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女性與女權主義的困境
對於我們的社會中兩性究竟是否平等的問題,被訪問的女性也持有很不相同的看法,主要可以概括為兩大類,一類人認為在她的生活環境中男女是平等的,自己並沒有因為是個女人受到歧視;另一類人則感覺到了男女的不平等,這種不平等既有外在的事實上的不平等,也有內在的感覺上的不平等。
一位女醫生說:「我聽到很多女人說,來生不願再做女人。可我覺得作為一個女人,我沒有受到什麼歧視。我們醫院,女職工佔五分之四,醫學院也是女生多。因為我們是女性為主的單位,各科科長女的佔一半以上。當然,男幹部比起他們在單位的人數比例還是要大一些。」 「我認為我們的社會在男女平等方面做得很好。作為女人沒感到受到什麼壓抑,也沒有自卑心理。我們家從小寵女孩,我外公就是喜歡女孩,父母又是喜歡女孩。我接觸的夫妻都是女的比男的強,心理上都跟我差不多。當然,要是有人想照顧我,我也很樂意。」
「我從小所受的教育就是,男孩能幹的事,我們都能幹,甚至連體力勞動也不甘落後,一點也沒有表現自己女性特徵的意識。
下鄉勞動時,男的挑多少稻穀,我也要挑多少,還覺得特別自豪。」
一位在單位擔任基層幹部的女性說:「我們單位是女的多,最近才調來一個30多歲的女的當一把手。在單位倒不一定看是男是女,主要看會不會搞關係。有很多人都是靠拍馬屁上來的,靠送禮。我這個人太直了,所以總是到不提實在說不過去的時候才提拔我。」
「『文革』期間,我中學畢業後分到建築工程隊,正趕上宣傳『男的能幹的女的都能幹』。隊里搞『三八女子泥土班』,我們就成了第一批女泥工,爬腳手架等等什麼都干,沒有禁忌。男孩乾的活我都干,沒有女孩意識。和男孩唯一的區別是不罵髒話。」
有的女性並沒感到受壓抑,但她們不是把這種處境歸因於男女平等,而是歸因於自己沒有去和男人競爭:「我沒感到因為是女人受到什麼壓抑,可能跟我自己不求當大官飛黃騰達有關,我沒有干大事業的慾望。」 女性在家裡的地位同她們在社會中的地位關係緊密。一位女性這樣談到這二者的關係:「我丈夫勸我要在單位爭取仕途,或者爭犬錢途』。於是我就開始追求在單位被提拔,管錢,爭取多拿獎金。我結婚後一直工資比他高,他對我就比以前好多了,不會太『大男子主義』了。」
「在我家裡是男女平等的。我倆的家務分工不是封閉性分工,是開放性分工,誰有時間誰就做。」
不少女性認為,男女大體上是平等的,但在某些不太重要的方面,略有不平等的感覺:「我在工作中沒覺得男女有什麼區別,主要看自己的能力。只是在調動工作時能覺出來男的容易女的難。」 一位離婚女性說:「過去我沒覺得有不平等,尤其我們單位女同志多,所以沒覺出來。可離婚以後,別人都同情我,好像一個女的沒有個男的就不行似的。現在誰一跟我提這個我就反感。我的婚姻失敗就是因為我太依賴男的了。別人的同情在我看來就是不平等。」
也許正因為不少中國女性對自己的生活環境沒有男女不平等的感覺,所以她們對於女權主義的看法似乎總帶點否定意味,這一點已引起一些西方女權主義者的注意,她們對其中的原因疑惑不解。在我訪問的女性當中,有些人對女權主義的理解就有偏差,以為鬧女權就是要女人掌權來統治男人,例如,一位女同性戀者說:「我贊成女權主義。我覺得女人應該統治男人。」她還說:「男人自私、膚淺。我看到的男人都不行。」另一位女性雖然觀點與她相反,但二者對女權主義的理解似乎是一致的,她說:「我不贊成女權。我覺得女的鬧女權顯得沒水平,一點生活的情趣都沒有。但也有例外的情況——如果有人每天挨打受罵的,搞女 權我也贊成。」
