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大兵耿恭——第一章 竇固雪夜下蒲類

拯救大兵耿恭——第一章 竇固雪夜下蒲類

公元74年,東漢王朝敦煌郡崑崙塞。

自霍去病打通河西走廊,西漢王朝設置河西四郡以來,敦煌郡歷來都是中原王朝與西域連接的橋頭堡。崑崙塞位於敦煌郡最西邊,自西漢末年大亂,西域與中原王朝已經隔絕了近半個世紀的聯繫,崑崙塞便是西域與中原王朝連接的唯一要道。

經過時間的推移,崑崙塞已慢慢發展為一座繁華的邊市,崑崙塞西邊便是依據峽口壘起約莫六丈高的關隘,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南北主要為西域、匈奴與中原商人自發約定的商市,南市主要為中原商人的茶葉,絲綢與鹽鐵等,北市主要為西域與匈奴人的馬匹,牛羊以及香料等,但由於匈奴人不善管理,北市隨處可見馬匹的糞便與令人作嘔的羊膻味,西域商人不堪其擾,紛紛轉到崑崙塞東邊,成立了所謂的東市。西域人依託其特有的地理位置,很早便做起了「國際貿易」,春秋戰國時的貴族墓葬,來自印度與西域的商品便屢見不鮮。西域人在東市不僅出售來自本國的特有商品,為了慰藉中原商人為文明交流所做的貢獻,大肆地攜帶西域的胡姬進入崑崙塞,竟是在萬里蒼茫的黃沙之中做起了風月生意,賺的盆滿缽盈。

此時的中原王朝便是赫赫有名的東漢王朝,這個朝代早已湮沒在歷史的塵囂之中,許多人對它的印象只停留在烽火不休的三國與更迭不斷的後戚之亂,我們要講述的,便是這個朝代一個不大不小人物的故事——耿恭。

我們的故事,便是從這公元74年的崑崙塞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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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的崑崙塞不知不覺下起了一場罕見的大雪,萬里黃沙似乎也承受不了如此嚴寒,粗魯地從天上扯下了一團又一團的棉花鋪在自己身上取暖,只留下幾棵孤零零的胡楊煢煢孑立。北風肆意地狂笑,張牙舞爪地怒吼著,像是在嘲笑黃沙的怯弱,竟是忘記了黃沙曾經毀天滅地的威勢。

往年的崑崙塞,人們早已躲進了厚厚的房屋之中,大口喝著暖洋洋的馬奶酒,囫圇吞下油膩膩的烤羊腿,軍漢們回憶著婆姨雪白的大腿,望著東市的胡姬肆無忌憚地講著葷段子過過嘴癮,在寒冬中與同是命苦的戍邊人相互傾訴愁腸。

站在崑崙塞關隘口,便可俯瞰整片大地,大自然的匠心妙手已將整個北疆大地雕砌成明亮的白鏡,天地渾然雪白地沒有一絲雜色。崑崙塞的城牆上,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將軍正焦急地反覆踱步,時不時地眺望遠處,身後一群校尉、郎將亦是忐忑不安,搓著手不停地抵禦嚴寒。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天際間忽然出現了幾個緩緩蠕動的黑點,平時沉穩持重的將軍看到這幾個黑點,也不知是內心欣喜若狂還是在風雪中凍得瑟瑟發抖,顫顫地吼道,

「快!快!快!打開城門!」

不一會兒,只見五位黑甲騎士魚貫入關,急促的馬蹄聲頃刻打破了崑崙塞的寧靜,馬兒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也不知這五位騎士在這大雪之中奔波了多少萬里。為首的一位騎士取下硬邦邦的頭盔,稍微理了理蓬亂的頭髮,手執令箭,大步向這位將軍走去,大聲道,

「報告竇將軍,校尉耿恭已查明北匈奴集結之處,特來複命!」

人群中頓時轟然響起了一片喝彩之聲,更有些年輕將領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狠狠地在耿恭胸口捶上一拳,「你小子行啊!虧老子還擔心你凍成了冰疙瘩呢!」

