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周易》從神壇上請下來，還周易本源

可能從司馬遷寫「文王拘而演周易」前後開始，或還要把時間移前，作為「六經之首」的《周易》（又稱《易經》）就成了易卦算命、八卦看相、八卦占宅和八卦定出行、問吉凶的最佳依據。

本是一部中國文化古典名著，因為某幾個字眼，就有了一部國人甚至更多的人眼中的天書，撲朔迷離，神秘難解。不經意之間，助長了遍布城鄉的文化騙子張揚預測術，打著「易經」的招牌牟利誆拐。

傳說中姬昌被紂王囚七年，畫地為牢，在極其惡劣的境遇中，潛心治學，將伏羲的先天八卦推演為六十四卦並系以卦爻辭，完成了千古不朽的《周易》，沒想到竟成為了千百年來的異類應用，也贏得諸多學問大家據象解辭勞神終生。不少前人和時人研究易經易卦，總是在吉凶禍福里鑽牛角尖。

《周易》究竟是一本什麼樣的書，到底該怎樣進行合理性解讀？湖南師範大學退休副教授趙又春一反常態，跳出已是枷梏緊鎖的舊框框，從生活與現實出發遙思數千年前，試圖擔當新的責任，把經典文化傑構《周易》從打卦問訊的神壇上解放下來，完全不提、不顧《易傳》關於《周易》所說的一切，不引證，也不批評，徹底拋開傳統的「以傳解經」的解《易》模式，僅憑訓詁和邏輯，對《周易》做全新解讀，把本真本然的《周易》奉獻給讀者。

《周易》本非生來為儒家經典，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學者，通過對《周易》古經的闡發和解釋，使之完善和補充，而成為儒家重要典籍。漢代儒學家稱「易道為五經之源」，宋代儒學家提出「六經之道，《易》為之宗」。受《周易》的影響，早期儒家推出了天人合德說。儒家追尋致中和的勝境，《中庸》說:「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而《周易》通過天、地、人三個世界奠定的和諧模式——以道德完善為宗旨、以上下尊卑為秩序——開啟的和諧思路，引領了後續儒家和諧理念建構的基本走向。

世人喜歡為《周易》冠上「世界大百科全書」、「中華民族哲學思想之源」、「打開宇宙迷宮之門的金鑰匙」一類的帽子。然在趙又春看來，《周易》就是一部由占筮算卦用書逐漸演變成的古代政治哲學著作，是當時史巫獻給侯王、君主的「政治進言集錄」。思考平靜，辨證清晰，旗幟鮮明，嶽麓書社2007年11月初版、2013年9月再版的《我讀周易》，完全撇開《易傳》，置傳統治《易》方法於不顧，完全憑訓詁和邏輯全新解讀《周易》，形成徹底的、純粹的義理樣本，勢必引發易學界的重新認識與理解，被讀者評價為「易學經典」，「與傳統解《易》之法截然不同，觀點獨到，論說有力而使人信服」。

趙又春讀《周易》，沒有單純擇上幾句來簡單談心得，也沒有扮演大學問家身份弄得雲里霧裡，開門見山，開篇就提出自己的解讀思路。他所讀的《周易》即為與《易傳》對言的《易經》，他也只對作為「經」「傳」融合的《周易》中的六十四卦畫、系在每一卦後面的卦辭與爻辭，作出獨立的辨識和理解。獨特的夾敘夾議筆法，將字詞訓釋、對他人譯註的批評和自己對原文理解三者糅合，力求講清「我是怎樣達到對這個字、這一句、這一卦的這種理解」，啟發讀者自主思考，由此生髮各自對原著的領悟。

歷來不少學者方家，面對傳統文化經典，總想儘力做好注釋、解說性的超前工作，留給時人與後人的常是不知咀嚼了多少回的干渣。所幸的是，眾人互不買賬，成全了古文化擁有博大精深的神秘面紗。趙又春沒有過多去理會以往已被浸染百遍、過濾千回的《周易》閱讀，想的只是能認真尋找到當初作者的意圖，做的就是完全不提、不顧《易傳》關於《周易》所說的一切，不引證，不批評，徹底拋開 「以傳解經」 的傳統模式，僅僅藉助訓詁和邏輯的手段，在理性解讀中為《周易》作出了全新的定義。在他的行文思路中，根本就找不著那些路攤問卦、神廟求籤所能依據的半點影子。