女性對男女不平等的感受可以分為社會不平等、家內不平等和心理氣質上不平等幾類。首先看她們對社會不平等的感覺:一位中年女性講了她母親那一代人遭受的不平等和她們的反抗和追求:「我媽剛生下來的時候,我外公在帳子里露了個頭,問了一句話:男孩女孩?一聽說是個囡囡(南方話:女孩),就說:溺死她。姥姥聽到她劈里撲嚕在馬桶里掙扎,怪可憐的,就抱她出來。後來哥哥們都上學去了,家裡就是不讓她上學,她就一直在教室外面偷聽。家裡看她那麼執著,終於同意她上學,她因為好多知識都偷偷學過,連連跳級,後來去上了師範。我認為,中國好多女性如此要強,就是千百年來壓抑的反彈。」 「咱們國家的婦女地位相對於GNP水平是相當高的,但是從絕對情況看,婦女地位還是比較低的。婦女現在已經能夠參與主流社會的活動,但是婦女參政水平還很低,我看中國在30年、40年甚至50年里都不可能出現女總理、女國家主席。在我看來,參政是提高婦女地位的最重要目標,因為那是決策權力呀。」
「我認為建國以後提出婦女走出家門,從表面上看做到了男女平等,但是很虛假,並沒有從意識形態上發生變化。從中國家庭的現實看,女人地位還是低的。男女在外面干一樣的事,回到家婦女還要多干一重家務。西方有人羨慕中國婦女地位高,可我看到的情況是,有一個女的嫁了一個三代單傳的男的,因為生了一個女孩就自殺了,為這種事自殺、受虐待的多的是。正由於以前表面上的地位提高,才有了80年代的退步:工廠裁員先裁女的,因為照顧婦女的硬性規定沒有了。這是對前幾十年的否定,就像否定人民公社一樣。婦女要平等,要提高地位,就要先回到市場原則,在這個基礎上才能獲得真正的解放。女人要靠自身覺悟的提高,女人自我意識的增強特別重要。社會給婦女提供的機會當然也很重要。」
「我覺得女性的地位可悲。雖然公關小姐一類工作可以找到,但這個社會實際上還是一個男人的社會。」
「我覺得男女不平等。女人要和男人獲得同樣的社會承認要付出得太多。婆婆要求我是個好媳婦;丈夫要求我是個好妻子;工作中男人認為女人天生不成。女人要得到同樣的承認,一定要比男人做得好才成;男女做得一樣時,別人一定會先給男的晉級;在我比男人強時,他們忌妒我,但是他們不是我的對手。」
「我覺得勞動人民階層的婦女地位很低,知識分子階層婦女地位高些,但還不是很高。農村女人就是男人的洩慾工具,傳宗接代的工具,有些女人自己也這麼看自己,生個女孩就很自卑,生個男孩就趾高氣昂。」
「女性本身也在變化,現代西方的女性和19世紀的淑女已經不一樣了。中國還有那麼多人喜歡《渴望》里的劉慧芳,就證明人們對女性的要求還很傳統,劉就是典型的中國淑女形象。」
一位當過大學教師的女性說:「我覺得婦女的家庭地位提高了,社會地位沒提高。那次評職稱,我分數最高,但系裡根本就沒把女老師當回事。評職稱時,女老師只是陪襯,好像是他們給我們點恩惠、恩賜一樣。這還是一個男人的世界,他們成群結夥,沒把女人當回事,沒把你當對手。」
一位爭得孩子撫養權的離婚女性說:「我認為婦女地位不高。離婚條款對女人不利。過去男方每月只給40元撫養費,現在也才是60元。」
「一個離婚的男的找未婚的女的就很好找,離婚的女人要是找個未婚的男的,人們就覺得這男的虧了似的,這最能說明婦女的地位。離婚的女人再婚被叫作『二鍋頭』,意思是說她不是黃花閨女了。我知道很多女的就是因為再婚不容易才不敢離婚的。」
調查中發現的一個明顯不公正的事例是招生分數線的不平等。一位重點中學的女教師說:「我們學校為了多招男孩,有一次把女孩的分數線提高了三分,結果家長造反了,我們不得不把那些夠分的女孩也招上來,結果那個年級學生總數就超過了其他年級。」
其次看家內夫妻間的不平等感受:
女性家務負擔超過男性還是多數中國家庭的基本生活圖景,一位在農場工作過的女性這樣講到自己的家務負擔:「自從結婚生了孩子之後,我就咬牙把所有的家務事都擔了下來。我帶孩子,他在外面拚命幹活,就為了改變人們對我們未婚先孕的看法,為了再有出頭之日。後來他當了班長,團支書,入了黨,我也入了團,這下才翻過來了。可是這就成了習慣,家裡的一切事都是我做。他變得懶極了。我就為他服務。」
一位女性講到她對丈夫完全不分擔家務的反感:「他早起晚回,把家扔給我。晚上就知道抽煙看電視,星期天睡大覺。我不捨得睡中午覺,我們三個人的衣服都是我洗。每天就像上了弦一樣。」
有的女性抱怨男人像管小孩一樣管束她們,一位女性這樣說:「我和他沒有親密感。他不愛多說話,總是一副正人君子、光榮的共產黨員的樣子。他和我距離很遠,從不開玩笑,不說下流話。我往那兒一坐,他就說:坐正了。他還不許我白天上床,吃飯也不許說話,什麼書都不讓我看。」
第三,不少知識女性並沒感覺到外在形式上的不平等,但還是能感到有一種心理層面的、微妙的不平等:「從知識女性角度看,社會平等對我們來說不是很大的問題。從發揮自己的才幹、創造自己的生活天地上,沒感到來自男性的壓抑。但是在觀念層次上對女性的歧視還是存在的,尤其在學術界。學術界的男性中心比其他任何一界都頑固和明顯。
我時常感到,對於那些從女性出發的觀點,男性會嗤之以鼻,好像不屑與你爭似的。女性總是不自覺地更重視人和感情,因此常常會有被攻擊被傷害的感覺。社會邏輯的男性化在學術觀念上是根深蒂固的。」
「我認為男女是不平等的。我生活在男性的社會圈子裡,感到他們給我一種壓力,是無形的壓力。不是他們不尊重我。我愛人天天做飯,給我買化妝品,做得都很好。但我覺得他們骨子裡都是大男子主義。一個男人這樣對我說過:我不可能跟一個女的很嚴肅很深刻地談什麼。他們覺得女的和他們在智力上沒法對話。有一陣我和幾個要好的男友天天辯論,他們就說,你是例外,你舉出幾個身邊認識的女的是值得我們佩服的。我的確舉不出幾個能使他們佩服的女性。另外,他們給我一種壓力,好像他們能在社會上做事,我在這方面沒有他們那麼多的能力和精力。」
「我在社會上、經濟上、自己的專業上都能自立,但還是存在著感情的饑渴。他(情人)對我算是很專的了,可我還是有不安全感,心懸在那裡。我最軟弱的地方就在這兒。有時會不由自主地去投合他,轉回頭一想又不舒服。對心理上的依賴感、安全感要求很強。」
「我在體魄強大的男人面前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好像縮小了似的,心理不平衡。我喜歡本質上非常『男人』行為上卻很溫柔的男人,要是特別張狂就可笑了。這種感覺跟力量有關。」
一位曾在月經來潮以後陷入過自卑感的女性說:「我就那樣很沮喪地生活了兩年,覺得當女孩特別不好,當男孩多好埃我還想,一輩子一共要來多少次月經啊,還不如一下都來了,然後就沒事了。我覺得自卑,覺得和男孩生理差別那麼大,加上我痛經很厲害,覺得比起男人有那麼多的麻煩事,不得不把雄心壯志扔一邊去。我一直覺得男人在生理上是優越的。」
《我的社會觀察》
李銀河/著
中華工商聯合出版社
2014年2月
「我從高中起就覺得男孩和女孩不可同日而語,覺得他們水平高,想和他們聊。我也不怕人說,說實在的還挺得意的——喜歡你的男孩多嘛。」
一位中學女教師這樣分析男女兩性的能力:「女孩邏輯思維不如男孩;數理化不如男孩;對感情的要求多,而且比較早。但是好學校的女孩談戀愛現象並不明顯。雖然學習分數比男孩高,但是靈活運用方面不如男孩。有一次,學校給我布置任務,讓我出的考題能多招些男生,這對我來說並不難,因為如果我照課本出題,就會有較多的女生考上來;如果我出需要靈活發揮的題,考上來的就會有比較多的男孩。這個我是有把握的。」