為首的這位將軍便是聲威遠揚的奉車都尉竇固,竇固年輕時便有很高的風評,打了幾場出彩的戰事,可謂是年少成名,風頭一時無兩,可正待竇固準備大展宏圖之時,卻因為受到堂兄犯罪牽連,在家被監禁十幾年,浪費了整整十幾年的光陰。少年英雄轉眼已是不惑之年,正當自己悲白髮之時,晚年的漢明帝卻雄心勃勃地想要打通西域通道,便是再次起用了在家中「養老」十幾年的竇固。

竇固高大的身材已經有點發福,早已沒有了年輕時的鋒芒與銳利,倒像是一個到處忙活的中年大廚,看著消瘦卻依然目光如芒的耿恭,竇固仿似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不由呵呵笑道,

「耿校尉辛苦了,快,先喝一口熱湯,再細細說與我聽。」

耿恭咕嚕咕嚕地喝完左右遞過來的一碗熱湯,便緩緩道來他所打聽到的北匈奴情報。

自從匈奴分為南北匈奴以來,匈奴元氣大傷,再不復當年西漢開國時的威勢,南匈奴歸順了大漢王朝,北匈奴卻依舊遠遁漠北。北匈奴當然不敢招惹現在如日中天的大漢帝國,卻將自己的手伸入了西域,準備效仿當年的冒頓單于,以西域為後援,厲兵秣馬揮兵南下,劍指中原。自西漢末年大亂以來,西域與大漢帝國已經隔絕了近半個世紀的聯繫,北匈奴單于便在此權力真空之時,以蒲類海(現哈密地區,巴里坤湖)為基地,大肆在西域擴充自己的勢力。

「蒲類海?」

竇固聽到蒲類海的名字,眯著一雙三角眼細細思索,蒲類海水草豐美,視野開闊,處北西域交通要道,實乃兵家要地,北匈奴屯兵於此,想必也是做了長遠打算,不會是誘兵之地。

「耿校尉可知北匈奴在此兵力如何?」

「北匈奴人口在此大約五萬,但可戰之兵不會超過兩萬,皆駐紮於蒲類海外圍,如今之匈奴雖無冒頓單于之時的威勢,但警覺異常,末將以為,應以偷襲為主,不然大漠茫茫,再難尋其蹤跡。」

聽著耿恭的話語,竇固不由地陷入了深思,竇固去年曾聽過班超從西域帶回來的情報,深知蒲類海四周平闊,匈奴騎兵來去如風,若不能在此地有效地消滅北匈奴的軍事力量,縱然收回西域,北匈奴依然是懸在西域的一道利刃。竇固少年逢大變,為人的性子不免也慢慢趨于謹慎,揮揮手叫大家先回去歇息,進攻西域之事,容後再議。

耿恭見竇固持重,也不再言語,也隨人群漸漸散去,不料軍中四五位年輕的將領卻生拉硬扯地將耿恭往東市拖去,竇固見此,不由搖搖頭笑嘆一句「這些年輕人」便背著手離去。

「哎哎哎,關寵,你幹嘛呢,我兩個晝夜都沒休息,你先讓我好好睡一覺行不行?」

這四五位年輕將領便是耿恭在軍中的好友,為首的便是喚作「關寵」的校尉,關寵與耿恭同樣二十齣頭的年紀,自幼便長於邊塞,有著邊塞男兒特有的黝黑與高大,一副大嗓門吼起來幾乎與軍中的牛皮鼓敲起來差不多,耿恭時常開玩笑說關寵在軍中真是屈才,若是在長安城裡做個街頭叫賣的商販,說不定幾年時間就能成為一代豪商。耿恭出身於耿氏一族,他的叔叔便是號稱「東漢韓信」的耿弇(yan,三聲),耿氏一家亦是東漢赫赫有名的頂級豪門,但耿恭父親早逝,未能趕上耿家興旺封侯之時,耿恭打小便沒有自己堂兄弟們的頤氣指使,為人也是出奇的洒脫不羈與平易今人,人緣竟是出奇的好。

「耿大哥英雄蓋世,還怕這些風雪?耿大哥為國操勞,我們這幾個不是代表北疆群眾,為英雄接風洗塵嘛。」

關寵不知從何學來的這些花花腸子,一本正經瓮聲瓮氣地答道。其餘幾人見耿恭想溜,也是紛紛勸道:

