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紀事本末8
明史紀事本末8
【清】谷應泰撰
●明史紀事本末卷之七十二
○崇禎治亂 熹宗天啟七年八月,上不豫。時魏忠賢張甚,中外危栗。上召信王入見,諭以「吾弟當為堯舜之君」。信王惶恐不敢當,但云:「陛下為此言,臣應萬死。」信王出,上崩。忠賢自出請王入,王危甚,袖食物以入,不敢食大官庖也。當是時,群臣無得見王者,王秉燭獨坐,久之,見一奄攜劍過,取視之,留置几上,許給以賞;聞巡邏聲,勞苦之。問左右,欲給以酒食,安從取乎?侍者以宜問之光祿寺。傳令旨取給之,歡聲如雷。次日,即皇帝位於中極殿,受百官朝,毋賀。朝時,忽天鳴。 九月,諭停刑。十一月,魏忠賢客、氏伏誅罷。各道鎮守內臣。戶部郎中劉應遇上言天下六大苦:「一逮系,二獄死,三追贓,四仕途去就,五新進禁錮,六廷臣被劫。」上然之,命逮死各臣贓銀盡免之,釋其家屬,魏、崔黨次第伏誅。時魏甚熾,帝不動聲色,逐元兇,旁無一人之助,而神明自運,宗社再安。崇禎始政,天下翕然稱之。 工部尚書楊夢寰請停開納事例。廷推閣員,以錢龍錫、楊景辰、來宗道、李標、周道登、劉鴻訓為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罷蘇、杭織造,諭曰:「封疆多事,征輸重繁,朕甚憫焉。不忍以衣被組綉之工,重困此一方民。其俟東西底定之日,方行開造,以稱朕敬天恤民至意。」十二月,復故建文臣練子寧官。南京御史劉漢言四事:「崇正學以培治本,勵廉恥以清仕路,惜名器以尊體統,重耕農以節財用。」上是之,命吏部嚴加清汰,凡會典額外官,添注添設者,有闕勿推補;文臣非台卿,武臣非勛爵,總兵非實有戰功者,不得加保傅銜。 上御便殿閱章奏,聞香煙,心動,疑之;出階戚間,乃定。詢內官此自何至?曰:「宮中舊方。」上叱令毀之,勿復進。太息曰:「皇考、皇兄皆為此誤也!」 懷宗崇禎元年春正月,禁衣飾侈僭及婦女金冠袍帶等,從御史梁天奇之言也。命司禮監斥賣魏忠賢田宅,因以賜第請。上曰:「俟東西底定,留賜第以待功臣。」榜曰策勛府。 二月,以侍讀學士溫體仁直經筵日講。三月,以周延儒為禮部右侍郎。五月,上召廷臣於平台,諭輔臣來宗道曰:「票擬之事,宜悉心商確。」諭吏部曰:「起廢太多,會推宜慎。」責戶部措辦邊餉無術,侍郎王家禎引罪。論邊事,兵部尚書王在晉語未詳,命中官給筆札錄進。諭刑部曰:「天時亢旱,用法宜平允。」次日,復諭吏、戶、兵三部曰:「昨召對九卿、科、道官,輔臣劉鴻訓言更調甚速,宜行久任之法,責實效。」又云:「海內罷於賦役,朕甚憫之。夫更調速則民滋擾,任事久則功易成,自今藩臬郡邑,毋輕改調,言官薦舉人才市私恩坐之。遼、黔兵興,催科日益加,其有司私征者,撫按禁飭毋貸。」 六月,上召廷臣於平台。以插漢故,發帑十萬給邊吏。刑科給事中薛國觀疏營伍之弊,令自宣讀,至「關門虛冒」,上善之,復示諸臣。召提督京營保定侯梁世勛,戒以訓練。已,命翰林官凡值召對,入侍記注。 戶科給事中黃承昊上言:「祖宗朝,邊餉止四十九萬三千八十八兩,神祖時,至二百八十五萬五千九百餘,先帝時,至三百五十三萬七千七百餘。其它京支雜項,萬曆間,歲放不過三十四萬一千六百餘,邇來至六十八萬二千五百餘。今出數共五百餘萬,而歲入不過三百二三十萬。即登其數,已為不足,而重以逋負,實計歲入僅二百萬耳。戍卒安得無脫巾,司農安得不仰屋乎?乞敕各邊督撫,清核歷年增餉。至京支雜項,亦令各衙門自加嚴汰。又先臣葉淇變鹽法,改折色,以至邊粟踴貴,必復祖制,開中輸邊之法。西北多曠土,責有司開荒以足軍餉。」上納之。召廷臣於平台,以御史吳玉錢糧積弊疏宣示閣臣,問:「何不指名也?」玉對曰:「此夙弊,非獨一人一事,無可指名。」出黃承昊疏,問戶部侍郎王家禎:「何濫增至此?」曰:「皇祖入數多,出數少,故太倉粟紅朽,內帑又無算。後邊臣隨請隨給,出入不相准。」又讀至鹽法,閣臣請復祖制,關屯種引,上然之。出宣府巡撫李養沖疏,云:「旗尉往來如織,不賂之,恐毀言之日至;賂之,愁物力之難勝。」上不懌。兵部尚書王在晉曰:「大同焚掠,宜以按臣勘,不煩旗尉。」上曰:「疆事仗一喇嘛僧講款,諸文武何為?敵不輕中國耶?」諸臣退。時大同以插漢講款,不設備,故上責之。 戶科給事韓一良上言:「皇上召對平台,有『文臣不愛錢』之語,然今之世,何處非用錢之地?何官非愛錢之人?向以錢進,安得不以錢償?臣起縣官,居言路,以官言之,則縣官行賄之首,而給事為納賄之魁。今言蠹民者,俱咎守令之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幾何?上司督取,不曰無礙官銀,則曰未完紙贖。沖途過客,動有書儀。考滿朝覲,不下三四千金。夫此金非從天降,非從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科道號為開市,臣兩月來辭金五百。臣寡交猶然,余可推矣。乞大為懲創,逮其已甚者,使諸臣視錢為污,懼錢為禍,庶幾不愛錢之風可睹也。」上召廷臣於平台,命一良誦前奏,嘉獎之,擢一良右僉都御史。 八月,諭曰:「朕欲與大小臣工日籌庶務,而諸司各有職掌,恐不暇給。惟是輔臣左右拂予,自今非盛暑祁寒,朕當時御文華殿閱章奏。」丁未,上御文華殿,翰林、科、道各二人,備宣讀,中書舍人二人侍班。 十月己丑,召廷臣於平台,以錦州軍嘩,袁崇煥請餉疏示閣臣。閣臣求允發,上責戶部尚書畢自嚴,禮部侍郎周延儒曰:「關門昔防敵,今且防兵。前寧遠嘩,錦州尤而效之,未知其極。」上問延儒若何。對曰:「臣非阻發帑,雖予之,當益求經久之策。」上稱善。又責科、道官言事失實,即召對商確,徒具文耳。諸臣俱鬼謝。 十一月辛未,召寧陽侯陳光裕、襄城伯李守、清平伯吳遵周、誠意伯劉孔昭於文華殿,問京營整理何若,各有所對。上以守總督京營。十二月己丑,大學士韓廣入朝。 二年夏四月,時秦、晉飢,盜起,朝臣捐俸助餉。上曰:「諸臣興利除害,國家受益多矣,何必言助。」六月,御史李長春論周延儒有私。不聽。九月,順天府尹劉宗周上言:「陛下勵精求治,召對文華殿,躬勤細務,朝令夕考,庶幾太平立至。然程效過急,不免見小利而慕近功。夫近日所汲汲於近功者,邊事也。竭天下之力,以養飢軍,而軍愈驕;聚天下之軍以冀一戰,而戰無日,此計之左者矣。今日所規規於小利者,理財也。民力已竭,司農告匱,而一時所講求者皆聚斂之術,水旱災傷,一切不問。有司以掊克為循良,而撫字之政絕;大吏以催科為殿最,而黜陟之法亡,赤子無寧歲矣。頃者嚴贓吏之誅,自執政以下坐重典者十餘人,可謂得救時之權。然貪風不盡息者,由於道之未盡善,而功利之見不冫民也。」 十一月,河南府推官湯開遠言:「皇上急於求治,諸臣救過不給。臨御以來,明罰敕法,自小臣以至大臣,與眾推舉,或自簡拔,亡論為故為誤,俱褫奪配戍不少貸,甚者下獄考訊,幾於亂國用重典矣。皇上或以薦舉不當,疑其黨徇。四岳不薦鯀乎?績用弗成,初未並四岳殛之也。皇上又以執奏不移,疑其藐抗。漢帝不從廷尉之請乎?亦以張釋之曰法如是止耳,不聞責其逆命也。皇上以策勵望諸臣,於是多戴罪。夫不開以立功之路,而僅戴罪,戴罪無已時矣。皇上以詳慎望諸臣,於是有認罪。夫不晰其認罪之心,而以免究,認罪亦成故套矣。侵糧欺餉之墨吏,逮之宜也;恐夷、由之侶,不皆韓、范,宜稍寬之,不以清吏詘能臣。今諸臣怵於參罰之嚴,一切加派,帶徵余征,行無民矣。民窮則易與為亂。皇上寬一分在臣子,即寬一分在民生,如此則諸臣可幸無罪。而尤望皇上宮府之際,推諸臣以心,進退之間,與諸臣以禮;錦衣禁獄,非有寇賊姦宄不可入;而謂大小臣工不圖報為安攘者,未之有也。」 十二月,進禮部侍郎周延儒為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三年春正月甲申,召戶、兵、工各科於會極門,令註銷案牘,各委給事中一人清理六曹,勒期奏報。 前尚寶司卿原抱奇劾大學士韓廣致寇,廣致仕歸。復故大學士張居正蔭,賜故都督戚繼光表忠祠。六月,進禮部尚書溫體仁東閣大學士。 四年春正月,刑科給事中吳執御言:「理財加派,不得已而用之,未有年余不罷者。捐助搜括,二者猶難為訓。」上曰:「加派原不累貧,捐助聽之好義,惟搜括滋奸,若得良有司奉行,亦豈至病民乎!」不聽。 上召廷臣及各省監司於平台,問浙江按察副使周汝弼浙、閩相連,海寇備御之策。對曰:「去秋寇犯海上,五日即去。」問江西布政使何應瑞:「爾省宗祿,何以不報?」應瑞曰:「江西山多田少,瘠而且貧,撫按查核,有司尚未報耳。」問湖廣右布政使杜詩:「爾楚去夏,民變樹幟何也?」詩曰:「樹幟之後,地方仍安。」問福建布政吳、陸之祺:「海寇備御若何?」曰:「海寇與陸寇不同,故權撫之。但官軍狃撫為安,賊又因撫益恣,故數年未息耳。」上問實計安在?祺曰:「海上官兵,肯出死力。有司練鄉兵,築城,要地多設火器,以戰為守,此上策也。」問河南布政楊公翰、賈鴻洙以收稅耗重,宜斥有司。鴻洙曰:「近奉上命,已革去矣。」問廣東布政陳應元、焦元溥曰:「爾省所負宣、大兵餉數十萬,何也?」應元曰:「近已解納。」問其數,曰:「七千兩。」上少之,曰:「宣、大重鎮,急需,其毋玩!」問山西按察使杜喬林:「流氛若何?」對曰:「寇在平陽,或在河曲,須大創之,但兵寡餉乏耳。」上曰:「前言寇平,何尚阻也?」曰:「山、陝界河,去來,故河曲被困。」問河曲之陷。曰:「賊未嘗攻,失於內應。」問:「導賊何人乎?」喬林曰:「大抵出於饑民。」問陝西參政劉嘉遇。對曰:「寇見官兵即散,退復嘯聚。」上曰:「寇亦我赤子也,可撫撫之。」曰:「今方用撫。」上曰:「前王子順既降,何又殺之?」曰:「彼撫仍掠,宜其夷也。」「近寇何如?」對曰:「一在延安,一在雲岩、宜川。」問廣東布政使陸問禮、按察使孫朝肅。時問禮已除南贛巡撫。上曰:「南贛多盜若何?」對曰:「南贛在萬山中,接壤四省,當行保甲,練兵伍,庶足弭賊。」上曰:「此須實效,空言何為?」問:「海寇若何?」曰:「廣東海寇,俱至自福建。舟大而多火器,兵船難近,但守海門,勿令登陸,則不為害。」問廣西布政鄭茂華、李守俊:「靖江王府爭繼,何也?」對曰:「憲定王二子履祥、履佑,履祥早沒,王請立履佑為世子,而履祥有未奏選之妾生子,今已長矣,是以爭。」問四川布政華敦復:「鄉紳挾御史,何也?」以逋賦對。上曰:「守臣何不彈壓?」對曰:「遠方有司多科貢,故不能耳!」時雲南布政婁九德被劾,問貴州布政朱芹以安位事。對曰:「督撫臣責安位以四事:一擒奢崇明,一獻樊虎、奢寅、妻馬人、子阿甫,一送賊巡撫王三善人,一責削地,故議未決。」對畢,召各官諭之:「正已率屬,愛養百姓。用命有顯擢,不則罰隨之。」各退謝。召左都御史閔洪學,左副僉都御史張捷、高洪圖,諭洪學曰:「巡按賢則守臣皆賢,若巡按不肖,其誤非小。屢飭回道嚴核,何近日不稱職之多也?」又曰:「卿與吏部實心任事,天下不難為。」乃退。 四月,上念旱,釋前工部尚書張鳳翔、左副都御史易應昌、御史李長春、給事中杜齊芳、都督李如楨於獄。五月,吳執御上言:「昨見計臣疏,稱歲額四百萬,今加至七百萬,闕額尚百六十萬,則餉猶未裕也。加派則害民,不加派則害兵。前年遵、永之變,袁崇煥、王元雅皆以數百萬金錢狼狽失守,而史應、張星、王象虞、左應選各以一邑固守於嬰城之際。由此言之,今日言餉,不在創法而在擇人可知己。臣妄謂沿邊諸邑,宜敕吏部選補賢能,畀以本地錢糧訓練土著。此法一行,餉不取償於司農,兵不借援於戍卒,計無便於此。」上以錢糧留本地,則國課何從出,不聽。 八月,吳執御論周延儒:「攬權壅蔽,私其鄉人。塘報奏章,一字涉邊疆盜賊,輒借軍機密封下部,明畏廷臣摘其短長,他日敗可以捷聞,功可以罪案也。皇上習見延儒摘發細事,近於明敏,遂爾推誠,抑知延儒特藉此以行其私乎?」上切責之。執御劾疏凡三上,俱留中。 閏十一月,中允倪元璐上言:「原任中允黃道周抗疏獲謫,臣恐海內士大夫之氣化為繞柔。前府尹劉宗周清恬耿介,道周既蹇諤承貶,宗周以骯髒投閑,天下本無人,得其人又不能用,誰為陛下奮其忠良者!」上不聽。時道周以救錢龍錫謫外。 十二月,時考選科道後,更核在任征輸,於是戶部尚書畢自嚴下獄,熊開元、鄭友玄俱謫,吏科都給事顏繼祖上疏救。上切責之。自是考選將及,先核稅糧,不問撫字,專於催科,此法制一變也。 禮部侍郎羅喻義直日講,以《尚書》:「商王布昭聖武」章送閣,溫體仁裁其半,以所引京營大閱語也。喻義執不可。體仁上言:「舊例惟經筵多進規語,日講則正講多,進規少。喻義以日講而用經筵之例,駁改不聽,自愧不能表率後進。」命下部議:「聖聰天,何俟喻義多言。」遂放歸。 五年六月,兵部員外華允誠上言三大可惜,四大可憂,刺溫體仁、閔洪學。上切責之。允誠回奏,又極言其失,謂私沈演、唐世濟等。上怒,奪允誠俸。體仁上疏自理。 十二月,詔停開納例。六年二月,諭吏部薦舉潛修之士,科道不必端出考選,館員須應先歷知推,垂為法。冬十月,論囚,上素服,御建極殿,召閣臣商榷,溫體仁竟無所平反。陝西華陰知縣徐兆麒赴任七日,城陷,竟棄市,上頗心惻,體仁不為救,人皆冤之。七年春正月,刑科給事李世祺劾大學士溫體仁、吳宗達,謫於外,復罪考選郎中吳鳴虞。山西提學僉事袁繼咸上言曰:「養鳳欲鳴,養鷹欲擊。今鳴而箝其舌,擊而紲其羽,朝廷之於言官,何以異此!使言官括囊無咎,而大臣終無一人議其後,大臣所甚利,忠臣所深憂,臣所為太息也!且皇上所樂聽者讜言,而天下誤以攻彈貴近為天子所厭聞,其勢將波靡不止。」上以越職言事,切責之。 三月,山、陝大飢,民相食,發金五萬賑之。免浙江崇禎三年以前織造。六月,江西飢,逋賦益多。觀政進士陸運昌上撫字八條,上可其奏,下戶部議。 冬十月,上數御經筵,遇雪不輟,諭講官尚書韓日纘、姜逢元等毋忌諱。少詹事文震孟講《春秋》,上論仲子歸云:「此見當時朝政有闕,所以當講。自今進講,當以此類推。」 十一月,侍讀倪元璐上制實八策,曰:「離敵交,繕旁邑,優守兵,靖降戎,益寇餉,儲邊才,奠輦轂,嚴教育。」又制虛八策,曰:「正根本,伸公議,宣義問,一條教,慮久遠,昭激勸,勵名節,明駕馭。」疏入,上令確奏伐交實計。其撫降戎、儲邊才、留秦、晉餉、館監教習,俱下部。其制虛八策,多系奉旨,不必繼陳。既而元璐再陳間敵之術,且請盡徹監視內臣,以重邊疆。不報。 禮部右侍郎陳子壯嘗謁大學士溫體仁,體仁盛稱主上神聖,臣下不宜異同。子壯曰:「世宗皇帝最英明,然府之議,勛戚之獄,當日臣工猶執持不已。皇上威嚴,有類世宗,公之恩遇,孰與張、桂!但以將順而廢匡救,恐非善則歸君之意也。」體仁意沮,遂成嫌隙。 八年春正月,兵部職方主事賀王盛再劾溫體仁庸奸誤國,謫外。御史吳履中劾溫體仁、王應熊,並及監視內臣,上切責之。議湖廣加派。 上以祖訓,凡郡王子孫有文武才能堪任用者,宗人府具以名聞,朝廷考驗,授以秩,其遷除如常例。禮部右侍郎陳子壯上言:「宗秩改授,適開僥倖之門,隳藩規,溷銓政。」上以其沮詔間親,下於理。明年四月始得釋。已而蒞官多不法,公私苦之。 二月,侍讀倪元璐上言:盜賊之禍,震及祖陵,國家大辱極矣。陛下下罪已之詔,布告天下,然此非徒空言也。今民最苦,無若催科。未敢興言,冀停加派,惟請自崇禎七年以前,一應逋負悉與蠲除,斷自八年督征。有司告成,亦少寬之。東南雜解,擾累無紀,如絹、布、絲、綿、顏料、漆、油之類,悉可改從折色。此二者於下誠益,於上無損,民之脫此,猶湯火也。至發弊而遠追數十年之事,糾章一上,蔓延不休;攀貽而旁及數千里之人,部文一下,冤號四徹;誰有以民間此苦告之陛下者乎?及今不圖,日蔓一日,必至無地非兵,無民非賊,刀劍多於牛犢,阡陌決為戰場,陛下亦安得執空版而問諸磷燹之區哉!」上是之。 候補給事中劉含輝乞蠲陝西八年以上逋租,不許。承運庫太監周禮言:「崇禎六年、七年省直金花銀共逋八十九萬。」命趨之。夏四月,予故遼東總兵寧遠伯李成梁祭葬。 五月,諭戶部暫開援納,濟軍需。秋七月,進文震孟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尋忤溫體仁,罷歸。丙子,召廷臣於中左門,試時政邊才論,又出各疏,命翰林官擬上。八月,上諭:「致治安民,全在守令。命兩京文職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各舉堪任知府一人,亡論科第、貢、監。在內翰林、科、道,在外撫、按、司、道、知府,各舉州縣官一人,亡論貢、監、吏士。過期不舉者議處,失舉連坐。」冬十月乙巳,上罪已,避殿徹樂。下詔曰:「朕以涼德,纘承大統,不期倚任非人,邊乃三入,寇則七年,師徒暴露,黎庶顛連,國帑匱詘而徵調未已,閭閻氵周敝而加派難停,中夜思維,不勝鬼憤。今年正月,流氛震驚皇陵,祖恫民仇,責實在朕。今調兵,留新餉,立敉元元,務在此舉。惟是行間文武吏士,勞苦饑寒,深切朕念。念其風餐露宿,朕不忍安卧深宮;念其飲水食粗,朕不忍獨享甘旨;念其披堅冒險,朕不忍獨衣文綉。茲擇十月三日,避居武英殿,減膳徹樂,非典禮事,惟以青衣從事,與我行間文武吏士甘苦共之,以寇平之日為止。文武官其各省愆淬厲,用回天心,以救民命。」 十二月,城鳳陽。初,潁州賊將趨鳳陽,巡撫楊一鵬請移鎮,大學士王應熊擬旨止之。賊陷鳳陽,焚皇陵,幽宮不保,諸臣忌諱,不敢聞。尋以獾穴為解,又因而秘之。至是城始成。 吏部尚書謝升奏起廢張士范等一百六人,不果用。先是,寬恤條款議及罪譴諸臣,奉旨下部。刑部方具招列名疏請旨未下,而升為冢宰,銳意欲疏起用。大學士錢士升語升曰:「公意大善,盍俟刑部疏下,先釋罪而後起廢,方有次第。」升守前說不聽,疏上,臚列無有遺者。上怒切責,遂下選郎於獄,而事不可為矣。至是,復以一百六人上,溫體仁力沮之,事遂中止。 九年春正月,以劉宗周為工部右侍郎。淮安武舉陳啟新上言:「今天下有三大病,曰科目取人,資格用人,推、知行取科、道。惟皇上停科目以詘虛文,舉孝廉以崇實行,罷推官行取以除積橫之習。蠲災傷錢糧,蘇累困之民。而且專拜大將,舉行登壇推轂之禮,使其節制有司,便宜行事。庶幾民怨平而寇氛靖。」上異其言,特授吏科給事中,命遇事直陳毋隱。啟新本庸人,時政府覘知上意,必有辟門特達之典,故令啟新上書跪正陽門。曹化淳實聞之於內,立致省垣,將藉以搏擊善類。迨啟新既得進,惟從事敝車羸馬,以逢迎上意,而政府有求皆不應,故政府恨之,不見信任。 三月,工部右侍郎劉宗周上言:「皇上以不世出之資,際中興之運,即位之初,銳意太平,甚盛心也。而施為次第之間,未得其要。屬意邊疆,賊臣以五年為期之說進,遂至戎馬生郊,震及宗社,而朝廷始有積輕士大夫之心矣。由此耳目參於近侍,腹心寄於干城。廠衛司譏防而告密之風熾,詔獄及卿士而堂廉之情違,人人救過不給而欺罔之習轉甚,事事仰承獨斷而諂諛之風日長。甚者參核之法,惟重征輸,官愈貪,民愈困,而賦愈逋。總理之外,復設監紀,權愈分,法愈廢,而盜愈多。夫君臣相遇,至難也。得一文震孟,以單詞報罷矣;得一陳子壯,又以過詔下獄矣。而於是市井雜流者,乃得操其訛說,投間抵隙,以希進用。而國事尚可問哉?夫皇上不過始於一念之矯枉,而積漸之勢,釀為亂階,遂幾於莫可匡救,則今日轉亂為治之機,斷可識已。皇上所恃以治天下者法也,而非所以法也。所以法者,道也。如以道,則必體上天生物之心,而不徒倚用風雷。念祖宗學古之益,而不至輕言改作。以寬大養人材,以拊循結人心。而且還內庭以掃除之役,正懦帥以失律之誅,慎宗賢以改秩之授。特頒尺一,遣廷臣齎內帑,巡行郡國,為招撫使,赦其無罪而流亡者,專責撫鎮,陳師險隘,堅壁清野,聽其窮而自歸。誅渠之外,不殺一人,此聖人治天下之明效也。武生新授吏科給事中陳啟新一言投契,立置清華,此誠盛事。臣愚謂宜先令以冠帶辦事黃門,稍如試御史例,俟數月後,果有忠言奇計,實授未晚。不然,如名器可惜何?皇上天縱聖明,而諸臣不能以道事君,徒取一切可喜之術,臣竊痛之。」