一位女畫家說:「我同意那句話,做人難,做女人更難。同樣的事,男人能做,女人做起來就難。比如說出畫冊、辦畫展,一個男同志就能一次兩次地請客,把有關的人都請到,把事情辦妥;要是我來請客,肯定會謠言四起,弄得你沒法做人。」
「我覺得社會上有些說法對女人特別不公平,比如有句話說『最毒不過婦人心』,可是在這個男人的世界,女人要是不狠一點就鬥不過男人。比如說《大紅燈籠高高掛》里的那些妻妾,《紅樓夢》里那些女人,不壞就活不下來。你要當林黛玉、晴雯就活不下去,只有像探春、熙鳳這樣的狠心人才能活得好,只有像寶釵那樣圓滑才能讓老太太喜歡。社會上對女人不理解的太多,責難也太多了。」
「女性常常被感情所困。女性對男性的依賴究竟是源自本性的東西,還是社會加給她的?是應該改變的,還是應該保留的?女性在社會在經濟上都可以很獨立,但在心理上卻希望依靠男性,崇拜他。在男女關係中,雙方都從心底不接受平等的朋友關係,女性比男性更不願接受。女性好像在心理上有這個需求。就因為這個,女性感情脆弱,很容易受傷害。有的人可以顯得很瀟洒,男女保有各自的生活空間。
但是女性用情專一,一旦用情就收不住,變成濫情,能收放自如的就不是情了。我對女性的這個特點感到困惑:這到底是女性的弱點,是精神完善的大敵;還是個優點,應當保持?」
一位在文化圈裡很活躍的女性說:「這個城市裡單身女人的圈子很多,我去參加過一些聚會活動。她們素質高,知識修養和情感的豐富程度也都很高。但是她們很多都有心理創傷,聚在一起話題不離男人。她們總是每人講點自己的經歷,然後就開始痛罵男人,罵得痛快淋漓。可越罵越說明你離不開男人。我覺得人沒有安全感就容易偏激。我的感覺和她們不一樣。我對這種聚會的第一個感覺是,女性真的離不開男性;第二個感覺是,她們的交談有正反饋作用,增加對男性的怨恨心理,激發惡意,使得心理變得不健康。」
還有一些女性在兩性差別問題上持有典型的本質主義的看法:「男人和女人是那麼不一樣,男人是自我中心的、強悍的、進取的;女人是利他的、柔弱的、守勢的。就像《太陽浴血記》裡面所描寫的那一男一女。」
「我在和男人相處時會不自覺地改變自己,如果他很溫柔,我就溫柔;如果對方狂暴,我也會變得狂暴。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男人就是有力度的,女人就是柔情似水。既然人分成兩性,就該各司其職。」
「即使是女強人也應當有女性的溫柔,要打扮自己,像個女人的樣子。」
女性在對男性的態度和策略上有很大差異,概括起來有以下幾類:第一種是主張爭取男女平等,學會與男人平等相處:「我覺得婦女的社會化過程和目標都有性別歧視。人的素質太低,沒學會平等相處。男強女弱這類話語都是等級制的產物,我特別不喜歡『夫管嚴』、『妻管嚴』、『女強人』、『女性雄化』這類語言,我覺得這不是科學的概念。新型的兩性關係應當學會平等相處。」
「我覺得城鄉婦女的地位不一樣,但是不管在城在鄉,地位是由自己決定的。無論在家裡,在單位,要把握自己的地位,全靠自己。女人不應該依賴別人。與其依賴別人不如依賴自己。」
「婚姻靠憐憫保持不住,非得自己有力量,能同對方匹敵,才能保住婚姻。」
第二種是承認男剛女柔、男強女弱,在男性面前取退讓的姿態:一位資質非常出色的女性有自己的一套處理男女地位關係的原則:「我不和男人爭。很多文化層次很高的男人喜歡我。我只看不寫。一方面是因為我很懶散,另一方面是因為我不功利,不和他們爭。」這位女性的大致還是出於直覺的男女地位關係對策,在我看來是頗具啟發性,也頗具文化意味的。如果對她的直覺做一點理性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她態度中的幾重含義:第一,女人實際上具有和男人相等的智力和能力去做成任何事情,她至少是善解人意的,她對事物能夠有和男人一樣的理解力;第二,不願對男人造成威脅,包括智力上的威脅和機會上的威脅。
