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真:怎樣認識和看待張承遷的理性思辨
中穆網摘:張承遷老師那裡有很多的新思想、新探索和新發現,是我們的傳統教育所沒有的;同時,張承遷老師或許也需要從傳統那裡吸取規範理性探索的內容。那麼,傳統和現代就是一種互補的關係,而不是對立的關係。我們需要溝通,需要一種海納百川的胸襟。但願我們的未來,傳統與現代,理性與經典之間,不再有人為的鴻溝。願真主佑助我們。
原題:怎樣認識和看待張承遷的理性思辨?
作者:張維真
出處:《高原》雜誌
張承遷出生於教門世家,父母都是虔誠的穆斯林,對主道事業滿懷熱忱。父親張裕良原是國民政府寧夏教育廳廳長,後來在內政部、行政院等部門工作,與哈德成、王靜齋等先驅學者交往甚密,思想進步,喜歡理性探索,對幼小的張承遷影響很大。母親李靜遠原是高中老師,精通英語,恪守教門,曾著手翻譯穆罕默德·阿里的《古蘭經注》,對日後張承遷的譯註計劃及理性探索頗具影響。張承遷對教門的執著追求,對伊斯蘭事業的強烈責任感和使命感,與自小受雙親思想的薰陶息息相關。少年時代的張承遷在成都的清真寺念過一年多的經,對清真寺的教育有了初步的了解和認識。但是,後來他觀察到的一些現實無疑影響了他以後的思想軌跡。
張承遷發現,和他早年一起在成都念過經的許多人後來不僅不做禮拜,而且與教門愈來愈疏遠。這對唯一一次就近長時間接觸清真寺教育的他震動不小。他覺得箇中原因是清真寺缺乏信仰和素質教育,只會背字母和文字,而不考慮怎樣做人,怎樣成為合格的虔誠拜主的穆斯林。使他對清真寺的傳統教育心灰意冷。
於是他寄希望於當時代表現代教育的成達師範,但喜歡思考的張承遷發現,成達當時的目標是培養「三長」,即教長、校長、會長。依然沒有把傳統教育所缺失的信仰作為培養的目標。許多成達學生後來的消極表現,他們的世俗作為,使張承遷對成達也失去信心。到了近現代,一些早年出自成達的「專家」和「泰斗」以東方學家式的態度對伊斯蘭乃至穆聖的一些褻瀆性的文字,張承遷老師把它歸結於早年成達信仰教育的缺失。
不管這種判斷是否準確,但可以肯定的是,張承遷對當時的「傳統」和「現代」都提出了疑問,覺得它們都出了問題,因而無力承擔復興伊斯蘭的重任。
從父輩那裡繼承的使命感,使他決定單槍匹馬地去完成一項長遠的任務,這就是沿著哈德成、王靜齋等開闢的改革道路,父親和母親所稟賦並嘉勉的理性思維路線,去挖掘《古蘭經》和伊斯蘭的真諦。
哈德成阿訇送給他父親的穆罕默德·阿里的英文《古蘭經注》引起他的興趣,原因是該經注打破前人的註解方式,把理性探索的新風帶入經注,使人耳目一新。
其實,這本現代經注的譯介工作,首先是由他的母親開始的,但由於文革動亂中受到迫害,譯介工作不得不中斷。張承遷老師現在所出的這本《古蘭經譯註》,實際上是繼承自己雙親未了的心愿,同時是自己針對穆斯林歷史和現狀長期反思和探索的結晶。許多朋友提出這樣的問題:張承遷老師為什麼對理性思辨情有獨鍾?他在九十年代初寫的《伊斯蘭的召喚》,後來的很多文章和講座,以及這本洋洋百萬言的《古蘭經譯註》,充滿了理性探索,哪怕是理性無力涉足的領域也罷,都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和研究,這裡邊有什麼秘密嗎?他的理性思辨有什麼來自歷史和現實的情結?