「對對對,耿大哥,你今日不喝酒,便是寒了我們北疆群眾的心啊!」

「耿大哥你也知道我們幾個,沒你耿大哥在場,我們幾個丘八便是大眼瞪小眼,一樽一樽地悶,全然不知這喝酒該怎麼個喝法,嘴巴都快淡出個鳥了。」

耿恭見此,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自己為了完成刺探匈奴情報的任務,已是兩天兩夜未曾合眼,一回來倒好,幾個「狐朋狗友」立馬就把自己拖到東市喝酒,幾番好說歹說,感覺關寵言語之間有所鬆動,便趁個空隙偷偷溜回了自己的營房。這一夜,耿恭躲在厚厚的棉花里好好的睡了一覺,一晚上做了許多夢,夢見了北國的冰刀雪劍,夢見了長安城的灞橋河柳,夢見了垂髫之時母親一筆一划教自己寫字的場景……

三日後,連綿數日的大雪終究是停了,此時的崑崙塞卻是人潮人涌,兵馬調動頻繁。不久竇固便頒下軍令:全軍立刻整頓,棄下輜重,每人攜帶三日乾糧,準備奔襲蒲類海的北匈奴營地!

三日前耿恭睡了一個好覺,竇固與幕僚卻是一夜未眠,在軍帳之中反覆探討奔襲北匈奴的可行性,副將耿秉根據耿恭的情報,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蒲類海距崑崙塞七百餘里,騎兵一日一夜即可到達,全軍直接摒棄機動較差的步兵,皆輕騎出塞,以雷霆之勢橫掃北匈奴。

竇固初聽倒是一驚,但反覆思索之下覺得耿秉此條建議大為可行,竇固雖謹慎卻不迂闊,雪地行軍雖大大增加了危險性,但亦能打匈奴個措手不及,匈奴就算得到消息提前逃走,但這北國酷寒足以凍死大多數匈奴賴以為生的牛羊,使之再難以揮鞭南進。制定了詳細的進軍計劃之後,竇固立刻在全軍上下封鎖了消息,直到出兵前一個時辰才在全軍宣令。

耿恭也是在溫暖的被窩裡被人拉起來,當帶領自己所部兵馬來到校場之時,只見密密麻麻的人群已是項背相望,竇固早已身著重甲站在校場台之上,左手插在腰間寶劍之上,煞是威風凜凜。當校場人馬齊聚之時,竇固一臉凝重,說道,

「匈奴為禍久矣,新任單于野心勃勃,意圖以西域為根據,犯我大漢疆域!若使匈奴以西域養兵十年,冒頓之患,白登之圍幾可重現!勇士們,大丈夫自當立功異域,安能窩囊地躲在崑崙塞之中,將大好山河送與北狄!日月所至,江河所照,皆為我大漢之臣妾!士兵們,建功立業便在今朝!」

竇固身材本就高大,一番話語幾乎說出了自己的心聲,校場內的將士聽著竟是熱血沸騰,一時雙拳緊握,恨不得立刻便擐甲戎馬,紛紛吼道,

「北逐匈奴,大漢威武!」

「明犯我強漢天威者,雖遠必誅!」

……

蒲類海位於哈密西北,四周山巒迭起,自古便是水草肥美,是西域難得的一塊綠洲,春夏之時,氈房座座,牛羊成群,牧歌悠揚,亦是草原上難得的一塊寶地。大雪之後,湖面一塊又一塊的冰晶在太陽的照映之下,閃著刺眼的白光,牧民們則躲在帳篷之中,喝著酥暖的馬奶酒,唱著草原流傳已久的牧歌,一副愜意。