疏入,不報。 國子祭酒倪元璐上言:「昨見黃安縣學生鄒華妄行薦舉,列及臣名,不勝驚異。陛下求言若渴,本期宣幽燭隱,而宵人干進,薄孔、孟為比糠,網{替}纓為桃李。吳鯤化部民也,參及撫按,鄒華下士也,薦及朝紳。如是而望朝廷之上首伸眉,豈可得乎?」上是之。 夏四月,武生李奏「致治在足國,請搜括巨室助餉」。大學士錢士升擬下之法司,不聽。士升上言:「自流寇蔓延,皇上憫生民之憔悴,懲吏治之貪殘,擢陳啟新置省闥。豈真謂其言遂為確論哉?毋亦藉此以勵縉紳,動其愧懼耳!比者,借端幸進,實繁有徒。而李者,乃倡為縉紳豪右報名輸官,欲行手實籍沒之法,此皆衰世亂政,載在史冊,而敢陳於聖人之前,小人之無忌憚,一至於此!其曰縉紳豪右之家,大者千百萬,中者百十萬,其萬計者,不勝枚舉。臣江南人也,以江南論之,數畝以對,大數以百計者十之六七,以千計者十之三四,以萬計者千百中一二。江南如此,他郡可知。且所惡於富者,兼并小民耳。郡邑之有富家,亦貧民衣食之源也。兵荒之故,歸罪富家而籍沒之,此秦始皇所不行於巴清,漢武帝所不行於卜式者也。此議一倡,亡命無賴之徒相率而與富家為難,大亂自此始矣。」已而,溫體仁以上欲通言路,竟改擬。上仍切責士升,以密勿大臣即欲要譽,已足致之,毋庸汲汲。士升遂乞罷,許之。初,士升以助體仁,幾見擯公論,至是,復為體仁所構去。御史詹爾選上言:「大學士錢士升引咎回籍,明乎輔臣以執爭去也,此舉差強人意。皇上宜鼓舞之不暇,顧以為要譽耶?人臣而沽名義,所不敢也。乃人主不以名譽鼓天下,使其臣爭為尸祿保寵,習為寡廉鮮恥之世,又豈國家所利哉,天下之疑皇上者不少矣。其君子憂驅策之無當,其小人懼陷累之多門,明知一切苟且之政,拊心愧恨,有難殫述。輔臣不過偶因一事,代天下請命耳。而竟郁志以去,所日與皇上處者,維此苛細刻薄不識大體之徒。毀成法而釀隱憂,天下事豈可言哉!」癸巳,上召廷臣及御史詹爾選於武英殿,上怒爾選,詰之,聲色俱厲。爾選從容不為詘。問:「如何為苟且?」對曰:「即捐助一事亦苟且也。」反覆數百言。且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聽臣,事尚可為。即不聽臣,亦可留為他日之思。」上益怒,欲下之獄,閣臣申救,良久,命頸系直廬,下都察院論罪。 大學士溫體仁等各捐俸市馬,從閱視關寧太監高起潛之請也。劉宗周上言:「一歲之間,助陵工,助城工,又助馬價,亦何報稱於萬一。而時奉急公之旨,諸臣於此毋乃沾沾有市心。惟皇上罷得已之役,停不急之務,節省愛養,不徒為一切旦夕之計,亦何事屑屑以利為言乎?」不聽。宗周尋罷歸。 令有司務修練儲備,毋科擾。命鄉會試二三場,兼武經書算,放榜後騎射。刑部尚書馮英以藐玩下法司擬罪,英自赴獄。左侍郎朱大啟以聞,上令出私邸待罪。 重慶翟昌進白兔,斥之。秋七月,都城戒嚴,召廷臣於平台,問方略。時斗米三百錢,上憂之。戶部尚書侯恂言禁市沽,左都御史唐世濟言破格用人,刑部侍郎朱大啟請列營城外為守御,吏科都給事中顏繼祖言收養京民細弱,上諭莫若蠲助為便。冬十月,前工部右侍郎劉宗周上言:「自己巳以來,無日不綢繆未雨,而禍亂一至於此。往者袁崇煥誤國,其它不過為法受過耳。小人競起而修門戶之怨,舉朝士之異己者,概坐煥黨,次第之重典,或削籍去。自此小人進而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臣浸疏,朝政日隳,邊政日壞。今日之禍,實己巳釀成之也。且張鳳翼之溺職中樞,而與之專征,何以服王洽之死!丁魁楚之失事於邊,而與之戴罪,何以服劉策之死!諸鎮巡勤王之師,爭先入衛者幾人?何以服耿如杞之死!今二州八縣生靈塗炭極矣,廷臣之累累若若,可幸無死者,又何以謝韓廣、張鳳翔、李邦華之或戍或去!豈昔之為異己驅除者,今不難以同己互相容隱與?臣於是知小人之禍人國無已時也。皇上惡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訐進;皇上錄清節,而臣下多以曲謹容;皇上崇勵精,而臣下奔走承順以為恭;皇上尚綜核,而臣下瑣屑苛求以示察:窺其用心,無往不出於身家利祿。皇上不察而用之,則聚天下之小人立於朝而有所不覺矣。至於近日,刑政最舛。成德傲吏也,而以贓戍,何以肅懲貪之令!申紹芳十餘年監司也,而以營求戍,何以昭抑競之典!鄭曼阝久於鄉議,而杖母之獄,特以無告坐,何以示敦倫之化!此數事皆為故輔文震孟引繩批根,即向者驅除異己之故智,廷臣無敢言,皇上亦無從而知之也。嗚呼!八年之間,誰秉國成,臣於是不能為首揆溫體仁解矣。語曰:『誰生厲階,至今為梗。』惟皇上念亂圖存,進君子,退小人,急罷三協通津之使,責成中外諸臣,各備職業,不再以人國為僥倖。體仁桑榆之收,庶幾在此。「疏入,不報。 禁文武輿蓋器飠希之僭。起守制楊嗣昌為兵部尚書。命采平陽、鳳翔諸礦,以儲國用。十一月,蠲山東五年前逋租。命吏部指奏數年銓政大弊,吏部覆奏,上切責之:「以爾部職專用人推舉不效,乃反稱綱目太密,使中外束手。且平時升轉,必優京卿甲科,乃雲京卿未必勝外官,甲榜未必勝乙榜。如此游移,豈大臣實心體國之道!」尚書謝升罷。 十年春正月,工部尚書劉遵憲因培築京城,上加派輸納事例。二月,遣廷臣趨各省逋賦。夏四月,諭百官求直言。刑科給事中李如燦上言:「寇盜馮陵以來,天下財賦之區已空其半。而又遇此亢旱,吳、楚、齊、豫之間,幾千萬里,是所未盡空者,殆將盡空矣。臣謂斂怨乾和,皆財用為之也。國朝祖制,千古稱善。自軍不用而兵設,民始不得安其身;自屯不耕而餉興,農始不得有其食。有兵不練,兵增而餉益匱;有餉不核,餉多而兵愈冒。比者核實之使四齣,而掊克屢聞,占冒不減,可謂有政事乎?魏呈潤、詹爾選、李化龍、劉宗周皆以一鳴輒斥。今下明詔,求直言,儻赦其前愚,收之左右,是直言不求而自至也。若夫輔成君道,尤在相臣,今俱冫民默未有聞也。此瞻彼顧,結黨徇私。蓋自八九年,拂戾乾和之事,始於宮鄰,成於金虎,又何怪水旱盜賊之屢見哉!」上怒,下如燦於獄。 左諭德黃道周上言:「陛下下詔求直言,清刑獄,然方求言而建言者輒斥,方清獄而下獄者旋聞,大臣雖清強,曾何益理亂之數!臣願陛下訓練軍士以固邊圉,選舉賢能以任州縣,而最切者,尤在起批鱗強項之臣,旌應詔直言之士。使天下凄風苦雨,盡為皎日祥雲,則朝廷之刑威可以漸措,何必敝敝於兵刑錢穀之下哉!」上不懌,切責之。 新安所千戶楊光先劾吏科給事中陳啟新及元輔溫體仁,舁棺自隨。上怒,廷杖戍遼西。楊嗣昌上均輸事例。六月,大學士溫體仁引疾免。初,體仁以摘發錢謙益受主知,遂入相。時上英明,憤廷臣苞苴亡狀,體仁以殘刻輔之,圜扉之內,候訊追比累累,趾相屬者千餘人。性忌而險,初藉周延儒入,旋以權相軋,周去而溫獨存。同官文震孟、何吾騶、錢士升皆先後抵牾罷。自佐政以來,邊徼潢池之警,漫無經畫。惟斤斤自守,不殖貨賄,故上始終敬信之。 八月,上登正陽門閱城,扁視雉堞樓櫓。成國公朱純臣以京營兵屯宣武門外,上善之,召登西南城樓,賜之爵。閱外城,以南城薄,詔加築。命內官監太監丁紹呂、馬光忻總理分任,浚大濠於五里外,壞冢墓未算,工未竟而止。東西北無城,不之問。 十二月,罷禮部尚書姜逢元、兵部尚書王業浩。先是,陳啟新疏論考選,又進吏部訪冊,而逢元、業浩獨圈多,上嫌其濫。啟新遂參知縣尹民興等,俱降調。 十一年春正月,裁南京冗官八十九員。輸林簡討郭之祥請進士二甲以下盡任知縣、推官。不歷州縣,毋補部曹;不歷部曹,毋改翰林、科、道。二月,巡按河南御史張任學改都督僉事總兵官,鎮守河南。任學親得巡撫,且欲薦故丹徒知縣張放,極詆諸總兵不足恃,盛稱文吏有奇才,可禦寇。上竟以總兵授之。意大沮悔,尋被逮。丙午,上御經筵畢,召詹事府、翰林院諸臣顧錫疇等二十餘人,問保舉考選,孰為得人?少詹事黃道周言:「樹人如樹木,須養之數十年。近來人才,遠不及古,況摧殘之後,必深加培養。」既復班,又詢之。對曰:「立朝之才,存乎心術;治邊之才,存乎形勢。先年督撫,未諳形勢,隨賊奔走,事既不效,輒謂兵餉不足。其實新舊餉約千二百萬,可養四十萬之師。今寧、錦三協,師僅十六萬,似不煩別求供剿寇之用也。」庶子黃景請宥鄭三俊。上曰:「三俊蒙徇,雖清何濟?」又命諸臣各陳所見。上曰:「言須可行,如故講官姚希孟竟欲折漕一年,誤矣。」編修楊廷麟曰:「自溫體仁薦唐世濟,王應熊薦王繼章,今二臣皆敗,而薦者無恙。是連坐之法,先不行於大臣,而欲收保舉之效得乎?」上默然,命諸臣出宴午門之廡。道周等退,各補奏。會南京應天府丞徐石麒亦上言鄭三俊清節得釋。三俊為司寇,敝衣一篋,煙不給,以擬獄輕得罪。上亦素知之,故得放還。 三月,上御左順門,召考選諸臣,五人為班遞進,問兵食計。知縣曾就義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從加派,以濟軍需,未為不可。」上拔第一。未幾即有剿餉、練餉之加。 夏四月己酉丑刻,熒惑去月僅七八寸,至曉,逆行尾八度掩於月。五月丁卯夜,熒惑退至尾初度,漸入心宿。兵部尚書楊嗣昌上言:「古今變異,月食五星,史不絕書。然亦觀其時,政事相感,災祥之應,不一其致。昔漢光武帝建武二十三年,月食火星,明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明帝永平二年,日食火星,皇后馬氏德冠後宮,常衣大練,明帝圖畫功臣於雲台,馬援以椒房不與焉。唐憲宗元和七年,月食熒惑,其年田興以魏博來降。宋太祖太平興國三年,月掩熒惑,明年興師滅北漢,遂征契丹,連年兵敗。今者月食火星,猶幸在尾,內則陰宮,外則陰國。皇上修德以召和,治內以威外,必有災而不害者。」工科都給事中何楷糾之,言:「古人謂月變修刑。」又言:「禮虧則罰見熒惑。誠欲措刑,莫如右禮;誠欲右禮,莫先省刑。今爰書之賾極矣。部司議宥止於重辟數人,而未折之案先後累累,誰復過而問焉?楊嗣昌縷縷援引,出何典記?其言建武款塞者,欲藉以伸通市之說也;其言元和宣慰者,欲藉以伸招撫之說也;其言太平興國連年兵敗者,欲藉以伸不敢用兵之說也。附會誠巧,矯誣實甚。至所述永平皇后等語,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臣更不知其意所指斥矣。」嗣昌上疏自理,但言「科臣以危機中臣」,不復及通市招撫事。先是,嗣昌因講筵誦《孟子》「善戰服上刑」語,上非之。至是,乃借月食火星,以為可化災為祥,冀以動上意。然考之《漢書》,建武二十三年三月月食火星,二十五年匈奴部人始立呼韓邪單于內附,則與明年無與。永平二年,少府陰就、於豐坐自殺,陵鄉侯梁松坐誹謗下獄死。而圖畫雲台,則三年事,與日食火星亦無涉。嗣昌不自知其說之謬也。時戶部主事李鳳鳴亦言火星逆行,常而非變。禮科給事中解學尹糾其諂。 六月,兵部尚書楊嗣昌改禮部兼東閣大學士,仍署兵部。七月,命嗣昌大祀大慶暨傳制頒詔諸大典不與,朝講召見如常服隨班。時嗣昌無服才五月,工科給事中何楷劾嗣昌忘親,上切責之。先是,吏部會推閣員,止及詞臣資序,上不允,命並及在籍守制者,蓋嗣昌為陳新甲地也。已而特召新甲為兵部右侍郎,總督宣、大。侍講學士黃道周上言:「朝廷即乏人,豈無一定策效謀者,而必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上不懌。乙巳,召廷臣於平台,問道周曰:「朕聞無所為而為之謂天理,有所為而為之謂人慾。爾前疏適當枚卜不用之時,果無所為乎?」道周對曰:「天人止是義利,臣心為國家,不為功名,自信其無所為。」上曰:「前月推陳新甲何不言?」對曰:「時御史林蘭友、給事何楷皆有疏,二人臣同鄉,恐涉嫌疑耳。」上曰:「今遂無嫌乎?」曰:「天下綱常,邊疆大計,失今不言,後將無及。臣所惜者綱常名教,非私也。」上曰:「清雖美德,不可傲物遂非,唯伯夷為聖之清,若小廉曲謹,是廉非清也。」道周曰:「伯夷忠孝,故孔子許其仁。」上怒其強說。道周又極詆楊嗣昌。嗣昌出奏曰:「臣不生於空桑,豈遂不知父母。臣嘗再辭,而明旨迫切。道周學行人宗,臣實企仰之。今謂不如鄭曼阝,臣始太息絕望。曼阝杖母,行同梟獍。道周又不如曼阝,何言綱常也。」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鄭曼阝。」上責其朋比。道周曰:「眾惡必察,何敢為比。」上曰:「孔子誅少正卯,當時亦稱聞人。惟行僻而堅,言偽而辨,不免孔子之誅。」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盜名,臣無其心。臣今日不盡言,則臣負陛下。陛下今日殺臣,則陛下負臣。」上曰:「爾讀書有年,祗成佞耳!」叱去。道周叩頭起,復奏曰:「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夫臣在君父之前,獨立敢言為佞,豈在君父之前,讒諂面諛者為忠乎?忠佞不分,則邪正混淆,何以致治!」上怒甚,嗣昌乞優容之。上曰:「朕亦優容多矣。」諸臣退,上召回,諭以毋黨同伐異,宜共修職業。翰林院修撰劉同升、編修趙士春、都給事何楷、試御史林蘭友各疏救道周,劾嗣昌,俱謫調有差。 十一月,括廢銅鑄錢。十二年二月,貴州道御史王聚奎劾刑科右給事中陳啟新緘默溺職,上切責之。右僉都御史李先春議當奪俸,上不懌,謫聚奎。吏部左侍郎董羽宸以不能駁正奪俸,並罷先春。先春前河南布政使,以編修林增志薦入,遂追責增志。增志亦引罪。三月乙酉,召參議鄭二陽於平台,問練兵措餉之計。對曰:「大抵額設之兵,原有額餉,但求實練,則兵不虛冒,餉自足用,是核兵即足餉也。若兵不實練,雖措餉何益!」上問措餉。曰:「諸臣條陳盡之矣,在得其人。得人則利歸公家,否則在私室。」上曰:「各處災傷奈何?」曰:「裁不急之官,亦可省費。」又曰:「臣見州縣殘破,急宜下寬大之詔,收拾人心。」上稱善,擢二陽都察院右僉都御史。 四月,免高淳去年旱蝗田租,諭釋輕系。時上頗於內廷建設齋醮,禮科給事中張采上言:「宗社之安危,必非佛氏之禍福。正德初年,遣太監劉允誠馳驅西域,可為鑒戒。」山西道御史廖惟義亦言之。不聽。 京城池濠,廣五丈,深三丈。給事中夏尚糹上言:「連年塞垣失守,門庭無恙,若使塹水足拒,則去年通、德、滄、濟,其為廣川巨浸何限?而揚鞭飛渡,如入無人,則控挑險要,在人不在險明矣。今擲此百萬於水濱,孰若移而用之於岩疆,使敵騎不得躪入哉?」不聽。 五月,出帑金三十萬濟餉,仍命後償之。山西按察副使魏士章請禁有司收賦耗羨,遣京官搜括天下錢糧充餉,從之。六月,禮部尚書林欲楫請核僧道贍地,毀淫祠,括絕田助餉。 七月辛未,戒中外官饋遺請託。九月,免唐縣等四十州縣去年田租十之五,禹州等十州縣十之二,光州等八州縣十年之五,去年之二。時中外交訌,上念窮民羅災,己卯、庚辰之間,蠲貸屢下,而有司法侵蠹如故。十月,彗星見,諭停刑。十一月,前庶吉士張居請行銅鈔,從之。十三年春閏正月,紀錄卓異諸臣,蘇州知府陳洪謐多逋賦不預,尋削籍。松江知府方岳貢亦以逋賦奪官。浙江永康知縣朱露上言:「有司科罰攫取,撫、按不以聞。」上命申飭各官,授露吏科給事中,改名統釒賁。 命巡城御史煮粥賑饑。發帑金八千賑真定。諭戶部以保定、永清等郡縣芻糧給畿南饑民,抵秋以償。發帑金六千賑山東。二月,令會試貢士先廷對日校射。 風霾亢旱,下詔求直言。三月,免畿郡十一年料匠等銀,賑京城貧民各錢二百。戶科給事中左懋第上言:「去歲彗見,下詔停刑而彗即消,何今日之不應也?夫停刑之詔,特其具也。今之齋禱,猶其文也。臣知皇上先以文,即繼以實。此時得無實尚未見,而天不之信乎?臣敢以實進。練餉之派,以益軍實,不得已之事也。今兵汰而餉猶未減,恐貪者藉以飽其私。惟陛下詔寬加派之數,使天下明知之。至於刑獄之輕重,宜一一得其實。停刑可以消彗,豈明刑不足以返風乎?」已分賑畿南三萬金,是日雨。免兩河積逋,其災甚者緩徵之,免八年、九年十之三。宿州、沐陽、通州等州縣災,免逋賦有差。 策貢士於建極殿,賜魏藻德第一。先是,上召貢士四十八人於文華殿,上問:「邊隅多警,何以報仇雪恥?」藻德對曰:「以臣所見,使大小諸臣皆知所恥,則功業自建。」娓娓數百言。藻德,通州人,更自言戊寅守城功,上心識之,得拔第一。 夏四月,命撫、按薦舉,分治兵治餉,失實者坐。考選大典須科貢兼取,以收人才之用。已而以吏部考選不列舉貢,遂命貢士並歲貢士二百六十三人,俱補部寺司屬、推官、知縣,不為例。令朝臣及撫、按各舉將才。 五月,減商州、湖廣田租。上以兩京及山東、西、河南、陝西各處告飢,命地方有司設法賑濟,招徠流徙,撫、按躬行州縣,定殿最以聞。召九卿、科、道於平台,問守邊、救荒、安民三事。通政使徐石麒以守邊在農戰互用,救荒在勸民輸粟,安民在省官用賢對,上是之。截漕米萬石賑山東,免霍、泰、潛山七年以上逋稅之五,近年之三。 七月,發帑金二萬,賑順天、保定。八月,發倉粟賑河東饑民,帑金三萬賑真定、山東、河南饑民。九月,免汝州十年前田租,隴西五縣逋賦,折征江南絹、布等歲課。諭災荒停刑,又恐人心肆玩,其事關封疆及錢糧剿寇者,限刑部五月具獄。命有司祭難民,瘞暴骸。諭吏部推侍郎、巡撫,並及資深翰林,著為令。 御史魏景琦論囚西市,御史高欽舜、工部郎中胡璉等十五人已論辟,忽內臣本清銜命馳免,因釋十一人。明日,景琦回奏,被責下錦衣衛獄。蓋上以囚或有聲冤者停刑請旨,景琦倉卒不辨也。 冬十月,命抵通州漕米,每石帶練米八升。以山東、河南飢,十五年為始,余從明年。出帑金萬兩,市舊綿衣二萬,給京師貧民。戶部尚書李待問請損交際,裁工食,為恤窮之計,從之。 十一月,工部主事李振聲請限品官占田,如一品田十頃,屋百間,其下遞減。下部議。諭刑部:「繫囚早結,毋延斃。」十四年夏四月,召前大學士周延儒入朝。時薛國觀有罪,尋賜死。國觀性褊刻,自僉憲驟登政府,溫體仁實薦之。上常憂用匱,國觀對以「外則鄉紳,臣等任之,內則戚畹,非出自獨斷不可」。因以李武清為言,遂密旨借四十萬金。李氏盡鬻其所有,追比未已。戚畹人人自危,因皇子病,倡為九蓮菩薩之言,雲上薄待外戚,行夭折且盡。上大懼。國觀又忤太監王化民,遂敗。 冬十月,特設裕國足民、奇謀異勇科,諮訪徵辟,稱朕破格旁求之意。十五年春正月辛未朔,上朝畢,召大學士周延儒、賀逢聖、謝升入殿,曰:「古聖帝明王,皆崇師道。卿等朕之師也。宗社奠安,惟諸先生是賴。」命東向立,上降座,西向揖之,各鬼謝。蠲各省直十二年以前蠟、茶等稅。二月,發帑金二萬,賑山東。免省直十二年以前稅糧,有司混征者罪,百姓歡呼稱慶。又從刑部左侍郎惠世揚請,免十二年以前贓罰豁罪。 夏四月,禮科給事中倪仁禎上言:「臣等初拜官,例候閣臣謝升,言及兵餉事,忽曰:『皇上自用聰明,察察為務,天下俱壞。』升位極人臣,敢歸罪天子如此。」上怒,命削升籍。 周延儒奏詞臣一員佐兵部,從之,著為令。免四川貢扇三年。諭釋輕系。六月,免開封、河南、歸德、汝州去年田租。諭各省直停刑三年。進蔣德、黃景、吳東閣大學士,且責吏部「會推大典自當矢公矢慎,今稱詡徇情,如房可壯、張三謨、宋玫並與推舉,此豈大臣之道」。辛酉,召廷臣於中左門,賜饌。上青袍,皇太子、定王、永王緋衣侍。上詰吏部尚書李日宣曰:「朕屢諭諸臣,有寧背君父,不背私交,寧隳職業,不破情面兩語。昨枚卜,猶濫舉如此,況其他乎!」日宣奏辨。上又責吏科都給事中章正宸、河南道御史張煊。閣臣力為救解,不聽。明日,下日宣等六人於理。日宣等戍邊,可壯等削籍。初,大學士陳演所親廖惟一為試御史,及考核,托副都御史房可壯為之地,不納。張煊又加厲焉。遂外調,演憾之。適上游西苑,演從,密陳云:「枚卜大典,皆二人主持。」上怒,故有是譴。 御史吳履中上言:「皇上之失有二:曰大奸之罪狀未彰,而身為受過。圖治之綱領未挈,而用志多分。臨御之初,天下未大壞也。溫體仁托嚴正之義,行冒嫉之私,使朝廷不得任人以治事,釀成禍源,體仁之罪也。