如果你走進張承遷老師的心靈世界,與他零距離交談,那麼,你不難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除了前面談到的歷史原因,張老師還談到了令他痛心疾首的一些現實。
張承遷一生大部分時間在大都市度過,出生於天津,先後生活於重慶、成都、上海、北京等大都市,耳聞目睹的是各種文化、各種思潮的衝擊和挑戰——基督教的迅猛發展,無神論的巨無霸地位;與此同時,穆斯林的聲音是那樣的羸弱,他們的宣傳是那樣的缺失,這種情況下,自小念過經的張老師,曾希望從清真寺阿訇的口中聽到一些代表伊斯蘭文化的聲音。
但是,現實打碎了他的夢想:面對一年一度來做會禮的一張張期盼的面孔,面對一個個渴望的心靈,面對被各種文化圍得水泄不通的信眾,都市的一位教長竟然大講特講關於法圖麥太太的神話傳說,而絲毫不提伊斯蘭的偉大使命!
大都市裡,當基督教徒們都在傳達自己所謂的愛,自己所謂的仁慈的時候,我們的清真寺的教長傳達的卻是一些封閉的思想,保守的傳統,甚至是迷信的東西!
這種現狀對張承遷老師震動特別大。他談到這件事時激憤地說:「真是急死人!」。而且,每講到俗不可耐的保守現狀時他就用「急死人」這個詞,不難想見他對現狀的強烈不滿以及急於改變現狀的緊迫感。
他說,在基督教教堂裡邊,如果有人去了解基督教的話,人家馬上就不失時機地宣傳基督教,使用漢語傳達基督教的信仰,說「上帝愛你」!
而到了清真寺,對剛剛接觸伊斯蘭的人,他讓你先學習「艾里夫、巴、它、薩」,學習阿語字母,而不是首先把伊斯蘭的真諦用漢語傳達給他。看到這種情況,如果你是一個有事業心、使命感的人,你能不著急嗎?!
比如說你處在北京或上海那樣的大都市,一個阿訇、教長,本來面臨各種現實的挑戰,他應該去挖掘伊斯蘭的現實意義,把《古蘭經》的精神和我們的現實結合起來,去傳達伊斯蘭的普世價值,伊斯蘭是對全世界的慈愛,如《古蘭經》所說「我派遣你是為了慈愛全世界」,應當把這個內容及時有效地傳達出去。
但我們的教長卻不是這樣,相反他去講一些對伊斯蘭有百害而無一利的神話!在這種情況下,作為不多見的思想者,張承遷老師意識到清真寺裡邊傳統的東西確實出了問題,我們的經堂教育亟需治療,甚至要大動手術;保守、封閉、頹廢的阿訇現狀與這個時代跟不上,與發展變化、充滿挑戰的社會格格不入。
對伊斯蘭的輝煌歷史有過研究的他覺得伊斯蘭本來不是這樣的——伊斯蘭是最先進的文化,理應引導社會,而不是落後於社會。於是他就發急,他要發出自己的不同於傳統的聲音,理性的聲音,將充塞清真寺的神話和迷信取而代之!長期苦苦思考和探索的結果,便是洋洋百萬言的《古蘭經譯註》。
那其實是兩代人的追索與奮鬥,凝結著兩代人的心血與憧憬。就像張承遷老師投向保守主義的第一桿標槍——《伊斯蘭的召喚》一樣,他的譯註張揚的是中國穆斯林久違了的理性思辨和理性探索。
思想者消失了的時代,張承遷急於表達一種超前的思想,一種與我們的頹廢現狀格格不入的理念:伊斯蘭不是被人為地限於回回民族圈內的「宗教」,而是一種無所不及的文化和秩序;而是一種無所不及的文化和秩序;蘭是人類的主流文化,而不是邊緣文化;是科學和文明,而不是迷信和落伍。
他的譯註要表達的是這一與傳統思維截然不同的思想和理念。張承遷老師認為,非穆斯林的其他國家和民族為自己的振興而不遺餘力:以色列的花卉出口歐洲,並且業已成為歐洲的「菜籃子」;達賴在國外培養了兩萬多個博士;延邊的朝鮮族辦了六所大學。
