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巴托的空氣污染與政治變遷
來自專欄針尖
蒙古人開始在位於烏蘭巴托市中心的蘇赫巴托廣場進行遊行示威,喊著「我們無法呼吸」的口號,抗議空氣污染。示威者還給城市的幾座雕塑帶上了口罩。
作者/Christian Sorace (薩落旗)
翻譯/柳楠
烏蘭巴托在蒙古語中的意思是「紅色英雄」,但是這個名字博大精深的淵源如今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烏蘭巴托讓人難以忘記更難以置信的空氣污染,尤其是在冬天,氣溫降到零下40度以下的時候。在幾乎所有的報道中,蒙古首都嚴重污染的根源都被歸咎於帳篷地區;這些帳篷地區遠離市區的基礎設施,在凜冽的寒冬里,人們主要依靠燃燒劣質的煤炭來取暖。因為附近的山河阻擋住了來自這個地區最貧困的居民燒火產生的煙霧,一座曾經被認為是「社會主義進步的典範」的城市如今被描述為「危機纏身,前景渺茫」。這種現狀突出表現在大眾傳媒中的井號標籤「為烏蘭巴托祈禱」。
談論烏蘭巴托的時候,危機是最主要的語域。在2017年1月11日的一場新聞發布會上,蒙古的時任總統額勒貝格道爾吉提出了具有爭議性的警告:「污染已經達到了會導致死產的程度。如果這都不算是災難性的危機,那什麼才算?住在烏蘭巴托已經變得很危險。烏蘭巴托已經變成了一座毫無前景的廢城。」
許多當地的居民回應著這種前途渺茫的情緒;這種負面情緒隨著他們對政治家們承諾與日俱增的不信任而加劇,進而開始削弱他們對蒙古民主體制抱有的信念。蒙古人已經開始在位於烏蘭巴托市中心的蘇赫巴托廣場進行遊行示威,喊著「我們無法呼吸」的口號,抗議空氣污染;正如Chisato Fukuda所指出的,這個口號也傳達出「我們極度不滿」的信息。當我2017年1月在烏蘭巴托的時候,示威者給城市的幾座雕塑帶上口罩,這些雕塑包括1954年至1984年在任的社會主義領導人澤登巴爾,和在1998年被刺殺但受民眾仰慕的民主人士Sanjaasurengiin Zorig。也許只有列寧的雕塑還可以繼續呼吸新鮮空氣,這座雕塑在2012年由烏蘭巴托市區移到了特勒吉國家公園一座四星級酒店的庭院中。
隨著烏蘭巴托的未來籠罩在煙霧之中,許多年長的居民傷感地回憶著一座與過去不同的城市。一位在社會主義時期最後10年中長大的朋友這樣說道:「我的烏蘭巴托,那個我曾經成長玩耍的地方,永遠都不在了。」她不是唯一一個迷失的人。許多臉書的頁面都被專門用來展示社會主義時期烏蘭巴托的老照片,照片中的烏蘭巴托有乾淨的街道,現代化的建築,公園和敞開的空地。這種城市藝術遐想存在一個問題:它脫離了城市化的政治經濟條件。社會主義的烏蘭巴托建立在一種意識形態的幻想之上,這種幻想源於對公共空間和社區的不同構思。但是人們對於烏蘭巴托作為一種空間的懷舊之情幾乎沒有轉變為公開表達的對社會主義的渴求。
社會主義是否讓烏蘭巴托和蒙古變得更富裕的問題無處問答。外國媒體把烏蘭巴托的空氣污染描述為一場脫離政治和歷史背景的災難,而國內討論集中於找到可行的科技辦法來解決空氣污染的危機。社會主義政治基礎設施的崩潰帶來了放牧公社的解體,從草原到首都的移民,以及草場私有化導致的帳篷地區的擴大。然而,民主化和土地私有化的背景被忽視,滋生了一種孤立並指責帳篷地區是烏蘭巴托前途渺茫的原因的解讀。從這個角度看,社會主義的優勢在民主化的進程中消失了的可能性不會被考慮。
蒙古作為「民主綠洲」的象徵被保衛起來,阻止任何批判性的檢視;這種保護是通過禁止想像其它新的政治選擇來實現的。有關民主的爭論阻礙了一種未來,這種未來的輪廓也許並不清晰,但是它的必要性在當下難以承受的矛盾中可以體會得到。有沒有一種可能讓人們對以下的認知進行反思:在資本主義的民主體制下,也許並沒有太多的民主意味?正如Slavoj Z?iz?ek所提出的,自由選舉可能會違反我們的直覺,讓政府對來自社會運動的批評更加無動於衷,因為領導人可以這樣回應抗議者:「你們有什麼資格批評我們?我們是選舉出來的政府,我們可以做我們想做的任何事情!」。這並不是支持放棄選舉,而是支持政治和經濟生活的民主化。
烏托邦和反烏托邦在時間上的趨近體現在Nalaikh,這座距離烏蘭巴托35千米的衛星城中。Nalaikh的國有礦井始建於1922年,之後幾乎一直維持了整個社會主義時代,直到1990年因為一場毀滅性的甲烷氣體爆炸和蘇聯補貼的消失而倒閉。當我在2017年1月訪問Nalaikh的時候,當地的居民在城市周邊的煤渣堆里撿拾煤炭,他們的生存依賴於利用並銷售這些遺留的煤藏。來自Nalaikh的煤炭最終出現在烏蘭巴托的帳篷地區,燃燒後為冬天供暖,但這是以未來為代價的。
在Nalaikh被遺棄的社會主義歷史和不安定的當下之間是一個小型紀念館,紀念當地物種旱獺的消失。它們時刻保持警惕,預計有一天它們也會絕跡。相比之下,煤渣堆上撿拾煤炭的軀體似乎完全被繁重的生存勞動而消耗殆盡。兩幅圖片都發人深省。在迫切的存活之外,還有未來嗎?勞力的耗費究竟是為了什麼?這些問題讓人不安,因為我們沒有令人信服的答案。但是僅僅因為我們的政治辭彙匱乏,不足以激起信心,並不意味著烏蘭巴托的未來就應該被拋棄在當下的僵局之中。
本文受權譯自《Made in China》雜誌:http://www.chinoiresie.info/made-in-china-quarterly/標題為政見編輯所擬。
延伸閱讀
Caroline Humphrey, The Unmaking of Soviet Life: Everyday Economies After Socialism,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2.
Li Narangoa and Ole Bruun, editors, Mongols From Country to City: Floating Boundaries, Pastoralism and City Life in the Mongol Lands, NIAS Press, 2006.
David Sneath, "Reading the Signs by Lenins Light: Development, Divination, and Metonymic Fields in Mongolia," Ethnos 74.1 (2009):72-90.
Chisato Fukuda, "A Fight to Breathe," Medical Anthropology Quarterly 2017
http://medanthroquarterly.org/2017/03/29/a-fight-to-breathe/
http://weixin.qq.com/r/fjmguDDE-m2BrXTb92xs (二維碼自動識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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