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向標｜14位影評人解讀《刺客聶隱娘》14個鏡頭

影向標周末版 - 第四期

特別策劃：一人一評《刺客聶隱娘》的一個場景或鏡頭

（本文由電影山海經、桃桃淘電影、虹膜、文慧園路三號、電影公嗨課微信公眾號聯合發布）

統籌：蔡劍平

編輯：王偉（東北師範大學文藝學博士）

1. 妖靈妖

電影文化工作者

《刺客聶隱娘》里值得討論的段落和鏡頭非常多，極少在大陸院線片里會找到那麼多意向豐富、令人難忘的場面。這裡講一個鏡頭，那是在與我同一場觀看此片的觀眾看到臨近結尾處出現的一個羊群的鏡頭，此時她對同伴說：為什麼要拍這個鏡頭啊？在這裡不如就討論一下這個鏡頭吧。這個鏡頭就是在拍羊群，沒有別的內容。它的作用在敘事上是一個承上啟下的功能，除了承接了上兩幕道姑和田季安這裡的事做一個了斷之外，主要是為開啟聶隱娘返回山村及大結局前的鋪墊。除此之外，它還將此前的紛爭化為田園牧歌式的場景，室內與室外的差別，人與動物的差別，都通過這個鏡頭順利地過渡到了最終章。羊群本身有其讀解的意向，是否是聶隱娘的某種比喻，或者是桃花源式生活的比喻，或者有其他更有意思的內涵在裡面，都交由觀眾自行去思考，而一般商業片的做法是希望簡單明了地告訴你答案，本片會讓你開動自己的想像力來填補這一空缺。在這樣的情況下，你的觀影過程不再是填鴨式的被動接受，而是與作品產生了某種心智層面的互動，由此超越了純感官刺激的單一層面。

2. 雲中

導演、影評人、《電影公嗨課》聯合創始人

聶隱娘的母親送道姑公主出門的這個鏡頭，在片中是段不起眼的過場戲，卻給我極深的印象。近景是黃色暖調、裝飾華麗的屋子，遠景是冷調的室外綠樹與馬車。攝影機縱深的取景打通了室內外的空間，有唐代建築典型的通透之感。更關鍵的是，這個取景把內外的空氣、色調、聲音都串聯起來，人群在前景走向後景，道姑的白色衣服從暖調走向冷調，遠處的馬車和僕人在動，從空間上形成了極度自然的東方式的含蓄、雅緻風格，這個屬於唐代的生活瞬間在銀幕上好像真的活了過來。與之類似，整部聶隱娘的內景，都不局限於封閉的室內，隨處可見來源自室外的光線，幾乎每個內景都會有風在吹動紗簾，伴隨蟲鳴鳥叫，鏡框內是一個自由開放的空間，但處於其間的人物內心卻又是隱忍不發的。用精確優美的空間設計來參與人物塑造、傳達意境，正是《刺客聶隱娘》電影風格的出類拔萃之處。

3. 吳李冰

影評人（常用筆名LOOK）、《虹膜》電影雜誌編輯總監

田季安在朝廷上發怒這場戲。這場戲是說幾位大臣慷慨激昂一番論述之後，田季安突然爆發，將手邊器物砸向地面，從影片的情境展現來看，砸過之後，田季安明顯應該再來幾句激昂的台詞，但實際卻是莫名的不可理解的沉默。在此可以對比下《咖啡時光》同樣的一場戲，女主角陽子的父母從外地來看望她，本來打算勸解陽子一番的父親到頭來卻一句話都沒有說，但實際我們不會感到有何不妥，沉默是如此的自然。可根據侯的訪談，在原來的劇本里，實際為扮演父親的演員小林稔侍準備了一大堆台詞，可現場實拍時進入狀態的小林突然覺得一句話都不用說，侯覺得完全沒問題。如此的創造性發揮在《刺客聶隱娘》中是看不到的。這場戲，是整部影片演員表演進退失據的縮影，亦是侯此次直覺式創造遭遇困境的最典型表現。

4. 西帕克

影評人、電影媒體從業者、藍光收藏愛好者

都說侯孝賢將演員當做布景與擺設，並不提供表演發揮的空間，但我對於《刺客聶隱娘》中最印象深刻的一場卻來自於演員表演和鏡頭的完美結合。當張震飾演的田季安揮劍想要去殺周韻飾演的田元氏時，田元氏用三個孩子來擋田季安的劍，氣走田季安後，又好似沒事般叫下人收拾屋子裡的一團亂。短短一場，人物關係、角色性格以及演員表演都出來了。而侯孝賢所做的，僅僅是把攝影機架在一個不近不遠的位置，靜靜觀察，沉穩又不失氣度。事實上，能融入整部電影環境，而不顯突兀的表演，就是最佳演出。所以，一部傑作，表演與導演風格其實並不會此消彼長，而只會在潛移默化間互相成全。