專任楊嗣昌,恃款撫,加練餉,致民怨天怒,水旱盜賊結成大亂之勢,楊嗣昌之罪也。皇上信任二人,二人售其奸欺,輒曰皇上自為之。皇上亦曰彼實未嘗專擅,是皇上為二奸所誤,而反代二奸受過也。至於圖治,自有綱領,因時制宜。內治闕而後戎馬生,民生促而後寇盜起。今者敵起於外而政治癒棼,寇起於內而賦斂愈急,欲無生亂得乎?」 八月,刑部尚書鄭三俊改吏部尚書,范景文改刑部尚書,進劉宗周左都御史。蠲濟南、兗州、東昌、濮州逋租。刑科右給事中陳啟新匿喪被劾,下撫、按訊之,尋遁。 九月,誅兵部尚書陳新甲。初,周延儒為營解甚力,因奏國法,大司馬兵不臨城不斬。上曰:「他邊疆即勿論,夷辱我親藩七,不甚於薄城乎?」不聽。 十月,賜貧民米布。 十一月,左都御史劉宗周上言六事:「曰建道揆。京師首善之地,先臣馮從吾立首善書院,臣請亟復之,以昭聖明致治之本。曰貞法守。高皇帝讀老氏『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立焚錦衣刑具,請一切獄詞專聽法司,不必下錦衣。曰崇國體。大臣自三品而上,犯罪者宜令九卿、科、道會詳之後,乃付司寇,司寇議辟,始得收系,此於夷辱之中,不忘禮遇之意。曰清伏奸。凡禁地匿名文書,請一切立毀。曰懲官邪。京師士大夫與外官交際,愈多愈巧,臣必為風聞彈劾之,惟祈嚴斷。曰飭吏治。今吏治之敗,無如催科火耗,詞訟贖鍰,已復為常例矣。至於營升謝薦,巡方御史尤甚。臣請以風憲受贓之律,為回道考察第一義。」上是之。 召考選官時敏等而問兵食,即注官,俱補給事中。初,敏令固始縣,轉主事。因禮部主事吳昌時通周延儒,自奏固始禦寇,求考選,得首對。上面注御史。敏出語人曰:「安能以獸補向人乎?」是夕延儒揭入,改給事中。 周延儒薦大學士王應熊。延儒知外漸有異議,故以自代,蓋資其強狠為援也。上從之,命召應熊。已而延儒敗,上知其非。入朝陛見,請老,許之,賜金幣還。 發帑金十萬資餉。閏十一月,詔曰:「比者災害頻仍,干戈擾攘,宵旰靡寧,皆朕不德所致也。自今日始,朕敬於宮中默告上帝,戴罪視事,以贖罪戾。惟二祖舊制,每日朝畢,勛戚文武諸司等奏事者,赴弘政門報名候召。」下禮科給事中姜采於理。先是,上戒諭言官,又時有匿名書二十四氣之說,隱詆朝士。采言:「皇上修省罪已,又致誡言官,唯視言官獨重,故望之獨切。若雲『代人規卸』,安敢謂盡無其事。臣獨展轉而不得其故,皇上何所聞而云然乎?如誹語騰謗,必大奸巨憝,惡言官而思中之,謂不重其罪,不能激皇上之怒,箝言官之口,後將爭效寒蟬,壅閉天聽,誰為皇上言之哉!」上怒,立置獄。 甲子,召廷臣於中左門,問禦敵及用督撫之宜。左都御史劉宗周曰:「使貪使詐,此最誤事。為督撫者,須先極廉。」上曰:「亦須論才。」宗周退,御史楊若橋舉西洋人湯若望演習火器。劉宗周進曰:「唐、宋以前,用兵未聞火器,自有火器,輒依為勁,誤專在此。」上色不懌,曰:「火器終為中國之長技。」命宗周退。群臣以次對,上色解。宗周又進,請釋姜采、熊開元,云:「廠衛不可輕信,是朝廷有私刑也。」上遽怒,仰視屋樑曰:「東廠錦衣衛俱為朝廷,何公何私?」宗周抗論不屈。左副都御史金光宸言宗周無他意。上益怒,責宗周,免冠謝,徐起退。先是,行人右司副熊開元求獨對,召入德政殿,請屏閣臣。周延儒求退不許。開元所奏,大抵摘延儒之失,命補牘。明日,奏劾延儒:「以釋纍囚,蠲宿逋,起廢籍,奉行德意。自謂有礻卑於聖德,有功於人才,孰敢起而攻之?願皇上扁召群臣,問延儒賢否,即以所論賢否,定其人之賢否。於是察吏安民,誅凶除暴,天下之治,端在於此。若皇上不加體察,一時將吏狃於賄賂,雖失地喪師,皆得無罪,誰復為皇上捐軀報國哉!」上怒,下鎮撫司詰主使。周延儒引退,手敕慰留。初,開元出朝,禮部儀制司主事吳昌時力沮之,雖補牘未敢盡。在獄列款具奏,鎮撫司格不以聞。尋廷杖姜采、熊開元,仍下鎮撫司,劉宗周削籍,金光宸降調。吏部尚書鄭三俊、刑剖尚書徐石麒各疏救,不聽。貢士祝淵奏寬宗周,下淵於刑部獄。吏科都給事中吳麟征等疏救采、開元,不聽。徐石麒罷,以采、開元竟具獄,不廷訊也。開元至十七年始釋獄,采戍邊。 刑科給事中陳燕翼上言:「兵餉匱乏,朝廷無剛正之臣,利口獲進,陛下設廠衛,即因廠衛為介紹;托近侍,即因近侍為援引。陛下籌兵措餉不遺餘力,而此輩平日所輦輸以得官者,皆陛下之兵,所滿載而候代者,即陛下之餉也。陛下深居法宮,左右大臣發憤改圖,庶幾挽積習而強國本。」 十六年三月,免直隸、山東殘破州縣去年田租。夏四月,釋輕系。五月己亥,召巡撫保定右僉都御史徐標入對。標曰:「臣自江、淮來數千里,見城陷處固蕩然一空,即有完城,僅餘四壁。蓬蒿滿路,雞犬無聲,曾未遇一耕者。土地人民,如今有幾,皇上亦何以致治乎?」上欷泣下。標又曰:「須嚴邊防,天下以邊疆為門戶,門戶固,則堂奧安。其要更莫若修內治,重守令。守令賢,則政簡刑清而盜自息。」上曰:「諸臣不實心任事,以至於此,皆朕之罪。」標又言車戰、墾田,上善之。標四月己卯受事,辛卯陛見,賜金幣。至是復召,蓋上閔畿民,欲得其詳也。 五月,進修撰魏藻德為禮部右侍郎兼東閣大學士。閱京營刀甲車矛於觀德殿。命勛武臣子習騎射。六月戊辰,召廷臣及桐城諸生蔣臣於中左門。臣前保舉,戶部尚書倪元璐薦為戶部司務,其言鈔法曰:「經費之條,銀錢鈔三分用之。納銀賣鈔者,以九錢七分為一金。民間不用,以違法論。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錢盡歸內帑矣。」吏科給事中馬嘉植疏爭之。 詔除河南五年被陷地方稅糧。其省直殘破州縣,自十六年為始,一切三餉雜賦俱蠲免。己卯,召山東武德道兵備僉事雷演祚入朝。先是,總督范志完在山東縱兵淫掠,演祚面奏之,上命逮訊。七月己亥,召演祚及志完面質於中左門。問志完兵淫掠,又金銀鞍數千兩,馬百匹行賄京師狀。演祚歷歷有指。因召問演祚云:「爾所言稱功頌德扁於班聯者誰也?」曰:「周延儒招權納賄,如起廢、清獄、蠲租。自以為功,考選科道,盡收門下。凡求總兵、巡撫,必先通賄幕客董廷獻,然後得之。」上怒,即命逮廷獻。又問志完:「鞍馬何所饋?」志完謝無有,且曰:「是日臣在大王莊。副總兵賈芳名等禦敵,乘大風卻之。」上斥其妄,問御史吳履中:「爾在天津察志完云何?」履中對如演祚言,尋誅志完。 以史可法為南京兵部尚書。發帑金四十萬,貯富新倉,出陳納新,毋得輕重。出千金資太醫院療疫。時京師自春徂秋,大疫,死亡略盡。又出金二萬,下巡城御史收殯。 八月,諭入覲官薦將才,令兵部匯上,並廷臣所舉堪督、撫、總、副者。時所用多夸誕,雖三尺不貸,而嗜進不已。九月,諭廷臣:「凡失事定罪,戰守定賞,俱限十日奏,余犯矜疑,可速結,毋淹留。朕久服氵衣,減膳,各衙門裁節事宜,各條對。」擢山東漕儲副使方岳貢為左副都御史。岳貢上言四事:「清言路以收人心,定推遷以養廉恥,責吏治於荒殘,儲將才於部伍。」上是之。尋進岳貢東閣大學士。 冬十月,諭有司贖鍰,其留額積穀外,俱充餉。括民間廢銅鑄錢。上自用銅錫木器,屏金銀,命文武諸臣各崇省約,士庶不得衣錦繡珠玉。免懷來、桐城田租。 十一月,諭臣民助餉立功者錄之。十二月,誅吏部文選郎中吳昌時,以事連前大學士周延儒,賜死。谷應泰曰:嗚呼!自古未有端居深念,旰食宵衣,不邇聲色,不殖貨利,而馴致敗亡,幾與暴君昏主同失而均貶者。則以化導鮮術,貪濁之風成於下,股肱乏材,孤立之形見於上。夫是以欲安而得危,圖治而得亂也。考之懷宗以漢昭嗣服之年,膺唐堯繼見之歷,手剪貂,人賡玉燭,咸五登三,將在是矣。而無如神祖倦勤,王綱解紐,熹宗拱手,魁柄潛移。譬之漢遭靈帝以還,周自赧王之後,斯真儒生流涕而指陳,聖哲馳騖而不足矣。 然而懷宗之圖治,與其所以致亂,揆之事實,蓋亦各不相掩焉。方其大東罷貢,便殿停香,記注重珥言之臣,寒暑御文華之講,進監司而問民疾苦,重宰執而尊禮賓師,以至素服論囚,蠲逋弭亂,罪己則輟減音樂,賑饑則屢發帑金,於凡愛民勤政,發奸摘伏,此則愍帝之圖治也。及其禦寇警則軍興費煩,急征徭則閭閻告病,以至破資格而官方愈亂,禁苞苴而文網愈密,惡私交而下滋告訐,尚名實而吏多苛察,於凡舉措聽熒,貞邪淆混,此則愍帝之致亂也。然其時亦未嘗無深識之士,不二心之臣。強項批鱗,呼號入告,如弭亂有近功之慮,匡時多救過之憂,批龍鱗則制實八策,攀殿檻則應詔一言。而究之賈生慟哭,無救突薪,索靖銜悲,自然荊棘。無他,九關之虎豹格於中間,而文具之積弊澤不下究也。 雖然,吾有疑焉。周藉舊基,天命未改,秦得中主,二世不亡。以懷宗之殫慮竭精,勤求民瘼,英察類漢明,猜忌則優於唐德,綜核近孝宣,偏聽則異於宋神,斯固治世足以奮烈,而亂世足以救亡者。獨奈何皇輿掃跡,天祿隕墜,相報蓋若斯之酷耶?是豈炎精害氣,必難返於夷庚,抑亦榮公賄風,定欲摧其傾軫也?語云:「始於宮鄰,成於金虎。」懷宗之遇則然,而議者欲與暴君昏主同失而均貶,則皆吠聲之論矣,予無取焉。
●明史紀事本末卷之七十三
○修明曆法 太祖吳元年冬十一月,太史院使劉基率其屬高翼上《戊申大統歷》。洪武元年冬十月,征元太史院使張佑、張沂,司農卿兼太史院使成隸,太史同知郭讓、朱茂,司天少監王可大、石澤、李義,太監趙恂,太史院監候劉孝忠,靈台郎張容,回回司天監黑的兒、阿都刺,司天監丞迭里月實一十四人,修定曆數。 二年夏四月,征元回回司天台官鄭阿里等十一人,至京議曆法,占天象。三年六月,改司天監為欽天監。設欽天監官,其習業者分四科:曰天文,曰漏刻,曰《大統歷》,曰《回回曆》,自五官正而下,至天文生,各端科肄焉。五官正理曆法,造歷。歲造《大統歷》、《御覽月令歷》、《六壬遁甲歷》、《御覽天象七政躔度歷》。凡歷註上御歷三十事,民歷三十二事,壬遁歷六十七事。靈台郎辨日月星辰之躔次分野以占候。保章正專志天文之變,辨吉凶之占。挈壺正知漏,孔壺為漏,浮箭為刻,以考中星昏明之度,而統於監正丞。 十五年,命大學士吳伯宗等譯《回回曆》、《經緯度》、《天文》諸書。十七年冬閏十月,欽天監博士元統上言:「臣聞一代之興,必有一代之歷。隨時修改,以合天道。今歷雖以《大統》為名,而積分猶踵授時之數,非所以重始敬正也。《授時》法以至元辛巳為曆元,至洪武甲子積一百四年,以曆法推之,得三億七千六百一十九萬九千七百七十五分。經雲大約七十年而差一度,每歲差一分五十秒。辛巳至今,年遠數盈,漸差天度,擬合修改,請以洪武甲子歲冬至為曆元。而七政之行,有遲疾順逆,伏見不齊,其理深奧,實難推演。聞磨勘司令王道亨有司郭伯玉者,精明九數之學,願徵令推算,以宣昭一代之制。」書奏,報可,擢統為監正。 二十年冬十一月,選疇人年壯解書者,赴京習天文推步之術。二十六年秋七月,欽天監副李德芳言:「故元至元辛巳為曆元,上推往古,每百年長一日,下驗將來,每百年消一日,永久不可易也。今監正元統改作洪武甲子曆元,不用消長之法。考得《春秋》晉獻公十五年戊寅歲,距至元辛巳二千一百六十三年。以辛巳為曆元,推得天正,冬至在甲寅日夜子初三刻,與當時實測數相合。洪武甲子元正,上距獻公戊寅歲二千二百六十一年。推得天正,冬至在己未日午正三刻,比辛巳為元,差四日六時五刻。當用至元辛巳為元,及消長之法,方合天道。」疏奏,元統復言:「臣所推甲子曆元,實於舊法無爽。」上曰:「二說皆難憑,獨驗七政交會行度無差者為是。」於是欽天監以洪武甲子為曆元而造歷,依《授時》法推算如初。 英宗正統十四年,造《己巳大統歷》。冬夏二至,晝夜六十一刻,行之而疏,尋廢不行。學士楊廉言:「漢興四百年,更三造歷。唐三百年,更七造歷。宋三百餘年,至十八造歷。本朝自洪武至今,百四十年未更造,而交食一一驗不爽,則知許平仲、郭守敬所造歷,理數極精,古今歷無過之者,乃天生桀出之智,豫國家曆數無疆之用也。」 憲宗成化十七年秋八月,真定教諭俞正已言:「曆象授時,乃敬天勤民之急務。後世曆法失差,由不得古人隨時損益之法也。我朝盡革前代弊政,獨於曆法可議。臣竊以經傳所載,日月行天下之常度,本曆元以算;又以陰陽虧盈之理求之,以驗今歷。詳定成化十四年戊戌十一月初一日己丑子正初刻合朔,冬至,日月與天同會於斗宿七度。至三十三年丁巳十月初一日戊辰酉正初刻合朔,冬至,日月與天復同會於斗宿七度。所謂氣朔分齊,是為一章者也。今將一章十有九年七閏之數,冬至、月朔、閏月、節氣、年、日、月、時,逐月開坐,編成一冊上進,請敕該部精加考訂,仍行欽天監從宜造歷,頒布天下。」疏下部,尚書周洪謨掌欽天監事,童軒與正已參考講論,竟日不能決。洪謨等因奏:「正已止據邵子《皇極經世書》及歷代《天文志》推算氣朔,又祖述前代術家評論歲差之意,言古今曆法俱各有差。曾不知與天合,雖差而可。今正已膠泥所聞,輕率妄議,請下法司治罪。」詔錦衣衛執治之。 孝宗弘治十一年,訪世業疇人,並諸能通曆象遁甲卜筮者。武宗正德十三年夏五月己亥朔,日食,起複弗合,日官周濂請驗交食,以更曆元。 十五年冬十月,禮部主事鄭善夫奏曰:「今歲及去年三次月食,臣皆同欽天監官登台觀驗,初虧、復圓時刻分秒,多不合占步。蓋天道幽玄,其數精微,以人合天,誠亦未易。歲差之法,晉虞喜定以五十年差一度,久而驗之,弗合也。何承天以百年,劉焯以七十五年,僧一行以八十三年,久而驗之,又弗合也。許衡、郭守敬定以六十六年有餘,似已密矣。今據法推演,仍又不合,天道豈易言哉!且如定歲差之法,積四期餘一日,以一日分加於四期,故二至之時,只爭絲忽,此所宜定也。又如定日之法,一日百刻,而變為九百四十分者,以氣朔有不盡之數難分也。凡月三十日,二氣盈四百一十一分二十五秒,一朔虛四百四十一分,積虛盈之數以制閏,故定朔必視四百四十一分前後為肉,只在一分之間,此又所宜定也。如日月交食,惟日食為最難測。月食分數,惟以距交遠近,別無四時加減,蓋月小,暗虛大,月入暗虛而食,故八方所見皆同。若日為月體所掩而食,則日大而月小,日上而月下,日遠而月近,日行有四時之異,月行有九道之異,故旁觀者遠近自不同矣。如北方食既,南方才半虧;南方食既,北方才半虧。故食之時刻分秒,必須據地定表,因時求合而後准也。如正德九年八月朔日食,歷官報食八分六十七秒,而閩、廣之地遂至食既。其時刻分秒,安得而同!今按交食以更曆元,時分刻,刻分分,分分秒,極精極細。及至於半秒難分之處,亦須酌量以足者也。若皆半秒,積以歲月,則躔離肉,皆不合矣。漢、宋以來,皆設算學,與儒藝同科,稱四門博士,九章之法大明,故定差法,更曆元,每得其人。我朝演算法既廢,而占天之書國法所禁,官生之徒,明理實少。必須明理,然後數精。方今海內儒術之中,固有天資超邁,究心天人之學者,使得盡觀秘書,加以歲月,必能上按往古,下推未來,庶幾曆元可更也。」不報。 世宗嘉靖三年,光祿少卿管監事華湘言:「天子奉順陰陽,治歷明時。蓋時以作事,事以厚生,而世從治也。時苟不明,將每朔弦晦望失其節,分至啟閉乖其期,無以該洽生靈,而世亂矣。夫曆數之典,代有作者,曷嘗不廣集眾思,人無遺智,法無遺巧,期於永久不變也哉!然不數歲而輒差。歷所以差,由天周有餘而日周不足也。日之差驗於中星,堯冬至昏中,而日在虛七度,躔玄枵之子。今冬至昏室中,日在箕三度,躔析木之寅。計去堯三千餘年,而差者五十度矣。再以赤黃道考之,至元辛巳改歷,冬至赤道,歲差一度五十秒,今退天三度五十二分五十秒矣。黃道歲差九十二分九十八秒,今退天三度二十五分七十四秒矣。是以正德戊寅日食,庚辰月食,時刻分秒,起複方位。類與推算迕,恭惟皇上入繼大統之年,適與元革命改憲之年合。則調元正歷,固有待於今日也。臣伏揆古今善治歷者三家,《漢太初》以鍾律,《唐大衍》以蓍策,元《授時》以晷景;而晷景為近,其所因者本也。欲正歷而不登台測景,竊以為皆空言臆見,非事實已。伏望許臣暫住朝參,督同中官正周濂及掄選疇人子弟諳曉本業者,及冬至前,詣觀象台,晝夜推測。日記月書,至來年冬至,以驗二十四氣分至合朔,日躔月離,黃赤二道,昏旦中星,七政紫氣,月孛羅計都之度,視元辛巳所測,差次錄聞。昔班固作《漢志》,言治歷有不可不擇者三家,專門之裔,明經之儒,精算之士。臣三者無一,蚤夜皇皇,罔知所措。乞敕禮部延訪有能知歷理如揚雄,精歷理如邵雍,智巧天授如僧一行、郭守敬者,征赴京師,令詳定歲差,成一代之制。」不報。 神宗萬曆二十三年秋七月,鄭世子載育疏請改歷,略曰:「高皇帝格命之時,元歷未久,氣朔未差,故仍舊貫,不必改作,但討論潤色而已。今則積年既久,氣朔漸差,似應修治。《後漢志》所謂三百年斗歷改憲者,宜在此時。仰惟列聖御極以來,未嘗以歷為年號,至我皇上,始以萬曆為元。而九年辛巳歲,距至元辛巳正三百年,適當斗歷改憲之期,又協干元用九之義,而曆元應在是矣。繼述之盛舉,寧不可待於今日乎?前代人君,或有新曆考成,則改年號,以歷為名以紀之,以為福壽之徵,然此不過後天而奉天時者也。聖上預以萬曆為元,此乃先天而天弗違,固宜有歷以應之,為聖壽萬萬歲之嘉征,乃俟之久而未見焉。此愚臣日夜之所也。於是采眾說之所長,輯為一書,名曰《律歷融通》,其學大旨出於許衡,而與衡歷不同。《後漢志》曰:『陰陽和則景至,律氣應則灰除。是故天子常以日冬夏至御前殿,合八能之士,陳八音,聽樂均,度晷景,候鍾律,權土灰,放陰陽,效則和,否則占。』《晉志》曰:『日冬至,音比林鍾,浸以濁;日夏至,音比黃鍾,侵以清。十二律應二十四氣之變。其為音也,一律而生五音,十二律而為六十音,因而六之,六六三十六,故三百六十音,以當一歲之日。故律歷之數,天地之道也。』夫黃鍾乃律曆本原,而舊曆罕言之。新法則以步律呂爻象為首,此與舊曆不同,一也。堯時冬至日躔所在宿次,劉宋何承天以歲差及中星考之,應在須女十度左右。唐一行《大衍曆》議曰:『劉炫推堯時日在虛危間,則夏至火已過中。虞推堯時日在鬥牛間,則冬至昴尚未中。』蓋堯時日在女虛間,則春分昏張一度中。秋分虛九度中,冬至胃二度中,昴距星直午正之東十二度。夏至尾十一度中,心後星直午正之西十二度,四序進退,不逾午正間,軌漏使然也。元人歷議亦云堯時冬至日在女虛之交。而《授時歷》考之,乃在牛宿二度,是與虞同。《大統歷》考之,乃在危宿一度,是與劉炫同。相差二十六度,皆不與《堯典》合。新法上考堯元年甲辰歲,夏至午中日在柳宿十二度左右,冬至午中日在女宿十度左右,心昴昏中,各去午正不逾半次,與承天、一行二家之說合,而與舊曆不同,二也。《春秋》《左傳》昭公二十年己丑,日南至,《授時歷》推之得戊子,先《左傳》一日;《大統歷》推之得壬辰,後《左傳》三日;新法推之與《左傳》合。此與舊曆不同,三也。《授時歷》以至元十八年為元,《大統歷》以洪武十七年為元,新法則以萬曆九年為元。其餘各條,不同者多,詳見歷議新法。比諸《授時》庶幾青生於藍,而青於藍者。」章下禮部,覆言:「歷名沿襲已久,未敢輕議。至於歲差之法,當為考正。所以求之者,大約有三:曰考月令之中星,移次應節。曰測二至之日景,長短應候。曰驗交食之分秒,起複應時。考以衡管,測以臬表,驗以刻漏,斯亦亻危得之矣。夫天體至廣,歷家以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而紀日月星辰之行次,又析一度為百分,一分為百秒,可謂密矣。然在天一度,應地二千九百三十二里。其在分秒又可推也。譬之輪轂,外廣而中漸以狹,至於輻輳之處,間不容矣。夫渾儀之體,徑僅數尺,外布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每度不及指許,安所置分秒哉。至於臬表之樹,不過數尺,刻漏之籌,不越數寸。以天之高且廣也,而以徑尺寸之物求之,欲其纖微不爽,不亦難乎?故方其差在分秒之間,無可驗者,至俞一度,乃可以管窺耳。此所以窮古今之智巧,不能盡其變與?今之談歷者,或得其算,而無測驗之具,即有具而置非其地,高下迥絕,則亦無准,宜非墨守者之所能自信也。即如世子言,以《大統》、《授時》二歷相較,考古則氣差三日,推今則時差九刻。夫時差九刻,在亥子之間,則移一日,在晦朔之交,則移一月,此可驗之於近也。