雖然男人希望女人懂得他們懂得的事情,但如果女人顯得比他們強,他們就會感到不舒服,尤其不應和他們爭奪有限的機會,否則他們會更不舒服;因此,一個成功的女人(注意:不是成功的人,而是成功的女人)是明明有能力有機會超過男人而故意不去超過他們的女人。調查到的這位女人就是一個典型的例證:許多男人感受到她的魅力,追求她,讚賞她,她是一個在做女人方面極為成功的人。然而,她的原則是對女權主義的一個挑戰:一個女人應當去做一個成功的女人,還是應當去做一個成功的人?也許我們應當改變的是環境,是社會——把一個做成功女人和做成功的人是相互矛盾的目標的社會,改變為這兩個目標不再矛盾的社會。這大概正是許多女權主義者追求的目標。
但是,這樣一個社會是可能的嗎?
許多男人受不了妻子的社會地位超過自己,一位在業務上強過丈夫的知識女性如此總結道:「我比他強就鬧矛盾;我一比他弱,需要他幫助時,關係就好了。」
一位離婚女性說:「我的戀愛總不能成功,就是因為我不會跟男人撒嬌。男人不敢娶我,我這個人太強了。有個同事跟我說:我也許不該說這話,你要想再結婚,就應當主動點,放鬆點,別讓人覺得你像個聖母似的,那樣男的會怕你。你讓人覺得高不可攀,讓人不敢對你動手動腳,情不自禁地懼怕你,尊敬你。」
「我這人能力強,他在我這兒老覺得受壓抑。我覺得我得處處表現為我不如他。他家社會地位不如我家,我處理一些問題,他們家的人老覺得我瞧不起他們。我也確實是瞧不起他們,但是沒有流露出來。」
「我比我愛人強,他拘謹,我放得開。」
一位知識女性說:「女人要想成為強人要付出比男人多好幾倍的努力。雖然我還算不上什麼女強人,但找男朋友時也能感到一種壓力:我老是得裝傻,裝嗲,裝嫩,裝得好像自己不是那麼強。我實在不想裝,可是不裝不行。有朋友教過我,找男朋友時要顯得羞澀一點,不要向男人炫耀自己,不要顯出自己強來,別跟男人談學問。朋友對我說,你不用刻意表現就已經夠強的了,有些男人的確聽了害怕。我發現這勸告還真有用,有時裝傻還真管用。可就是這樣,對方還是老覺得我太強。我覺得這樣很可悲,人還是本色一些更可愛。」
「有的男的找對象不找條件特好的,覺得累。有的女的一考上研究生,男的就提出和女的吹。他們要找弱一些的女的,不找高學歷的,不找家庭地位高的,用他們的話說就是,不伺候大小姐。有的男的不找大姑娘,專找離過婚的,覺得這樣對方可能不太盛氣凌人,可以仰視他們。」
有的女人以為建立一個女高男低的婚姻關係就能得到幸福和平等的感覺,其實未必如此。一位離婚女性講了促使她建立一個女高男低的家庭的原因及後果:「我的婚姻選擇受家庭影響很大。我爸對我媽不好,老打我媽,我從小看他們倆打架,發誓一定要找個脾氣好的,不會欺負我的,對我不會高聲說話的。我媽老說:跟個好男人,不打你不罵你就行了。結果我找的丈夫是個本科生,我是研究生,在他面前有優勢。沒想到他的男性尊嚴被壓制了,他和我也沒快樂可言。」
第三種是像;日式婦女那樣,重新回到依賴男人的狀態去:近年來出現的太太群體是婦女地位問題中出現的一個新現象。一位應男友要求辭去工作的家庭主婦說:「我老公說,我不讓你出去工作就是怕人勾搭你。我聽了這話很感動,沒想到他對我這麼好。」
一位準備在家做太太的女性並沒有把她的選擇同婦女地位問題聯繫在一起考慮,她說:「作為一個女人,沒有特別覺得受到歧視。看你碰上什麼人了。一個女人能碰上一個好點的老公,一個能掙錢的老公,自己能在家當太太,那有什麼不好?等他再多掙些錢,我就想辭職了。掙夠我們後半生的錢,我就可以辭職了。我不擔心自己的地位問題。」