再回頭看看我們的現實:保守沒有退出舞台,迷信貽害穆斯林群體,復古主義、新蘇非主義大有「異軍突起」之勢……雙重的壓力和刻不容緩的使命感,促使他的譯註中出現明顯帶有理想主義色彩的探索,一些激進的甚至是想當然的思維方式(如對先知們神跡、後世一些情景的理性解釋,對聖訓的簡約化否定等),乃是對我們的現狀「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自然流露。
他針對危害伊斯蘭的消極態度常常發出的「急死人!」的呼聲,是他一以貫之的理性思辨的情結所在。平心而論,雖然我對張承遷老師《古蘭經譯註》中的唯理論觀點不敢苟同,他的許多理論一如他自己所說是拋磚引玉,還需要多方面的補充和完善,但我要坦誠地說,他的譯註並非如有人所說「通篇都是大毒草」,恰恰相反,除了一些涉足超驗領域的內容需要進一步修改乃至大動手術以外,他的譯註通篇閃爍著智慧和理性之光,飽蘸著他對伊斯蘭事業的奉獻精神,對穆斯林現狀的憂患意識。
他的譯註,與那些僅僅照搬其他經注觀點的譯註有著質的區別,姑且不論他的觀點和思想多大程度上經得起實踐和現實的考驗,單就能拿出自己的思考和探索這一點,是許多傳統學者和留學生所不及的。
他的探索和反思,讓我們又一次想到了陳克禮,他那不是簡單的翻譯而是演繹和創作的拓荒精神。儘管關於張承遷的爭論還會繼續,但你無法否認張承遷於這個時代的意義,哪怕你是他的反對者,你也無法拒絕他對你的刺激和挑戰。如果他的貌似激進的理性追索使你有了哪怕些微的反思,這也是他對你的貢獻。
當張承遷推出自己百萬言的譯註時,我們海外飽學而歸的學者都到哪裡去了?當張承遷用有別於傳統思維的風格解釋《古蘭經》時,難道我們的傳統阿訇只有「口誅筆伐」的本事嗎?
自從馬堅半個世紀前對《古蘭經》前八卷的注釋(那也是我國出現的首例理性詮釋)後,這種風格的注釋與我們久違了。因此,繼馬堅之後,張承遷經過十餘年的艱苦拼搏,勇敢地向中國穆斯林乃至整個國人推出自己對《古蘭經》的現代思考。
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他的觀點,但你無法否認他的真誠意念,他的不為一般傳統上層所具有的緊迫感和使命感。他對現代東西方知識的擁有和運用自如,遠非一般阿訇所能企及。
如果你聆聽張老師的講座,你不能不為他的淵博的學識所折服。談信仰時,他遊刃有餘地駕馭自己的語言,融天文與地理,自然與人文,歷史與現實於一體,緊扣信仰這個主題,縱橫馳騁,雜而不亂。這正是張老師的魅力所在,而這也正是我們的傳統教育中所缺失的東西。初讀張老師的《伊斯蘭的召喚》時,兩種對立的心態交替出現:一方面嘆服於對五功現實意義的淋漓盡致的表達,一方面又為超驗領域由馬信韁的理性馳騁而深感不安。現在讀《古蘭經譯註》的心情與當初毫無二致。
在跟張老師的交流探討中,我直言不諱地說:「在該用理性的地方,您的表達非常精彩;不該用理性的地方,您的解釋非常糟糕。」張老師用笑呵呵回應,不知是默認,還是否認?
我和一位同仁探討時說:張老師對超驗領域的理性追索讓人覺得很可愛,但他的良苦用心完全可以想見。目睹我們的幾近令人窒息的一些教門現實,任何刺激似乎都不過分。
伊斯蘭復興的先驅穆罕默德·阿布杜·瓦哈布改革前夕,麥加禁寺——世界穆斯林的朝向——裡邊同時有四個伊瑪目在領拜,因為一個學派不跟另一個學派!你如果看到這種情形,你會覺得阿布杜·瓦哈布橫掃傳統的做法過分嗎?
當你看到有些人神化大伊瑪目、把他和先知幾乎相提並論,當你看到許多穆斯林把《古蘭經》作為搭救亡人的工具而平日把它束之高閣不讓介入生活,你會對張承遷的哪怕是反傳統的筆鋒感到詫異嗎?
