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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瑣記

2月13日,即農曆正月十六,元宵節剛過,我和妻子陪女兒就坐上了南寧至鄭州的1268次列車,前往故鄉長沙參加藝術類高考。

火車是下午6點29分始發的。經過近16個小時的奔波,第二天(也就是14號)上午10點,我們一家人回到了長沙,回到了養育我成人的故鄉。

陪女兒報名、考試

回到長沙的當天中午時分,氣溫驟然高達25度,讓剛剛從十幾度甚至幾度以下低溫過來的人們極不適應。我僅穿了一件長袖襯衣,還嫌渾身燥熱,袖口往上挽了又挽,可仍然不解決問題,於是,直向妻子嘮叨後悔沒帶上一件短袖襯衣。跟炎熱氣溫相對應的是:考生報考美術學院的熱情幾近瘋狂,在全國各重點美術學院和少數一般大學開辦的美術學院設在位於長沙河西湖南師範大學美術學院的報名點前,前來報考的各地考生和陪同來的家長有如過江之鯽,將報名點擠得水泄不通,不要說比較快、比較順利地報上名了,就是想擠到前面去向招生學校的老師問問情況都根本沒辦法,而只好老老實實在女兒想報考的美術學院的長長人群後面排隊。等輪到我們開始辦理報名手續時,我們已經在驕陽下汗水涔涔地站了兩個多小時了。

14號早上,我的手機在約定的6點半鐘準時叫響。我迅速起床,然後叫醒女兒和妻子,草草吃了點早餐,幫女兒背起畫板,提起畫箱,便匆匆向設在湖南師範大學的考點趕去。

跟昨天的天氣的晴朗炎熱相反,老天爺不但下起了雨,而且氣溫驟降,一下子就下降了十多度,讓人有從夏天突然進入冬天的感覺。我們7點10分乘坐姐夫親自開的私家車從位於長沙汽車西站的姐夫家出發,20分鐘左右便趕到了湖南師範大學美術學院。由於下著雨,因此,我們還才走到湖南師範大學美術學院的門口,就不能不被密密麻麻的人群給延緩了腳步。報考美院的學生本來就多如江鯽,再加上大量送考生參加考試的父母或親友,更使得湖南師範大學美術學院的內外都亂成了一團糟:有的找考生考場公布榜,有的找考場,有的到處找水,一個個像無頭蒼蠅一樣瞎碰亂撞。我們好不容易才幫女兒找到考場,又在幾十列隊伍中找到屬於她的那一列,直到她跟著背著畫板、提著畫箱和水桶的長蛇陣般的隊伍走進考場,我們才總算鬆了一口氣。看看時間,已經是8點25分,我跟妻子不約而同地感慨道:「我們做父母的不容易,如今的學生更不容易啊!」

女兒進了考場,我們夫妻倆也隨之犯了難:回姐夫家吧,路程有十多公里,打的回去要花近20多元錢不說,女兒考完以後怎麼辦?讓她自己打的回誰敢保證每個的士司機都是好人?經過權衡利弊,我們最後作出選擇:算了,我們還是在考場外面等她吧。於是,我們在寒風冷雨中在外面走走,又到商店、超市、書店躲躲,數著分鐘和小時等待女兒考試的結束。要是在平時愉快的工作和生活當中,三四個小時只一眨眼的工夫就過去了,可一到了眼下這種既冷又無事可做的百無聊賴的特殊環境中,不要說三四個小時,就是10分鐘也覺得特別漫長。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就在這難捱的時光中,我們盼星星、盼月亮,到11點25分的時候,終於盼來了提著畫箱、背著畫板的考生們從考場三三兩兩走出來。然而,我們左等右等,望眼欲穿,望盡千人皆不是,直到12點的時候,才接到女兒的電話,問我們在什麼地方,我們趕緊告訴她:「我們在鐵門外面,你快點出來!」接到女兒後,我們從車流中攔了一輛的士,匆匆趕回姐夫家,急急忙忙吃過午飯後又送女兒馬不停蹄地趕往湖南師範大學美術專業考試考點參加下午兩點的考試。女兒進考場後,我們依舊像上午一樣百無聊賴,漫無目的地東逛西逛,在艱難的等待中迎接到了考試結束後從考場走出的女兒。

16號早上,風更大,雨也更大,氣溫更低。我們夫妻仍然跟15日陪女兒找考場、幫排隊進考場、排隊報名一樣又整整忙活了一天,直累得腰酸腿疼,身心疲憊。儘管這樣,可為了唯一的女兒的前途,我們又實在發不出牢騷。在此後的12天時間裡,我們僅休息了4天,剩下的8天,我們不是陪女兒去考場,就是去給女兒找考點報名。比起女兒本人來,我們的辛苦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拜祭父親

