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長壽之鄉是現代都市

2017-10-28 導讀

現代的長壽之鄉並不是與世隔絕的桃花源,而是城鄉差別縮小的高度富裕社會。

說到「長壽之鄉」,你的眼前可能會立刻浮現出一幅桃花源式的景象:在一個遠離塵囂的寧靜山谷或小島上,一群遵從世代以來的傳統「自然」生活方式度日的老人,在這裡呼吸著新鮮空氣,以超乎常人的壽命安度晚年。這一神話長久以來深入人心,也召喚著許多人遠離城市去尋求更適合養生的田園烏托邦,但事實上,真正能確保人長壽的恐怕正是他們想要離開的現代都市。

這種想法如果放在一兩百年前倒是對的:在現代公共衛生體系建立之前,城市人的確不如鄉村居民健康長壽。研究城市史的美國學者劉易斯·芒福德在《城市發展史:起源、演變和前景》一書中指出:「數千年來,城市居民一直忍受著不良的、有時則是很糟的衛生條件。」

在《城市文化》中他又承認「城市裡的居住環境和居住條件,可能的確就是中世紀衛生條件最薄弱的環節」,19世紀工業化城鎮的居住環境更是史無前例地「野蠻低劣」,以至於在漫長的歷史上,一座城市要自我維持就必須不斷從周邊鄉村吸納人口,否則它自身的出生率還趕不上死亡率。在19世紀的英國,倫敦等都市雖然富庶卻不健康,那些經濟落後的偏遠鄉村地區,其居民預期壽命卻往往是最高的——但這與其說是當時的鄉村有多健康,倒不如說是因為工業城市的衛生環境太惡劣了。

在這種情況下,文明社會產生了一種自我厭棄的思想,就像美國作家傑克·倫敦在《野性的呼喚》中所說的那樣,「我們的文明程度越高,我們的恐懼就越深,擔心我們在文明過程中拋棄了在蠻荒時代屬於美,屬於生活之樂的東西。」不僅如此,很多人還樂於相信,在那些未曾受到工業社會污染的地方才能保持身心健康,城市中產階級們想像著「老派人在享受著另一種美好的生活」。

美國企業家亨利·福特雖然因大規模製造T型車而加快終結了農業生活方式,但諷刺的是,他本人卻又認為現代城市如「傳染性瘟疫般滋長」,並將城市居民「不自然的」、「扭曲的」和「緊閉的」生活與農民「獨立的」、「純粹誠實的」和「健康的」生活相對比。

這種「鄉村健康生活」的神話其實並不像它看上去的那樣是一貫以來的「傳統」,而恰恰是現代化的產物,是人們對城市環境的反應。

蘇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隱喻》中一針見血地點明了這種新風尚:「19世紀早期發明了治療結核病的一種方法,即前往氣候更適宜的地方旅行,但醫生所建議的旅行目的地卻矛盾之極。南方、山區、沙漠、島嶼——地點儘管各不相同,卻恰好有一個共同點:離棄城市。」這是後來影響深遠的一個模式:很多城市人在生病之後,就想起去鄉村療養,無論是《龍貓》里得了肺病的媽媽,還是現在很多去廣西巴馬的絕症患者。

由於現代人普遍渴望健康生活,防止慢性疾病並延長壽命,與此同時他們又對城市環境有所不滿,這就使許多人將目光轉向「傳統科學智慧」,相信自然環境和天然食品能有助於達成這一點。

1922年,印度醫療局的英國醫生羅伯特·麥卡利森爵士告訴一群美國醫學專家,諸如消化不良之類的胃病、潰瘍、闌尾炎和癌症等這些在西方人之中如此普遍的疾病,在他治療的所謂「未開化」人群中幾乎聞所未聞,他們「繁殖力異常地旺盛,特別長壽」。他還說到自己曾旅行到克什米爾靠近中國邊境的罕薩(Hunza)山谷,說那裡的村民普遍長壽,百病不生。他的倡導奠定了美國人對天然食品信仰的基礎,也更激起了人們對這類世外桃源的景仰。

然而,1956年一位美國地質學家在罕薩山谷發現,當地人患有瘧疾、痢疾、沙眼及寄生蟲等各種疾病,並且營養不良。他們所謂的「長壽」,極有可能只是因為當地人99%都是文盲,也沒有出生記錄,因而搞不清楚自己的確切年齡。

「自然之道」或許對個人身心療養有所調劑,但要說實現整個社會的健康水平,那還是有賴於更好的公共衛生條件、更發達的醫療水平、更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以及更公平的社會分配體制,而這些,現代都市無疑都做得更好。換言之,「鄉村是長壽之鄉」如果在城市工業污染嚴重的時代還有一定的準確性,那麼在公共健康體系日益變好的現代社會,就不免有點時代錯置了。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人的預期壽命一向以來是與生活條件的改善密切相關的。青銅時代的定居生活就已使人類壽命開始延長,因為當時人過上了更好的日子:在定期清潔的房屋中定居、清潔的飲用水、穩定有保障的食物供應,如此等等。但古代的人均壽命改善極為有限,直至現代化進程大大推動了公共衛生條件和醫療水平的改善。

1650年,英格蘭兒童出生時的預期壽命僅有32歲,1750年後才超過40歲——這和中國傳統時代近似,劉翠溶研究1400—1900年間中國人出生時的預期壽命在35—40歲。

