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響樂並不神秘
音樂!……除了音樂我還需要什麼?音樂……啊音樂!---莫扎持
我從小生長在江南的一個山青水秀、風景如畫的小鄉村。孩童時代,我有時天天同小夥伴們一起沿著蔥朧的野山坡或溪邊的青草地放牛、放羊,也放過鴨。每到炎熱的夏天,大家就整天泡在小溪里游泳。有時就去抓魚、蝦、螃蟹,采野果,或在溪邊的小樹林里捉迷藏,在草地里摔跤、打滾。有時爬到樹上去掏鳥窩,用柳條做成柳笛盡情地吹。下雨了,我們就在小竹林里用稻草搭起小棚子避雨。我是一個十分淘氣的「鐵蛋」。長大後我常遺憾自己沒有出生在一個教授家庭,接受良好的早期教育,尤其是音樂教育,但我曾經是一個在大自然里盡情玩耍、天性舒展、無憂無慮的孩子。當我今天生活在喧囂的大都市中,回憶孩童時代成了我返樸歸真的最大的精神財富。
上小學、初中時,老師們總喜歡教大家唱一些紅色的革命歌曲。這些音樂老師全是業餘的,碰見稍好的老師,則可以用二胡或風琴給大家伴奏。進了高中,傍晚時份常可以聽到校廣播台播放李谷一、蘇小明等人演唱的通俗歌曲,或是台灣校園歌曲,頗受大家歡迎。雖然我的樂感很好,可是在偏遠的小鄉村,甚至中小城市哪裡有條件、有機會欣賞到古典音樂?
父母親是虔誠的越劇愛好者,經常會哼一哼一些唱段。當時越劇是不能聽的,屬於被破除的「四舊」之列。父親從親戚家借來了手搖留聲機,還有一大疊老唱片,院子里四、五位大人偷偷躲在我家的樓房裡欣賞,連小小年紀的我也頗受感染。當我今天盡情遨遊於神聖而輝煌的古典音樂殿堂時,回想當年音樂生活的極度貧乏真有些不堪回首,不知以前的日子怎麼過來的?
念了大學後,我買了個小收音機,這下子我可以經常收聽點播節目,其中包括古典小品、優秀民歌、通俗歌曲、輕音樂等。記得上大學不久,一位從大城市來的同學正在宿舍里聽貝多芬的小品《致愛麗斯》,他說:這首曲子很動聽。我也點頭表示同意,其實我幾乎一片茫然,不知所云。可見一個初次接觸西方古典音樂的青年人感受力是多麼的遲鈍!我們從小聽慣了單聲部的音樂,一開始接觸有和聲的多聲部音樂會感到思緒凌亂。熟悉音樂應該從童年開始。我們可以設想,如果我們小時候沒有機會生活在母語環境里,也沒有機會學習母語,等到你上了大學十八、九歲才開始學習,那就跟學習外語一樣,起初是非常吃力的,必須多讀多聽才能逐步入門的。音樂更是一門人類共通、無需翻譯的國際語言,在我們大腦發育最快的孩童時代沒有機會接受音樂的熏陶,長期以來感受樂音的聽覺功能沉睡在那裡,沒有很好地開發出來。所以就需要多聽音樂,要讓自己的耳朵經常地處在音樂環境中,不斷地用樂音刺激大腦聽神經。等到某一天你產生了狂喜、沉醉的強烈感受——高峰體驗,大腦聽神經猶如被樂音貫通一般,就開始入門了。
人類的視覺、味覺、嗅覺、觸覺開發得比較早、也很發達。唯獨忽視對聽覺的早期訓練,而聽覺更易於接近智慧靈性的層面。在西方發達國家,莫扎特、貝多芬的音樂小品已成了幼兒教育開發智力的必修課。而當今中國無論你走到那裡,到處充斥著低俗的商業娛樂音樂,你想躲也躲不掉。連小朋友都在學唱《縴夫的愛》、《吻別》,許多年輕人已經失去了對純粹音樂的辨別力。這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
許多初次欣賞交響樂的人有兩種典型的心理,一種是畏懼心理,覺得交響樂神秘高深,不可親近。其實交響樂時時出現在你的生活中,無論是電台、電視台的節目開始曲,還有許多電影、電視劇的配樂,都是交響樂、管弦樂。交響樂並不神秘,只要多聽,總是可以入門的。另一種是速成心理,有的人想通過看樂曲解說,聽一兩遍就領悟音樂的內涵,企圖跟讀文學作品一樣馬上就理解其中的情感思緒。否則就感到泄氣,覺得自己生來就不是聽交響樂的料。音樂是稍縱即逝的,是一門時間的藝術,即使是對一個老練的欣賞者來說,聽一、二遍也可能抓不住感覺。一定要多聽,隨著時間的推移和閱歷的加深,對同樣一首優秀作品你會不斷產生新的感受和體會。比如學游泳,教練跟你講得再多,如果你不跳入水中,你將永遠學不會。同樣,即使你學習再多的樂理,看再多的解說,如果你聽得太少,這些東西對你毫無用處。要讓自己沉浸到音樂的海洋中去,訓練出一雙極敏感的心耳。到那時候你會感激音樂的,感謝上帝賜給了人類這最珍貴的禮物——音樂!
