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蒼穹》&《浪潮》：第三帝國的幽靈

來自專欄電影獵手

安利一部老電影，2012年上5映的《鋼鐵蒼穹》。

這是一部命運多舛的電影，最早於2006年開始製作，並於2008年5月在戛納電影節發布了第一款先行預告片。沒想到緊接著，影片的拍攝就因為資金原因陷入了停滯。直到2010年的戛納電影節市場，本片吸引到了來自澳大利亞等多個國家的投資，才得以繼續拍攝。除此之外，本片還通過網路眾籌的方式籌集了133萬美元的資金——即便如此，本片的總投資也不過區區900萬美元，對於一部科幻戰爭題材的電影來說，簡直少得可憐。

本片的劇情其實非常簡單，簡單到可以稱之為俗套——無非就是一幫納粹的餘孽跑到月球上，一邊苟延殘喘，一邊發展科技，妄圖反攻地球，最後功虧一簣的故事——不過對我來說，這卻是一部出乎意料的電影。觀影之前，我本以為會看到一部《天空上尉與明日世界》之類的架空歷史題材的科幻動作片，萬沒想到，最終看到的卻是一部極佳的黑色幽默電影+絕妙的政治諷刺寓言。影片主題的博大深刻和表達方式的直接粗暴，甚至讓我一度忽視了它的微薄投資和粗糙特效。

首先，影片是歡樂的：

無論是因為失壓搞到春光外泄的女主角，還是大反派高跟鞋穿腦的古怪死法，無論是朝鮮外事官宣稱對事件負責所引發的各國政要的哄堂大笑，還是美國女總統譴責他國不守信義的所做出的雷人發言，都讓整部影片自始至終洋溢著一種古怪的歡樂氛圍。在你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的同時，你也會深深地拜服於導演對於國際政治形勢的精準把握。

同時，影片也是深刻的：

月球上的第三帝國是個專制社會，對人民進行洗腦式的高壓管理——喇叭里一響起軍歌就必須放下一切事務立正敬禮，婚姻和生育要經過DNA鑒定以保證後代血統純正，甚至連卓別林的《大獨裁者》都被剪成十幾分鐘的短片，當做世界人民歌頌第三帝國的宣傳影片來播放。然而，這樣一個社會的元首，卻是一個只知道維護自己權威的人，他對下屬「海爾希特勒」的敬禮極度反感，也早就喪失了重新奪取世界的野心，一切的手段不過為了更有效地控制人民而已。

自詡民主自由的美國也好不到哪去——由臭名昭著的「元首訓話」改編的總統競選演講稿；聽聞外敵入侵不驚反喜感慨終於保住地位的政治家；毫不猶疑向擠滿婦孺的敵方堡壘發射飛彈的軍事長官；自己率先違反國際公約卻對別國大加指責的帝國主義醜惡嘴臉——影片給美國的這一記耳光摑的不可謂不狠。

國際政治更是一塌糊塗——入侵外敵身份不明時，各國先是互相懷疑互相推諉； 敵人身份明確了各國又保存實力，率先把美國推上去當炮灰；等到齊心合力戰勝外敵之後，大家又馬上翻臉，互相大打出手，爭奪戰果。

影片的結尾很美也很凄涼：殘破的灰色月亮之下，藍色地球上導彈橫飛，到處都是核爆的閃光。

最後說說第三帝國。

一提到第三帝國，好多藝術作品都自覺不自覺地將其妖魔化：《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中的人種研究所；《美國隊長》中發展超現實科技的九頭蛇；《印第安納瓊斯》中到處跟主角搶東西的軍官；漫畫《孔雀王退魔聖傳》中搜尋聖杯和聖槍妄圖利用神力統治世界的納粹狂人……例子不勝枚舉。

究其原因，一方面也許是因為第三帝國帶給人類的苦難確實太過深重，另一方面也許是因為二戰中第三帝國展現出來的科技實力實在是讓人印象太過深刻。不過，個人認為，最主要的原因或許是源於人們對於專制制度死灰復燃的深深恐懼。

在德國電影《浪潮》中，一個中學老師帶著他的學生，做了一個社會學實驗，想通過建立一個專制組織的方式，來驗證一下納粹的集權制度在現代社會裡究竟會不會再次發生。

他們給自己的組織取名「浪潮」，穿上了統一的服裝，設計了整齊的口號，規定了打招呼的方式，通過選舉產生了「領袖」……開始的時候，他們還覺得這是個遊戲，很好玩，但慢慢地，整個事情的味道就不對了，大多數人開始對自己的組織產生了高度的認同感，團結、亢奮，而且激進，狂熱地屈從於集體意志，並開始對少數不那麼「上進」的同學的個人意志進行踐踏，甚至使用暴力……而這一切的形成，僅僅用了五天的時間。

在一次與其他班級的集體鬥毆之後，老師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於是把全班同學召集到禮堂，宣布實驗結束、組織解散。然而，為時已晚，一名狂熱的學生，因為「信仰」的幻滅而精神崩潰，在開槍打傷一名同學之後，飲彈自盡。

最可怕的是，《浪潮》是一部由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

專制並不遙遠，因為只要是人，就會渴望群體，而有群體就會有階層，有階層就會有尊卑，有尊卑就會有屈從，當屈從演變成了社會習慣，就催生了專制——專制，距離我們其實只有五天的時間。

專制，這隻第三帝國的幽靈其實從來沒有遠去，它始終飄蕩在人類的歷史和意識之中，時刻積蓄著力量，隨時準備卷土從來。

這是一隻我們不得不時刻防備的幽靈，因為它的破壞力太強，因為它的影響範圍太廣，一旦讓它有機可乘，顯現出真實的力量，人類的劫難就近在眼前。

PS：影片的設置很有意思。月球上的納粹科技十分先進，能輕易往來於地月之間，能在基地內部生產人工重力，甚至能把氦3直接作為能量和武器使用。但是，這種先進是體現在機械力量，而不是計算能力上的，以至於他們最具威力的武器居然要依靠地球宇航員帶去的手機進行運算才能發揮作用。這跟大劉的《球形閃電》一樣，反應了進入信息社會的人類文明的脆弱——一旦電腦當機，我們的文明可能會瞬間倒退上千年。

PPS：前一陣的消息，《鋼鐵蒼穹》已經在拍續集了，而且有了預告片，這次的納粹又跑進了地心。看到那個騎在迅猛龍上的納粹軍官的身影，我想，這個「幽靈」還真是無處不在啊。

2018年5月18日於北京海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