2月23日下午,我和妻子專門抽出時間去拜祭安葬於望城縣於家灣農村的父親。

這一天,老天爺像有意要考驗我們有沒有孝心一樣,從早上就開始下起雨來。雨雖然不是很大,但由於風力較強,因此,它就像萬萬千千根鞭子一樣斜抽在天地之間。雖然天氣寒冷,並且下著大雨,但我跟妻子都沒有退縮,而是毅然決然頂著風雨出發。

姐夫安排車輛送我們乘坐了十多公里的等級公路、在離於家灣還有約3華里路左右的地方,道路拐向了一條泥濘的彎彎曲曲的小道——車子沒法前行了。於是,我跟妻子只得無奈地冒雨踏著泥濘的小路前往父親的墓地。

我們走出也就半里地吧,一看鞋子和褲子早已濺滿泥水,但這個時候什麼也顧不上了。我們繼續往前走,不久就來到了一個小山坳處。這裡住著我大舅的兒子——我的大表哥、二表哥,還有幾個舅舅都在附近居住。這裡,看得到對面山腰埋葬父親的墓地。我們在大表哥家停下來,一為避避雨,二想找個人給我們帶路和幫忙扛鞭炮。我們攜帶的祭拜父親的物品太重了,僅鞭炮就有近20斤。

大表哥不在家,家裡成了一座空城。過了將近20分鐘,大表嫂聞訊趕了回來,同來的還有幾個我們不認識的人。大表嫂指著其中的一個小夥子告訴我們:「這是於建國的崽,喊定伢子,讓他帶你們去吧!」大表嫂說的於建國,是我二舅的兒子,比我小一兩歲,我們童年的時候在一塊長大,也算是青梅竹馬的夥伴了。被叫做定伢子的小夥子,約摸十八九歲的樣子,方形臉上留著板寸頭,模樣長得很靦腆。聽說我是表伯伯,我旁邊的中年婦女是表伯母,他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沒敢叫我們,怯生生地只顧從我的手中接過鞭炮就往外走。我和妻子跟著他一起出了大表哥的家門。

外面,雨雖然小了一些,但依然不用多久就可以把人淋個透濕。定伢子把鞭炮扛在肩上,也不打傘,聽任雨點抽打著瘦弱的身軀,深一腳、淺一腳地領著我們穿過蜿蜒狹窄而泥濘難行的的田埂邁向父親的墳地。看著他這樣子,我心裡很過意不去,想給他撐傘吧,可田埂實在太窄,根本就沒法子跟他並肩行進,於是只好放棄這個念頭。但是我還是關切地問他:「於定,你一身淋得這麼濕,不會感冒嗎?」他平淡地回答道:「冒得事,習慣噠!」定伢子滿口是我最熟悉、也最親切不過的長沙鄉音。

好不容易我們穿過了幾條彎彎曲曲、上上下下的田埂,終於上到了埋葬父親的墳地的山腳下。從我們所在的位置到父親的墳地,大約還有將近30米的距離。在這個位置,矗立著一幢在農村也已經顯得有些落伍的平瓦房。這房子是我大舅的兒子——三表哥建的,但三表哥早已經不在人世了,留下三表嫂孤兒寡母挺不容易,後來三表嫂另擇高枝,改嫁了他人。於定卸下肩上的鞭炮,將其倚靠在側房的牆根下,他讓我們在外面稍侯,自己徑直進了堂屋。過了不到10秒鐘,於定領著原三表嫂——我姐姐的中學同學代端雲走了出來。她在年輕的時候長得挺漂亮的,打扮也很時髦,不少同學都叫她「妖精」。如今幾十年過去了,歲月的風雨早已將她吹打得憔悴不堪,年輕時的風華蕩然無存,怎麼看也純然是一個老太婆了。一見我和妻子回來,原三表嫂依然像當年那麼熱情:「國慶、小呂回來了!到屋裡坐一下吧?」「不啦,給老爹上完墳還要趕回去有事,等下次時間充裕點再到家裡坐吧。」我嘴上說等下次,實際上是託詞,從心裡來說,根本就沒有想進去坐的意思,為什麼呢?一是離開農村幾十年,已經不太適合農村的環境了,再就是跟一個純粹的農婦在一起沒有什麼話題可談,而無話可談的局面可以說是十分令人尷尬的。見我們不肯進去坐,原三表嫂也不勉強,她穿上雨靴,拿起柴刀,撐著雨傘,領著我們向父親的墳上跌跌撞撞趕去。她在前面一面走,一面用柴刀幫我們砍掉荊棘和雜草,使我們能夠順利地行走。直到這時,我才明白於定要把原三表嫂找來的原因了:不僅是由於她懂父親墓地的具體位置,更主要的還是要她來給我們的行走提供方便的!