雖然我初次欣賞音樂感到吃力,但我知道許多傑出人物都酷愛音樂,在喜好上應該向他們靠攏。1987年上海有聲讀物公司出了一套磁帶《外國通俗名曲精選》(八盒),分七個專題:鋼琴、小提琴、小夜曲、船歌與搖藍曲、舞曲、進行曲、圓舞曲,另加一本厚厚的《外國通俗名曲欣賞詞典》,我立即去信郵購。我幾乎天天聽,把這套磁帶聽得滾瓜爛熟。
後來我到北京讀研究生,為了得到一個寧靜的獨處空間,我在清華園後面的小村莊里租了一間房子。欣賞音樂是個人的事情,處在嘈雜的環境里無法入境。深夜11:00~1:00,我把燈關掉,寂靜得可以聽見心跳聲,這是欣賞音樂的黃金時間,因為光線對聽覺會產生干擾。在此時我腦海里的背景是一塊無限的黑色天幕,並且感到整個宇宙都是屬於我的。我可以感受到白天沒有感受到的更隱蔽的情感和更深刻的思想。
一個明月高照的中秋夜晚,一線月光射進了我的小房子。在北京調頻音樂台我第一次完整地欣賞了肯普夫演奏的貝多芬三首鋼琴鳴曲和第五皇帝鋼琴協奏曲。我的心弦就像被猛烈地敲了一下,心情實在難以平靜。我急切地衝出小房子去找我的樂友交流體會。從此我開始大量購買和錄製交響樂的磁帶。第一次我從王府井外文書店購回了卡拉揚指揮的貝多芬第五命運交響曲、費代里奧序曲、萊奧諾拉第三序曲。一回到家不顧疲勞飢餓,一口氣聽完了整盒帶子。我漸漸地開始廣泛接觸音樂作品,包括義大利歌劇、肖邦鋼琴作品、宗教作品,並且向室內樂擴展。雖然我樂理懂得不多,但是通過博覽群書,不斷地思考,與人交流,我終於可以盡情地遨遊於神聖而輝煌的經典音樂殿堂,音樂向我展示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何等狂喜,何等欣慰!
音樂已越來越成為我生命本能衝動的需要,一天不聽就感到缺少了什麼。沒有音樂的生活,簡直就是非人的生活。「如果整個歐洲文明都崩潰了的話,我所感到惋惜的,也唯有音樂。」(托爾斯泰)許多人活了一輩子未能好好欣賞音樂藝術,實在令人遺憾。唯有音樂才能把人引領到最高、最純粹的精神世界。
我真羨慕現在許多城裡來的大學生從小就有機會學習鋼琴、小提琴,但他們缺乏我少年時代的困苦生活的磨鍊,鄉野質樸的民風和父輩艱辛的勞動生涯鑄就了我倔強、剛毅、樸實的個性,並賦予了我一種堅韌不拔、百折不撓的探索精神。這使我更深刻更徹底地領悟了貝多芬音樂中的精髓。貝多芬始終是我精神世界中的上帝。只有在貝多芬音樂中,人的精神獲得了徹底的解放和真正的自由,超越了時空的限制,而且貝多芬音樂所表現的精神力量是壓倒一切的,這如同宇宙中的原始的自然力。如果說愛因斯坦從理性上幫助我確立了人生的信仰,那麼我從貝多芬音樂中獲得了人生信仰的強烈的感性體驗。
有一位聽語錄歌長大的年輕母親說:「最幸福的人生就是小時候能聽到搖籃曲,我要天天讓我的小寶寶欣賞搖藍曲。」音樂教育必須從孩童時代抓起。有一次我問國家教委藝教委主任、原中央音樂學院院長趙諷先生關於中小學音樂教育的狀況時,他不無感慨地說:「按現有的條件來說,要配齊全國中小學的標準師資,大概需要一百年。」整整一百年?我們的下一代何時能接受到完整的音樂教育?有一回家鄉的著名中學校長來京出差,我建議他能否給同學們加強一些音樂教育,每周給同學們舉辦一次激光唱片欣賞會。他說:「要實現這個條件是可以辦到的,但如果有的同學覺得音樂這麼動聽,想花時間多聽音樂,不就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從而影響了整個學校的高考升學率嗎?」這就是著名中學校長對音樂教育的理解。這讓我如何說呢?
「音樂向人類揭示了未知的王國。在這個世界裡,人類拋開所有明確的情感,沉浸在無法表達的無限渴望之中。」(德:霍夫曼)但願越來越多的朋友來與我一同分享這神秘的最高的精神愉悅。我至今感到內疚的是:音樂給了我這麼多,我卻一直未能為音樂做點什麼?我有無限的感受體驗想急切地與你訴說,卻不知從何開始?托爾斯泰說:「把文學所不能表達的留給音樂吧。」語言的終結就是音樂的開始。
讓我們懷著一顆敬虔感恩的心,保持靜默,不斷地去傾聽、感悟上帝賜予人類的「永恆之聲」吧!
(作者: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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