一位事業上很強的女性表達了她在依賴男人還是自立這個問題上的矛盾心理,她說:「我並不喜歡女的特別硬,反而覺得溫柔、柔弱的女孩挺好的。我認識一些這樣的女孩,自己什麼都不去做,一切由男人來安排。我有時覺得她們那種生活特別幸福,特別羨慕她們,可是我又受不了自己變成這個樣子。」
人們在性別問題上的觀點千差萬別,擇其要,可以概括為四種立場:第一種是男尊女卑;第二種是男女平等;第三種是女尊男卑;第四種立場根本否定男女二元對立這樣一種區分方法。
先看男尊女卑的觀點。這是典型的男權社會和男權文化的看法。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這種看法都是在傳統時代最為盛行的觀點,中國有「夫為妻綱」,西方婦女為了得到選舉權也做過艱苦的鬥爭。在很長的一個歷史時期,這種觀點被視為天經地義,很少有人對它提出挑戰和質疑。人們認為這似乎是一種天然的秩序,有意無意地把男女生理結構上的差異當作這一立場的基矗首先向性別的傳統秩序挑戰的是男女平等的觀點。社會主義的女權主義和自由主義的女權主義雖然在許多問題上有不同看法,但都屬於強調男女平等的一類。「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毛澤東);「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建構出來的」(波伏瓦);這些思想膾炙人口。這種觀點否定男尊女卑是以兩性生理條件為基礎的自然秩序,強調這種觀點是社會強加給人們的偏見。男人能做到的事情,女人也能做到,只要給她們平等競爭的機會。 它極力否定兩性之間的差異。
進一步的挑戰來自激進女權主義,它比男女平等走得更遠,時間也更晚近些。它既否定男尊女卑的傳統秩序,又反對男女平等的目標。它不是否定兩性之間的差異,而是在承認兩性差異的同時強調女性優越於男性。這種觀點認為,無論在精神上還是肉體上,女性都比男性優越,前者的例子有愛和平不愛戰爭;後者的例子有性能力更強,適應惡劣生存條件的能力更強,平均壽命更長等等。有人提出,如果世界上多一些女國家元首,戰爭可能會少些。
在性別問題上近些年才出現的新潮觀點是後現代主義的女權主義。後現代女權主義認為,西方文化中自文藝復興啟蒙主義思潮勃興以來,一直有一個兩分(dichotomy)的思想脈絡,其中很主要的一項兩分的內容就是感情與理性,一般認為,前者是女性的特徵,後者是男性的特徵。後現代女權主義對這種劃分持異議。它否定把兩性及其特徵截然兩分的作法,不贊成把女性特徵絕對地歸納為肉體的、非理性的、溫柔的、母性的、依賴的、感情型的、主觀的、缺乏抽象思維能力的;把男性特徵歸納為精神的、理性的、勇猛的、富於攻擊性的、獨立的、理智型的、客觀的、擅長抽象分析思辨的。這種觀點強調男女這兩種性別特徵的非自然化和非穩定化,認為每個男性個體和每個女性個體都是千差萬別、千姿百態的。它反對西方哲學中將一切作二元對立的思維方法,因此它要做的不是把這個男女對立的二元結構從男尊女卑顛倒成女尊男卑,而是徹底把這個結構推翻,建造一個兩性特質的多元的、包含一系列間色的色譜體系。這種觀點雖然聽上去離現實最遠也最難懂,但它無疑具有極大的魅力,它使我們跳出以往的一切論爭,並且為我們理解兩性問題開啟了一個新天地。 將中國婦女的狀況同西方婦女加以比較,僅受禮教束縛的中國婦女的地位略微強於受宗教教義束縛的西方婦女的地位;中國婦女地位同其他亞洲國家相比也略高一些。有些西方學者持類似看法,認為中國婦女與日本、印度婦女相比,有更多的自由,地位也更高一些。他們曾分析其中原因為:在中國人心目中,與傳宗接代相比,性生活微不足道;中國人雖然喜歡性,卻又不認為它是至關重要的。