設移而前,則生明在二日之昏;設移而後,則生明在四日之夕矣。弦望亦宜各差一日,今似未至此也。此以歷家雖有成法,猶以測驗為準。為今之計,直令星曆之官再加詳推,以求歲差之故,亟為更正。嘗聞前禮官鄭繼之有言:『欲定歲差,宜定歲法於二至,余分絲忽之間,定日法於氣朔,盈虛一畫之際,定日月交食於半秒難分之所。』斯其言似中歷家肯綮,要在得精思善算,而又知歷理者,以職其事。誠博求之,不可謂世無其人。而其本又在我皇上秉欽若之誠,以建中和之極,光調玉燭,默運璇璣。正曆數以永《大統》之傳,是在今日,誠千載一時也。」載育議遂格不行。 二十四年河南按察司僉事邢雲路奏:「窺天之器,無俞觀象、測景、候時、籌策四事。乃今之日至,《大統》推在申正二刻,臣測在未正一刻,是《大統》實後天九刻余矣。不寧惟是,今年立春、夏至、立冬,皆適值子午之交。臣測立春乙亥,而《大統》推丙子。臣測夏至壬辰,而《大統》推癸巳。臣測立冬己酉,而《大統》推庚戌。夫立春與冬,乃王者行陽德陰德之令,而夏至則其祀方澤之期也。今皆相隔一日,則理人事神之謂何,是豈為細故!且曆法疏密,驗在交食,自昔推之矣。乃今年閏八月朔,日有食之。《大統》推初虧己正二刻,食幾既,而臣候初虧已正一刻,食止七分余,《大統》實後天幾二刻,而計閏應及轉應若交應,則各宜如法增損之矣。蓋日食八分以下,陰曆交前初虧西北,固歷家所共知也。今閏八月朔日食,實在陰曆交前。初虧西北,其食七分餘明甚。則安得謂之初虧正西,食甚九分八十六秒耶?而《大統》之不效亦明甚。然此八月也,若或值元日於子半,則當退履端於月窮。而朝賀大禮,當在月正二日矣。又可謂細故耶?此而不改,臣竊恐愈久愈差,將不流而至《春秋》之食晦不止。臣故曰閏應、轉應、交應之宜俱改也。」久之,刑科給事中李應策亦言:「國朝曆元,聖祖崇諭二說難憑,但驗七政交會,行度無差者為是。惟時以至元辛巳揆之,洪武甲子,僅百四年,所律以差法,似不甚遠。至正德、嘉靖已當退三度余,奚俟今日哉。《春秋》不食朔,猶值書官失之。今日食後天幾二刻,冬至後天逾九刻,計氣應應損九百餘分,乃雲弗失乎?歷理微秒,日月五星運轉交會,咸取應於窺管測表,歐陽修所謂事之最易差者,雖古《太初》、《大衍》諸書,詎不深思玄解,得羲和氏之曆象授時遺意。然果以鍾律為數無差,則《太初曆》宜即定於漢,而後之為《三統》、《四分》者若何?又果以蓍策為術無差,則《大衍曆》亦當即定於唐,而後之為《五紀》、《貞元》、《觀象》者又若何?蓋陰陽迭行,隨動而移,移而錯,錯而乖違,日陷不止,則躔離之謬,分至之忒,積此焉窮。雲路持觀象、測景、候時、籌策四事,議者應宜俱改,使得中秘星曆書一編,閱而校焉,必自有得。」於是欽天監正張應侯等疏詆其誣。禮部言:「使舊法無差,誠宜世守。而今既覺少差矣,失今不修,將歲愈久而差愈遠,其何以齊七政而厘百工哉!理應俯從雲路所請,即行考求磨算,漸次修改。但曆數本極玄微,修改非可易議。蓋更歷之初,上考往古數千年,布算雖有一定之法,而成歷之後,下行將來數百年,不無分秒之差。前此不覺,非其術之疏也。以分秒布之百餘年間,其微不可紀,蓋亦無從測識之耳。必積至數百年差至數分,而始微見其端。今欲驗之,亦必測候數年,而始微得其概。即今該監人員,不過因襲故常,推衍成法而已。若欲斟酌損益,緣舊為新,必得精諳歷理者,為之總統其事。選習星家,多方測候,積算累歲,較析毫芒,然後可為準信,裁定規制。伏乞即以邢雲路提督欽天監事,該監人員皆聽約束。本部仍博訪通曉曆法之士,悉送本官委用,務親自督率官屬,測候二至太陽晷刻,逐月中星躔度,及驗日月交食起複時刻分秒方位諸數,隨得隨錄,一切開呈御覽。積之數年,酌定歲差,修正舊法,則萬世之章程不易,而一代之歷寶惟新,其於國家敬天勤民之政,誠大有礻卑益矣。」疏奏,留中未行。 四十一年,南京太僕寺少卿李之藻上西洋曆法,略言:「邇年台訁東失職,推算日月交食,時刻虧分,往往差謬,交食既差,定朔定氣,由是皆舛。伏見大西洋國歸化陪臣龐迪我、龍化民、熊三拔、陽瑪諾等諸人,慕義遠來,讀書談道,俱以穎異之資,洞知歷算之學,攜有彼國書籍極多。久漸聲教,曉習華音。其言天文曆數,有我中國昔賢所未及道者。一曰天包地外,地在天中,其體皆圓,皆以三百六十度算之。地經各有測法,從地窺天,其自地心測算,與自地面測算者,都有不同。二曰地面西北,其北極出地高低度分不等,其赤道所離天頂,亦因而異,以辨地方風氣寒暑之節。三曰各處地方所見黃道,各有高低斜直之異,故其晝夜長短,亦各不同。所得日景有表北景有南景,亦有周圍圓景。四曰七政行度不同,各為一重天,層層包裹。推算周經,各有其法。五曰列宿在天另行度,以二萬七千餘歲一周。此古今中星所以不同之故,不當指列宿之天,為晝夜一周之天。六曰五星之天,各有小輪,原俱平行,特為小輪旋轉於大輪之上下,故人從地面測之,覺有順逆遲疾之異。七曰歲差分秒多寡,古今不同。蓋列宿天外,別有兩重之天,動運不同。其一東西差,出入二度二十四分;其一南北差,出入一十四分,各有定算。其差極微,從古不覺。八曰七政諸天之中心,各與地心不同處所,春分至秋分多九日,秋分至春分少九日。此由太陽天心與地心不同處所,人從地面望之,覺有盈縮之差,其本行初無盈縮。九曰太陰小輪,不但算得遲疾,又且測得高下遠近大小之異,交食多寡非此不確。十曰日月交食,隨其出地高低之度,看法不同。而人從所居地面南北望之,又皆不同。兼此二者,食分乃審。十一曰日月交食,人從地面望之,東方先見,西方後見。凡地面差三十度,則時差八刻二十分。而以南北相距三百五十里作一度,東西則視所離赤道以為減差。十二曰日食與合朔不同。日食在午前,則先食後合;在午後,則先合後食。凡出地入地之時,近於地平,其差多至八刻。漸近於午,則其差時漸少。十三曰日月食所在之宮,每次不同,皆有捷法定理,可以用器轉測。十四曰節氣當求太陽真度,如春秋分日,乃太陽正當黃赤二道相交之處,不當計日勻分。凡此十四事者,臣觀前此天文歷志諸書,皆未能及。或有依稀揣度,頗與相近,然亦初無一定之見,惟是諸臣能備論之。不徒論其度數而已,又能論其所以然之理。蓋緣彼國不以天文歷學為禁,五千年來通國之俊,曹聚而講究之。窺測既核,研究亦審。與中國數百年來始得一人,無師無友,自悟自是,此豈可以疏密較者哉!觀其所制窺天窺日之器,種種精絕。即使郭守敬諸人而在,未或測其皮膚。又況現在台諫諸臣,刻漏塵封,星台跡斷者,寧可與之同日而論也!昔年利瑪竇最稱博覽超悟,其學未傳,溘先朝露,士論至今惜之。今龐迪我等須已白,年齡向衰,失今不圖,政恐後無人解。伏乞敕下禮部,亟開館局,首將陪臣龐迪我等所有曆法,照依原文,譯出成書,其於鼓吹休明,觀文成化,不無礻卑補也。」 懷宗崇禎二年九月癸卯,開設歷局,命吏部左侍郎徐光啟督修曆法。先是,五月乙酉朔,日食,時刻不驗,上切責欽天監官。五官夏官正戈豐年等奏言:「《大統歷》乃國初監正元統所定,其實即元太史郭守敬所造《授時歷》也。二百六十年來,歷官按法推,一毫未嘗增損,非惟不敢,亦不能。若妄有竄易,則失之益遠矣。切詳曆始於唐堯,至今四千年,其法從粗入精,從疏入密。漢、唐以來,有差至二日一日者,後有差一二時者。至於守敬《授時》之法,古今稱為極密,然中間刻數,依其本法,尚不能無差。此其立法固然,非職所能更改,豈惟職等,即守敬以至元十八年成歷,越十八年為大德三年八月,已推當食而不食;大德六年六月,又食而失推,載在《律曆志》,可考也。是時守敬方以昭文殿大學士知太史院事,亦未能有所增改。良以心思技術已盡於此,不能復有進矣。」於是禮部覆言:「曆法大典,唐、虞以來,咸所隆重,故無百年不改之歷。我高皇帝神聖自天,深明象緯,而一時歷官如元統、李德芳輩,才力有限,不能出守敬之上,因循至今。後來專官修正,則有童軒、樂音、華湘等。著書考定,則有鄭世子載育、副使刑雲路等。建議改正,則有俞正已、周濂、周相等。是皆明知守敬舊法本未盡善,抑亦年遠數贏,即守敬而在,亦須重改故也。況曆法一志,歷代以來,載之國史,若《史記》、《漢書》、《晉》、《唐書》、《宋》、《元史》,尤為精備。後之作者,稟為成式,因以增修。我國家事度越前代,而獨此一事,略無更定。如萬曆間纂修國史,擬將《元史》舊志謄錄成書,豈所以昭聖朝之令典哉!」已而光啟上曆法修正十事:「其一,議歲差,每歲東行漸長漸短之數,以正古來百五十年、六十六年多寡互異之說。其二,議歲實小余,昔多今少,漸次改易,及日景長短,歲歲不同之因,以定冬至,以正氣朔。其三,每日測驗日行經度,以定盈縮加減真率,東西南北高下之差,以步日躔。其四,夜測月行經緯度數,以定交轉遲疾真率,東西南北高下之差,以步月離。其五,密測列宿經緯行度,以定七政盈縮遲疾順逆違離遠近之數。其六,密測五星經緯行度,以定小輸行度遲疾留逆伏見之數,東西南北高下之差,以推步凌犯。其七,推變黃赤道廣狹度數,密測三道距度,及月五星各道與黃道相距之度,以定交轉。其八,議日月去交遠近及真會似會之因,以定距午時差之真率,以正交食。其九,測日行,考知二極出入地度數,以定周天緯度,以齊七政。因月食考知東西相距地輸經度,以定交食時刻。其十,依唐、元法,隨地測驗二極出入地度數,地輪經緯,以求晝夜晨昏永短,以正交食有無先後多寡之數。」因舉南京太僕寺少卿李之藻,西洋人龍華民、鄧玉函同襄歷事。疏奏,報可。故有是命。 三年夏五月,征西洋陪臣湯若望,秋七月,征西洋陪臣羅雅谷供事歷局。 四年春正月,禮部尚書徐光啟進《日躔歷指》一卷、《測天約說》二卷、《大測》二卷、《日躔表》二卷、《割圓八線表》六卷、《黃道升度》七卷、《黃赤距度表》一卷、《通率表》一卷。 夏四月戊午,夜望月食,徐光啟豫定月食分秒時刻方位。奏言:「日食隨地不同,則同地緯度算其日分多少,用地經度算其加時早晏,月食分數寰宇皆同,止用地經度,推求先後時刻。漢安帝元初三年三月二日日食,史官不見,遼東以聞。五年八月朔日食,史官不見,張掖以聞。蓋食在早,獨見於遼東;食在晚,獨見於張掖。當時京師不見食,非史官之罪,而不能言遼東、張掖之見食,則其法為未密也。《唐書》載北極出地,自林邑十七度,至蔚州四十度。元人設四海測驗二十七所,庶幾知詳求經緯之法矣。臣特從輿地圖約略推,開載各省。今食初虧度分,蓋食分多少,既天下皆同,則余率可以類推,不若日食之經緯名殊,必須詳備也。又月體一十五分,則盡入暗虛,亦十五分止耳。而臣今推二十六分六十抄者,蓋暗虛體大於月,若食時去交稍遠,即月體不能全入暗虛。止從月體論其分數,是夕之食極近於二道之交,故月入暗虛一十五分,方為食既。更進一十一分有奇,乃得生光,故為二十六分有奇。如《回回曆》推十八分四十七秒,略同此法也。」 冬十月辛丑朔,日食光啟復上測候四說。其略曰:「日食有時差,舊法用距午為限,中前宜加,中後宜減,以定加時早晚。若食在正中,則無時差,不用加減,故台官相傳,謂日食加時有差,多在早晚,日中必合。獨今此食,既在日中,而加時則舊術在後,新術在前,當差三刻以上。所以然者,七政運行皆依黃道,不由赤道,舊法所謂中,乃赤道之午中,而不知所謂中者,黃道之正中也。黃赤二道之中,獨冬夏二至乃得同度,余日漸次相離。今十月朔,去冬至度數尚遠,兩中之差,二十三度有奇,豈可仍因食限近午,不加不減乎?若食在二至,又正午相值,果可無差,即食於他時而不在日中,即差之原尚多,亦復難辨。適際此日,又值此時,足為顯證,是可驗時差之正術一也。交食之法,既無差誤,及至臨期實侯,其加時亦或少有後先,此則不因天度而因地度。地度者,地之經度也。本方之地經度,未得真率,則加時難定其法。必從交食時測驗數次,乃可較勘畫一。今此食依新術測候,其加時刻分,或前後未合。當取從前所記地經度分,勘酌改定,此可以求里差之真率二也。時差一法,溺於所聞,但知中無加減,而不知中分黃赤。今一經目見,一經口授,人人知加時之因黃道,人人知黃道極之歲一周天,奈何以赤道之午正為黃道之中限乎?臣今取黃道中限,隨時隨地,算就立成。監官已經謄錄,臨時用之,無不簡便。其他諸術,亦多類此。足以明學習之甚易三也。該監諸臣所最苦者,從來議歷之人,詆為擅改。不知其斤斤墨守者,郭守敬之法,即欲改不能也。守敬之法,加勝於前矣,而謂其至今無差,亦不能也。如時差等術,蓋非一人一世之聰明所能揣測,必因千百年之積候,而後智者會通立法,若前無緒業,即守敬不能驟得之,況諸臣乎!此足以明疏失之非辜四也。有此四者,即分數甚少,亦宜詳加測候,以求顯驗,故敢冒昧上聞。」 六年冬十月,以山東布政司右參政李天經督修曆法時。徐光啟以病辭歷務,逾月卒,所著《崇禎曆書》幾百卷。 七年春正月乙巳,督修曆法山東右參政李天經疏言:「七政之餘,依新法則火土金三星本年九月初旬會於尾宿之天江左右。木星於是月前,犯鬼宿之積屍氣,一時五緯,已有其四,非必以數合天,即天驗法之一據也。從來歷家於列宿借星,有經度無緯度,雖《回回曆》近之,猶然古法。故臣等所推經緯度數時刻,與監推各各不同。如本年八月秋分,《大統歷》算在八月三十日未正一刻,新法算在閏八月二日未初一刻一十分,相距兩日。臣於閏八月二日,同監局官生,測太陽午正高五十度零六分,尚差一分入交。推變時刻,應在未初一刻一十分,合新曆。隨取轉臣徐光啟從前測景簿,數年俱合。《春秋傳》曰:『分,同道也;至,相過也。』二語可為今日節變差訛之一證。蓋太陽行黃道中線,迨二分而黃道與赤道相交,此晝夜之所以平,而分應所由起也。迨二至則過赤道內外各二十三度有奇,夫過赤道三十三度為真至,則兩道相交於一線,詎不為真分乎!太陽有平行,有實行,平則每日約行若干,而實則有多有寡,不獨秋分為然。謹將諸曜會合凌犯行度,開具禮部,委司官同監局官生詳議以聞。」 蒲城布衣魏文魁上言:「今年甲戌二月十六日癸酉,曉刻月食。今歷官所訂乃二月十五日壬申夜也。八月應乙卯月食,今乃以甲寅,遂令八月之望為晦,並白露、秋分,皆非其期,訛謬尚可言哉!」奏上,命文魁入京測驗。 秋七月甲辰,李天經上《曆元》二十七卷,《星屏》一。冬十一月,日晷星晷儀器告成,上命太監盧維、寧魏徵至局驗之。先是,西儒羅雅谷、湯若望在歷局,造測儀六式:一曰象限懸儀,二曰平面懸儀,三曰象限立運儀,四曰象限座正儀,五曰象限大儀,六曰三直游儀。復有弩儀、弧矢儀、紀限儀諸器,不錄。谷應泰曰:古今改歷者,無慮數十家。由黃帝訖秦凡六改,由漢初漢末凡五改,由魏訖隋凡十三改,由唐訖周凡十六改,由宋初訖宋末凡十八改,由金熙宗訖元凡三改。其間傑然名家者,漢《太初》以鍾律,《唐大衍》以蓍策,元《授時》以晷景,而晷景為最密。 明太祖吳元年,太史令劉基率其屬進戊申《大統歷》。已而欽天監博士元統請以洪武甲子歲冬至為曆元,大約錫名雖殊,立成罔異,與《授時》都無增損。良以才非守敬,革故滋難也。自時厥後,建議改正,則有俞正已、鄭善夫、周濂、周相諸人。端官修治,則有童軒、樂音、華湘諸人。著書考定,則有鄭世子載育、副使邢雲路諸人。志切持籌,事同築室,言人人殊,旋復報罷。迄於萬曆,西儒來賓,繼軌迭至,一時象緯歷算之說,迥出尋常,默與天會。李之藻既推轂於定陵,徐光啟復連茹於懷廟,開局京圻,允稱甚盛。其法以二十四刻二十一分八十八秒六十四微為平行,歲實小余,而以均數加減之,則為定冬至。由是太陽有平行實行,而三百六十五度之盈縮因之。太陽有自行次輪,又次輪而朔望之遲疾因之。交食有時差、里差、視差,而食時之刻數分秒方位因之。有所為根數者,猶《授時》氣應也;引數者,猶《授時》盈縮歷遲疾限也;均數者,猶《授時》加減差也;黃道東行一分四十三秒余者,猶《授時》歲差一分五十秒也。至如午中分黃赤之辨,分至有贏縮之殊,而隨動、自動、疾動、遲動不同,則交道之廣狹生焉。闡微析幽,思出象表,雖使楊子譚玄,洛下握算,無以及此。眾言淆亂,迄未通頒。適我皇南向之辰,詔司天西曆之布,法象維新,璣衡愈密,豈非宏制尚闕於垂成,而大典終歸於有待哉!唐乎盛矣!
●明史紀事本末卷之七十四
○宦侍誤國 熹宗天啟七年秋八月,懷宗踐阼。冬十月,魏忠賢伏誅。南京守備太監楊朝,浙直織造太監李實,承天守備太監李希哲,提督太和山太監馮玉,天壽山太監孟進,漕運太監李明道、崔文升並免。 上御日講畢,名閣臣入便殿,出薊遼督師王之臣疏,示之曰:「王之臣自雲贅員,又雲虛拘,非內臣牽制之乎?其盡撤各邊內臣。」十一月戊辰,諭曰:「先朝於宣大、薊遼、東江諸地,分遣內臣協鎮,一柄兩操,甚無謂。矧宦官觀兵,古來有戒,其概罷之。一切相度機宜,俱聽經、督節制,無復委任不專,以藉其口。凡爾諸臣,宜體此意。」先是,自萬曆以來,礦稅既行,騷然苦之。既而魏忠賢擅權,敲骨剝髓,天下重足而立。上即位,首罷之,朝野翕然望至治焉。 懷宗崇禎元年春正月,命內臣俱入直,非受命不許出禁門。二月,諭戒廷臣結交近侍。二年夏四月,以內官監太監曹化淳提督南京織造。秋七月,以司禮太監曹化淳提督東廠。 冬十一月,我大清兵南下,始遣干清宮太監王應朝監視行營。太監馮元升核軍訖,始下戶部發餉。又命太監呂直勞軍。十二月,以司禮監太監沈良佐、內官太監呂直提督九門及皇城門。司禮太監李鳳翔總督忠勇營,提督京營。三年春二月,司禮太監曹化淳等各蔭錦衣衛指揮僉事。四年秋九月,命太監張彝憲總理戶、工二部錢糧,唐文征提督京營戎政。王坤往宣府,劉文忠往大同,劉允中往山西,各監視兵餉。冬十月,命太監監軍,王應朝往關寧,張國元往薊鎮東協,王之心中協,希韶西協。 十一月,以太監李奇茂監視陝西茶馬地,吳直監視登島兵餉。初,上既罷諸內臣,外事俱委督、撫。然上英察,輒以法隨其後,外臣多不稱任使者。崇禎二年,京師戒嚴,乃復以內臣視行營,自是銜憲四齣,動以威倨上官,體加於庶司,群相壅蔽矣。 罷工部郎中孫肇興。肇興監督盔甲廠,以帑詘,疏劾張彝憲。上怒,落職。 五年春三月,工部右侍郎高弘圖上言:「臣部有公署,中則尚書,旁則侍郎,禮也。內臣張彝憲奉總理兩部之命,儼臨其上,不亦辱朝廷而褻國體乎?臣今日之為侍郎也,貳尚書,非貳內臣。國家大體,臣固不容不慎,故謹延之川堂相賓主,而公座毋寧已之。雖大拂彝憲意,臣不顧也。且總理公署,奉命別建,則在臣部者宜還之臣部,豈不名正言順而內外平!」上以軍興餉事重,應到部驗核,不聽。弘圖遂引疾求去,疏七上,竟削籍。 秋七月,以司禮監太監曹化淳提督京營戎政。冬十二月,南京禮部主事周鑣上言:「內臣用易而去難,此從來之通患。然不能遽去,猶冀有以裁抑之。今張彝憲用而高弘圖之骨鯁不可容矣。金鉉之撫蘆,雖倖免罪,以他事中之矣。王坤用而魏呈潤以救胡良機處矣,趙良曦以直糾扶同處矣。鄧希詔用而曹文衡以互結投閑矣,王弘祖以禮數苛斥矣。若夫孫肇興、王弘祖之激直,李曰輔、熊開元之慷慨,無不罷斥,未能屈指。尤可嘆者,每讀邸報,半屬內侍之溫綸。從此以後,草菅臣子,委褻天言,氐徇中貴之心,將不知所極矣。」上怒其切直,削籍。禮部員外郎袁繼咸疏救之,不聽。 以司禮監右少監劉勞譽提督九門。令百官進馬,三品以上各貢一匹,余合進,俱納於御馬監,實齎金貿之本監也,否則雖騎驥亦卻之。六年春正月,大學士周延儒以宣府閱視太監王坤疏劾,乞罷,不允。左副都御史王志道上言:「王坤不宜侵輔臣。」上召廷臣於平台,謂志道曰:「遣用內臣,原非得已,朕言甚明,何議論之多也!昨王坤之疏,朕已責其誣妄。乃廷臣舉劾,莫不牽引內臣,豈處分各官皆為內臣耶?」對曰:「王坤直劾輔臣,舉朝皇皇,為紀綱法度之憂。臣為法度惜,非為諸臣地也。」上曰:「廷臣於國家大計不之言,惟因內臣在鎮,不利奸弊,乃借王坤疏,要挾朝廷,誠巧佞也。」因詰志道者再。周延儒曰:「志道非專論內臣,實責臣等溺職。」上色稍霽,曰:「職掌不修,沽立名論,何堪憲紀!」立命志道退,延儒遂放歸。 夏五月,命司禮監太監張其鑒等赴各倉,同提督諸臣盤驗收放。太監張應朝調南京,與胡承詔協同守備。諭兵部:「流寇蔓延,各路兵將功罪,應有監紀。特命太監陳大金、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為內中軍,會各撫道,分入曹文詔、左良玉諸營。」