蒲類海的寧靜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過後不久便有王帳的使者穿梭各部落,命令各部落立刻準備後撤。新任單于叫做伊頓單于,匈奴在南北匈奴分裂之後,每況愈下,伊頓單于少年即位,深為而今匈奴的境遇感到恥辱,即位後便奮發進取,四處南征北戰,不幾年便統一了分裂的北匈奴,伊頓單于在統一北匈奴之後,雄心勃勃,準備恢復祖先的基業,揮軍南下,劍指中原。匈奴是游牧民族,雖然不缺戰鬥力極強的騎兵,但卻極度缺乏鐵器,當匈奴往日百戰百勝的勇士被大漢帝國冰冷無情的弓弩洞穿之時,伊頓單于的心被深深挫痛,他明白,沒有鐵器的騎兵只是大漢帝國弓弩的活靶子,這也是為什麼伊頓單于要進攻西域的原因,因為西域除了美麗的胡姬,還有鐵器。

伊頓單于的斥候是在四十里之外發現漢軍蹤跡的,當伊頓單于聽到斥候的回報之時,立刻當機立斷下令後撤,自己親自率領三千親兵斷後。大漢帝國雖然只來了不到兩萬人,可來的全是清一色的騎兵,匈奴雖號稱馬背上的民族,但從漢武帝開始大漢帝國不停對匈奴的打擊,匈奴人失去的不僅僅是草原與牛羊,還有幾代能征善戰的勇士,早已不是當年氣焰囂張,號稱有「控弦之士三十萬」的北方蒼狼。

幾乎在同一時刻,竇固也發現了匈奴的斥候,為了防止匈奴北遁,下令耿恭、關寵所部共六千人立刻加速前進,咬住匈奴主力,為大部隊機動贏得時間。

耿恭、關寵到達蒲類海之時,匈奴的牧民正慌亂的逃離,整片牧場皆是木車帳篷散落一地,而伊頓單于則是親率三千親兵,堵住耿恭、關寵前進的道路,雙方登時便殺做一團。絕境的匈奴騎兵也迸發出了超人的戰鬥力,他們明白他們是為部落拖延時間,個個皆是拼了命的搏殺,耿恭、關寵所部雖是驍勇善戰,竟是硬生生地被擋在此地不得前進半步。

當竇固率領主力部隊抵達戰場之時,匈奴部落已經後撤的差不多,而伊頓單于也在十幾名親兵的護衛之下,逃離了戰場。匈奴三千勇士在近兩萬人的合圍之下,竟然又拖住了半個時辰,最後三千人全部戰死,無一人生還。

「竇將軍,我二人有違軍令,特來領罰!」

未能實現既定的戰略目標,耿恭與關寵不由地汗顏,心中也是惴惴不安,杵在竇固面前,不知作何言語。竇固一臉沉靜,望著匈奴部落的營帳,不明不白地說了一句,

「伊頓小兒,實乃我軍大患!」

看著滿臉通紅的耿恭與關寵二人,竇固不由大笑,說道,

「都坐著吧,你們倆明明打了勝仗,來領什麼罰呢?」

「可是……」

「這事怪不得你們,若是匈奴能如此輕易地剿滅,衛霍兩位將軍又何苦征勞一生,我們又何苦與他們打了幾百年的仗呢。伊頓能審時度勢,果斷後撤,又能親率親軍阻我銳士,誠是不世出的草原梟雄,收復西域的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啊。」

耿恭與關寵心裡好受了一點,卻依然想領罰,大漢的兒郎重危行,雙肩不過就是擔當二字,雖然竇固沒有責備自己二人,心裡卻是羞愧無比。

「好了好了,既然如此,你二人便戴罪立功!匈奴滾回大漠啃雪去了,西域也不必遭這匈奴的劫掠,西域初平,必留軍士戍守以鎮不軌,你二人便留在西域,輔佐陳睦,揚我大漢天威!」

「末將遵命!」

公元74年11月,奉車都尉竇固率軍於蒲類海北逐匈奴,斬首三千,車師國前後兩王意圖頑抗,與匈奴遙相呼應,竇固大怒,遣駙馬都尉耿秉攻滅車師,聲威遠震西域,西域三十六國紛紛遣使歸順大漢帝國。竇固乃上表請求重新設立西域都護府,漢明帝任命陳睦為西域都護,率五千兵馬駐於焉耆,任命耿恭與關寵為戊己校尉,率領五百漢軍,分別駐紮於金蒲城與柳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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