原三表嫂帶領我們在一處長滿了灌木和柴草的墓地停下來,然後,她將父親墓地前的小灌木一根根砍掉,將墳堆上的那些雜草一把一把揪出來,直到整個墳地已經較為開闊乾淨了她才停手,然後告訴我們祭拜的步驟。按照原三表嫂的指導,我和妻子將點燃的香插上墳堆,之後再點燃錢紙,各自跪在父親的墳前磕了頭,許了願。最後,於定點燃了我專門購買的一掛30萬響的鞭炮。由於雨下得比較大,鞭炮的聲音有點沉悶,遠不如晴天那麼響亮。放畢鞭炮,我們在心裡告別了父親,又跌跌撞撞地從原路返回。快到原三表嫂家的時候,妻子悄悄地對我說:「給100元錢給她,表示一下我們的謝意吧,畢竟人家那麼熱心冒雨為我們做事!」經妻子這麼一說,我亦馬上醒悟的確應該感謝原三表嫂。我掏出100元錢來上前一步塞給原三表嫂,可她發現後硬是不肯要,緊跑幾步就逃離了我。我追上去,不由分說硬是將錢塞給了她。

離開原三表嫂,我們照原路返回。回到大表哥的家裡,於定說是要回家,按照妻子跟我的商議,我掏出100元錢向他表示謝意,可他死活硬是不要,他說出的拒絕的理由是:「我能賺錢了,這錢我不要!」他的這一舉動很讓我感到意外:現如今有幾個人對錢不感興趣!別說已經付出勞動了,就是沒有付出勞動,只要是你給他的,他接起來照樣毫不猶豫,心安理得!像定伢子這樣冒著雨付出勞動而又堅決不要報酬的花樣少年,在人群里只怕是10個裡頭難挑得出一兩個來的!

從那時到現在,我時常會想起我的那個叫於定的表侄兒,儘管他人長得並不魁梧、帥氣,沒有讀什麼書,家庭生活狀況頂多也就是溫飽型,但他的不肯接受近乎施捨的做人骨氣卻一直感動著我,讓我覺得,這個少年雖不高貴,可他的性格中卻有著當今這個金錢至上、物慾橫流的社會人們普遍缺少的那種寶貴的東西。我比他大30多歲,幾十年來走南闖北,也可以說是見多識廣了吧,但在做人這一點上,我不得不承認,我還得老老實實向我的這個表侄兒看齊!

姐姐與麻將

姐姐讓我和妻子越來越覺得陌生了。

而全部原因就在於她對麻將的沉迷。

姐姐曾經有過甚為精彩的人生。近20年前,她擔任縣政府招待所所長。那時候,她憑著豪爽的性格所建立的左右逢源的社會關係,和勇闖市場、大膽開拓的精神,將一個死氣沉沉的單位打理得生機勃勃。幾年後,她被調至縣婦聯工作,職務是副主任。在這個位置上,她呼風喚雨,沒用兩年,硬是把一個清水衙門裝填得倉廩豐足。不僅如此,她還跟縣委辦局所有單位的頭頭腦腦建立起了「哥們」關係。曾經有過這麼一種說法形容她:在望城縣,沒有王群聯辦不成的事。這足見她在望城的能量了。父親還在世時,最後幾年迷上了打麻將,姐姐當時很反感。一反感,便免不得要跟父親斗幾句嘴。為此,父女的關係還鬧得很僵。父親去世時,姐姐沒怎麼悲痛,連眼淚都沒有多掉幾滴。

誰想到,又過了幾年,受整個湖南打麻將成風的不良風氣影響,姐姐也成了徹頭徹尾的麻將迷。前幾年,她還在職,那時候就已經陷得很深了:經常上完上午的班,吃過中午飯就跟一些局長們「砌長城」,一砌就是一下午或者一通宵,什麼工作,什麼事業,什麼親情,統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等到去年轉為非領導職務後,姐姐更是陰陽顛倒,整個人都撲進了麻將里。我們陪女兒回長沙考試,住在姐夫建在長沙汽車西站的小樓里,前後共半個月,姐姐在望城縣縣城的家裡沒日沒夜地打麻將,玩得天昏地暗,總共到姐夫家這邊來還不到5次,並且每次過來最多吃餐飯,有時是聽到「麻友」一召喚,連飯也顧不上吃,拔腿就跑走了。我們離開長沙的前一天,打電話告訴她我們第二天晚上乘火車回南寧,她只「嗯」了一聲,別的什麼也沒說又一門心思去玩她的麻將了。第二天,我們到出發時,最終連她的影子也沒有見著。為了她的麻將,姐姐已經變得讓我們不認識。她這到底是怎麼啦?

回到南寧,我們一直納悶,就是到現在,我們也依然不明白:姐姐過去對我們可是充滿了濃濃的親情啊!前些年,我們回家,她要到車站接,我們返回她要到車站送;每次她都要買很多東西送給我們;我們在家的時候,她會安排我們去唱唱歌什麼的,以防止我們覺得乏味,可現在對我們怎麼像是對一個普通鄰居那麼隨意呢?

生我養我的故鄉,因姐姐對我們態度的平淡似乎越來越遠了,這一點也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我這一輩子無法割斷跟家鄉的聯繫,畢竟我的童年和少年跟她息息相關,我的根在那裡。但願有一天姐姐會遠離麻將,重新回到其樂融融的親情氛圍中!

作於2006.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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