尋復以閻思印同總兵張應昌合剿,汾陽知縣費甲釒惠以逼迫苦供億,墜井死。 六月,命太監高起潛監視錦、寧,張國元監視山西、石塘等路,綜核兵餉。秋七月,敘內臣守萊州功,徐時得、翟升各蔭錦衣衛正千戶。命湖廣守備太監魏相監視登島兵餉。 七年春二月,監視登島太監魏相以給事中庄鰲獻上太平十二策,內撤監視,因求罷,不允。貶鰲獻於外。總理太監張彝憲請入覲官投冊,以隆體統,許之。山西提學僉事袁繼咸上言:「士有廉恥,然後有風俗;有氣節,然後有事功。如總理內臣有覲官齎冊之令,皇上從之,特在剔厘奸弊,非欲群臣詘膝也。乃上命一出,靡然從風,藩臬守令,參謁屏息,得免阿責為幸。嗟乎!一人輯瑞,萬國朝宗,諸臣未覲天子之光,先拜內臣之座,士大夫尚得有廉恥乎?逆方張時,義子乾兒昏夜拜伏,自以為羞。今且白晝公庭,恬不知怪。國家自有覲典,二百餘年未聞有此,所為太息也。」上以越職言事,責之。既張彝憲亦奏辨,謂覲官參謁,乃尊朝廷。繼咸復上言:「尊朝廷莫大於典例,知府見藩臬行屬禮,典例也。見內臣行屬禮,亦典例乎?諸司至京,投冊吏部各官,典例也。先謁內臣,亦典例乎?事本典例,雖坐受猶為以安;事創彝憲,即長揖氏增其辱。高皇帝立法,內臣不得與外事,若必以內臣繩外臣,會典所不載。」上仍切責之。 夏五月,陝西按察司副使賀自鏡奏監紀太監孫茂霖玩寇。宣府太監王坤奏:「監軍紀功罪耳,追逐有將吏在,果如自鏡言,則地方官罪不在茂霖下矣。」上不問。 六月,敘禁旅功蔭,太監曹化淳世襲錦衣衛千戶,袁禮、楊進朝、盧志德各百戶,賜衣幣,以擊盜屢捷也。罷各道監視太監,諭曰:「朕御極之初,撤還內鎮,舉天下事悉以委之大小臣工,比者多營私,罔恤民艱,廉謹者又迂疏無通論。己巳之冬,京都被兵,宗社震恐,此士大夫負國家也。朕不得已,用成祖監視之例,分遣各鎮監視,添設兩部總理,雖一時權宜,亦欲諸臣自引罪,今經制粗立,兵餉稍清,諸臣應亦知省,其將總理監視等官盡行撤回,以信朕之初心。張彝憲俟漕竣即回監供職。惟關寧密邇外境,高起潛兼監兩鎮暨內臣提督如故。 秋七月,發幣金、蟒段給監軍太監高起潛賞功。九月,司禮監太監張從仁改內官監提督九門。冬十月,命兵部同內中軍張元亨、崔良用往西寧監視,及茶馬御史易壯馬。總理戶、工二部司禮太監張彝憲改司禮監提督。 十一月,侍讀倪元璐上言:「邊臣之情歸命軍容,無事稟成為恭,寇至推委百出,陽以號於人曰:『吾不自由也。』陛下何不信賞必罰,以持其後,而必使近習之人試之鋒鏑,又使借口迄用無成哉!始陛下曰,行之有績即撤,今行之無績,益宜撤。」不聽。 十二月,以干清宮太監馬雲程提督京營戎政。撤南京守備太監胡承詔、張應朝,以司禮太監梁洪泰、內官太監張應干協同守備。八年夏四月,承運庫太監周禮言「崇禎六年、七年省金金花銀共逋八十九萬」,命趣之。冬十一月,太監高起潛弟蔭錦衣衛中所正千戶,世襲。九年夏六月,命司禮太監曹化淳同法司錄囚。秋七月,我大清兵至居庸,遣內中軍李國輔守紫荊關,許進忠守倒馬關,張元亨守龍門關,崔良用守固關,勇衛營太監孫維武、劉元斌以六千五百人,防馬水沿河。兵部尚書張鳳翼督援兵出師以監視關寧。太監高起潛為總監,南援霸州。遼東前鋒總兵祖大壽為提督,同山海總兵張時傑屬起潛,給起潛金三萬、賞功牌千,購賞格。以前司禮太監張雲漢、韓贊周為副提督,巡城閱軍。司禮太監魏國征守天壽山。尋以國征總督宣府,昌平京營御馬太監鄧良輔為分守。太監鄧希詔監視中酉二協,太監杜勛分守。以張元佐為兵部右侍郎,鎮守昌平。時內臣提督天壽山者皆即日往,上語閣臣曰:「內臣即日就道,而侍郎三日未出,何怪朕之用內臣耶!」以司禮太監盧維寧總督天津、通州、臨清、德州,內中軍太監孫茂霖分守。 八月,命科、道各官分地督運,從太監張彝憲之言也。召廷臣於平台,及河南道御史金光宸。初,光宸參督師張鳳翼及鎮守通州兵部右侍郎仇維楨,首敘內臣功為借援,又請罷內臣督兵,上勿善也。是日上怒甚,曰:「仇維楨方至通州,爾即借題沽名。」欲重治之。適大雷雨,議謫。 九月,我大清兵從建昌、冷口還,守將崔秉德請率兵遏歸路,總監高起潛不敢進,揚言當半渡擊之。偵騎報,師已盡行。四日,起潛始進石門山,報斬三級。 司禮監太監孫象賢調南京,同張彝憲守備。冬十月,工部侍郎劉宗周上言:「人才之不兢,非無才之患,而無君子之患。今天下即乏才,亦何至盡出二三中官下。每當緩急之際,必依以大任,三協有遺,通、津、臨、德有遣,又重其體統,等於總督。中官總督,將置總督於何地?是以封疆嘗試也。且小人與中官每相引重,而君子獨岸然自異。故自古有用小人之君子,終無黨比中官之君子。皇上誠欲進君子退小人,而復用中官以參制之,此明示以左右袒也。」不報。 賜太監曹化淳等彩幣,時各進馬也。敘京師城守功,太監張國元、曹化淳蔭指揮僉事,各世襲,賜金幣。初,化淳為京營提督,收用降丁,及守昌平,俱散去,至有叩京師城下者,皆稱京營兵,莫能辨。十一月,敘禁旅功,太監劉元斌蔭錦衣衛百戶。命御馬太監陳貴總監大同、山西,牛文炳分守。御馬太監王夢弼分守宣府、昌平,鄭良輔協理。召兵部左侍郎王業浩、司禮太監曹化淳于平台。十二月,曹化淳加後軍都督府左都督,世襲錦衣衛指揮僉事。十年春正月,常熟張從儒訐錢謙益、溫體仁修郄,下之獄。謙益嘗為王安作祠記,太監曹化淳者,故王安門下也,謙益得免,體仁尋致仕還。以御馬太監李名臣提督京營巡捕,王之俊副之。司禮太監曹化淳提督東廠。分守津、通、臨、德總理太監楊顯名參前巡鹽御史張養、高欽舜各侵稅額,詔逮之。時養先卒,下撫、按錄其家。夏四月,命南京守備太監孫象賢、張雲漢同兵部尚書范景文清核兵馬械杖。總監太監高起潛行部,永平道劉景耀、關內道楊於國俱恥行屬禮,上疏求免。上謂總監原以總督體統行事,罷於國,降景耀二級,以後監司皆莫敢爭。時監止之設,止多一扣餉之人,監視欲滿,則督、撫、鎮、道皆有所恃,以飭功掩過,故邊吏皆樂有監視,而上方倚任中官,不察也。 秋七月,工部員外郎方{爾土}謫外。{爾土}上言:「皇上親擒魏忠賢而手刃之,豈溺情閹豎者!不過以外廷諸臣無一可用,而借才及之。況人臣感激聖恩,苟知報答,何論內外。每見廷臣處地懸絕,不若宮庭御效忠倍易。凡此內臣徼茲曠典,孰不欲棄捐頂踵以酬我皇上者,不必鰓鰓過計也。」刑科給事中何楷駁其通內呈身,吏部請削其籍。上手改降三級謫外。 冬十一月,以司禮太監曹化淳、杜勛等提督京營,孫茂霖分守薊鎮中西三協,鄭良輔總理京城巡捕。十一年春正月,任丘、清苑、淶水、遷安、大城、定興、通州各有司不法。上內訪逮入,責撫、按不先劾為溺職,近畿如此,遠地可知,命部、院申飭。二月丙申,城盧溝,名拱極城,太監督役,掠塗人受工,民力為備。冬十月,以御馬太監邊永清分守薊鎮西協。十二年春正月,敘緝奸功,東廠太監王之心、曹化淳蔭錦衣衛百戶。 二月,以司禮太監崔琳清理兩浙鹽課賦稅。秋七月,以司禮太監張榮提督九門。王裕民總督京營,戒午門、端門諸內臣延接朝士。九月,以內官監太監杜秩亨提督九門。 十三年春三月,詔撤各鎮內監還京。夏六月,大學士薛國觀免。先是,上召國觀,語及朝士貪婪。對曰:「使廠衛得人,朝士何敢如是!」東廠太監王化民在側,汗浹沾背,於是專偵其陰事。而國觀亦褊忮,坐通賄敗。十四年夏四月,召大學士周延儒入朝。秋八月辛酉,上幸太學,以重修告成也。正一真人張應京請扈從臨雍,先期司禮監太監王德化奉命率群臣習儀於太學,時比之唐魚朝恩講經,元李邦寧釋奠事。九月,改東廠提督京營者亦稱總督。冬十一月,禁朝士私探內閣,通內侍。於是待漏俱露立,毋敢入直舍。十二月,諭停內操,敕內臣神宮等監及各司局庫等毋於外政,並申戒廷臣毋交通近侍。十五年春正月,罷提督京營內臣。 御史楊伯願上言:「臣讀敕諭,申結交內侍之律。因稽高皇帝初無所謂緝事之令,臣工不法,止於明糾,無陰訐也。臣待罪南城,所見詞訟,多假番役,妄稱東廠。甚者諉人作奸,挾仇首告矣。夫餌人以陷禍,擇人而肆喙,惟恐其不為惡,又惟恐其不即罹於法,揆之皇上泣罪解網之仁,豈不傷哉!伏願先寬東廠條例,東廠寬而刑罰可以漸省。抑臣復有請焉。如臣子獲罪,但敕撫、按檻車送詣闕下,未為不可。若緹騎一遣,有資者家門破散,無資者地方斂饋,為害匪淺。」上是之,諭東廠所緝止於謀逆亂倫,其作姦犯科自有司存。戒錦衣校尉奉使需擾。 秋七月,以司禮太監齊本正提督東廠,王承恩提督勇衛營。冬十月,誅司禮太監劉元斌。初,元斌監軍河南,群盜在陝、洛,元斌留歸德不敢進,縱諸軍大掠,殺樵汲者論功。及論辟,未得旨即奏辨。上怒,並誅太監王裕民。十六年夏五月,以內官監太監王之俊提督京城巡捕練兵。秋七月,戒廷臣私謁內臣,果有事,朝房商之。八月,以司禮太監王承恩督察京營戎政,韓贊周守備南京。 冬十二月,前大學士周延儒有罪賜死。延儒當中外交訌,竟無能為上畫一策。其罷內監,撤廠衛,內臣日夜文致之,故延儒始終皆以敗。初,延儒受主眷深,諸稍稍乘間媒孽,上俱不信。延儒益忽之,不為慮。迨視師行邊,上意稍移,而諸乃盡發其蒙蔽狀,上信之。吳昌時事發,聖怒遂不可回矣。 十七年春二月,李自成自山西趨真定、保定,命太監高起潛等分據要害。三月,李自成陷宣府,太監杜勛迎降;入居庸關,太監杜之秩迎降。 以司禮太監王承恩提督內外京城,召前太監曹化淳等分守諸門。丙午,賊騎薄彰義門,太監杜勛縋城上,入見大內,張皇賊勢。語守輩曰:「吾黨富貴自在也!」是夕太監曹化淳開門降。上死社稷,內臣從死者惟王承恩。 谷應泰曰:嘗聞宦者四星,在皇位之側,而腐身熏子,動相銜達,金貂左,口含天憲者,所由來漸矣。然秦以趙高敗,漢、唐以宦侍亡。太祖鑒之,凡內豎不令讀書,取備掖庭,給洒掃而已。及乎中葉,寵用刑餘,英、憲、武、熹亂者四世。比至懷宗,沖齡踐祚,睿謀天縱,手剪凶。雖李閏有伺安之功,曹騰參建桓之策,而卒之張逵坐收,甘露無變,不動色而去大奸,斯已奇矣。然其初年,江南織造,即便撤還,塞北監軍,悉皆免罷。仍諭內臣受命,始出禁門,廷臣在官,勿交近侍。於時笑不假,狐鼠無竊,宮中府中肅清極矣。 詎意渭水陳兵,甘泉舉火,而問錢穀則大僚不對,咨廟算則肉食寡謀。秦既無人,王真孤立。乃始參任貂,往來給使,勞軍轉餉,偵刺行間,蓋亦有所不得已也。自是之後,王坤等分監宣府、大同,而張彝憲總理戶、工,唐文征親督京營,高起潛監視錦、寧,張其鑒盤驗收放。內外各司,必兼貂貴,緣邊諸鎮,復設中涓。語云:「西頭勢重南衙,樞機權過宰相。」良不誣矣。其後高弘圖、熊開元次第投劾,倪元璐、袁繼咸先後上章。侯覽用事而朱穆發疽,朝恩即席而魯公爭坐,國體既傷,宜士大夫之所鄙也。然而英主在御,太阿未落,非有王振土木之罪,汪直西廠之酷,劉瑾不軌之謀,魏忠賢暗奸之狀,而潛窺意旨,馴致敗亡者,無他,陽授以國柄者,猶摘龍之珠,而陰寄以耳目者,直竊叢之神也。 總之,懷宗怒在門戶,故必用甫、節以伺膺、滂。而懷宗疑在蒙蔽,又必用弘、石以發楊、賈。卒之中常子弟,悉合黃巾,涼州議郎,責輸貨賄,而天下事不可為矣。 以予論之,崇禎初造,人望太平,假令推誠置腹,則煬灶可除;任賢去邪,則小群可渙。與其訁之於閹人,孰若信之於正士。回天獨坐,固無事此曹也。獨奈何輔國就誅,元振更用;左既殺,張讓復然。眉睫之喻,乃為識者所悼,惜哉!
●明史紀事本末卷之七十五
○中原群盜
崇禎元年,延安飢,十一月,府谷民王嘉胤胤倡亂,饑民附之。白水盜王二等複合徒眾劫掠蒲州、韓城間。時承平久,猝被兵,人無固志。巡撫陝西都御史胡廷宴庸而耄,惡聞盜,杖各縣報者,曰:「此飢氓,徐自定耳!」於是有司不以聞。盜偵知之,益恣。劫宜君縣獄,北合嘉胤五六千人,聚延慶之黃龍山。二年正月壬戌,撫治鄖陽都御史梁應澤以漢南盜告急,請兵。 撫標止步兵三百人。陝西巡撫胡廷宴、延綏巡撫岳和聲,各報洛川、淳化、三水、略陽、清水、成縣、韓城、宜君、中部、石泉、宜川、綏德、{艹段}、耀、靜寧、潼關、陽平關、金鎖關等處,流賊恣掠。給事中薛國觀上言:「賊之熾也,由喬應甲撫秦,置盜劫不問,實釀其禍。今弭盜之方,在整飭吏治,有先事堤防之法,有臨事剪滅之法,有後事懲戒之法。」上是之。 己巳,固原逃兵掠涇陽、富平,執游擊李英。二月,陝西備兵商洛道劉應遇率毛兵入漢中,合川兵敗賊。略陽守備黃元極擊賊,馬蹶被殺,猶手刃賊不置,賊走漢陰。應遇遣兵追斬五百餘,誅渠魁數十人,余走蜀,其匿漢陰山中者,並自殺,漢南盜平。三月丙子,流盜掠真寧、寧州、安化、三水。四月甲午,固原賊犯耀州,督糧參政洪承疇合官兵鄉勇萬餘人,圍賊於雲陽,幾覆之,賊乘夜雷雨,潰圍走淳化,入神道嶺。劉應遇以千人逼漢中賊於五丁峽。寧羌知州陳元瓚失防,盜遁。巡按陝西御史吳煥言:「秦寇慘掠,古所罕有。撫臣胡廷宴狃於積弛,束手無措,則舉而委之邊兵。至延綏撫臣岳和聲諱言邊兵為盜,又委之內地。總之,兩撫欺飾釀患,致奸民悍卒相煽不已,而西安、延安諸邑皆被盜矣。盜發於白水之七月,則邊賊少而土賊多,今年報盜皆騎銳,動至七八千人,則兩撫之推諉隱諱,實釀之也。」 十一月,京師戒嚴,山西巡撫都御史耿如杞以兵入衛,嘩於涿,大掠良鄉,如杞逮論死。西兵皆沿邊勁卒,潰而失次竄走,剽掠山東。大盜混天王等掠延川、米脂、青澗等縣,起前總兵杜文煥剿之。 三年正月,陝西邊盜王子順、苗美連逃兵掠綏德,眾三四千,南圍韓城。總督楊鶴、巡撫劉廣生提兵赴援,斬首三千級。賊遁,復犯清澗,官兵追逐之,賊走西川,官兵追擊,降三百餘人,余大奔。苗美叔苗登霧嘯聚於安定,總兵杜文煥擊敗之。先是,萬曆時,朝廷念西軍勞苦,預給三月糧,以為常。崇禎二年,秦大旱,粟騰貴,軍餉告匱。延綏巡撫楊鶴、甘肅巡撫梅之煥分道勤王,兩軍復以稽餉而嘩,其潰卒畏捕誅,亡命山谷間,倡饑民為亂。時東事益急,廷議核兵餉,各邊鎮咸厘汰裁餉至數十萬,乘障兵咸噪而下。又以給事中劉懋請裁定驛站,即給郵乘傳有額,毋濫用縣官錢,歲省費無算,謂蘇民力也。而河北遊民向籍食驛糈,用是益無賴,歲不登,無所得食,所在潰兵煽之,而全陝無寧土矣。 命洪承疇以都御史巡撫延綏。王嘉胤運陷府谷,他賊入山西,犯襄陵、吉洲、太平、曲沃。四月,賊王子順、苗美陷蒲縣。山西自河曲至蒲津千五百里,俱鄰陝,河最狹,賊自神木渡河陷蒲,已分三部,東犯趙城、洪洞、汾、霍,西掠石樓、永和、吉、隰。賊首自號橫天一字王。五月,賊破金鎖關,殺都司王廉。 六月,王嘉胤運陷黃甫川、清水二營,遂據府谷。洪承疇與杜文煥圍之,賊夜劫營,官兵擊敗之。延安知府張輦、都司艾穆蹙賊於延川。賊求撫,王子順、張述聖、姬三兒等俱降。王嘉胤運等掠延安、慶陽,城堡多陷,總督楊鶴主撫,不以聞,與陝撫劉廣生遣官持牌四齣招賊,賊魁黃虎、小紅狼、一丈青、龍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給牒免死,安置延綏河西,但不焚殺,其淫掠如故。民罹毒益甚,有司莫敢告,而寇患成於此矣。 兵科給事中劉懋上言:「秦之流賊,非流自他省,即延慶之兵丁土賊也。邊賊倚土寇為鄉導,土寇倚邊賊為羽翼,六七年來,韓、蒲被掠,其數不多。至近年荒旱頻仍,愚民影附,流劫涇、原、富、耀之間,賊勢始大。當事以不練之兵,剿之不克,又議撫之。其剿也,所斬獲皆饑民也,而真賊飽掠以去矣。其撫也,非不稱降,聚眾無食,仍出劫掠,名降而實非降也。且今年麥苗盡枯,斗粟金三錢,營卒乏食三十餘月,即慈母不能保其子,彼官且奈兵民何哉!且邇來貪酷成風,民有三金,不能供納賦之一金。至於捕一盜而破十數人之家,完一贖而傾人百金之產,奈何民不驅為盜乎!若營兵曠伍,半役於司道,半折於武弁,所余老弱,既不堪戰,又不練習。當責督撫清汰操練,以備實用也。」 山西流賊破蒲州、潞安,官兵敗沒。七月,御史黃道直言:「盜起於飢,請發餉銀易米,一從保德州河路,一從洛、宜陸路,賑饑民,庶收拾人心,解散黨附。」不報。 八月,王嘉胤運勾西人入犯,佯乞降,仍奪路走黃甫川,復引西人入掠。洪承疇、杜文煥從孤山進擊,大破之,賊奔潰。十月,王嘉胤運陷清水營,殺游擊李顯宗,復陷府谷。大盜李老柴於、雒間糾三千餘人攻合水。寧夏總兵賀虎臣擊賊於盤谷,斬六百餘級,又敗之寧州。十一月,山西總兵王國梁追賊於河曲,發西洋炮,炮炸,兵自亂。賊乘之,大潰,遂陷河曲。十二月乙巳,盜神一元破寧塞,據之,殺參將陳三槐,圍靖邊。副使李右梓固守。賊勾西人四千騎,益圍靖邊,三日夜,遂陷柳樹澗、保安等城。四年正月,神一元陷保安,副總兵張應昌擊敗之,神一元死,弟一魁領其眾。癸未,山西賊犯平陽。 庚寅,王嘉胤運渡河掠菜園溝,副總兵曹文詔擊卻之。己亥,命御史吳齎金賑陝西饑荒,招撫流盜,諭曰:「陝西屢報饑荒,小民失業,甚者迫而從賊,自罹鋒刃。誰非赤子,顛連若斯!今特發十萬金,命御史前去,酌彼災處,次第賑給。仍曉諭愚民,即或脅從,僅入賊黨,若肯歸正,即為良民,嘉與維新,一體收恤。」上召輔臣、九卿、科、道及各省監司於文華殿。上問山西按察使杜喬林流寇之事。對曰:「寇在平陽,或在河曲,近聞漸已渡河,河曲尚阻,須大創之,但兵寡餉乏耳!」上曰:「前言寇平,何尚阻也?」對曰:「山、陝隔河,去倏來,故河曲獨被困。」問河曲之陷。曰:「賊未嘗攻,大抵饑民為之內應,今不早圖,有誤國事。」上問陝西參政劉嘉遇以流寇。對曰:「流寇因兵餉不足,故難剿耳。且寇見官兵即散,退復嘯聚。」上曰:「寇亦吾赤子也,宜招撫之。」又問近寇所在。對曰:「一在延安,一在宜川。」上凝思久之,命退。 寧武總兵孫顯祖言:「聞喜、稷山賊二十餘萬,日剿日益。官兵不過二千,奔逐不支。乞發京營,或調邊騎夾剿。」命下所督便宜專制。總督張宗衡以兵餉並乏,竟不行。 二月壬子,總兵賀虎臣、杜文煥合軍圍保安。神一魁勾西人千餘騎突圍出,復糾賊數萬劫寧夏。都指揮王英兵潰,諸道將棄城南奔。戊午,一魁至慶陽,破東關,游擊伍維藩擊斬五百餘人。 戊辰,賊圍慶陽,總督楊鶴在干,不即援。宜君賊趙和尚等南犯涇陽、三原、韓城、澄城,各賊分犯,不知其數。壬申,神一魁陷合水。 三月丁丑,張應昌等援慶陽,賊圍解。時議招一魁,散其黨。癸未,賊帥孫繼業、茹成名等六十餘人來降,總督楊鶴受之。設御座於固原城樓上,賊跪拜呼萬歲。因宣聖諭,令設誓,各解散,或歸伍,或歸農。自此群盜視總督如兒戲矣。甲午,陝盜劉五、可天飛據鐵角城,混天飛、獨行狼等聚蘆保嶺,眾各萬餘,分犯平涼、固原、耀州、涇陽、三原,盜混天猴薄寧州,分犯環縣。賊陷武安,走平涼,詐稱官兵,襲陷華亭。時大盜王老虎圍庄浪。曹文詔、王性善西剿,諸賊乘虛四犯。楊鶴給降人牒,令各還鄉,簡其豪千餘人,以參將吳弘器領之,駐寧塞,而宜君、雒川盜又蜂起矣。副總兵曹文詔擊賊於栗園,大敗之。四月己未,神一魁降於楊鶴。鶴責數其罪,俱伏謝。一魁有戰騎五千,鶴侈其事,上言乞賜一二萬金賑濟,又止巡撫練國事北征。 宜、雒賊亦求撫於國事,從之。其脅從饑民,各給牒回籍,首領置軍中。省臣劾宣大總督魏雲中、陝西總督楊鶴恇怯玩寇,上切責雲中等平盜自贖。時言官交論鶴,鶴疏引咎。 曹文詔等克河曲,斬賊一千五百餘級,獲兵械馬騾數千。丁卯,延綏巡撫洪承疇令守備賀人龍勞降者酒,降者入謝,伏兵斬三百二十人。 庚午,賊陷始興。御史吳西行至延長,寇聚城下,諭以禍福,委同知趙鶴年分賑,賊各解散,游賊聞之,皆回受賑,撫賊七千有奇。降盜不沾泥擁眾脅糧賞,復攻米脂。總兵王承恩、侯拱極率三千人至{艹段}州,洪承疇、張應昌亦至。賊分兩營以待,連戰,賊始遁。追至西川,斬三百餘級,賊溺死無算。官兵屯西川雙湖峪,其間窯寨六十有四,皆險絕,盡為賊藪。承疇乃令在在設防堵截,不沾泥懼,率百騎逃關山嶺。都司馬科等追之,盡殲其騎,不沾泥乃降,手殺賊目雙翅虎,縛獻柴金龍以自贖。 五月乙亥,王承恩擊宜川賊,敗之,賊闖王虎、金翅鵬乞降。金翅鵬即王子順侄成功也。余賊走宜君,其眾二萬。陝西都司曹變蛟追寧塞遺賊於唐毛山,賊大潰。四戰皆捷,先後斬一千四百餘級,而寧塞之逸賊稍殺矣。御史吳至榆林鎮,以晉兵遏糴,斗米銀六錢,草根木皮俱盡,人至相食,因奏:「榆林為西北雄鎮,宿將勁兵出焉,非他鎮比。 