因此,女人常常可以與丈夫平起平坐,並參與他們的事業。英國甚至有觀察家認為,中國人對生活的基本態度遠不是印度式的,而是現代西方式的,有些連西方人都不願接受的觀念,都能被中國人迅速、徹底地加以採納。曾到中國講學的羅素就有這樣的印象。(埃利斯,第12一13頁)特別是我國從五十年代鼓勵婦女走出家庭參加社會生產活動以來,「男女不分」成為時尚,它既是對男女不平等的社會地位的挑戰,也是對男尊女卑的傳統觀念的挑戰。這一時尚在「文革」時期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它不僅表現為女人要同男人干一樣的事情,而且達到有意無意地掩蓋男女兩性生理心理差異的程度。那個時代造就了一批自以為有「男性氣質」或被男人看作有「男性氣質」的女性。在那時,女人不僅要掩飾自己的女性特徵,而且對於想表現出女性特徵的意識感到羞慚,覺得那是一種過時的落後的東西。八十年代以來,女性的性別意識在沉寂幾十年之後重新浮現出來。最明顯的表現是,女性開始重新注重衣著化妝,表現「女性特徵」的意識一旦蘇醒,立即變得十分熾烈。 在否定「文革」中女人的「男性化」的過程中,又有人矯枉過正,表述了一種近似本質主義的思想:由於女性是人類生命的直接創造者和養育者,因而對生命有著本能的熱愛,這種熱愛生命的天性,使女性具有了獨特的文化意識和文化心態。現代工業社會的最大缺陷,就在於它常常使人忘記了「人是生物」這一點,而生物離開生物性活動,就不可能獲得幸福。如果男性文化將使生命變成機械並使其遭到毀滅,女性就必須履行自己作為生命的創造者和養育者的職能,發揮母性和女性獨特的社會作用。 這類思想的本質主義表現在幾個方面:首先,它假定由於女性能生育,就「本能地」熱愛生命;可是男人也為生命貢獻了精子,也是生命的「直接」創造者,為什麼他們就沒有「對生命本能的熱愛」呢?其次,它假定男性文化「將生命變成機械」,女性文化強調人的「生物性」,這是缺乏證據的。
換言之,有些男人是重感情的,也有些女人是不重感情的。把重感情當作女性整體的特徵是錯誤的;而把它當成是天生如此更是本質主義的。 中國的傳統性別觀念與西方一個很大的不同點在於,西方人往往把男女兩性的關係視為鬥爭的關係,而中國人則長期以來把男女關係視為協調互補的關係。陰陽調和、陰陽互補這些觀念一直非常深入人心。但是,這並不能使中國人擺脫本質主義的立場,即把某些特徵歸為「男性氣質」;把另一些特徵歸為「女性氣質」;而且認為這些氣質的形成都是天生的。後現代女權主義反對本質主義的立場對於上述文化理念來說是頗具顛覆性的,因為它根本否認所謂男性與女性的截然兩分。對於深信陰陽兩分的中國人來說,這一立場是難以接受的,甚至比西方人更難接受。這倒頗像法國和英國革命史上的區別:法國壓迫愈烈,反抗愈烈,雙方勢不兩立,結果是流血革命,建立共和;英國溫和舒緩,雙方不斷妥協退讓,結果是和平的「光榮革命」,保留帝制。在兩性平等的進程中,西方女權主義激昂亢奮,聲色俱厲,轟轟烈烈,富含對立仇視情緒;而中國婦女運動卻溫和舒緩,心平氣和,柔中有剛,一派和諧互補氣氛。但是在我看來,也正因為如此,若要中國人放棄本質主義的觀念,恐怕比西方更加艱難,需要更長的時間。
來源:中評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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