然而在1750年之後,英國現代化進程突飛猛進,公共健康和人均收入都得到極大的提升,到1871年更成為世界上首個「城市主導型社會」(predominantly urban society,即城市人口超過總人口一半)。

在1686—1871年間,英國人平均壽命從31.8歲增長至41.3歲,之後迅速提升,1933年為59歲,在1950年69.2歲,21世紀初達到78歲。

這主要是由於現代市政供水保障了清潔水源,曾導致大量人口生病、死亡的傷寒、肺結核等疾病的發病率在幾乎每個國家的現代化進程中都急劇下降。與此同時,醫療護理條件則顯著改善,人們也比原先吃得更好、住得更好了,也更有時間和精力去講究衛生和鍛煉身體了。

《眾病之王:癌症傳》提到,在20世紀的前五十年里,美國人的預期壽命從47歲增長到68歲,「這種壽命的大幅度增長,超過了以往幾百年成就的總和。」

德國學者奧斯特哈默在《世界的演變:19世紀史》中說:「今天,在艾滋病肆虐的撒哈拉以南最貧窮的非洲國家,20歲的年輕人(而非新生兒)的平均壽命預期還不及前工業化時代的英國,甚至石器時代的中國和日本。為什麼人類壽命恰恰在19世紀呈現『爆炸式增長』的勢頭呢?」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因為19世紀剛好經歷了史無前例的公共醫學和社會福祉的提升,因而造成了立竿見影的效果,而那些處境艱難的社會之所以人均壽命短,無疑正是因為他們尚未完成現代化。

經濟史學家安格斯·麥迪森計算出,1820年西歐人均收入約為現在非洲人均收入的90%,而1800年西歐的平均壽命約為40歲。從全球人均收入來看,1900—1998年間這近一百年里從1500美元上升到了6600美元,同期全球預期壽命從大約35歲增至66歲。

在現代社會,人口預期壽命的增減,是這個社會整體形勢和生活幸福的重要晴雨表之一。

壽命大幅增長已不稀奇,值得注意的倒是那些預期壽命縮短的特例:在晚清,1830年後出生的人口預期壽命僅32歲,比其父輩(1800年前後出生)短了5歲,這正是中國社會總體形勢惡化的寫照。在蘇聯崩潰後,俄羅斯也因社會保障體系瓦解、人均收入下降而一度出現預期壽命下降的情形。

但近二十年來最顯著的倒退是在南非、賴索托(艾滋病肆虐降低了兩國約20歲的壽命預期)和敘利亞(內戰爆發後,當地人均預期壽命已縮短20年)。這些說到底都是因為人們的生活在政局動蕩、戰亂、社會瓦解的局面下,生命無法得到有力的保障。

的確也有可能會出現一種看起來矛盾的狀況:經濟發展導致人的壽命縮短。

《紐約時報》近期就曾刊文討論這個話題,認為經濟繁榮與預期壽命的關係並不是線性的:日本在1960—1970年代的經濟增長帶來了更長的預期壽命,但較小的經濟衰退反倒能延長壽命,而嚴重且漫長的大衰退(美國歷史上的「大蕭條」時期就是)則導致更短的壽命。

在經濟發展時期,通常工業污染更嚴重,人們的生活壓力也更大,其結果是預期壽命增長變緩甚至小幅倒退。但總體而言,當今世界上更富裕的國家通常就是更健康的國家,生活在這樣的社會中,一個人在子宮內就能得到更好的營養,經濟繁榮也能使人獲得更多的資源和更好的醫護條件,也能得到促進健康的技能和機會。這些好處可以持續一生,延長人的壽命。

國外研究者發現,有7個因素能獨立地影響壽命,保證人長壽:吃早飯、不吃零食、不過度飲酒或吸煙、經常鍛煉、保持體重正常、每晚規律地睡8個小時。(《疾病與治療:人類學怎麼看》)

這些因素大體上與是否生活在「田園」中無關,如果說城市居民有時不健康,那更多地是由於生活條件好而易於觸犯其中幾條(如不吃零食、不過度飲酒或吸煙),又因生活節奏快、工作壓力大而導致常常不吃早飯、缺乏鍛煉或睡眠不足。但在那些城鄉之間物資豐富程度、公共衛生條件和醫療水平差距越大的地區,城市人均壽命就越是高於鄉村,那幾乎是沒有懸念的比賽。

當然,最好是能夠兩者兼得:既有田園生活溫暖宜人的氣候和清新的空氣,又有充足的物資和良好的醫療條件。

在日本,東京、大阪等都市的預期壽命都很高,但以每10萬人中百歲老人人數來計算,2003年全國平均值為16.13,九州25.49,鹿兒島縣30.58,沖繩縣42.49,奄美大島則高達66.06。鹿兒島、沖繩、奄美大島在日本都屬於南方偏僻的鄉下地方,人均收入也在最低之列,但卻是名副其實的長壽之鄉。固然,這也因為當地年輕人口流失導致老年人比例偏高(奄美群島人口僅12萬,在東京和大阪卻分別有20萬人和30萬人的出生地是奄美),但這仍是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作為氣候舒適宜人的熱帶島嶼,當地生活顯然比寒冷的北海道舒服多了,不過同樣重要的是,當地也享受著日本的高福利、豐足生活和一流的醫療水平。

換言之,現代的長壽之鄉並不是與世隔絕的桃花源,而是城鄉差別縮小的高度富裕社會。

【責任編輯:肖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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