循著古書中的記載，所謂文王演《易》、孔子贊《易》，如果單純是為了什麼占吉問凶，想必是一種經不起反覆推敲的說法。立命求名的至聖老，矢志修齊治平，「五十以學《易》」，思索的「無大過矣」應該不是錦繡前程如此簡單。當時的人撰述此書，更不會是為了創造易卦的計算方法，以方便數千年後的德國發明電子計算機、法國預測新行星位置。科教昌明的今天，已不需要朝求卦的祭壇頂禮膜拜了，也不期盼無為的玄學彰顯詭秘了，要得是科學地傳承古文化的優秀傳統、還原千百年前的真實思考，不再讓一切偽科學衝擊社會出現復古倒退的逆流。

傳統的解讀《周易》，始終在延續「據象解辭」的老路，哪怕是越走越迷茫，也有不少的苦行者樂此不疲，甚至導引更多的人們震懾於文字對心理思維上的威力，跟著占筮者們「據辭選象」、「因辭起象」，愈發迷信，也讓江湖術士、宗教偽人甚至危害國家的邪惡，有了不需要廣告成本的宣傳伎倆。趙又春長期研讀馬克思主義哲學，並有效地結合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寫作出了《我讀論語》、《我讀老子》之類的著作，不迷信前人名家的理論，靜心地形成了自己作為平常人的閱讀理解。今時解讀《周易》，可以說是潛在地為《易傳》對《易經》的一些誤導作了一次清新解毒。在他的思路中，《周易》不需要再用神秘紗巾遮住了，使古代著作回歸「本真本然」，才能利於讓更多的人去親近她的美麗與真實。只要這樣，人們才能真正地看清每一卦的含義與本色。

商周時代的中國，不過剛剛跳出原始部落的藩籬，人們需要的是君主諸侯能帶領他們豐衣足食不斷強大，免受天災的折磨與大國的凌辱。不自覺之間，他們總會生髮出一些維繫自身生存生活的想法，慢慢地形成一種有理有據的共識，匯聚一起，成為了治國施政軍事外交上的思路。當時侯王、君主一類的最高統治者身邊的參謀們，一方面充當饒有文化的近臣角色集思進諫，一方面兼任記事史官與祭祀主持的身份占筮國運，從而使得《周易》具備了「政治進言集錄」和「政治教誨總集」的雙重性質。在《我讀周易》中，趙又春沒有迴避《周易》占筮算卦的最初面目，但想得更多的是，那些政治、倫理、宗教合一的時代對《周易》的原始應用。

趙又春選用當下流行的、取自《十三經註疏》的王弼本作為讀易底本，時而比較了1973年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周易》帛書不同處，採用注釋詞句、批評他人註譯和自我理解三者融合的方式，夾敘夾議，逐一地對字、句、卦作行之有理的分析。他對詞句的理解，找不到勉為其難、自圓其說的痕迹；他評點別人論說，充實做到了言之有理、敬之以禮的精彩。因為他想為重新認識已模糊數千年的《周易》，找到較為清晰的路途，而不是創造玄乎其玄顯示自己的學問高深，也沒有藉助娛樂文化的手段贏取讀者的歡心，只是冷靜地思考著講清「對於這個字、這一句、這一卦的這種理解」，如何做好為中華傳統文化普及拓荒鋪路的工作。

