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深深的彎腰 感動了職業路上的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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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匆匆趕到手術室，眼底還殘留著手術室外幾個形貌著急、滿面生活刻琢痕迹的中年男女的影子。手術室中幾位醫務人員圍著的手術台上，深綠色的手術鋪巾下只有輕微的隆起，這只是一個六歲的小患者，一個十分懂事的小女孩兒，忍受了近十個小時的疼痛，在悄悄哭泣的時候才被家人發現。幸運的是這個孩子雖然生活在重男輕女思想還比較盛行的村子裡，來自於家人的愛並沒有因為困難的家庭以及性別因素讓女孩兒的家長猶豫，發現孩子異常之後立即送孩子來到我們醫院。外科醫生檢查後考慮絞窄性疝需要立即手術治療，術中查看疝囊內容物可疑為左側附件組織，在溫鹽水熱敷的同時請婦產科醫師台上會診。

我上手術台後發現患兒左側附件因為嵌頓時間過長，已經缺血水腫壞死無法保留，需要切除。雖然十分遺憾，但是病情已經無力回天。我帶著一位台下的外科醫生出去和家人談話，同時開始填寫重大器官切除申請並電話彙報醫務科。這個地方對女性的生育能力十分看重，非常小的不孕概率於這些家人來說也不一定能接受。雖然不孕不育的因素還有很多其他的方面，但僅僅「不孕可能」四個字對這家人和孩子都是無法迴避的打擊。談話的時候我用家屬們能夠聽懂的話告知他們，並且建議他們手術後一定要嚴密觀察小孩兒的初潮情況，14 周歲如果還無月經來潮，一定要來院進行檢查。

孩子的家人們面色十分難看，全程一直對我反覆、無助地在哀求一樣訴說：以後不能生孩子了怎麼辦。我看著他們暗淡的面容只能不斷地安慰他們，這些安慰在這家人看來十分蒼白，因為這些安慰無法讓他們覺得事情已經解決，他們不能接受萬一的情況。因為這些家人們覺得生育是女性唯一能夠體現自己價值的途徑。這些深植於內心的觀念無論我怎麼勸慰也無法扭轉，家屬們陷入自己的思緒，愁苦的面容里悲傷更加深厚。

那一刻我多麼想把自己的思想傳達給他們，即使這個女孩兒以後不能生育，也還是可以擁有自己的精彩人生。只是，在這一晚有這樣一群人都一直無法釋懷假設的小概率事件，他們認為女性失去一側附件將會失去女人的完整性，一個不完整的女人將沒有幸福的未來。

重男輕女的思維是這群家屬最基本的認知，他們可能會因為愛而不會放棄孩子，也會因為愛一直培養孩子，但他們也會因此自怨自艾。我很擔心這群家人們以為孩子已經失去了女人的價值而輕視這位小病人，這個孩子如此懂事，因為害怕為家裡增添負擔能硬生生忍受成人也不一定能忍受的苦痛。最後我告訴這些家人：「你們不用擔心她的未來，你們該做的事是讓她好好讀書，以後能成為一名醫生，這些你們擔心的事情就不會存在了。雖然學醫讀書的時間很長，但是讀好書終身有用。」

家長們的悲傷伴隨著茫然，他們幾乎是面對生死一般簽字決定切除一側附件。我不能給家長們百分之百的希望，只能給這群已經絕望的家人們一個目標，讓他們不要告訴這個孩子她失去的東西，然後讓她好好讀書成為醫生，當這孩子自己能明白疾病的原理以及人體的奧秘，她會懂得自己並沒有被病魔擊敗，並且有工作就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也就有自己的人生，不用依靠其他人也會過得很好。我希望自己的微薄見識能夠讓一個女孩得到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被愚昧擊破生活。

做完手術後我疲憊地準備回科室繼續值班，卻看到孩子的家長們蹲在手術室門口一直望著手術室的大門。我不忍地對他們輕聲說：「手術很順利，孩子在進行麻醉復甦，很快就會出來和你們團聚，你們等了這麼久也很辛苦，在旁邊等待室休息一下吧。」

這些家長們立即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我看到他們的眼睛發紅就忍不住又說了一句：「一切都很順利，這孩子以後會更加健康強壯的。」他們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雖然有些僵硬，但是確切的是笑著的。我走進電梯的時候，面向著我的一家人忽然深深彎著腰說：「謝謝！」濃濃的鄉音里有著哽咽。在那一刻我被震動了，在電梯里的我也深深地彎下腰帶著鼻音說：「不用謝！」

一直忙碌造成的疲憊有所消退，我再次充滿了力量準備迎接這夜間所有需要我幫助的人。醫療關係並不是都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但是我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一直到今天，我依然堅守著自己曾經發下的誓言，我愛醫生這份職業，不是為了錢財名利，而是當我殺死病魔讓人們恢復健康時那種來自於內心的驕傲和平靜。

現在的醫療環境比較差，我不是聖人，無法改變一個時代，可是我依然能做到的事就是堅守自己的本心。我救過很多人，被很多人誤解和謾罵，也曾被人威脅，甚至被人傷害，更曾為不是自己的過錯和人對峙，有時候會非常沮喪，有時候也非常後悔，甚至看不到可以繼續堅持的希望，可是，當我回想起那一個深深的彎腰，又覺得好像會有更好的明天。

16 年至今猝死的醫生以及因為醫療問題致傷致殘、還有因為過重的壓力自殺的醫生們不敢去計數，還有更多的在工作中受到言語或者皮肉傷害而沒有爆料出來的事件更加是數不勝數。我一直真心的希望，能有新的政策讓病有所醫、醫有所安。雖然我力量微薄，但是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喚醒沉睡的公義，也希望能有一個人站在我們身邊為忙碌的我們申辯一句，「他們真的很累了，請不要傷害他們的付出和熱愛。」更期望有一雙手能托起患者的希望，讓他們明白：「你不用怕，無論怎麼樣，你會擁有生存和健康。」

我們中國人也是有自己的生死觀，並不是所有的悲傷都需要經過傷害才能體現。葯醫不死病，能搶救的患者醫生們一定不會有所保留，但是人力終有限，畢竟我們並不是神仙。如果我們有錯，法律會給予審判，除此之外沒有人能決定我們的生命和去留。我們只是負擔了一份職業，應該獲得的是尊重。我們大多數人並不惟利是圖，也一直背負著一項職業榮譽，只是如今被一些我們所不能理解的原因毀損而已。被放置在道德的高架上並不是我們所願，因為我們並不是臣服於名利的投機者。

生命的延續本來就是一個奇蹟，生命的產生、進化、強大、消亡如同宇宙一樣不可控制，我們只能盡自己所能讓我們在生命路上不那麼苦痛。我們可以滿懷溫和去安慰，也可以放下一切去幫助、盡自己所能去治癒，那麼你能不能放下刺蝟一般的戒備，靜靜地躺下，忘記所有的不滿、忘掉塵世的利益，只是靜靜地躺在我的身邊，接受我的治療，並且理解我為你的健康所付出的努力。我不能保證能治癒所有的疾病，並且讓所有人都能及時得到治療，可是，我能保證當你需要我的時候，我會用盡全力。即使我力有不逮，這世上也還有其他更有能力的人。我能保證當你還有一線希望，我絕對不會放棄，我會選擇最適合你的方式去治療，無論是我或者其他醫者，我們能保證的是，永不言棄，以及滿懷希望。

當有一天，你能笑著，我會覺得這世界這麼美。

致所有的醫者，以及所有的病患。願我們攜手共抗病魔，而不是「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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