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象牙海岸的「一國二公」說起

從象牙海岸的「一國二公」說起

對於許多中國人而言,既沒有多少石油、也沒有多少鐵礦的象牙海岸,除了足球明星德羅巴,大約沒什麼讓人記得住的東西,可一夜之間這個西非國家就出名了——因為這個國家居然出了兩個宣誓就職的總統。

古代羅馬式共和國的確有兩名權力、地位一模一樣的執政官,這種體制現在也還有個世界最小和最古老的聖馬利諾共和國繼承著,可採用法國共和體制的象牙海岸,總統明明應該具有單一制共和政體的權威,何以也會弄出兩個來?

從表面上看,是選舉的問題:象牙海岸憲法委員會宣布現任總統巴博得票51%,超過前總理瓦塔拉的48%當選,從而推翻了12月2日象牙海岸獨立選舉委員會的初步統計結果,後者宣稱瓦塔拉獲得54%選票,巴博46%,勝利者是瓦塔拉。

但實際上,這背後反映的,是非洲政治的老問題——部族與宗教的平衡。巴博總統出生於西南部城市加尼奧阿,屬於阿肯族系,信奉羅馬天主教;瓦塔拉則是象牙海岸人和布吉納法索移民聯姻後的孩子,曾擁有布吉納法索國籍,信奉伊斯蘭教,他們的背後,則分別占著各自的部族和宗教支持者。

在約2200萬象牙海岸人口中,阿肯族系佔41.4%居第一位,沃爾特族系佔16%居第四位,而和沃爾特族系關係較接近的曼迪族系佔27%居第二位,兩者相加就佔了43%,而居第三位的克魯族系源自甘比亞,和上述幾大族系的關係均較疏遠。另一方面,象牙海岸信奉伊斯蘭教者佔40%,信奉羅馬天主教的佔27.5%,剩下的則為拜物教崇拜者。由此不難看出,阿肯族系的人口和沃爾特族系-曼迪族系之和旗鼓相當,而宗教方面,伊斯蘭教佔了人數之盛,羅馬天主教佔了地利之便(信奉伊斯蘭教的以外來移民居多),同樣勢均力敵。正是這種人口、實力上的均勢,導致了雙方即便通過選票決勝負,輸贏也在一線之間,贏的一方固然要提心弔膽,輸的一方自也是不服不忿,即使不出現9個省選票存廢之爭的風波(象牙海岸有 19個區58個省),這種旗鼓相當的政治格局,也會埋下動亂的伏筆。

其實這種部落政治、宗教政治,在當代非洲十分普遍。

在非洲,一個人首先屬於本部落,然後才屬於國家,從東非到西非,從撒哈拉到德拉肯斯,數不勝數的大酋長、「埃米爾」、「國王」世襲罔替,在正常的國家體制外別開生面,這些土生土長的權威比政府更貼近普通民眾,他們的影響無時不在,無處不在。

為此許多非洲政治家不得不藉助部落魔力,甚至把部落象徵物作為自己須臾不離的道具,如肯亞前總統莫伊喜歡用獅子皮飾,賴比瑞亞前總統多伊白手絹不離手,中非「皇帝」博卡薩更是出了名的道具大王,這一切都為的是時刻提醒民眾,自己不但是總統、元首,更是部落的老大。

由於殖民時代後遺症,一些民族和部落被劃分在不同國家,如阿肯族橫跨迦納和象牙海岸;豪薩族分布於尼日、奈及利亞、布吉納法索等多國;胡圖族和圖西族也是裂谷區各國共同的主體民族。在很多地方「部落高於國家」概念根深蒂固,一個住在奈及利亞西北部的豪薩人或者會更親近於某位尼日豪薩人,卻對奈及利亞伊博人態度冷漠;一個盧安達圖西人也許會為剛果(金)境內同族拔刀相助,卻對本國胡圖人大打出手。倘不了解「部族非洲」,就很難理解黑非洲地區頻繁發生的戰亂與衝突。

許多人都知道,英國殖民者在離開前殖民地後,都會留下許多部族紛爭的後遺症,這點在非洲就十分突出,而且不止英國一家如此。殖民者出於自身統治的方便,賦予不同部族以不同「分工」,如在奈及利亞南部,英國人將軍政權力交給伊博族,而讓約魯巴族經商,為獨立後「比夫拉內戰」釀下禍端,今天尼日河三角洲的血腥衝突,說到底也還是這「兩族之爭」的延續;在盧安達,比利時人根據鼻子高低把人口強行分為 3個民族,又把鼻子最高的圖西族定為「統治者」,最低的胡圖族定為「被統治者」,讓原本就不甚和睦的兩大民族更加對立;在查德,法國人讓南方薩拉族統一種植棉花,卻對原本從事畜牧業的北方部落實行軍事管制,導致雙方經濟差距拉大,民族衝突至今仍無寧日。