現代思想家優素福·格爾達威談到先覺穆罕默德·阿布杜的理性思辨時說,我們應該把阿布杜先生放到他當時的歷史背景——西方的堅船利炮與穆斯林的被動挨打、西方的高新科技與穆斯林的愚昧落後——去評估他的功過。
張承遷對伊斯蘭和穆斯林現狀的理性反思,似乎也應當從這個層面去認識和理解。那麼,我們既不會對張老師簡單地予以否定,也不會為了反對保守而認為張承遷老師的理性思辨根本不存在問題。
我一直跟張承遷老師交流說,理性是真主特賜人類的恩澤,僅僅一個事實足以說明理性在伊斯蘭中的地位:沒有了理性,就不存在真主對人的責成。
然而理性畢竟是有限的,它的職能僅限於可見世界或感性世界,而對於未見世界或超驗世界,理性只能望而卻步。這就是如下聖訓的內涵:「你們思考真主的造化,不要思考真主的本體,否則自投絕路。」
古代的安薩里、托馬斯·阿奎那,近代的洛克、康德等大哲學家雖然智慧非凡(康德的巨著《純粹理性批判》通篇捍衛理性),但都一致承認理性對超驗領域的無奈。那其實是真正的理性思維,真正的明智選擇。
賽義德·庫特卜認為不涉及超驗領域,乃是尊重並保護理性,使它不致在超乎自己能量的探索中揮霍甚至毀滅自己。儘管張承遷老師一貫的理性思辨迄今依舊,但也是在不斷的調整和改進之中:他的《伊斯蘭的召喚》第二版對某些敏感問題就有所改動;《古蘭經譯註》中雖然還是熱衷於對超驗的理性詮釋(如黃牛的故事、穆薩過紅海的故事等),但與《召喚》相比,卻明顯留有餘地,說如果認為那是神跡,「也不算錯」,不像過去那樣對神跡的信仰幾近矢口否認!在第二版《譯註》中,又對近百處做了改動和處理。
有人說張老師「迷信」理性,雷打不動,而與張老師的零距離接觸,這種看法不攻自破。關鍵是你用什麼態度去看待張老師的理性思辨,如果你站在維護傳統(哪怕是習慣)、拒絕理性的立場上去批判張老師的所謂「叛逆」行為,那麼,張老師肯定也不是省油的燈。
但你如果換位思考,先去理解他的心路歷程,他強烈的愛憎情感(一如前述),那麼,你會發現他的態度和立場並非鐵板一塊,而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並且你會發現他的寬容與豁達其實是一般傳統阿訇所不具備的。對中肯的意見和建議,他心悅誠服地接受。
比如,張老師應邀去沙甸的一個清真寺講座,臨行前我跟張老師交流說:清真寺的群眾不同於大學生,如果你講信仰與生活的聯繫,而不涉及敏感話題,再好不過了。張老師當即慨然同意。
在跟張老師的接觸中,每每為他對伊斯蘭使命的執著和真誠所感動。你可以不同意他的觀點,但你沒有權利去懷疑他的執著情懷和使命意識。張承遷老師的理性思辨和探索特點,或曰「張承遷現象」,說到底是如何正確處理理性和經典、傳統和現代、智慧和教律的關係問題。我發現,張承遷老師那裡有很多的新思想、新探索和新發現,是我們的傳統教育所沒有的;同時,張承遷老師或許也需要從傳統那裡吸取規範理性探索的內容。那麼,傳統和現代就是一種互補的關係,而不是對立的關係。
作為思想者,張老師抨擊愚頑與迷信,運用理性和智慧,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喊出了自己的心聲,他無愧於自己和這個時代;作為思想家,張老師的路還很漫長,他的理性探索固然可貴,但就像我們每個人一樣,他或許需要一種更加成熟更加持重的理性。
我們需要溝通,需要一種海納百川的胸襟。但願我們的未來,傳統與現代,理性與經典之間,不再有人為的鴻溝。願真主佑助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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