5. 悉尼卡通

影視劇編劇、影評人

這部戲裡會被挑出來講的鏡頭、場景不少，我不說它有的，我說它缺的。缺了什麼？侯氏經典的定機位遠景長鏡頭啊，往那一擺就是好久，一群人出畫入畫，看起來特雜碎特生活流，其實編排得很巧妙很舞台。這片里，侯的鏡頭靠得更近了，從旁觀變成了偷窺，從局外人變成參與者，看起來是敘事身份的轉變，其實是原來那種范兒需要的戲劇編排與大歷史感放在這部裡頭，侯架不太住，所以想收一收，收束到更個人和更虛化的情緒上，避免太實的指涉。但你偷窺的角色也是人啊，一來一去，會呼吸的帘子還是讓人陷入「我猜我猜」的遊戲。

6. 本南丹蒂

上海國際電影節策展人

田郎始知是窈七。自從隱娘返家，世界就暖紅流金地鋪陳開來。瑚姬的閨房簾幕層層疊疊，構成數個景框。自然的倦風吹動綉簾，在鏡頭前遮遮掩掩，一方面營造了田季安和瑚姬間的暖香情濃，跋扈的魏主只有在這場吐露些許體己話。背景中的蟲鳥聲、拂動的屏紗、榻前的私語、一派愜意的私密日常，讓我想起兒時暑夜，父母在隔房低語商量。而另一方面，這同時又是主觀的視角，簾幕盡頭，復返的隱娘注目著這廂對話，翻動的簾紗又好像窈七的心境起伏。不殺之心由來。

7. 感恩而死

電影策展人、上海國際電影節選片顧問

我想談談《刺客聶隱娘》中射殺空空兒的一場戲。這場戲乾淨利落而不拖泥帶水，代表著侯孝賢在寫實與志怪之間拿捏的分寸。空空兒是原著中最具代表性的志怪元素，而在這場戲中，其遭「萬箭穿心」即戛然而止，使全片僅止於紙人之術，而未失控為怪力亂神大薈萃，略有點綴，依然內斂，在視覺上收住了勢。當然，空空兒究竟有無死去這本身亦是留白，是個聰明的處理。

8. magasa

《虹膜》電影雜誌主編、虹膜微信公眾號（IrisMagazine）運營者

我想談談聶隱娘回家後見過祖母后和母親聶田氏交談的一場戲。整場戲幾乎只有聶田氏一人在講話，聶隱娘只是聽著，鏡頭也不常對準她，游來移去，有時候切入手部拿著玉玦的特寫。等聶田氏說完，鏡頭切到聶隱娘身上，只見她雙手捧面，無聲哭泣。這場戲在全片並不算特別重頭的一場戲，卻也舉重若輕地體現了侯孝賢的調度、剪輯功力如何與演員的表演配合。

9. 汽車大師

電影撰稿人、上海電影節選片人、字幕製作半從業者

我覺得張震與瑚姬初會那一場戲很具代表性，輕紗遮擋鏡頭的隔離感，風吹紗帳的流動感、虛實感，攝影機放到紗帳後的真實感，三者合一帶出一個別樣的古代世界。聶隱娘的出場方式也和其它地方大抵相同：先是一個極長的雙人鏡頭，突然切一個隱娘旁觀的反打鏡頭，場景動態瞬間改變。這裡隔了輕紗的反打還凸顯出人物關係，著實厲害。

10. 賽人

影評人、CCTV6《電影報道》（前身為《中國電影報道》）策劃

個人認為最精彩的一場戲是聶隱娘的偷窺。田季安向自己的愛妾瑚姬講述，既交待了聶隱娘的前史，更重要的是，李屏賓的攝影充分利用紗蔓明暗起伏，來反應聶隱娘視線的游移，以及其少女心的波動。整個攝影機運動緩慢而精準。

11. 奇愛博士

中國電影資料館節目策劃、北京國際電影節策展人、「文慧園路三號」微信公號運營者

《刺客聶隱娘》中最打動我的是用遠景表現聶和田家軍士在樹林中的打鬥，以及瑚姬中毒後，田季安趕來與聶在畫框外的打鬥，都是完全以反傳統的方式踐行所謂「一瞥的美學」，倒逼觀眾實現完型補白，大膽且匠心獨運。

12.謀殺電視機

《電影公嗨課》聯合創始人

最印象深刻的鏡頭有很多，那些傳達節奏情緒的空鏡頭都可以算，但本人最喜歡那個小紙人沉到水裡的鏡頭，因為他用時間展示了最高的魔法。

13. 桃桃林林

影視自媒體人。產品包括：微信公眾號：桃桃淘電影；微博：桃桃淘電影；優酷視頻：桃淘好萊塢；本周院線新片。

《刺客聶隱娘》里有很多聶隱娘偷聽或偷看的戲碼，最有感覺的還是聶隱娘偷聽田季安講述兩人往事那段，隔著蔓紗，孤獨遺憾都出來了。

14. 獨孤島主

電影文化研究者、選片人

聶鋒前景半躺，聶田氏後景隱沒在簾後，家人從中插入進來稟報，一個相當大音希聲的心理舞台躍然銀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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