雜販牟利,商民欣赴,初無損於晉。若以防河為名,而絕秦人之命,恐謀國不在此也。」延安賊趙四兒以萬餘人掠韓城、合陽,靈州參將張全昌以五百人戰三日,斬三百餘級。賊走州,復進擊,斬六百餘級。時榆林連旱四年,延安饑民甚眾。西安大旱,巡撫練國事更請發帑賑濟,不報。趙四兒尋降。 初,洪承疇撫盜王子順等駐榆林,巡按御史李應期誅之。上謂賊勢蹶甚,招撫為非,殺之良是,命吳核奏。丁酉,延綏、榆林大雨,始有禾。庚子,盜滿天星降於楊鶴。鶴選其驍勇置營中,散其黨萬二千人,即命其魁分勒回籍。未數月,皆畔去。壬寅,賊萬人自合水、保安逃出,攻中部,降丁內應,城陷。六月癸卯,曹文詔擊斬王嘉胤運於陽城,其黨復推王自用為首,號曰紫金梁。其黨自相名目,有老回回、八金剛、闖王、闖將、八大王、掃地王、闖塌天、破甲錐、邢紅狼、亂世王、混天王、顯道神、鄉里人、活地草等,分為三十六營。 辛酉,州賊混天猴、張孟金謀襲靖邊,張應昌邀之於真水川,敗之,追斬四百餘級。癸亥,混天猴、獨行狼等萬餘人自甘泉犯合水,洪承疇率兵追擊,敗之甘泉山中,混天猴等乞降。 七月,賊首上天龍、馬老虎、獨行狼復掠州,列三營於太平原,楊鶴、王承恩擊破之,上天龍等以二千人降。給事中孟國祥、曹履泰各奏撫賊欺飾之弊。 癸未,逮總督陝西三邊都御史楊鶴下刑部獄,論戍之。丁亥,曹文詔等諸將擊賊,連敗之,賊奔東北。是役也,合督撫四鎮之兵,窮追半月,先後數十戰,賊敗,潛遁山谷,延安、慶陽千里內暫安焉。甲午,賊趙四兒六千餘人,東渡山西,總督洪承疇等兵從之。賊入沁水縣,縣東北有竇庄,故張忠烈公銓里居也。先是,銓父尚書五典謂海內將亂,築牆為堡,甚堅。至是,賊犯竇庄,五典已沒,銓子道浚、道澤俱官京師,惟銓妻霍氏守舍。眾議棄堡,去霍氏語其少子道澄曰:「避賊而出,家不保;出而遇賊,身更不免。等死耳,死於家,不猶愈死於野乎?且我守堅,賊必不得志。」躬率僮僕為守御。賊至,環攻之,堡中矢石並發,賊傷甚眾,越四日乃退。其避山谷者,多遇賊淫殺,惟張氏宗族得全。冀北兵備王肇生表其堡曰夫人城。 辛丑,陝西賊陷中部,王承恩擊斬千七百級。八月癸卯,總兵賀虎臣擊斬慶陽賊劉六,斬其餘黨五百餘人,西路漸平。先是,巡按陝西御史李應期言秦賊旋撫旋叛,上命御史吳確查報聞,上言:「延、慶地亘數千里,土瘠民窮,連歲旱荒,盜賊蜂起。西路則神一元破寧塞、安邊,攻保安。一元死,弟一魁繼之,又破合水,圍慶陽。總督楊鶴招撫四千有奇,餘黨郝臨庵、劉六等眾不下數萬,掠環縣、真寧間。此保安、合水之流孽也。延安四載奇荒,邊軍始亂,出掠米脂、綏德、青澗,脅從甚眾,幾於無民,流劫延南。點燈子眾號數萬,自山西回黃龍山,西安北界數州縣,被毒甚慘。此延北邊賊流毒西安者也。近官軍南剿,賊望風潛逃,相繼招安,滿天星等降於榆林,余賊遂徙而北。其降賊雖散原籍,仍復劫掠,於是有官賊之謠,而人致恨於招撫之失事矣。點燈子眾五六千,在青澗旋撫旋叛。慶陽郝臨庵、劉六等亦曾受撫,今攻陷中部者,皆其眾也。又降賊獨頭虎見大兵之來,已出韓城、潼關,道臣胡其俊猶追贐錢九十萬,賊復橫索,一一給之惟謹。要挾重資之說,有自來矣。為今之計,集兵合剿,殲其渠而餘眾自破,明賞罰而士氣自鼓,秦事猶可為也。」 山西賊陷隰州、蒲州,命許鼎臣巡撫山西。洪承疇駐慶陽,報乏餉,已,承疇兵大敗趙四兒于山西桑落鎮。九月,山西賊入河北,犯濟原。神一魁復叛,據寧塞,劫守將吳器、范禮。官兵攻圍之,其黨黃友才斬一魁以獻。盜獨頭虎、滿天星、一丈青、上天猴等五部,恣掠宜、雒。副總兵趙大胤在韓城,去賊營二十里,不敢出戰。土人強之出,報斬五十級。驗之,則率婦女首也。給事中魏呈潤劾大落職。壬辰,命洪承疇總督陝西三邊,張福臻巡撫延綏。黃友才復叛而遁,追斬千一百級。洪承疇擊賊趙四兒,擒之,即點燈子也。起青澗、綏德,奔突延、西間,往來秦、晉,沿河郡縣多苦之。至是伏誅,平陽稍安。其黨黑煞神起,又有過天星、蠍子塊與紫金梁等,共數十部。自賊據中部,官軍攻圍兩月不下。冬十月,曹文詔及張福臻兵俱至,克之。 陝西賊陷宜川。十一月丙子,陝賊譚雄陷安塞,襲掠一空,仍乞撫。閏十一月,王承恩誘譚雄等五人斬之。癸丑,陝賊不沾泥、張存孟等陷安定。甲子,王承恩克安塞,斬五百餘級,即進剿安定,賊潛走綏德。降丁混天猴勾盜陷甘泉,劫餉銀十萬八千兩,殺知縣郭永圖,備兵河西張允登戰死。洪承疇聞之,遣王承恩分剿。以甘泉、延咽喉,而自以四百人赴之,賊勢日熾。承疇日不暇給矣。寧武總兵孫顯祖敗賊蠍子塊於萬泉。十二月,甘泉賊陷宜君,又陷{艹段}州,備兵僉事郭景嵩死之。 己丑,諸降盜復叛,攻綏德。上憂延綏賊蔓,以山、陝督撫請餉疏切責戶、兵二部。兵部尚書熊明遇請措二十萬金,接濟秦中。甲午,孫顯祖於河津、聞喜等處,與賊六戰俱捷。 五年正月,延綏賊偽為米商入宜君,遂陷之。復陷保安、合水。流入山西者,陷蒲州、永寧,大掠四齣。山西巡撫御史羅世錦歸咎於秦,謂以鄰為壑。給事中裴君賜,晉人也,上言:「責成秦之撫鎮驅之回秦,而後再議剿撫。」蓋當事之無定見如此。 洪承疇請留陝西餉銀二十萬,資剿費,並以勸農,從之。先是,寧塞逸賊合環、慶諸寇,屯鎮原之蒲河,欲犯平涼,走鳳翔、漢中,陝撫練國事檄固原備兵王振奇同副總兵王性善等截守各隘口,檄平涼兵備徐如翰同副總兵董志義守涇州各要害,又檄總兵楊嘉謨等緝奸,殺賊塘馬,斷其耳目,賊遂不敢出。又食乏,互相猜疑。洪承疇從州間道疾至慶陽,曹文詔以臨洮兵至,賀虎臣兵亦至。會於西澳,各夾擊賊,大小十餘戰,追奔數十里,斬首千餘級,傷墜無算,而寧塞之寇盡矣。惟渾天猴等尚據襄樂,練國事遂移鎮寧州。時以西澳之捷為用兵來第一。 戊午,洪承疇等擊敗賊於槐安堡,賊雖奔竄,尚破華亭,擾庄浪,而官兵追捕,皆破膽潛匿。先是,延西諸寇,承疇偕文詔先後清盪,而鐵角城乃邊盜藪,郝臨庵、可天飛為官軍所敗,獨行狼跳入其伍,耕牧鐵角城,為持久計。聞他盜盡平,甚懼。承疇、文詔擊破之,斬可天飛,其二賊亦生得,就誅。自西澳捷後,軍聲大振,曹文詔忠勇善戰,承疇與下同甘苦,得士卒心,轉戰四載,斬級三萬,西人稍稍休息,然亦憊甚矣。 甲子,陝西原任通政使馬鳴世奏曰:「三秦為海內上游,延安、慶陽為關中藩屏,榆林又為延、慶藩籬;無榆林必無延、慶,無延、慶必無關中矣。乃自盜發以來,破城屠野,四載於茲。良以盜眾我寡,盜飽我飢,內鮮及時之餉,外乏應手之援。揆厥所由,緣廟堂之上,以延、慶視延、慶,未嘗以全秦視延、慶;以秦視秦,未嘗以天下安危視秦;而且誤視此流盜為饑民。勢焰燎原,莫可撲滅。若非亟增大兵,措大餉,為一勞永逸之計,恐官軍騖於東,賊馳於西,師老財匱,揭竿莫御,天下事尚忍言哉!乞敕所司,亟措餉二十萬,給民牛種,為兵士犒賞,急圖安戢,庶全秦安而各鎮安矣。」 張應昌等擊黃友才,斬之。二月,寧塞逋寇復熾。庚寅,盜夜入州,備兵僉事郭應響死之。三月壬戌,陝西賊陷華亭,知縣徐兆麟赴任七日,城陷,逮至,竟坐棄市,人皆冤之。四月,湖廣流盜自興國入江西太和、吉安等處。七月,山西賊陷大寧。八月,曹文詔擊賊甘泉,敗之。洪承疇令脅從者免殺,降四千餘人,散者亦數千人,余賊散匿山谷。山西巡撫宋統殷擊賊於長子,賊奔沁水。庚辰,賊首紫金梁、老回回、八金剛以三萬眾圍竇庄。時張道浚得罪家居,率其族御之,賊多死,聞秦師且至,懼欲乞撫。紫金梁呼於壁下,道浚登陴見之,紫金梁免胄前曰:「我王自用也。誤從王嘉胤,運故至,此此來乞降耳!」俄老回回亦至。道浚諭之曰:「急還所俘,散若徒眾,吾為請於撫軍,貸爾死。」賊乃還所掠,拔營而西,入陽城界。道浚以賊情告於統殷曰:「賊狡未可信。」因遣使往覘賊,諸賊咸就約,惟八大王、闖塌天五營不受命。紫金梁歸款未決,諸軍乘賊不備,輕騎襲賊營,賊怒,南犯濟源,陷溫縣。 九月,山西賊破臨縣,賊魁豹五等據其城。又陷修武,殺知縣劉鳳翔,焚掠武陟、暉縣,遂圍懷慶。上以藩封重地,切責河南巡撫樊尚景殺賊自贖。賊既盡向河北,山西巡撫宋統殷、備兵冀北王肇生率軍次陵川,扼賊北歸。賊北走,遇官軍,賊死斗,互相勝負。會夜與賊爭險,對營兩山頭,賊緣窮谷而登,大噪,官軍亂,統殷、肇生皆走,與諸軍相失。宣大總督張宗衡將兵至高平,統殷、肇生以師畢會,大破賊於桑子鎮,賊復入沁水。 十月,詔副總兵左良玉將兵二千五百人援懷慶。癸未,王承恩敗安塞遺賊於西川胡堡,賊目喬六自斬其魁以黨降,余遁,延、綏稍寧。十一月,罷山西巡撫宋統殷,以許鼎臣代之。 十二月,張宗衡、許鼎臣同逐賊臨縣,賊轉入盤磨山,山方六百里,賊閻正虎據交城、文水以窺太原,邢滿川、上天龍據吳城、向陽以窺汾州;紫金梁以秦、豫毛兵俱集澤潞東南,遂乘虛從沁州而北,入榆次,又入壽陽,距太原不五十里。許鼎臣撤師北歸。時賊首亂世王與紫金梁爭一掠婦,構小隙,遺其弟混天王來歸。廷議方督進討,諸將諱言受降,權辭謝之,約得紫金梁頭,始為請於朝。混天王唯唯,泣涕而去。亂世王與破甲錐合謀,圖紫金梁。賊分為三,陷霍、垣曲、長子諸縣。壬辰,陷遼州,是日除夕也。 是月,趙和尚等賊斬其魁霍維端以降,諸將分領入營,還宜君。六年正月丁酉,賊闌入畿南西山,距順德百里。時大隊在山西,分為二:一北向,西犯平縣,窺固關;一南向河北。懷、衛之間,盡遭蹂躪矣。丁未,左良玉敗賊於涉縣西,斬其渠。賊望其旗幟皆靡,然賊勢尚熾,謀渡河南犯。癸丑,進曹文詔都督同知。文詔連敗賊於忻、代間,斬首千五百級。二月,許鼎臣、曹文詔屯平定,張應昌屯汾州,駐太原東西以禦寇。賊踞林縣山中,饑民相望而起。左良玉敗績於武安,河南兵七千,先後失亡殆盡,賊益熾。左良玉勢孤,乃請鄧兵相援。備兵井陘副使寇從化檄守備李定、王國璽逐賊畿輔,陷賊伏中,兵敗,死亡略盡。賊長驅保定,備兵副使盧象升御卻之。 曹文詔敗賊於榆杜。時文詔屢捷,張應昌逗遛不進,紫金梁、老回回從榆次敗,北奔。三月,蜀賊寇百丈關,官軍敗沒。詔總兵鄧將川兵二千,益以石主土司馬鳳儀兵,馳赴河南。 未幾,馬鳳儀敗沒。丙午,山西兵擊賊於陽城北,張道浚設伏於三纏凹。賊至,伏起,擊之,斬其魁,生擒賊首滿天星、闖王,賊大奔。巡撫鼎臣獻俘闕下,奏道浚功第一。四月丙寅,山西賊陷平順。乙酉,曹文詔敗賊於陽城,斬千餘級。河南西路賊自輝縣入清化鎮,所在守將敗沒。部臣以河南不塞太行之險,揖賊使入,撫臣不得無罪。五月癸已,山西巡撫鼎臣以流寇恣掠,請蠲積逋,並豫免數年額賦,不許。己酉,上以剿賊諸將,一時功罪勤惰,應有監紀,特命內監陳大金、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分監曹文詔、張應昌、左良玉、鄧軍,紀功過,催糧餉。仍發內帑四萬金,素紅蟒段四百匹,紅素千匹,軍前給賞。 庚申,曹文詔夜襲賊於偏店,賊亡走,墜山谷者亡算,盡南奔。諸將會兵逐之沙河,奪馬騾數千,賊自邯鄲南走。河北賊陷涉縣。 六月乙丑,川兵潰於林縣,毛兵殺傷甚眾。潞王告急,乞濟師。丙寅,河北賊圍湯陰、林、輝、涉、安諸邑,別賊自陽城、垣曲來合於濟源。 山西賊陷和順。辛巳,左良玉破賊於懷慶,賊盡奔太行山。上念中州寇盜蔓延,命總兵倪寵、王朴分將京營兵,監以內監楊進朝、盧九德,賜二帥弓矢千五百,戰馬三百,健丁三百,馳赴中州夾剿。七月乙未,賊屯彰德、汾州,張應昌進剿,汾陽知縣費甲釒惠以逼迫苦供億,投井死。丙申,山西賊陷樂平。 河北賊攻彰德,左良玉御卻之。辛丑,山西賊陷永和,旋陷沁水。賊自秦入晉,五犯沁水,至是陷之。八月丁亥,陝西賊攻隆德,殺知縣費彥芳。分守固原參政陸夢龍戰於綏德城下,死之。九月己亥,張應昌敗賊於平山,獲賊首張有義,即一盞燈也。十月丁卯,山西、河北諸賊二十四營,乘兵渡河而南,犯閿鄉,陷澠池,分入河南、湖廣、漢中、興平。畿內賊至寧晉,掠南宮甚慘。尋走五台山,山周數百里,賊據顯通寺,其中薪儲皆具,險阻足守,官軍不敢擊。 十二月己未,河南賊陷伊陽。庚申,陷盧氏。扁掠汝州、淅川、內鄉、光化、均州。戊寅,犯南陽。庚辰,湖廣賊假進香客陷鄖西。癸未,湖廣賊陷上津。丙戌,陝賊陷鎮安。 時秦賊既盡入晉,流突畿輔、河南,至數十萬。而延綏賊首鑽天哨、開山斧獨據永寧關,前阻山險,下臨黃河,負固數年不下。延綏巡撫陳奇瑜謀取之,乃陽傳總制檄,發兵簡眾七千人,抵延川,潛師疾走入山。賊不虞大兵至,倉皇潰佚。焚其巢,縱擊,斬首千六百級,二賊死。分兵擊賊首一座城,斬之,延水盜悉平,奇瑜威名著關、陝。 是年,陝西、山西大飢。七年正月壬辰,降盜王剛、王之臣、通天柱等,至太原挾賞,巡撫戴君恩設宴誘剛等斬之,共斬四百二十九人。王之臣即豹五,通天柱孝義土賊也。而岢嵐大盜高加計,號顯道神,尤橫。會大旱,饑民投賊者逾眾。畿輔兵漸集,賊西竄。 河南賊自鄖陽渡江,薄谷城,掠光化、新野,而襄陽賊六路俱集,郡兵不能支。又賊四五千人入郢界,圍均州,往荊門西北夷陵。辛丑,陝賊陷洵陽,逼興安,西鄉土寇乘之,漢中震動。興安賊連陷紫陽、平利、白河,道臣王在台固守興安,洪承疇赴援,城得全。時練國事移兵商、雒,賊南破鳳縣,入四川。癸丑,陷遠安。乙卯,楚賊陷房縣、保康。 南京兵部尚書呂維祺奏言:「南都、鳳、泗、承天,陵寢所在,宜以宿、壽、襄、葉為咽喉。淮、徐則京師咽喉也,乞敕淮撫楊一鵬急宜預備,防賊東犯。」 二月壬戌,蜀賊陷興山。壬申,入瞿塘,陷夔州,一宿去。賊既蔓延秦、晉、楚、豫之郊,流突無定,廷議以為「各鎮撫事權不一,互相觀望,宜以重臣開督府,統攝諸道兵討賊」。制曰「可」。僉擬洪承疇因陝西三邊所恃,未可輕易。詔進延綏巡撫陳奇瑜兵部右侍郎,總督陝西、山西、河南、湖廣、四川軍務,視賊所向,隨方剿撫。奇瑜檄諸將會兵於陝、川。 三月己丑,南京右都御史唐世濟上言:「流寇有四:一亂民,一驛卒,一飢黎,一難氓。宜分別剿撫。」上善之,下總督奇瑜。乙巳,川兵敗賊於巴州。 山西自去秋八月至是不雨,大飢,人相食。四月丙辰,逮撫治鄖陽蔣允儀,以失陷鄖西諸邑也。川賊渡利州河,札陽平、白水等關,分四路。土人力拒之,賊走奉節。楚賊在房縣,婦倍於男,總兵張全昌連擊敗之。甲戌,發帑金五萬,命御史梁炳賑饑陝西。時山西永寧州民蘇倚哥,殺父母炙而食之。 川賊三萬人返屯鄖陽之黃龍灘,分三道:一均州,趨河南;一鄖陽,趨淛川;一趨商、洛、盧氏。張應昌兵敗於均州。丁丑,川賊復入陝,陷兩當。己卯,陷鳳縣。先是,三邊總督洪承疇因插漢犯甘肅,即漢中北行,至棧道青橋驛,聞州賊數萬營寧羌,乃返至沔州援之。賊由陽平關過河,奔鞏昌,承疇追至成縣,見賊勢盛,須益邊兵,乃檄副將賀人龍、劉成功等兵三千,赴藍田夾擊。及兩當、鳳縣連陷,賊分道,一向邊方,一向漢中。知府斷棧道,守雞頭岡,賊不得前,間道犯城固、洋縣,官兵御卻之。賊走石泉、漢陰,又別部賊二萬,由鳳縣趨寶雞、陽求撫,承疇姑慰諭焉。時撫治鄖陽盧象升、總督陳奇瑜以數省兵力萃於楚,楚賊盡西奔漢中。而川、巴、通江入西鄉者,復三二千,凡名賊盡歸漢中、興平,而接於商、雒。癸未,賊復謀入川,阻大江,入西安之終南。五月,陝別賊陷文縣。文縣去歲大旱,入秋早霜,冬無雪,今春不雨,斗米銀七錢。延綏西路數年不登。賊分部一略延,一掠延慶,官軍迫之,賊皆傍終南山,竄入商、雒。群盜畢集,深入大峪,承疇會師進逐之,遂東走網谷川,復入大山遠竄。 己亥,賊復出,再陷鳳縣、漢南,招撫之。賊一出棧道,西陷麟游、永壽,東陷同安。庚子,賊走鳳翔,西趨陽、隴州。乙巳,洪承疇自漢中西援甘肅。 巡撫陝西練國事奏:「今日最難有五:曰缺兵。大盜起延綏、榆林,兵不足轉調甘肅,自寧夏、甘肅再喪師,今防插漢尚不足,能分以剿賊乎?榆林兵止五千,陳奇瑜率以剿賊,而防秋又當西還,則兵愈少。二曰缺餉。西安、鳳翔兵荒,所留新餉,即使支盡,不抵三鎮之用,司府無可借,餉將安出?三曰缺官。荒盜頻仍,有參罰戴罪,有追贓客死,有失城就逮,道府且不樂就,何況有司?今官缺三十餘員,何以治民辦賊?故缺官宜急補,而參罰亦宜少減也。曰宗祿。奏俗囂悍,貧宗尤甚,垂涎賑金,漸不可長。曰驛地。秦、晉驛遞,例不全給,今募夫之苦,更加千倍,故人人思遁。凡在沖路,宜全給以安其心。」 洪承疇進師岐山。駐三原賊十餘萬,承疇兵僅三千,張疑設伏,賊從耀州奔同州。時漢中兵三千四百有奇,總兵左光先等將之;臨鞏兵三千五百,總兵孫顯祖等將之;平涼兵千人,副總兵艾萬年將之,止可守城。總兵張全昌等兵六千,專視盜所向,為援剿。 六月丙寅,總督奇瑜、鄖撫象升剿竹山、竹溪各山寇,連戰,斬一千七百餘級。奇瑜復敗賊於硤石,斬七百餘人,氵死五千餘人,墮崖死者二千餘人。 七月,陝西降盜陷隴州。己丑,洪承疇奏言:「入陝猖獗之賊,大抵可十四五萬,明知官軍一二萬不能四馳,持其勢眾,旁伏遞進,則剿賊之難。賊多精騎,每跨雙馬,官軍馬三步七,則追逐之難。賊攻堡掠野,到處可資,官軍待餉轉連,則糧芻之難。賊入山負,官兵相持一日,即坐誤一日,則時日之難。且請鹽課銀三十萬,加曹變蛟秩,鼓其敵愾。」從之。 辛卯,賊至鳳翔西關,借口奉督撫檄安插城內,守臣知其詐,紿以門不敢啟,須縋城上,先登三十六人,盡殺之。總督陳奇瑜因借為辭,劾地方官紳撓僨撫局,以激上怒,命緹騎逮寶雞知縣李嘉彥及鳳翔鄉紳孫鵬等五十餘人下刑部獄。 叛兵楊國棟擁三千騎,披雙鎧,直抵西安城下乞撫。巡按范復粹無計,登陴固守。巡撫練國事在縣聞之,馳還,登南城,檄賊至濠畔,語一日夜,未決,度不受撫,必西走、,密檄沿途官兵飭備,更設伏之夾水溝。時禾茂泥淖,騎不任馳,伏發,殲其半。國事遣官招之,諭殺渠自贖,予上賞。頃之,一賊斬國棟以獻,賊人人自疑,互戕千餘人,余入南山。 乙未,洪承疇進次華州,各賊聞之,自朝邑折而北,奔澄城、合陽。賊混世王等從鳳翔東奔,雲犯西安。洪承疇馳一日夜入西安,檄諸路兵赴西安合擊賊。賊揚至西安東境,官軍以力疲未能出。承疇恐賊東出潼關,先令張全昌、曹變蛟間道走渭、華,遏其前,而自率兵至潼關紅鄉溝追賊。游擊李效祖、柏永鎮力戰,賊卻,不能出關,因登山。承疇馳赴藍田,欲從山後間道剿之。丙午,賊覘知官兵意,夜走商、雒。初,老回回等萬餘,先踞南雒山中,今又益盜萬餘,其地山谷險阻。承疇率諸將共兵三千人,赴潼關大峪口,截其出,仍備閿鄉、靈寶諸處。 總兵尤世威兵潰於雒南,群賊越盧氏,奔永寧。先是,守隘諸兵露宿凡三月,皆致疫痢,不任戰。左良玉兵自內鄉赴援盧氏。慶陽賊南下,烽火徹三原、涇陽、耀州、富平。 八月,上憂寇,詔發各鎮兵四萬五千,並赴河南。時豫賊衝突禹、許、長葛間,凡十三營,大營在永寧、盧氏,約九月向山東,誘官軍東出,謀襲汴梁。 陝賊復陷隴州,屯州城浹月,參將賀人龍等援隴州,賊圍之。群賊到處烏合,簡精壯為前驅,收婦女老弱,急則用之餌官軍,故諸臣動稱斬馘報捷,賊勢不減。 總督奇瑜報降賊一萬三千有奇,斬渠十人,余俱延安民,並令還鄉。先是,賊為洪承疇所逐,竄漢中,川兵扼巴西諸險,賊飢無所得食,故乞降於奇瑜,凡數萬人。奇瑜專事招撫,受其降,檄諸軍按甲無動,遣官監護降者。諸盜未大創,本無降意,徒以飢疲,困於地險,不得逞,姑從款以紓我師。奇瑜檄所過郡邑,為具糗長傳送之。既度棧道,已出險,數萬眾漸不受繩束,仍事殺掠,所至罷市。賊遂盡殺監護官五十員,攻陷麟游、永壽,勢不可遏矣。 賊先鋒高傑降於賀人龍。人龍率以襲賊,卻之。閏八月乙酉,陝賊陷靈台。辛卯,陷崇信、白水。丙辰,陷涇州。河南大旱。 壬寅,陳奇瑜至鳳縣。時賊益熾,北接慶陽,西至鞏昌,西北至州、長安,西南則、寶雞,眾殆二十萬,始悔其見愚,分兵出御,而兵已寡矣。 九月,賊二十餘營,西至函谷關,東至河陽,連屯百餘里。別賊萬餘,連營雒南、閿鄉。癸亥,陝賊陷扶風。庚午,命吳巡撫山西。 甲戌,豫賊東至於蘄水,大隊盡入黃州、廣濟。兵部檄河南兵入同、華,湖廣兵入商雒,四川兵入漢中、興平,山西兵入韓城、蒲州。 丁丑,陝賊分三部:一由鳳縣攻漢中;一出略陽,由陽平關入梓橦、劍州,犯蜀;一由寧羌犯廣元。辛巳,洪承疇遣副總兵左光先等援隴州,賀人龍圍始解。 十月甲寅,陝西巡按傅永淳上言:「漢南降盜陷城破邑,所在騷然。皆由奇瑜端主招降,謂盜已革心,不許道途訊詰,故郡邑不敢問。