認為噶爾家族出自蘇毗,它是拉薩河流域的一個割據政權。松贊干布的父王囊日松贊攻滅蘇毗後,常駐蘇毗故都輾噶爾,為了防止娘氏、韋氏、蔡邦氏等豪強大族勢力做大以保持政治上的平衡,贊普遂刻意物色和培植原來地位較低、同諸大望族存在一定矛盾的當地土著力量,一個不怎麼顯眼的輾噶爾當地小豪強——噶爾家族於是幸運中選。

這一家族原是蘇毗國王的家臣之一,按照吐蕃歷史文書的記錄,它發跡於「蔑布一個小山谷里」,既屬於有一定影響力的土著勢力,又不如娘氏、韋氏等聲望顯赫。因此,當權勢顯赫的前任大論(即吐蕃群臣的首腦,一般譯為『大相』)蒙赤多日芒策去職以後,囊日松贊就讓該家族出身的噶爾赤扎孜門繼任為第二任大相。

據說這位赤扎孜門其人「賢明、果斷、剛直」,而且還有一個獨特的本事——能夠猜到別人的心事,按照敦煌保存的吐蕃歷史文書推測,他可能有相當深的心理學造詣或察言觀色能力,文書中寫道:「有三賓客結伴同行,彼能知第一人所想何事,第二人所想何事,第三人所想何事。後,問諸三友人,真耶?偽耶?此三人心中所思,口中所言,竟與赤扎孜門所言一一應驗」。由赤扎孜門開始,在吐蕃歷史上發生重大影響的噶爾家族陸續入相吐蕃宮廷。

到了囊日松贊的兒子松贊干布的時候,噶爾家族的首領噶爾.東贊域松——即漢文史書中所稱的「祿東贊」——成為了藏王的智囊,協助藏王謀劃統一雪域高原的偉業,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連漢文史書中對祿東贊的能力也讚不絕口,說他「性明毅嚴重,講兵訓師,雅有節制,吐蕃之並諸羌,雄霸本土,多其謀也」。

在松贊干布迎娶文成公主的過程中,祿東贊也發揮了重要作用,他是吐蕃派往大唐求親的特使,藏王派地位如此重要的人物朝見唐太宗,對婚事不可謂不重視。在此之前,吐蕃與大唐曾在後者的邊境松州也就是今天四川阿壩州的松潘打過一仗,雙方平分秋色,最後締結了和約。太宗皇帝已經了解了這個青藏高原新興政權的強大實力,也從吐蕃派遣第二號人物親自來求親中感受到了對方的誠意,遂欣然允婚。

於是,一個即將遠嫁西藏的大唐宗室少女就這樣出現在歷史舞台上,但讓人遺憾的是,她的名字、生年均不詳,親生父母亦不知為何人,人們多懷疑她是太宗族弟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兒,而在後來漢藏兩族的史書上,則稱呼她為文成公主。

在西藏民間故事中,對於松贊干布派遣祿東贊求婚的這次事件,做了許多繪聲繪色的描寫,即使在後世喇嘛們撰寫的西藏正規史書中,關於文成公主進藏過程的記載,其藝術性和文學性都遠遠超過了史書應有的範疇。

比如,藏族史書上說,唐太宗於祿東贊抵長安求婚時,多方刁難,歧視尤深,但祿東贊均一一化解,至於唐太宗如何五難吐蕃使的故事,早已在西藏民間廣為流傳,感興趣的朋友自己去搜索,應該相當容易找到。

另外,據說祿東贊還給唐朝皇帝帶來了藏王松贊干布幾封充滿威脅性的書信,每當他解答了唐朝皇帝的一個刁難,就讓皇帝打開一封,裡面不但準確預見了皇帝出的難題,而且每封信的結尾處都揚言「要是這樣做了你還不許嫁公主,我就要派遣神變大軍前來,殺死你,劫回公主,摧毀你所有的城市!」

藏史繼續寫道,後來,在吐蕃使者解決了所有難題後,唐太宗不得不按約定同意出嫁公主,但為防止祿東贊再使損招,確保公主安全抵蕃完婚,皇帝讓公主的隊伍先行出發,扣留祿東贊為人質達三四個月之久。但狡猾的祿東贊在遭扣留期間,卻繼續大冒壞水愚弄唐朝皇帝,訛其將一切續綢焚燒,屠殺豬羊,焚毀一切山林,煎炒種子播於田中,致全無谷實,使漢地福運為之衰減,並趁間逃亡,在公主一行人出發五個月後,追上了她們,然後一起返抵吐蕃。

