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靈魂，都是永恆沉寂的山河

【一】「一悟寂為樂，此生閑有餘。」在寂靜中到達人生的圓滿，是寂滅，也是涅槃。這種樂，是極樂，也是清歡。可以從此，閑度歲月。空山新雨後，天氣有那麼一點微涼。明月在松間，清泉流石上，好想就這樣一直靜下去，直到地老天荒。數日來，在江邊釣魚，賞景，讀書，打發閑暇時光。對著空山發一回呆，對著碧水想一下心事。魚從未釣著，卻慢慢發現了那麼一個人，搖一葉舟，獨自逍遙於江河之上。他在臨河的懸崖上，搭一間茅屋，從此與外界，不相往來。一床，一舟，一鼎，一壺。在紅塵深處，獨劈一方凈土。前面一條江，背後一道高牆，就把紅塵擋在外面。不需雲林深處，只要彈丸之地，就可以避世而居，人需要的有時真的不多。

泛舟煙波，漫步山野，放下執念，轉身，即是凈土，與紅塵已隔岸對望。不需靜坐古寺，也無須隱居深山老林，在城市高牆外的懸崖峭壁之上，隨意搭一個窩棚，便可山水洗心。一水之上，亦可隔斷所有塵緣。閑釣日月煙波，靜聽鳥語濤聲，就這樣漫不經心地，把喧囂紛擾的日子，過得山明水靜。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桃花源，在跋涉過萬水千山之後，放下包袱，淡然心性。尋一個方寸之地，修鍊自己的日月山河。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蟲一蟻，一沙一石，無不蘊含著淡淡禪機。只要謙卑淡定，看破塵世雲煙，即使不手持禪杖，亦已是出世入世的佛。一瓢凈水，一朵白雲，一聲鳥鳴，一句蟲唱，無不是經卷里的字句，有意無意地，度我歸去。歸去來兮！那無我的山河裡，通往生命終極的境界。

【二】挽一朵浪花，擷一片白雲，將自己放逐江湖之上。寧做荒山野嶺主，不做追名逐利客。茅舍炊煙，土灶篝火。裊裊而起的，是一無所有的清白。熊熊燃燒的，是溫暖內心的烈焰。與其做無果的掙扎，不如就這樣相忘江湖吧。很多路，終究要一個人走。每個人的靈魂，都是寂寞的。所以渴望擁有，渴望熱鬧，渴望相聚，害怕分散。這世上，越是多情之人，越似無情。《紅樓夢》中，黛玉痴情，常常以淚洗面，卻是喜散不喜聚的。因為再熱鬧的相聚，終是以散收場——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最後在若有若無的喜樂聲中，一句未說完的「寶玉，你好……」氣絕身亡。她本是天上的一株仙草，只為報灌溉之恩。到塵世里來，是還淚的。寶玉多情，是天下第一個喜聚不喜散的。他一腔兒女私情。大觀園裡的女子，貌美如花，靈性奇絕，才華橫溢，人間少有。春來的太盛，也去得太快。才聚過幾場詩會，才聽過幾次戲，才看過幾迴風月。剛好還熱熱鬧鬧奼紫嫣紅開遍，轉眼間，一場風雨過後，已落紅遍地，春意闌珊。他的靈魂知己黛玉，亦是到天上做了花神。多情女兒盡薄命，痴情公子空牽掛！欠淚的，淚已盡。欠命的，命已還。只落得個，大地白茫茫真乾淨。在一個風雪之夜，寶玉光著頭戴著一個斗篷，披著一件披風，赤足走了，消失在茫茫雪野之中。寶玉做了和尚。

人生總是喜劇開場，悲劇收場，多情最後都歸於無情。弘一法師，俗名李叔同。是多情公子，也是風流才子。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因為太過多情，所以看破紅塵，走向無情。他是那樣慈悲，一花一草，一鳥一蟲，都心存悲憫。他最後放下所有塵緣，涅槃成佛。臨終寫下絕筆：「悲欣交集」。他解脫了。不再受輪迴之苦。佛多情，不舍一個眾生。佛無情，天下所有悲歡，都不動於心。這種情感，不能用世俗的語言描述。

【三】佛家說：「心即是境，境即是心。心凈則國土凈。」心與境合一，是禪境。也是「天上天下，唯吾獨尊」的佛的境界。這個境界，是孤獨的。世上的萬物，也都是孤獨的，在這世上，獨一無二。生也孤獨，死亦孤獨。這種孤獨，是永恆，也是宿命。修行，修的是自己的一顆心。心底最深處，是永恆沉寂的山河。所有的歡樂與痛苦，不過是塵世的浮華與過往的雲煙。「生如夏花之絢麗，死如秋葉之靜美。」「生有歡，志遠而冰清；死無憾，情深而莊重。」每個聰慧的靈魂，都要在沉寂空明中，歸於清醇澄澈。君子居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偉大的靈魂，都是孤獨的，都會順著心靈的指引，禹禹獨行，到那無人之境。一個人，湖畔月下獨酌；一個人，江邊獨語清歡；一個人，山野里獨醉獨卧……「生命最內在的底蘊，不是萬人同行的策馬奔騰，而是一個人朝聖的精神奔赴。」人與山石草木，都是有性靈的，這種性靈，是與天地相通的。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每個眾生，都有色身與法身。色身生滅不斷，變幻不息。法身永恆，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此「天」，就是我們的法身，一真法界。色身不過是一個影子，法身才是我們的靈魂。我們常常是用影子與靈魂對話。最後的最後，就無言了。

今日是臘八節了，烹一碗粥，有蓮心的慈悲，糯米的溫柔，桂圓的圓滿，臘梅花的清芬，盛在透明晶瑩的琉璃盞里，獻給遠方的你。今生，只做最後一世，把所有的愛與柔情，都給你。寫下這樣一段話，不知道自己是多情還是無情。在紅塵里修行，總有無數痴念。其實，就是依願而行的菩薩，緣覺的羅漢，一樣放不下心中痴念，斷不了生死輪迴。花開當惜，花落莫悲。覺悟之人，隨緣度日，每年且當最後一年，每日權當最後一日，平淡的日子，自是花團錦簇，芬芳馥郁。欲靜何曾靜，要休何曾休。只要從容淡泊，好好活在當下，享受當下好時光，感受當下的美，就是圓滿。就這樣吧，活著，該哭就哭，該笑就笑。把人生百味，喝成一杯白開水，再把一杯白開水，品成人生百味。我愛佛國凈土，也愛紅塵煙火。此岸與彼岸，我都在。出世，入世，我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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