開門揖盜,剿撫兩妨,皆奇瑜之流毒也。」山西巡撫吳言:「招安流盜,最宜慎重,彼狼子野心,勢難馴服,況邊地窮荒,蕪居無食,僅曰免死,遂甘心易慮乎哉!」 癸巳,河南盜掃地王等趨江北,自英、霍分掠潛山、太湖、宿松,別部陷陳州、靈寶。己酉,楚賊自京山間道趨顯陵,明日遁入山中。時大寇仍聚秦中,老回回屯武功。辛亥,河南賊陷盧氏。上以秦寇猖獗,壬子,逮巡撫練國事,命李喬巡撫陝西。官軍三敗賊於華陰、南原之間,斬首千二百級。 十一月,總督奇瑜請各撫、鎮分地責成,從之。時撫局大潰,賊氛日熾,故有是請,欲分委其過也。壬戌,江北賊陷英山,焚霍山。庚辰,削總督陳奇瑜職,聽勘。 十二月,進洪承疇兵部尚書,總督河南、山西、陝西、湖廣、保定、真定等處軍務,其總督三邊如故。先是,西寧殺將領,承疇還軍定亂,賊遂分陷關、隴,西寧既定,承疇自甘肅旋師東行。賊聞承疇將至,悉眾東奔,分道盡入河南,集宛、雒間。左良玉軍澠池,總兵陳永福合鄧軍南陽,頗有斬獲。而山西防河之戍,多逃自靈丘、廣昌,徑走五台,陝西、鄖陽各處告警,賊游兵東下常德。 八年正月丁巳,河南賊陷滎陽,屠汜水,又陷固始。時秦賊數十萬出關,分為三:一自陝州上平陽入晉;一自武關向襄陽入楚;一自盧氏東向,分犯河南、北。河南、北諸盜復分為三:一走伊、汝,陷榮、汜,焚掠無遺,東剽及鄭州,復分道犯商城;一自葉、蔡南圍汝寧;一自懷慶東渡河,掠歸德、睢、汝、陳、許等州。其襄陽賊,與汝寧合十五營,眾數十萬,併入襄陽境。給事中常自裕上言:「中原天下安危所系,今群盜充斥,乃僅以左良玉一旅塞新澠,陳治邦等數營扼汝州,陳永福孤軍堵南陽,賊勢日眾,兵力日分,賊二三十萬,大小七十二營,蜂屯伊、嵩、宛、雒之間。以數千官軍,東西堵拒,賊何所畏而不長驅哉!乞更選邊兵,統以廉勇之將,特選重臣視師,庶腹心不致決裂也。」 河南逸賊復入漢中,陷寧羌,轉入臨、鞏。庚申,江北賊陷霍丘。兵部議調西北邊兵及南兵,共七萬二千,餉九十三萬六千,並發內庫銀二十萬,齊赴督臣軍前,更命尚書承疇統率大兵出關節制諸路撫、鎮,合力剿除,期以六月掃蕩廓清,立頒上賞。如仍留餘孽,督、撫諸臣立重典。其進止一聽督臣,概不中制。承疇率軍赴河南。陝西賊陷靈台。 河南賊分三道:一趨六安,一趨鳳陽,一趨潁、濮。壬戌,陷潁州,知州尹夢鰲、通判趙士寬俱闔室死之。丙寅,賊陷鳳陽,鳳陽無城郭,賊大至,官軍無一人迎敵者,遂潰。賊焚皇陵,樓殿為燼,燔松三十萬株,殺守陵太監六十餘人,縱高牆罪宗百餘人。留守朱國巷戰,斬賊二十七人,力竭死。渠掃地王、太平王入府治,知府顏容暄囚服匿獄中,賊縱囚,獲之,賊渠張蓋鼓吹坐堂上,杖容暄於堂下,殺之。推官萬文英等六人,武官四十一人俱殺。士民被殺者數萬,剖孕婦,注嬰兒於槊,燔公私邸舍二萬二千六百五十餘間,光燭百里。賊渠列幟自稱古元真龍皇帝,恣掠三日。戊辰,太監盧九德、總兵楊御蕃以川兵三千救鳳陽,南京兵亦至。賊奔,以蒓卜於神祠,不利,刳神像而去。賊拔營南下,沿途殺掠無遺,趨廬州。 丁卯,命洪承疇趣東馳剿寇。甲戌,鳳陽賊陷巢縣,已,攻舒城,知縣章可試塞三門,開西門誘賊入,陷於坑,奔潰死千人,因掠霍山、合肥諸縣。是日圍六合,聚稚子百十,環木焚之,聽其哀號,以為笑樂。又裸婦人數千,詈於城下,少有鬼阻,即磔之,攻三日而去。出帑金二十萬助剿餉;發太僕金十萬輸西安;其湖廣餉十九萬,資鎮篁等兵;鹽課十萬,貯淮、揚以防寇逸。初,兵部會戶部,調南北主客兵七萬,馬一萬五千,每兵日銀三分,米一升五合,馬日草一束,銀二分,豆三升,銀二分。計五閱月,約十一萬金雲。 戊寅,江北賊自舒城抵廬江,邑人具幣求免,偽許之,夜襲城,城陷。己卯,陷無為州。洪承疇抵河南,河南諸盜知承疇至,又入潼關。承疇遣副總兵來胤昌以千二百人往戍西安,令總兵秦翼明、游來朝間道向山東趨徐州,捍江北逸寇。庚辰,江北賊滿天星、張大受等攻桐城,不利。賊渠乘輿繞城呼降,守將射中其腰,夜走潛、太諸邑。諸邑多山氓,習獵,射虎豹,葯弩窩弓甚設,所在結寨殺賊,賊遂西向麻城,抵漢口。二月,癸未,江北賊陷潛山。乙酉,陷羅田。 命總兵曹文詔剿寇陳、許。時湖廣扼賊,賊仍走太湖,攻陷之。而河南賊迫於諸路兵,其在南陽者,過應、隨駐棗陽。在汝寧者則入黃州。而鳳、潁賊入英、霍、蘄、黃一帶,擾殆遍。其在嵩、盧、靈、陝諸寇,密邇潼關。雒南者,又折入秦中,約六七萬,西安諸縣並遭蹂躪。有四大營,北渡渭,突剽、耀間。其山西寇,則在平陽、汾州諸縣,並野掠,而土寇助之。 癸未,巡按鳳陽御史吳振纓始以皇陵之變疏聞。是日,上當御經筵,特傳免,素服避殿,親祭告太廟,命百官修省,俱素服從事。逮巡撫鳳陽都御史楊一鵬並振纓下獄。一鵬論死,棄西市,振纓遣戍。 乙未,命侍郎朱大典總督漕運,巡撫鳳陽,同洪承疇協剿。承疇請「四川撫鎮俱移夔門、達州,進援襄、漢;湖廣撫鎮分駐承天、襄陽;鄖撫移駐鄖、襄,漕督移駐潁、亳,進援汝寧、歸德;山東撫臣移鎮曹、濮,進援江北、江南;山西撫臣移蒲州,進援靈、陝;陝西撫臣移商州,調度興安、漢中;河南撫臣移汝南、南陽間;保定撫鎮移駐邯鄲、磁州,可南北策應。」從之。 三月癸丑,湖廣賊陷麻城。丙辰,省臣乞蠲陝西八年以上逋租,不許。庚申,蘄、黃大盜爬天王擁眾八百餘人,村民擒之。身長八尺,自言「天亡我,非我罪也」。倡亂十二年,陷十州縣,其子日啖人心,發、雙目俱赤。先是,鳳陽賊奔蘄、黃,洪承疇次汝寧,慮其再入江北,令鄧扼之。令曹文詔邀之應、隨間,又總兵賀人龍、劉成功率兵分駐信陽、泌陽,恐其入豫也。壬戌,漢中賊陷寧羌。丙子,總兵鄧為叛率殺於樊城。無紀律,所將蜀兵好淫掠。 俄騎營畔,避樓墜火死。舉營北竄,惟步卒未動,洪承疇命副總兵賈一選、周繼元分領之。是月,給事中常自裕言:「皇上赫然振怒,調兵七萬,其實不過五萬;且分之各處,未足遏賊。鳳陽焚劫四日而馬廣至,歸德圍解三日而鄧來,潁、亳、安、廬之賊返旆而北,尤世威等信尚杳然。至賀人龍等,各處淫掠,所謂賊梳而軍櫛也。唯皇上嚴飭之,以伸軍法。」 四月乙酉,承疇次汝州,以各寇之復入秦也,率諸將自汝入秦,檄曹文詔以師會。丙午,承疇次靈寶,文詔自南陽至。以商、雒為賊藪,漢中、興平其寄境也,令文詔出閿鄉,直搗商、雒,自馳興安,遏其奔軼。 五月甲寅,曹文詔夜至五峪,寇伏險以誘,文詔擊敗之。張全昌自咸陽出興平之東,老回回等拒官兵,營五十里。賀人龍南入子午谷,奪其南徑。劉成功及游擊王永祥往東南,遏其北走,夜渡河走縣,承疇亦渡河追之。丙辰,至王渠鎮。寇方下南山恣掠,賀人龍遽擊走之,追至大泥峪,寇舍騎登山。丁巳,官兵至縣之秦王嶺,值寇,張全昌擊敗之。自是商、雒之寇逃終南山中,余寇西奔興平。蓋冬、春之間,寇奔豫,奔楚,奔江北,其勢多而且散,至是寇又悉萃於秦矣。 六月壬午,下河南巡撫玄默於獄。丁酉,免陝西巡撫李喬官,議罪,以庸懦玩寇也。以甘學闊巡撫陝西。乙酉,秦賊搖天動襲陷西和。丙午,總兵曹文詔至娑羅寨,寇大至,力竭自刎。文詔敢斗,前後殺賊萬計,為賊所畏,官軍聞之奪氣。秦賊在晉者,巡撫吳會兵逐之,走河南,惟顯道神、活地草、鄉里人三營留晉。方謀合兵剿滅,會西人入塞,斂兵防河,賊復熾。七月癸亥,秦賊陷澄城。八月壬午,陷咸陽。丁酉,商、雒寇復入河南,犯盧氏。 癸卯,命湖廣巡撫盧象升總理直隸、河南、山東、四川等處軍務,統關、遼兵,賜尚方劍,便宜行事,端制中原。洪承疇剿寇西北,象升剿寇東南。如寇入秦,象升進兵合擊。 十月壬辰,老回回襲陷陝州。乙巳,上下詔罪,已避居武英殿,減膳徹樂,除典禮外,惟以青衣從事,以示與行間文武士卒甘苦相同之意。先是,賊翻山鷂降於承疇,賊首闖王退屯干州,承疇令降賊翻山鷂說之,不聽,南走武功。承疇追擊敗之,闖王率大隊自、武功分道渡河。十一月辛酉,河南賊焚關廂而西。老回回犯南、鄧。秦賊一字王等部眾二十萬,撞天王統十七萬,自潼關出犯閿鄉、靈寶,大隊東行,塵埃漲天,闊四十里,絡繹百里,老弱居中,精騎居外。左良玉與總兵祖寬兩軍相隔,東西七十里,遙望山頭,不敢邀擊。賊抄掠諸路,截燒糧草,諸軍乏食。秦賊屯於州,綿亘百里。 己未,祖寬破賊整齊王於九嵩,賊潰而為二,東走偃、鞏,南走汝州。丙辰,群賊大會於龍門、白沙,連營六十里,祖寬分兵襲擊之,斬首千餘級,群賊敗衄,東南奔光、固,入霍丘,進逼鳳陽。淮督朱大典率兵馳壽州。 十二月乙酉,賊闖王、曹操數十萬圍光州,舁大炮二十座攻城,然二炮,城拉然崩頹。城中頃刻火作,賊乘而入,官吏士民屠戮無遺。漢中群賊會於漢南。戊戌,雅黎參將羅於萃連擊敗之,窮追賊於子午谷,奪其所掠子女二千口,賊奔饒風關。庚子,江北賊陷巢縣、含山,遂襲陷和州。九年正月丁未,總理盧象升師次於鳳陽,諸道兵畢會。壬子,闖王、闖塌天、八大王、搖天動七賊連營數十萬攻滁州,環山為營,包絡原隰百餘里。行太僕寺卿李覺斯、知州劉太鞏督率士民固守。賊雲梯衝朋,穴地填濠,百道環攻,城頭火輪巨炮相續發,訇轟毀諸山。出賊不意,縱將士奪其雲梯燔之,賊衄者眾,斂兵稍退。夜復進攻,掘為支河,泄濠以涸之,賊騎黑牛渡河,城上連炮擊之,賊死益眾。 癸丑,賊退,掠屯阝落山谷婦女數百人,裸而沓淫之。已,盡斷其頭,孕者則刳其腹。環向堞植其跗而倒埋之,露其下私,血穢淋漓,以厭諸炮,守城兵多掩面不忍視。賊噪呼向城,城上燃炮,炮皆迸裂,或喑不鳴,城中惶懼。覺斯立命取民間圊片俞亦數百枚,如其數,懸堞外向,以厭勝之。燃炮皆發,賊復大創,賊怒,攻益急。 甲寅,盧象升合諸道兵馳援滁州,祖寬以關、遼勁卒為前鋒,象升以火攻三營為後勁,躬率麾下三百騎居中督戰。昧爽,至城下。賊以雲梯魚麗肉薄攻城,已墮西北兩關羊馬牆,賊多空營出掠。塵起,大兵至,賊不虞也。祖寬躍馬而進,賊群起接戰,諸將並至,戰於城東五里橋,官軍踴躍爭奮,賊大潰。象升麾諸軍追之,逐北五十里,積屍相撐枕,獲其器械甚眾,斬級一千二百。朱大典遣副將楊世恩復截之於定遠,斬六百餘級,其東奔者,劉良佐扼之於廣武。賊遂西突池河。乙卯,賊自池河別道出東岡。守御劉光輝等以五百人守東岡,賊萬眾並至,孤軍格鬥,光輝等力竭,赴水死,一軍皆沒。賊襲其甲裳旗幟渡河,守者不覺也。既畢渡,賊乃奪路而走江浦,提督總兵杜弘域自浦口馳追之,不及。 丙辰,滁州潰奔諸賊西向鳳陽,犯園陵,漕撫朱大典、總兵楊御蕃列營陵牆,守甚嚴,賊不敢攻,遂西渡河,焚抄懷遠。丁巳,棗陽土賊廖三、袁世儒、李玉石以牛酒迎河南大賊,張樂高燕,連伙入營。癸亥,江北賊紫薇星陷懷遠。甲子,朱大典兵至懷遠,賊焚廬舍,北渡。己丑,陷靈璧,進逼泗州。副將祖大樂敗賊於永城,斬賊首混天王,奪驢馬萬頭。 鄖襄賊焚谷城,士民空城走。戊辰,江北賊陷蕭縣。己巳,陝西賊陷麟游。滁陽敗北之賊,祖大樂再破之於永城,精銳散亡大半,東奔宿州,突入沛縣,焚夷婦豎不遺,盡掠丁壯入營中。壬申,河南別賊陷閿鄉。給事中常自裕上言:「流寇數十萬,最強無過闖王,彼多番、漢降丁,堅甲鐵騎。洪承疇、盧象升即日報斬獲,不過別營小隊耳,於闖勢曾無損也。今秦賊在宜君、州,不過闖將,當責成秦撫。豫賊在河南汝州者,止老回回數賊,當專責豫撫。而督理兩臣宜令專圖闖王。在承疇以王承恩、孫顯祖等邊兵、川兵二萬出關,由汝、魯疾趨光、固,遏其後。在象升以祖大樂、祖寬等關兵、篁兵二萬,由息、潁奔英、六,截其前。淮撫朱大典、提督楊御蕃等屯於廬、霍,防其東突。應撫張國維以許自強等屯於潛、太防,其入安慶楚。撫王夢尹以秦翼明等屯於麻、黃,防其南沖。唐、鄧、隨、棗之間,則責鄖撫宋祖舜。若獵獸合圍,則賊自無所逃。賊渠殲,而余賊自成破竹矣。」 闖王合掃地王、紫金梁等二十四營攻徐州,不克,遂西陷虞城,入河南。一字王、曹操、掃地王五營由歸德趨開封,至石家樓。辛未,祖大樂潛師歸德截其前,分兵設伏,而以輕兵誘之,遇賊於雪園。既戰,官軍佯敗,賊爭先馳逐,大樂鳴鼓舉麾,東西兩翼突出攻賊,賊驚大亂,官兵三面奮擊,斬首一千四百餘級。 鄖、襄賊分為二:一往均州,一入四川。乙亥,群賊大會於蘭陽。盧象升駐師壽春。二月丙子,賊陷潛山。己卯,陷太湖。鄖、襄賊犯竹山。竹山自崇禎七年為賊屠陷,八年十月,知縣黃應鵬僅棲草舍數椽。至是賊復至,應鵬棄城走,賊遂入據城。有徵糧六百石,盡為賊有。食盡,焚縣治而去,為空城矣。山西飢,人相食。 甘肅總兵柳紹宗敗賊過天星於西寧州。過天星合九條龍等八營,西掠蘭河,南擾會寧。洪承疇檄左光先與紹宗合兵擊之,絕其西奔。賊復自萬安走鹽池,兩軍力戰破之,賊窮蹙請降。陝西巡撫甘學闊受其降,安插其部數萬人於延安。尋延河劫掠如故。 三月丙午,山西賊陷和順。兵部奏:「賊在秦、豫山中。聞其向來糧餉,多由淅川水運以通荊、襄賈販,可艘而致之,宜遣將往淅川斷寇。」報可。 丁未,賊九條龍、張胖子從南漳、柳池陷谷城、官山,逼保康,二千里焚掠靡遺。庚戌,陷竹溪、房縣,知保康城空不入。總理盧象升率諸將追賊至谷城。丁巳,賊走鄖州,官軍三道並進,大霧,賊迷道,不知兵至,倉猝接戰,奔山。官軍逐之,賊顛而墜者無算。殺賊將黑煞神、飛山虎,追奔數十里,屍填溝塹。時河南巡撫亦討內鄉、淅川余寇。祖寬、李重鎮兵由荊門達荊州,防其奔軼。會秦翼明、楊世臣等搜山,祖大樂由光、鄧夾擊江北,賊略盡,河南賊少,大寇俱遁秦、楚萬山之中。象升言:「秦、豫、楚大山綿亘千里,賊出沒無端,若奮剿窮追,何地可歇!凡崇岡峻岭,密箐深林,扳木懸崖,日行三四十里,馬不能進,人苦於登。此時折色銀無所用,本色糧無從運,車驢無所施,勢必以人負米二斗,隨兵來往。日食一升,一供兵,一自贍,十日而二斗之糧盡。無論此十日內遇賊勝負,而以千兵入,須千人肩運,萬兵入,須萬人肩運,即賊不出,而俱歸於盡矣。」 唐王聿鍵奏:「南陽氵存飢,有母烹其女者。」癸亥,陝西巡撫甘學闊削籍,聽勘,以孫傅庭代之。乙丑,賊闖王、蠍子塊自興安入漢中。甲戌,撫治鄖陽宋祖舜削籍,以追寇失利,亡其符印。 四月,以苗胙土撫治鄖陽。免上津等十五州縣田租。辛丑,總理盧象升會師次於洛陽。五月癸丑,下詔大赦山、陝脅從群盜。令地方多方安插,以消反側,違者重治之。是月,陝賊過天星復叛於延安,謀渡河入山西。李自成、老回回、混十萬等數部,自楚、豫入商南、雒南大嶺。總兵秦翼明擊賊南漳山中,敗之。 總兵俞沖霄擊賊安定,恃捷輕進,敗沒。命職方員外郎包鳳起齎詔招撫群盜。六月乙酉,洪承疇上言:「秦中兵今實數共騎步一萬三千有奇,見選川兵五千有奇,俱步卒,專藍田、商、雒等處,堵剿秦、豫接界之寇。先是,闖將李自成眾約三四萬,混天王眾約二萬,過天星、滿天星眾約二三萬,歷次剿散。混天王逃延綏、定邊,勢孤,複合闖將、過天星、滿天星等,今奔延綏等處,猶可督責收拾。闖塌天、闖王、蠍子塊俱出鄖、襄,已奔興安、漢中。進則入三秦,退可犯楚、豫。亟宜合兵湊餉,力圖協剿。」 七月癸丑,陝西賊陷成縣。壬戌,巡撫陝西孫傅庭擊賊於,大破之,擒賊首闖王高迎祥及劉哲等,獻俘闕下,磔於市。蠍子塊走河西。八月庚辰,老回回焚開封西關。時群盜出沒豫、楚間,屢衄,散而複合。九月,京師戒嚴,命總理盧象升總督各鎮兵入援。癸亥,改象升總督宣、大、山西軍務。初,象升方追賊至鄖西,聞警,以師入衛,遂有改督之命。時闖王已誅,蠍子塊已為象升追逐入秦,河南少寧。自群盜擾河南、北者三年,夾河千里,雞犬無聲,關市盡空,荒村深谷,殘黎多夜伏豐草深林中,采野穗以食,田壟間亂木牙槎皆成拱矣。虎狼千百成群,杳非人境。賊既無可掠,而象升合大軍於中原,羅而蹙之,群盜盡入楚疆,悉銳以相持。及是象升既以關、遼之兵北去,老回回等盤踞鄖、襄間,休糧息馬,秋高足食,乃以全軍合曹操、闖塌天諸賊,共二十萬,沿江長驅而下,蘄、黃、六合、懷寧、望江、江浦所在告警,烽火及於儀、揚矣。 壬戌,寇至尉氏。甲子,至登封,至汝南。於是寇復入河南矣。己巳,以兵部侍郎王家貞巡撫河南,總理直隸、川、湖、山、陝軍務。 十月甲申,河南賊陷襄城。漢南賊陷鄖城。十二月,以鄖、襄賊逞,罷撫治都御史苗胙土,以陳良訓代之。十年正月丙午,老回回等趨桐城。 丁未,總兵秦翼明逐賊於麻城、黃岡間,敗之。老回回所部整齊王、八大王九營潰而為四。一支走羅田,一支走團風鎮,一支向蘄水,一支趨岐亭。闖塌天等諸賊分兩路至江北。一自桐城犯廬江、舒城,一由光、固俞霍山、六合東行。各分為數十股,分擾江北。戊午,淮撫朱大典馳赴之。時諸賊混天星侵軼商、洛,李自成縱橫西安,過天星盤踞、隴,獨行狼在漢南,蠍子塊在河西,與西番合謀。其餘楚賊盡在江北,而豫賊亦自光、固而南會之。應天巡撫張國維駐師京口,沿江戒嚴。甲子,別賊自潁、亳趨滁州,營火夜燭數十里,群賊會之。至池河,禮醮於大山寺,薦拔亡者,遂分屯大江、小江、皇甫、常山諸山,儀真、六合人民俱倚擔而立。 二月,左良玉大破賊於舒城、六安,連戰三捷。秦翼明敗闖塌天於細石嶺,擒賊首一條蔥、新來虎。賊至英山,分營山險,伐竹為筏,謀渡江,潛竄大山中。張國維檄左良玉入山搜捕,良玉新立功,驕蹇不奉調發,憚入山險,屯於舒城。逾月,擁降丁萬人,軍中婦豎數千,為營環數十里,所至焚劫,壯丁衣緋橫行,屯阝集為虛。國維三檄之,始自舒城進發,賊已飽掠出境。山西總兵王忠以兵援河南,稱病,數月不進,一軍噪而西歸。給事中凌義渠劾之,詔逮王忠入都。革良玉職,殺賊自贖。 乙酉,命陝西巡撫孫傅庭兼總理河南。閏四月壬寅,以熊文燦為兵部尚書兼副都御史,總理直隸、山、陝、川、湖軍務,督剿流寇。時文燦新平閩寇,有威望,故有是命。 大旱。群盜盤踞江北,老回回等八營,謀避暑六安,乃散入潛山、太湖諸嶺陰林樾以息馬,時出抄掠。因分屯醉石嶺諸路,離安慶四十里而軍。 河南巡撫陳必謙罷,以常道立代之。廷議大發兵,計臣苦於無餉,兵部尚書楊嗣昌建議,因改糧為均輸,以濟軍食,因加賦二萬兩。下詔有「暫累吾民一年,除此腹心大患」等語。五月,鄖、襄賊犯荊州,焚荊王墳園。七月,以史可法為右僉都御史,巡撫安、廬、池、太等處軍務,時以寇患,故創設。 丁亥,江北賊陷六合,遂圍天長。八月戊申,賊突入鳳陽,掠械器而出,渡河分往河南、泗州。十月,陝賊過天星同李自成入蜀,混天王、蠍子塊隨之。川兵大敗混、蠍二賊於廣元,斬首千級。十一月庚寅,兵部尚書楊嗣昌請限剿寇之期,令秦撫斷商南、雒南,鄖撫斷鄖西,楚撫斷常德、黃州,安慶撫斷英、六,鳳撫斷潁、亳,應撫截潛山、太和,江西撫截黃梅、廣濟,東撫截徐、宿,晉撫截陝州、靈寶,保定撫扼渡延津一帶。總理熊文燦提邊兵,太監劉元斌提禁旅,豫撫率左良玉、陳永福等兵合剿中原。從之。 癸巳,江北賊陷靈璧。十二月,禁軍大集於襄陽,賊盡走鄖西。乙巳,以戴東為都御史,撫治鄖陽。命洪承疇合孫庭並剿河南寇。 十一年正月,總兵左良玉、陳洪範大破賊於鄖西。二月,巡按河南御史張任學改都督僉事總兵官,鎮守河南。任學欲薦故丹徒縣知縣張放,極詆諸總兵不足恃,盛稱文吏原有奇才,可以禦寇,故有是命。三月,戶部主事張縉彥言:「臣任清澗知縣,於兵情賊勢親見有素。蓋賊之得勢在流,而賊之失勢在止;賊之長技在分,而賊之窮技在合;賊之乘時在秋、夏,而賊之失時在冬、春。昔大賊王嘉胤破河曲,據其城,曹文詔等奪門砍殺,而嘉胤殲。李老柴破中都,據其城,巡撫練國事督兵攻圍,而老柴擒。神一元破寧塞,據其城,左光先等與戰而一元死。譚雄破安塞,據其城,王承恩等攻圍而譚雄誅。此皆守而不去之賊,故速死也。過天星、老回回、混十萬等,所破城邑無算,官軍未至,旋即奔逸。此皆流而不居之賊,故緩死也。賊入晉、豫,分頭成部。自秦及汝、雒,以至江北,無處不被賊。豈賊真有數十百萬,蓋分股以披其黨,牽掣我兵,故見多也。前總督陳奇瑜,驅天下之賊盡入漢中,出棧道關,正可一鼓而滅。乃以招安致敗,不可復收。古人以八日而平賊數萬者,利其合也。夏、秋之間,芻糧盡在場圃,足供士馬之資。冬、春非破城攻堡,不能得食,官兵促之則尤易,故時有利有不利也。今若欲破賊,惟在亂其所長而使之短,破其所得而使之失。直截以攻之,分番兩軍,一追一駐,賊當之必破矣。賊黨雖眾,大都觀望,其先倡者,不過一二支,故盡一股則論賞,不必事平匯敘。縱一股則論罰,不許報級塞責。