尤其有趣的是,西藏民間還流傳一種說法,說祿東贊在護送文成公主的漫長旅途中寂寞難耐,遂設法引誘了文成公主,兩人一路乾柴烈火,甚至還生了一個女兒……

不過,後世學者們多對此不以為然,認為「這純為藏中僧侶,於苦讀佛經、辯經之餘,攬史自娛,所作之無聊趣談,純戲謔之語,此正合藏人好開玩笑的本性。也可能是誤會祿東贊所娶的琅邪長公主外孫女段氏為文成公主,因藏人翻譯漢文史料,常會有誤解文意而錯譯者,因而指鹿為馬。」也就是說,這些內容多是古代喇嘛們吃飽了沒事幹,念經之餘窮極無聊時的臆想之作。

公元649年7月10日,大唐帝國的西京長安,李世民大帝與世長辭。按照兩唐書的記載,在唐朝新天子高宗剛剛即位的這段時間裡,他名義上的姐夫松贊干布表現得相當仗義。藏王不僅派人在已故老丈人的陵墓前獻上十五種金銀珠寶祭奠,而且還親自給實際執掌大唐政務的宰相長孫無忌寫信,信中承諾「天子即位,下有不忠者願勒兵赴國共討之」。

而唐朝也禮尚往來,下詔冊封他為駙馬都尉,西海郡王,對此松贊干布欣然接受,並對唐廷隨後再次加封的「賓王」(也有史料作『寶王』)名號以及雜色綢緞三千段等賞賜也都統統笑納。

在這裡,唐朝明顯將吐蕃當作帝國治下的眾多藩屬之一,但松贊干布對這種待遇卻似乎相當高興,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反感。藏王並非自甘墮落,而是因為自己在這種來往中實在是獲利非淺,大唐先進的科學技術的大量引入,對整個西藏生產力的改進和提高起到了相當關鍵的作用。

文成公主進藏,給吐蕃帶去的不僅有價值不菲的嫁妝,還有大唐先進的生產技術和規章制度,據後代西藏史籍《柱間遺教》的記載,有績羅綢緞等衣物、金銀首飾及釋迎牟尼佛像、大史集、二百六十經論文典、烹調食品法三百六十、配製飲料法多種、堅甲利兵三百六十、經史論集十四部、詞藏、詞庫、詞變、修身論著、放牧增殖法、數碼與歷算。中原占卜經典三百卷、善惡寶鑒、工藝技術六十整、治療四百零四種病的醫藥、百種驗方、五種針灸醫術、四種炮製藥物法和經部、續部佛經等。隨同公主進藏的隨從,除了公主奶媽一家、官屬及其家屬、若干侍女和衛士等,更有許多製造日用必需品的工匠和廚役,總之專業人士的數量相當可觀。

但吐蕃的師父卻又不只大唐一個,藏王松贊干布及其臣僚們像海綿般如饑似渴,從當時已知的世界各處虛心吸收關於政治經典、經濟策略、文化理論、工藝技術、法律法規、生產種植等各種先進知識,充分體現了一個民族由少年走向青年時那種蓬勃向上的活力,藏文史書《賢者喜宴》中這樣寫道:

「從東方漢地和木稚,

引進工藝歷算書籍;

從南方白色的印度,

翻譯佛陀正法經典;

從西方粟特尼泊爾,

開享用財物的礦藏;

從北方霍爾和回紇,

獲得法律事業典範;

統治四方的勇武之王,

各種財富源源而入……」

公元650年,吐蕃王松贊干布在國都邏些(現西藏拉薩)病逝。據後來的藏族史書記載,藏曆鐵狗年,松贊干佈於宮中偶染風寒,起初只是傷風感冒,最後竟然發燒不止,直至不幸去世。在負責葬禮的吐蕃大相噶爾.東贊域松要求下,專業技師們以檀香木水塗滿松贊干布的遺體以便防腐。人們給已故的贊普國王穿上帛絹綾衣,扶坐在虎皮座上,然後用馬車拉到西藏山南的雅隆香波雪山之側,安葬在松贊干布的祖先們也就是吐蕃歷代先王的長眠之地。

松贊干布走了,身後留下一個面積超過兩百萬平方公里的龐大王國,儘管貧瘠的青藏高原上雪水依舊奔流,但它們已無法約束吐蕃騎兵踏向四方的鐵蹄:

在東方,吐蕃的勢力已逼近四川盆地邊緣的唐朝松州,青海的吐谷渾汗國節節敗退,直至退入唐軍保護的河隴地區,大唐與吐蕃這對曾經的翁婿之間,一場激烈衝突已經越來越無法避免。但可怕的是,女婿對丈人的家底了如指掌,而丈人對女婿的伎倆卻一竅不通……

在西方,吐蕃早已吞併阿里的象雄王國,勢力滲透到克什米爾地區和帕米爾高原,阿富汗北部的吐火羅和富庶的印度河流域已經近在眼前……

在南方,儘管借著幫助王玄策的名義佔領了中天竺,但來自高寒地帶的吐蕃軍團無法忍受當地炎熱的氣候,不得不撤回休整。不過天竺北部的蒂爾湖地區卻被併入了吐蕃的版圖,從而建立了一個今後繼續南進的穩固橋頭堡……

在北方,通過協同唐軍攻佔龜茲,吐蕃打通了青藏高原北下新疆的道路,同時還可以通過帕米爾高原向西域調動兵員,為此後吐蕃與唐朝、阿拉伯帝國在中亞的連年爭霸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青藏高原之外,一個嶄新的天地正在向這些藏族武士招手,而之所以能窺到這片天地,人們認為多要歸功於松贊干布,這樣一個王者,即使僅僅享年三十四歲,他也已今生無憾!

史載他逝世時已沒有活著的兒子,只能讓年幼的孫子芒松芒贊(漢文史書作乞黎撥布)即位,吐蕃國政從此由大論噶爾.東贊域松掌握。

隨著李世民和松贊干布這一對名義上的翁婿君主相繼離世,唐蕃之間在文成公主進藏後長達十年的蜜月結束了,二者的關係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戰爭和陰謀間充斥著波譎雲詭的動蕩。

祿東贊執掌吐蕃朝政後,在內政方面成績斐然,他制訂法律、定稅賦、分庸桂(『庸桂』指武士階層,其中『庸』指隨軍奴戶)、查戶口、立丁冊,被譽為吐蕃史上一代名相。不過,儘管這位漢文史書稱做祿東贊的東贊域松,早在松贊干布生前就以智囊著稱,但他一直以來都只是謀士而非謀主,因此掌權後迫切需要立威服眾,而能最快積累起巨大聲望的途徑,無疑就是赫赫軍功。

當時,唐朝憑藉貞觀之治打下的堅實基礎,東擊高麗西破突厥,並已經成為中亞草原的霸主,勢力一直推展到烏茲別克的烏滸水(即阿姆河)流域。按照敦煌保存的吐蕃歷史文書記載,連吐蕃人自己也承認,「彼時,唐朝國威遠震,北境突厥亦歸聚於唐,直至大食國以下均為唐廷轄土」。

而當時吐蕃的情況卻比較糟糕,贊普去世,新主幼弱,亂事迭興,原已臣屬吐蕃的白蘭(為羌人一支,活動在今青海南部及四川西部地區)又發生叛亂,吐蕃的實際掌權者祿東贊被迫全力對內,無暇向外擴張。因此,吐蕃對唐關係依舊維持著當年恭順女婿的原狀,往來相當殷勤,直到顯慶三年(公元658年)那件不愉快事件的發生。

這一年,鑒於藏王芒松芒贊已經成人,吐蕃王廷遂派遣使者攜帶珍貴禮物向大唐求婚,希望仿效松贊干布與文成公主的先例,再次為贊普迎娶一位唐朝公主。但是,高宗皇帝輕率地回絕了贊普的求婚,讓敏感的吐蕃人又一次感覺遭到了大唐的羞辱。

此前,吐蕃軍隊在祿東贊的指揮下,已經平定了白蘭人的反叛,並乘勝一直推進到青海河源地帶,唐朝認為已經對自己的西部邊境構成了相當大的潛在威脅,另外,吐蕃鐵騎當年協助唐軍攻佔西域龜茲後並沒有撤回,而是一直駐紮在昆崙山以北,這更加引起了唐朝的不滿,高宗皇帝此時拒絕這門婚事,也許並不只為了羞辱對方,可高傲的天可汗卻沒有對吐蕃做出任何解釋。

不管怎麼說,這次拒婚事件標誌著雙方蜜月關係的正式破裂。此後,憤怒的吐蕃人開始對大唐及其附庸吐谷渾頻頻主動攻擊,正在鼎盛的大唐當然以牙還牙,雙方的火氣也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

最後,在薛仁貴指揮的這場血腥的大非川戰役中,唐蕃之間積累了十多年的怨念終於全面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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