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馬拉松式的悲劇
來自專欄英語文學碎碎念
如果說余華的《活著》是百米衝刺式的悲劇,那莫泊桑的《一生》就是馬拉松式的悲劇。
《活著》中,慘劇排著隊向福貴拍打而來,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讀者邊讀邊感慨「真慘」「活著還有什麼勁啊?」《一生》中的慘劇也不少,主人公雅娜(Jeanne)是男爵家的千金,從修道院歸來後,她對未來充滿憧憬,但等待她的,卻是一次次幻滅:丈夫於連(Julien)的出軌、侍女蘿莎莉(Rosalie)的背叛、母親的偷情、女兒的早產夭折,以及兒子保爾(Paul)的浪蕩。
細數雅娜的遭遇,也令人喘不過氣,那為何稱《一生》為馬拉松式的悲劇呢?福貴的遭遇,同百米衝刺一般,毫無休息的餘地;雅娜的人生,則有喘息的機會,除過幻滅的痛苦外,她的人生也不乏幸福的時光:同父母一起在城堡邊的樹林漫步;同新郎在前往科西嘉的游輪上看海豚;同兒子一起在花園裡把玩園藝。多數讀者閱讀《活著》的時候,會同情福貴的遭遇,慨嘆命運的無情,但由於福貴的經歷過於沉重,《活著》的敘述過於疾風驟雨,他們難以將福貴的人生同自己的經歷聯繫在一起。《一生》就不同了,雅娜的一生悲喜參半,她的憧憬、幻想、幸福、失望、絕望,統統交織在一起,敘事有快有慢,情緒有高有低,在這馬拉松式的悲劇面前,讀者更容易嗅到自己生活的氣息,從而思考人生的意義。
小說尾聲,雅娜總說自己命苦,蘿莎莉反駁道,「想想那些起早貪黑的人吧,他們天天為麵包而奔波,相比之下,你的苦算什麼呀?」小說以蘿莎莉的話語作結:「生活既沒我們想的那麼好,也沒我們想的那麼糟。」每個人都要經歷悲歡離合,雅娜為何總是顧影自憐,說自己命苦呢?
雅娜的宿命論觀點,要從婚禮說起。新婚之夜,她經歷了第一次幻滅,她不明白,那個英俊瀟洒、溫柔體貼的男爵於連,為何要如此對待自己。顯然,她的父母從未給她講述過性。她在修道院長大,回家後,也一直在父母精心維護的溫室中生活,她的腳步,從未丈量過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婚後,她被迫走出了溫室,社會的陰影,張牙舞爪地向她襲來,將她的憧憬、幻想一一撕碎。她痛苦的一大源頭,就是她過於天真,缺少對人性複雜的認知。作為基督徒,她理應知道人性是擺脫不了七宗罪的,包括她自己。得知保羅情婦離世後,她暗自竊喜。她一直以來所厭惡、否認、躲避的陰暗面,也存在於她內心的某個角落。略帶諷刺意義的是,兒子出走,父親離世後,過來照顧她的,竟是當年背叛她的蘿莎莉,這或許就是人性最好的註腳。
雅娜時常覺得生活無法接受,與她父母的教育方式脫不了干係,她習慣了父母精心準備的溫室,待她成人後,她永遠無法接納生活的真相:光明與陰暗並存於社會,善良與邪惡並存於人性。後來雅娜對待保羅,也是將他放在溫室里,這一教育模式與他後期的墮落密不可分。相較於雅娜,她的丈夫於連道德水準低劣,為人吝嗇,婚前婚後兩個樣,還經常偷情。但不可否認,他更了解生活,他拮据的經濟狀況讓他變得十分務實,他會糾結於小費給多少,當雅娜想生二胎的時候,他會說養不起。如果他沒有墜崖身亡的話,保羅或許會接受更實在的教育,他吝嗇的父親絕不會允許他揮霍家產。可以說,正是雅娜的縱容與天真,讓保羅越走越偏。
除過過於天真為,雅娜的痛苦也與她不善於獨處有關。小說結尾,心如死灰的雅娜看著懷中的孫女,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家庭的新生命將帶給她快樂,但這絕非皆大歡喜的結局,雅娜依舊是先前的雅娜,她的一切情緒,依舊圍繞著他人在轉。縱觀整部小說,她的喜怒哀樂,均是取決於他者:父母、丈夫、妻子、兒子、蘿莎莉、神父等。她雖然時常一個人坐在壁爐前,但她從未擁有獨處的能力,她不知如何同自己相處,她從未嘗試走進或豐富自己的精神世界。伍爾夫有一本題為《一間自己的屋子》(A Room of One』s Own)的小說,女性唯有擁有自己的屋子,方有獨立思考的空間。雅娜有自己的城堡、別墅,但她從未以此為契機,同自己的靈魂對話。她一個人的時候,只會覺得世界、命運遺棄了自己。
如果有一天,獨坐在壁爐前的雅娜想讀書的話,塞涅卡的書信(Seneca,Letters from a Stoic)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這本書會告訴她:不要寄希望於運氣、機會,它只會讓你碰更多的壁;你可以渴望友誼,但沒了友誼,你也要能過得下去。當然,她並不會去讀這樣的作品,她的一切,都會聚焦在孫女身上,但願這次,幻滅可以來得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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