在新獨立的國家裡,如果有某個民族人口居於絕對優勢,其它民族人口較少,或各民族人口雖然都不佔絕對優勢,但存在一個優勢明顯的部族,那麼不論採取怎樣的政治制度,這個國家的政局都會比較穩健。獨立之初的30年里,象牙海岸阿肯族系人口超過 52%,其它族系人口分散,形不成合力,儘管曾先後經歷過獨裁製、民主制,但該國政局一向穩定,一度成為西非法語區、乃至整個黑非洲經濟發展最快、城市化水平最高的國家;反之,一個國家如果不存在具絕對優勢的主體民族,各部族旗鼓相當,一旦種族關係出現問題,就容易導致動蕩,因為不論用武器或選票,雙方都無法一下壓倒對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賴比瑞亞,這個由美國解放黑奴後代和當地部族混合組成的、非洲第一個黑人共和國,200多年的歷史總是與血雨腥風相伴。

這種部族政治的特性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政體,成為決定非洲政治格局的關鍵。只要部族勢力大,人口多,不論採用什麼政體,獲勝的總是這個大族的領袖:如果講打,他就會憑最強的武力成為該國的軍事寡頭;講選,他也會靠族人的選票成為該國的民選總統,甚至,只要他高興,像昔日中非總統博卡薩那樣弄頂皇冠過癮,也不是什麼難事,這不,彈丸小國甘比亞總統葉海亞.賈梅,不是正躍躍欲試么?

然而非洲的政治版圖十分年輕,人口流動性大,變化也快,原有的部族力量平衡很容易被打破,一旦被打破,政治平衡也會相應發生傾斜,並極可能導致劇烈動蕩,而象牙海岸不幸就是其中的一個。

由於政局穩定,經濟繁榮,象牙海岸吸引了大量周邊窮國的人口湧入,而經濟蓬勃發展的象牙海岸苦於勞動力匱乏,開國總統、出身於阿肯族系分支巴魯埃族的菲利克斯-烏弗埃.博瓦尼採取了兼收並蓄,鼓勵外國移民加入象牙海岸國籍的政策,導致該國人口結構和民族力量對比不斷發生變化。1995年,新總統貝迪埃上台後開始鉗制外國移民,尤其北方的曼迪和沃爾特族系外國移民,並剝奪外國出生者的被選舉權,結果反倒激起民變,此後的11年動蕩、兩次軍事政變和3個月內戰,都與此有關。

1960年剛獨立的象牙海岸僅有不到800萬人口,1995年已達1400萬,2001年達 1750萬,2005年達1810萬,如今則估計超過2200萬,自上世紀90年代起,馬里、布吉納法索和尼日等內地國家相繼遭逢天災人禍,許多人口遷入象牙海岸,他們幾乎都是穆斯林,屬於曼迪或沃爾特族系,而這兩個族系由於宗教和傳統的關係,人口出生率遠高於南方各族系,一方面因人口的膨脹不甘被繼續壓制,要求更多話語權,另一方則惟恐天平繼續失衡急於「扳正」,矛盾就此白熱化。

此次宣布當選總統的其中一位、前總理瓦塔拉,早在貝迪埃時代就因移民身份被剝奪被選舉權,2000年再度因此被剝奪被選舉權,導致其支持者與警方發生亞穆蘇克羅暴力衝突;另一位自行宣布當選的總統巴博,則是在2000年選舉中輸給了屬於同一族系的蓋伊,隨後通過群眾運動推翻蓋伊上台;此次一國二公事件的「最佳男配角」——身為巴博政府總理,卻倒戈支持瓦塔拉,並被瓦塔拉「總統」重新任命為 「總理」的紀堯姆.索羅,則是一個出生於北方沃爾特族天主教徒,2002年9月反對巴博的內戰,正是由他領導的組織象牙海岸愛國運動所挑起,後來該組織和另兩個反抗組織象牙海岸西部人民運動、正義與和平運動聯合組成反對派大聯盟「象牙海岸新軍」,他則是新軍的秘書長,2003年1月和平協議簽署,索羅入閣任通訊部長,此後和巴博分分合合,從部族政治、地域政治的角度,他和瓦塔拉才是「天生的盟友」,瓦塔拉背後的支持者是索羅的老班底「新軍」,「宣誓就職」 時,「新軍」的另一個負責人瓦陶就在現場助陣,由此可見,巴博的「倒戈」從部族政治角度看,只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歸隊」。

如果部族政治的面貌不發生根本改變,不論制裁、調停或武力打擊,不論一國二公的形式是否很快告終,這個西非國家的政治穩定都很難實現,因為這些外在手段都無法改變目前的部族力量對比。

自上世紀50、60年代以來,許多有頭腦、有魄力的非洲政治家都努力打破部族政治格局,他們開出的藥方,一個是強調「非洲人是一家」的泛非主義,以幾內亞的塞古.杜爾為代表,另一個則是強調現代民族國家意識的新民族主義,如塞內加爾的開國總統桑戈爾,但部族政治這一沉痾,治癒實非旬日之功,曾大力推行泛非主義的幾內亞,各部族至今仍難脫彼此爭權奪利的窠臼,政治動蕩時有發生;為了建設「新塞內加爾族」不惜發明一種新民族語言的塞內加爾,也仍在苦苦探索加強「新民族」認同感和凝聚力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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