對於解說《周易》六十四卦的卦畫與爻辭，作者款款而論、娓娓而談，並把對《周易》的性質評判和解讀方式，作了充分的說明與定位，自始自終地堅持著。他的思想維度，一直把握著正確表達卦的主題，簡約自然，而不失氣勢流走。每一個卦名下面，都有一個類似副題的主旨提示——鮮明但不代表單一的標識。如乾卦——論君子的隱潛和顯露之道，訟卦——論並非做任何事情都要堅持到底，否卦——論政局否塞的原因是居上位者喜好這種局面，大畜卦——論要有節奏地推進事業，鼎卦——論改革創新之道，巽卦——論謙虛不是要求沒有主見，等等。所有的卦畫都是代表歷史的實錄，融會著哲學思辨，關乎著古代中國人們對修身處事、教育原則、軍事用兵、科學總結、農牧生產、治國齊家、睦鄰邦交、改革之制、誠信之禮、中庸之道等方面的認識。每一卦的析理，沒有半點含糊。同時，在相應的地方，較之於今天流行的其他諸家如劉大鈞、高亨、李鏡池、鄧球柏，甚至是王弼、程頤、朱熹、王夫之等古代注《易》名家，或批評，或引證，一副虔誠而謹慎模樣，完全沒有當下部分批評家們盛氣凌人、胡亂論說的架勢。他讀《周易》，沒有讀出預測人事塵世的神明方術，也沒有談論高科技應用的絕妙機理，只是讀成了一部由商周諸多史巫長時間集體創作的政治哲學著作，為諸侯進言，助君王教誨。即使是占筮，也不過是應用於宮廷朝廟，預知國家民 生大事。作者明確《周易》產生的背景，重視詞語的訓詁，理請作者的思路，衝破象數派、義理派傳統解「易」方法，抓住創作者的話對誰說、爻辭語境屬何情形、明辨占斷辭非占斷辭關係以及「貞」、「利」、「往」、「用」等幾個最常用字的含義用法，終於走出了一條清新的《周易》理解之路。

讀古代經典名著，無論是解，還是品，需要的是一種淳樸的心境。趙又春接連推出關於閱讀《論語》、《老子》和《周易》的著作，努力在一個較為完整的體系中構架自己的研究成果，在讀古注典已是論說紛紜的今天，毅然創造出一個全新的面貌，見解獨特，功力見著，深度自顯，但又有平常學術書難以企及的通俗與趣味。不說作者是否真正讀出了《周易》原創者的寫作初衷，但翻讀《我讀周易》，不難發現作者仗著熔鑄理性、邏輯與非理性、非邏輯的利斧，劈出了一條陽光大道，用力很深，沒有因襲古來「以經解傳」的傳統法則，也不為當下流行的《周易》算卦的痴狂行為迷惑，完全跳出「據象解辭」的潛規則，走上了足以為易學界震驚和注意的一條新路。圖書裝幀簡潔素雅，純厚大氣。行文之中，把關鍵性的語句用醒目的字體加以標示，或將有代表性的文字在顯眼的地方點綴出來，既有助於讀者迅速對接上著述的思想所在，又見出了作者和編輯的用心。

對於傳統文化的理解，可以說是見仁見智的事情，只要解讀者認真用心、仔細用力而不心生異念，他勢必會創造出為人欽敬、經世致用的效果。易中天、于丹們依憑《百家講壇》的優勢，製造了短期內的出版神話，也讓人們驚嘆不已、褒貶不一，但這已經不能簡單地用文化現象幾個字眼概括了，最起碼他們創造了一種文化精神，推進著中國傳統文化的大範圍傳播和深層次普及。重溫《周易》，姑且不論它能在新時期高端科技上有多少實用價值，但還是原始地停留在求前程、占凶吉、看風水的層面，定會為古人們笑話與痛心。打卦占卜的洪魔，雖是一時無法遏制縛殺的，但，趙又春一懷憂樂情思，在《我讀周易》中，平靜而不無普世精神地發掘和還原《周易》的哲學真義和政治價值，意欲帶著讀者走進一個新的視野，真實地認識並不神秘支離的《周易》，不啻於一陣涼爽和風，讓人感知著滿身心的舒坦與愜意，還將吹捲起算命看相的八卦旗幡、占凶問吉的陰陽木魚，看清那些江湖術士們是否還能讀著似懂非懂的《周易》，煞有其事地搖頭晃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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