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海水淹沒的房間》

來自專欄深夜打字機

本篇小小說《被海水淹沒的房間》創作靈感來源於愛德華·霍普的畫作——《海邊的空房子》。

1）

我一直記得，爸爸告訴過我的那件事。

他說，那天早上，房子一直在發出咕咕咕咕的聲音，好像是一個粗嗓子的男人在竊竊私語；又好像是一口井裡的水一直在往外冒，由地底下最深的地方竄出來的那種類似泉涌的聲音……他和弟弟兩個人在房間里，他們都醒了，但誰都沒有說話。

有個聲音說：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他沒有出聲，只是躲在被窩裡瑟瑟發抖。後來，海水漫進了他們的房間。

等到他再睜開眼時，他弟弟已經被海水捲走了。地上留下的水漬是鹹的，他嘗過。

他堅信那並不是夢，他堅信自己有過一個雙胞胎弟弟。但所有人都說那只是他的一個夢，他從來都沒有過一個弟弟，而這個內陸小鎮也不可能出現海水。

爸爸臨死前跟我說：不要相信任何人。

2）

他隔著紗門自報家門，說自己是我的遠房表哥，他開了兩天兩夜的車趕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只是為了邀請我們全家去見他父親。而他父親此刻正躺在水晶棺材裡。

因為我從爸爸那裡聽過太多怪事，這個突然的造訪者並沒有讓我覺得有多不適，我如實相告：現在，這個家裡只剩我一個人了，而我還有一堆信用卡的賬單要還，還有兩個兼職要做，不可能抽出幾天時間去見他死去的父親。

我甚至都懶得安慰他的悲痛，以及為自己的直接而感到羞澀了。

他站在紗門外，沒有著急離開。

他說：「你不記得了，但我卻都還記得。在你還是一個嬰兒的時候，我甚至抱過你，還有你妹妹。那時你們和我們一樣，都還住在那個南方鎮子上。那天，應該是你們的百日之類的日子。我為了找玩具稀里糊塗地跑到你們的房間，正當我準備離開時，聽到咕咕咕咕的聲音，像是一個粗嗓子的男人在竊竊私語；又好像是一口井裡的水一直在往外冒，由地底下最深的地方竄出來的那種類似泉涌的聲音……我當時被嚇到了。」

「醒來時，所有人都聚在我周圍，密集到已經妨礙我呼吸空氣的程度。你還在，可是你妹妹不見了，所有你們倆人的合照也都沒了，我甚至還能從這一屋子的大人臉上看到驚慌和難過的神情，但他們誰都不承認，這個房間里曾經還有另一個小嬰兒的存在。」

我問過我父親，這是為什麼？父親告訴我：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3）

關於我們的家族，至少在我父親那一代和爺爺那一代，是一個讓人聽到就會害怕的姓氏。

他們有很多信徒，不僅不低調反而很張揚，但影響力也僅僅是在那個南方小鎮。

他們做了很多讓人恐懼的事情：會在夜裡放火燒掉公開反對他們的人的房子，有些人就那樣直接被燒死；會召集所有人對叛逃的信眾扔石頭，直到他被砸死；會聚集信眾做淫亂的事，甚至我們家族的領導者會長期霸佔一對母女……就算在家族內部，也不是所有人都支持這樣行事。

爸爸說，我們之所以會搬到這個不通飛機不通火車鳥不拉屎的地方，就是為了擺脫那一切。

爸爸臨死前還說，他永遠都不想回去，或者見到他們之中的任何人。

4）

我出生後沒多久就到了現在的這個地方，別說不記得眼前的這個表哥，就連家族裡的事情也僅僅是從爸爸那裡聽到的。

我記得爸爸說過的，不能相信任何人，可我真的很想多知道一些關於我妹妹的事。我想，如果讓這位遠房表哥繼續在紗門外講述，可能真的不太妥當，我不想讓這次碰面最終成為一件難為情的事。

我請他進屋喝茶，他告訴我——他不得不來找我們的理由：他父親臨死前跟他說了我們這家人現在居住的確切位置。讓他必須帶我回去。

天曉得，他是怎麼知道的？我們搬離那個地方已經二十多年了，跟他們任何人都斷了來往……

說到這裡，他沖我古怪的一笑。我的視線開始模糊，非常想要睡覺。

我聽到房子發出咕咕咕咕的聲音，好想是這個粗嗓子的表哥在對我竊竊私語說些我聽不見的悄悄話；又好像是一口井裡的水一直在往外冒……我踉蹌著往紗門邊挪過去、挪過去，看到水已經漫過門廳；我拖著軟綿綿的身子往卧室挪，卧室那頭的門打開就是隔壁切諾兒家的後院，他會聽到我的呼救。但是，當我打開卧室門的時候，我知道不行了，水已經把一切都淹了，馬上就要淹掉這間房子了，還有這個小鎮……我下意識地伸手沾了水放到嘴裡，是帶著點苦味，還有點回甘的液體。

等等，那不是我那杯茶的味道嗎？為什麼馬上就要淹沒這一切的水跟我茶杯里的茶是一個味道？

我明白了，我被催眠了，或者我被下藥了。

5）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一個非常大非常黑的房間里，我正躺在一個狹小的箱子里……該死的，我不是躺在狹小的箱子里，我是躺在棺材裡！

沒有掙扎多久，我就明白了，我不可能靠著自己的力量從這棺材裡出去。也不會有任何人幫我出去。

就像我爸說的那樣，他們用家族裡的人獻祭，我爸爸的胞弟、我的胞妹、我，都會成為家族掌權者為了獲取「超能力」的犧牲品。

不管我們躲到哪裡，都會成為那個必須被付出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