賊不望風而靡,未之有也。」上是之。 四月丙申,奪總督洪承疇尚書爵,仍以侍郎總督,總兵左光先、曹變蛟並奪五級,限五月盡賊。六月,逮湖廣巡撫余應桂,以方孔照代之。八月,總督洪承疇報陝西賊剿降略盡,命出關向河南、湖廣。 癸卯,江北賊陷睢寧。曹操會群盜過天星、托天王、十反王、整齊王、小秦王、混世王、整十萬、革里眼於陝州,遂南走內鄉、淅川,犯襄陽。九月庚申,熊文燦次於襄陽。甲子,遣副將龍在田邀擊革里眼、射塌天於雙溝,大破之,老回回等俱東奔棗陽。諸軍追逐數十里,斬首六千級,奪其牛馬騾萬頭,群盜披靡四逸。曹操獨留內、淅山中,勢孤,守險自保。文燦檄良玉、洪範進兵淅川,招安群賊。 十月,京師戒嚴,召孫傅庭於陝西,召洪承疇於三邊。於是承疇、傅庭率諸將合兵五萬,先後出潼關入援。曹操聞之,謂為剿已也,率九營從鄖陽淺渚亂流而涉,突走均州,叩太和山提督太監李維政乞撫。維政為言於文燦,文燦乃檄止諸軍。曹操九營俱就撫,文燦上言請貸其罪。令諸將宴曹操於迎恩官署,授操為游擊將軍,供億甚備。曹操名羅汝才。 庚戌,以丁啟睿為都御史,巡撫陝西。羅汝才既撫,分屯群賊於房、竹,保障四邑,自言「不願受署為官,並不願食餉,願為百姓耕田此中而已。」文燦一切為羈縻,檄汝才解散脅從諸眾,簡驍壯從征立功。汝才不聽,因與鄖、均諸邑居民分地錯壤而居。時張獻忠亦就撫,屯谷城,汝才遙與為聲援。撫治鄖陽戴東奏曰:「曹操、過天星十數大寇,近以理臣襄陽之捷,回、革東逸,曹操就撫,分插其眾於鄖、均諸邑,不從解散之令,且曰:『願為百姓耕田。』此目前盜鈴之說耳。張獻忠入據谷城,屢檄不前,將俟民間田熟,分其夏秋之糧,稍不遂意,干戈遂起。荊、襄重地,今數省大寇環聚二三百里,羽翼已成,將有不可言者。然各賊盡聚鄖地,四面合圍,有魚獸之勢。以理臣各鎮現在兵馬,再令督臣發秦兵,由興安馳赴,協同掃蕩,渠魁授首,脅從盡散,此實蕩平之機也。」 十二月,改洪承疇薊遼總督,孫傅庭保定總督。傅庭以失聰辭,上不許。尋逮傅庭系獄。十二年正月癸未,巡撫河南常道立削藉,以縱寇渡河也。以李仙風代之。二月,左良玉大破河南賊飛虎劉國能於許州,國能降。老回回既東奔,請降於監軍孔貞會,未決,革里眼、射塌天等東走,合於混十萬,分掠信陽、光山。 三月,群盜集於固始東北,阻河。河上之兵嚴守,不得渡,群盜乃趨六安,息馬茶山以避夏。庚午,逮河南總兵張任學。左良玉大敗河南賊於內鄉,上聞其步兵淫掠,責之。 四月戊子,撫治鄖陽戴東免,以王鰲永代之。辛卯,左良玉再破射塌天、老回回、改世王於河南之鎮城。射塌天乞撫,連營百里,奪民二麥以自給。良玉遣人諭止之,不聽。 戊申,良玉率副將陳永福、金聲桓會兵壓賊壘,賊倉卒接戰,諸大軍擊之,斬首二千七百。賊退保山險,良玉遣降將劉國能招之。庚戌,射塌天李萬慶率其眾四千,解甲詣內鄉城下,降於良玉。 良玉言於文燦。文燦署國能為守備,其黨散去七千餘人。賊渡淮走光山,或走黃州境,革里眼走商城。 六月,張獻忠復叛於谷城,羅汝才九營並起應之。七月,二賊合於房縣。左良玉追及之,大敗而還,良玉失其符印,事聞,革文燦任,仍視事;降良玉職,戴罪殺賊。 安慶巡撫史可法以憂歸。初,文燦與大學士楊嗣昌深相結納,嗣昌冀文燦成功,以結上知。文燦既僨,嗣昌內不自安,請督師南討,上甚慰勞之。八月壬戌,命大學士嗣昌以兵部尚書督師討賊,賜尚方劍,並督師輔臣銀印,給帑金四萬,賞功牌千五百,蟒緋絹各五百。九月丁卯,嗣昌陛辭,上宴於平台後殿。上手觴嗣昌三爵,賜詩,勒詩於各文廟。嗣昌南征,會兵十萬,本折色銀二百餘萬兩。 十月,嗣昌至襄陽,入熊文燦軍中。詔逮文燦入京,論死,棄西市。丙子,拜左良玉為平賊將軍。良玉所部多降將,嗣昌謂可倚以辦賊,為請於上,故有是命。 老回回、革里眼、左金王南營四股合二萬人,分屯英、霍、潛、太諸山寨,突犯安慶、桐城諸路。遼將黃得功、川將杜先春屢戰卻賊,賊每避兩軍。賊多購蘄、黃人為間,或攜葯囊蓍蔡為醫卜,或談青烏姑布星家言,或緇流黃冠,或為乞丐戲術,分布江、皖諸境,覘虛實,時時突出焚掠,相持逾年,毒流四境。 是年,兩京、河南、山東、山西旱飢。十三年正月乙丑,逮湖廣巡撫方孔照,命宋一鶴代之。閏正月,督師嗣昌奏辟永州推官萬元吉為軍前監紀,從之。 二月甲子,給楊嗣昌萬金,賜鬥牛服,又賜海騮馬一,棗騮馬一,金鞍二。嗣昌駐襄陽,調兵會剿,以陝西興安一路失期,斬其監軍殷太白。辛未,羅汝才掠信陽,尋陷光州。 三月丙申,嗣昌次荊門,立大剿營,以新募湖南殺手二千人隸之。更以戲下騎兵為上將營,新撫降丁皆隸焉,以副將猛如虎將之。四月,罷鄖撫王鰲永,以袁繼咸代之。 五月,羅汝才、過天星七股盡入蜀。監軍萬元吉扼夔門。癸未,賊陷大昌,犯夔州石主,女帥秦良玉發兵援夔州。萬元吉與合兵,以舟師由巫山上三峽。賊十三哨過夔門,魚貫而進,羅汝才為殿,官軍遙望不敢擊。賊循河而行,欲渡川西。元吉、左良玉、川撫捷春俱會於夔州,副將賀人龍所將陝兵驍勇善戰,而多擁降丁,思得總兵號名以統轄之,捷春為請於嗣昌。初,嗣昌以良玉兵強足破賊,表佩平賊將軍印,良玉進止多不從節度,嗣昌乃密疏於朝,請以人龍易之,後不果,人龍始怨。 羅、過諸賊自夔州山後抄掠,官軍分扼諸隘,賊掠無所得。副將羅於莘擊過天星於鄭家寨,敗之,過天星以百騎走。群盜既困,謀奪尖山西走。四川總兵鄭嘉棟、湖廣副將張應元、汪雲鳳會陝西副將賀人龍、李國奇之師赴之,賊以奇兵攻尖山寨,人龍等諸軍奮呼齊進,入賊陣,斷賊為二。賊皆騎,陷泥淖,不得馳。川兵跳澗谷,類猿猱,賊潰,自相騰踐,斬首七百餘,生擒自來虎等七十一人,奪甲仗馬騾無算。賊退屯羊橋,四齣抄掠,石主兵邀之於馬家寨,復斬首七百,又追破之留馬埡,斬賊首東山虎。 庚子,賊屯譚家坪南北兩山,山頭張幕,魚鱗相掩迭,諸軍分道並進,南山賊拔寨起先走,北山賊馳而下,逆擊官軍。諸軍薄之,賊不能當,退守山巔,不動。官軍仍分兵疾走,繞山後,前後齊登,賊披靡,竄走澗谷,諸將皆下馬,人曳草履一量,緣山逐賊,自龍溪追奔四十里,斬首十一百餘級,賊走營仙寺嶺。癸卯,諸將會秦、楚、蜀兵擊賊於嶺上。諸軍雲合,賊營大亂,斬首千級。秦兵奪羅汝才大旗,擒其老管隊副塌天,賊突圍,遁走七箐坎,入於干溪。 丙午,羅、過諸賊犯夔州下關城。羅汝才老而滑,多機詐,過天星多擁徒眾,二賊以智力相倚,至是屢戰不利,謀歸楚,以瞿塘水漲不得渡,反走下關城。巡撫捷春檄總兵嘉棟、副將應元、雲鳳以楚兵自夔州出雲陽邀其前。監軍元吉督人龍等將秦師,間道疾走尖山以截之。夔府山溪險隘,七賊連營數萬,林樾不能勝營帳,酷暑,炎毒人,馬矢熏達數十里,蚊蚋草間,人馬俱病。羅、過分道西行,汝才率小秦王、上天王、混世王、一連鶯五營走雲陽尖山壩;過天星、關索二營走雲陽水碓口;期同會於開寧。戊申,人龍等追賊至七箐坎,賊簡其銳為殿以挑官軍,潛以老營先走,人龍擊破殿後兵,長驅搗其中堅,賊逾山,人龍亦逾山,夜抵馬溺溪,壓賊壘而軍。 是月,江北賊陷羅田。黃梅貢士吳卿上言:「流賊肆毒,姦宄出沒,尤善偵走。如官軍在汝、潁、襄、德,彼奪鳳陽、臨淮,一日一夜,兼程行數百里。 光州、固始,為吳、楚往來之要地,宜設一道臣於此,此亦扼吭之計也。然賊分則寡,合則眾,晝則賊騎相顧,夜則賊營遠哨。且賊日馳二百里,酗酒耽色,渴睡不醒,若將卒勇敢,銜枚夜襲,賊不能覺也。今兵不殺賊,反以仇民,窮鄉男婦匿林逃難,割首獻功以愚主將,主將以愚監紀,監紀不知,遂奏其功,此弊踵行久矣,所當痛懲者也。」 六月辛亥,昧爽,賀人龍等諸將薄賊營,賊奔已疲。秦師三道俱進,大噪,騰而上,賊驚潰,秦、蜀軍爭逐之,斬首千二百,俘六百人,赦其俘一桿槍、自來虎、伍林三人,隸為軍鋒。壬子,秦軍躡賊而前,度賊必設伏以邀我,遣都司李仲興、高光榮勒輕騎先往,人龍、國奇潛以大兵繼之。二將已入隘,賊伏起兩山間,圍之數重。二將戰方酣,人龍、國奇麾兵並進,噪而揚塵,聲動山谷,圍中奮呼以應之。賊圍開四潰,斬首五百餘級,生擒賊渠掠山虎十六人。羅汝才精騎二千餘,二日之內,俘其部曲四十人,斬馘無算,精銳殆盡,狼籍東走,與四營合,保其婦豎共萬人,走大寧之小嶺,諸將扼之於夔東。己卯,過天星、關索走開縣,屯南壩,知羅汝才東竄,而楚、蜀兵漸逼,因北走。丁巳,鄭嘉棟率諸將連營躡賊,及之於觀音山,逐北二十里,至於臨江,斬首二百餘。張應元窮追至竇山,遇賊百餘騎,擊殺二十騎,余騎皆大呼釋甲。渠托天王常國安請降,應元止兵,裂帛作書,令國安所部抓地虎馳諭過天星。過天星曰:「必托天王身至為信,乃降也。」抓地虎反命。庚申,賊首高守達率麾下二百騎來奔,過天星逐之,邀止百餘騎,來者七十五騎,皆關西健兒,常為楚師軍鋒。辛酉,過天星西走,諸軍拔營逐之,至新寧西關外,賊騎三千,不戰而走。高守遠率其健兒當先陷陣,賊陣亂,馬竄禾中泥,驚是相騰踐,官軍僦而射之。追奔二十里,血流稻畦,泥扁赤。酷日炎赫,刀甲皆生煙。諸軍以泥滑不得馳,斂兵壁於風烈鋪,諸軍共獲首千七百餘級,擒賊首流金錘、金狗兒,奪馬騾三百。過、關二賊東奔達州,張應元等進逼之。丁卯,常國安前驅遇賊,川、楚兵並進,斬首二百餘,奪其營,賊奔袁壩驛,設伏溝澗中,營火出林間如星者二十里。明日,應元等前驅摶戰,令常國安、高守達繞谷中搗其脅。賊伏發,戰方接,國安突出四圍奮呼,賊驚墜山澗,共斬首九百,獲甲仗弓矢無算,生擒滾地狼等一十七人,降其管隊可天虎等四十人。庚午,賊自袁壩東奔開縣,至高城,諸將分營出戰,嘉棟將中軍,副將羅於莘將左軍,降將楊旭、一隻虎將右軍,戰於城下。賊敗,走大昌。 七月,羅汝才、小秦王、上天王、混世王、一連鶯連營踞大寧。監軍元吉在夔,遣守備劉正國及羅營降丁伍林入其營招之。汝才疑以香油坪之役殺我楊、羅二將,或不赦,攜正國東走,聲言詣夷陵,乞撫於督師。先是,汝才與金翅鵬不相能,金翅鵬常懼為所並。至是,小秦王、金翅鵬相率降於嗣昌。汝才殺伍林,劉國正東走巫山,左良玉兵分屯興、房、二竹間。汝才屢敗,黨羽多降,勢益孤。而張獻忠時在巴、巫,與良玉相持,謀西走,汝才遂合於獻忠,謀渡川西走。 過天星素與獻忠有郄,前在新寧,諸將招之,過天星對常安國曰:「作賊非本懷。」諸將驟攻之,狼狽東走。聞羅、張既合,益懷不並立之勢,決計歸命。左良玉乘勝移師擊之。過天星惠登相乞降,嗣昌令良玉撫其眾七千人,簡其精銳隸良玉軍中,安其老弱於鄖西,以降將掃地王、李靖王隸監軍元吉。登相,清澗人。 八月癸丑,元吉遣降丁入羅汝才營,嗣昌復命降將金翅鵬所部飛上天入其營招之,汝才逡巡未決。時張、羅新合,獻忠懼汝才之再降也,日說汝才母為官軍所獲,且曰:「閣部已俘過天星闕下矣。」元吉請檄左良玉攜惠登相至陳前招汝才,汝才必聽。嗣昌不從,汝才降意遂絕。 饑民復相煽為盜,嘯聚太行山,所在蜂起應之。江北賊革里眼、左金王突霍、太間,上命太監劉元斌監禁軍六千馳赴河南江北,合皖、豫兵討之。禁軍擊破賊於霍山,賊竄走,尋陷麻城、黃梅。是月,發倉賑河東,帑金三萬賑真定、山東、河南饑民。 給事中戴明說上言:「荒極盜起,蠢動迭告,畿輔、淮陽、陝西、中州所在不一,皆緣撫、按有司素不休養,饑荒不,招徠無策。迨盜起議剿,死於鋒鏑者,此百姓也;用兵加餉,死於追呼者,此百姓也。今乞責成撫、按諸臣,以荒弭盜為第一事。」上是之。 九月,上諭河南巡撫:「誅剿以平賊為功,不必屢報捷級,無裨掃蕩。」丁亥,河南郟縣盜李際遇、申請、邦任辰、張鼎眾至五萬,總兵王繼禹遣游擊高謙擊之,一日三捷,斬二千餘級,追至尉氏。 己丑,嗣昌屯巫山。先是,關索敗,伏深箐中,聞過天星降,益懼。嗣昌遣人招之。關索見諸降將效力軍前,遂來歸,與其黨王光恩謁嗣昌於巫山舟次,率其副楊光甫等數人頓首涕泣,請死罪。嗣昌撫慰之,給以銀幣。光恩,延安人;光甫,鄖陽人。所部六千,殺傷散亡,已去其半,存者三千,乃簡其精銳赴軍前殺賊。羅汝才之入川也,凡九股:整十萬、掃地王、小秦王、金翅鵬、托天王、過天星、關索。惟汝才合於獻忠,其八相繼俱降矣。嗣昌飛章以聞,敘賚文武將吏有差。 回、左、革諸賊走英、霍,逼鳳陽。是月,秦師大破賊於函谷,斬首數千,誅蠍子塊。余賊分竄延安、慶陽。十月,嗣昌在夔州,令楚將王允成、楊文富自巴、巫趨當陽東剿。回、革趨楚。撫軍宋一翟赴蘄、黃協剿,命諸將分屯襄、鄖、承天諸扼要。降將掃地王張一川擊獻賊於梓潼,陷陳被擒,賊咼之。監軍元吉命其妻子於夷陵。十一月,升陝撫丁啟睿總督陝西三邊、山西、河南軍務。河南巡撫李仙風率諸降高謙、李建武擊河北賊於菜園,斬首一千三百餘級。 十二月,楚、豫、皖兵大集,回、革懼而乞招撫。丙辰,監軍員外郎楊卓然入二賊營議之。 是冬,闖賊困於崤、函,蠍子塊既死,群賊滿天星、張玄少子、邢家米及闖賊部將大天王、鎮天王、一條龍、小紅狼、九梁星相繼請降。闖賊潰圍而出。 是年,兩京、山東、河南、山西、陝西、浙江大旱蝗。至冬大飢,人相食,草木俱盡,道堇相望。河南土寇並起,自真定至河上道路梗塞。開州人袁時中聚眾數萬破開州。時壽州賊有袁老山一營,時中自號「小袁營」以別之。諸賊各有眾數萬,惟時中{冖取}桀黠,群賊相繼敗死,時中走河南。 十四年正月甲辰,山東土賊李廷實、李鼎鉉陷高唐州。時山東盜起,東平、東阿、張秋、肥城所在皆賊。兗州二十州縣,一時嘯聚響應,惟濟寧、滋陽無盜。京畿道梗,省直餉銀數百萬俱阻於兗州。東平州吏胥倡亂,迎賊入城據之。巡撫王國賓發六道官兵防兗州,檄總兵劉澤清擊破東平賊,復其。 城河南土賊艾一、侯二、侯四嘯聚數千人,封丘知縣蘇茂柏擊破之。二月丁卯,河南土賊陷新野。張獻忠、羅汝才俱自川入楚,惟搖天動留川東。萬元吉留秦、蜀兵千八百,屯白帝、神女之間,絕其入楚路。 戊午,河南土寇瓦罐子、一斗谷諸盜盡歸於李自成,合攻開封。山東土賊留東阿、汶上。時東寇益熾,徐、德數千里白骨縱橫,又旱荒大飢,民父子相食,行人斷絕。 革、左諸賊因張、羅遠竄,豫、皖之兵四集,急而歸款。楊卓然議插之潛、太間。二盜實無降意,借款以緩師,而公行肆掠。卓然每左右之,以塞人責。及闖、獻陷襄、雒,革、左遂承機復熾,倚山剽攻。詔朱大典進總督,節制諸路鎮撫兵,進英、霍以討之。 己丑,魯王捐金數萬,募兵于山東以防盜。丙寅,河南土賊孟三陷河陰,據之。游擊高謙攻圍七晝夜,拔之,斬孟三。三月,革山東巡撫王國寶職。命楊御蕃、劉澤清會兵剿曹、濮賊。是春,招安內丘、山西余寇。革、左賊五營,聞獻忠東來,走麻城以勾之。湖廣巡撫宋一鶴聞之,渡江進兵屯蘄州,擒賊諜,焚舟斷渡。 五月,設徐、臨、通、津四鎮以護漕,以東寇熾故也。河南土寇袁時中聚眾至二十萬,入江北,窺鳳、泗。自宿、亳入蒙城,土礦群盜蟻附之。丁丑,朱大典率諸軍擊敗之,率眾保險,潛棄牲畜宵遁。丁酉,總兵劉良佐簡驍騎自義門追擊五十里,賊竄逸深林。良佐分輕兵追捕,明日,及賊大隊,賊方扼險拒守,官軍以火炮奮擊之。賊大奔,自義門至界捕二百里,屍撐交橫,棄仗滿阡陌。賊或自經林間,或自刎,余或降或逸去,二十萬眾鳥獸散。時中以數百騎宵遁,北渡河,走入河南,所獲仗甲弓矢山積。 泰安土寇十餘萬掠寧陽、曲阜、兗州,所至燔屋廬,掠婦女。賊蒙婦女以甲胄,執刀仗,偽為男子守營,賊則四齣焚掠。聞青州兵至,遂走邳州,焚其南郭,至沙溝,屠夷嬰稚不遺。 庚子,犯徐州北關,焚之,抄劫至揚州南沙河店,毀漕船十六艘,復東北行入東平州。豐縣土寇千餘萬圍縣城,徐州賊合之,攻城愈急。東平賊首李青山屯於梁山。 六月,兩京、山東、河南、浙江旱蝗,多飢盜。庚戌,革、左諸賊陷宿松、英山,朱大典駐師壽州,造長槍三千,長丈二尺,鳥銃三千,大閱諸軍數萬人,刻期入山搜剿。賊方分掠諸縣,聞之盡合營屯潛山。七月庚辰,革、左陷潛山,遂圍麻城。督師丁啟睿大破賊於麻城,斬千二百級,賊解圍去。九月,羅汝才自南陽趨鄧、浙,以合於闖賊。時獻忠大敗於南陽,其眾散盡,闖賊踞河、雒,有眾五十萬,故汝才往附之。張獻忠敗,奔命於回、革、左諸軍,同入霍山扼險拒守。十月,太監劉元斌、盧九德率京營兵與總兵周遇吉、黃得功合追賊於鳳陽,及之。元斌留四十日不進,城門晝閉,縱諸軍大掠,殺樵汲者以冒功。已而欲攻城,索賂乃免。張獻忠糾合回、革、左諸賊,自霍、太北行,會闖賊於河南。 十一月,襄城守將李萬慶沒於賊。萬慶乃降將射塌天也,累功至副將。至是闖賊陷襄城,殺之。詔贈都督同知、榮祿大夫,立祠襄城。十二月,傳制:「朱大典受命督賊,專辦五營,縱賊流毒,全無一效,其革職聽勘。以高斗光提督鳳陽,兼督皖、楚、豫會剿。」十五年正月丙子,山東盜平,擒李青山入京。青山本屠人,乘飢嘯聚數萬人,屢寇兗州。給事范淑泰、魯府左相俞起蛟拒之,俘山。辛巳,左、革陷潛山。壬午,陷巢縣。二月,左、革陷全椒。三月丙子,革、左、老回回五股,合步騎數萬趨壽州,復以兵合獻忠攻六安。袁時中亦會之。時中旋合於闖。五月丙子,革賊陷無為州,士民投河自沉者亡算。潁州參將李栩大破左金王於壽州。癸巳,左金王合回、革連營趨潁州,以報壽州之役也。李栩偵知之,分布步兵伏城東南二十里。栩以騎兵迎擊,戰於城南樊家店。伏兵繞其後,奮擊敗之,斬首千餘。六月,革、左諸賊復入六安、英、霍諸山中,倚林樾度夏,秋爽復出,歲以為常。安、廬州縣,殘破者半,官吏咸攜印篆艤舟理事。城中荊榛塞路,人煙久斷。革里眼入舒城,屯於板山。癸丑,詔逮安、廬巡撫鄭二陽、鳳陽總督高斗光入京。馬士英提督鳳陽軍務。七月甲戌,革賊毀廬州城。八月,回、革、左連營光山、羅山,一軍掠信陽,一軍出麻城,仍與獻忠合軍。 保鎮游擊趙崇新與賊袁時中講撫於夏邑,為賊所紿,被殺。時中復佯就撫,詔許其投誠自新。時中出不備,突入蕭縣,執知縣以去。九月,老回回分兵犯蕪湖,掠桐安。革、左犯潁州,旋北合於闖賊。十月戊午,誅監軍太監劉元斌,以征剿縱軍焚掠也。十一月,袁時中會合於闖賊。閏十一月,李自成令其渠賀一龍趨德安,以窺黃、麻。一龍至黃陂,阻水不前,止收左良玉殘兵八百人而回,先見羅汝才。自成大恨之,始忌汝才。河南土寇蜂起,大者李好、孫學禮、李際遇眾各數萬,小者亦數千。十二月,袁時中東犯鳳、皖。十六年正月,左良玉率眾二十萬,避賊東下,沿江縱掠。江南、北流土寇降將叛兵白貴、小秦王、托塔王、劉公子、混江龍、管泰山等,所在蜂擁,俱冒左兵攻剽,南都大振。南都留守諸軍,盡列於沿江兩岸,不問為兵為賊,進兵擊之,斬千人。良玉列狀上兵部自白,兵稍戢,群寇始盡散。 二月,湖廣土寇陷澧州、常德,又陷武岡州,殺岷王。時湖南諸蠻獠皆伺隙,土寇勾引攻掠,盡歸於闖賊。三月癸卯,闖賊襲殺革里眼、左金王,並其眾。時群賊俱歸闖賊,聽約束,無敢異同,惟革里眼恃其眾,意不相下。闖賊置酒宴左、革,殺之席上。革里眼名賀一龍。闖賊屯襄陽,命羅汝才攻鄖陽,久不下,多死,汝才所部怨闖賊。四月甲子朔,闖賊數十騎突入汝才營,汝才卧未起,入帳中斬其頭。汝才一軍皆嘩,闖賊以大隊兵脅之,七日始定,所部多散亡,降於秦督孫庭。汝才,延安人,賊中號為曹操,以其多智而狡也。 初隸賊首高迎祥,後合獻忠,又合自成,折節下之。每破城,自成取六,汝才取四。汝才戰士四五萬,戰馬萬餘騎,馬騶廝養不下四五十萬。闖兵長於攻,羅兵長於戰,相倚為用。汝才老而猾,嗜聲色,每破城邑,擇子女之美者數十人,後房數百,女樂數部,所至華侈,珍食山積,酣燕歌舞。闖賊每噱之曰:「酒色之徒也!」以山東人玄為謀主,每事取決焉。闖賊並殺。 五月,闖賊攻袁時中,殺之。初,時中困於陳、蔡間,闖賊過而招之,許配以女,遂為闖前鋒。時中畏闖之強,非心服也。時中叛而他徙,有眾數萬,擾潁、亳時通款於巡按蘇京,然終無降意也。扶溝諸生以闖賊命招時中,時中執送於京,斬之,復擒闖賊游騎送於京。闖賊大怒,以兵二萬攻時中,殺之,「小袁營」遂滅。於是秦中蜂起之賊,大半降於官軍,其強者俱為闖賊所並,至是而盡,惟老回回遂為闖賊所部。老回回名馬守應。自後止闖、獻兩大賊陸沉中原矣。 谷應泰曰:天禍人國,延安盜起,揭竿嚮應,所在縱橫,亦猶樊崇弄兵於莒而逢安、徐宣引眾相附,韓拔陵聚黨於沃野而二夏、豳、涼叛者蜂發。此雖同惡相濟,實繁有徒,良亦鋌而走險,短於撫御也。方饑民王嘉胤運之倡亂也,自成輩從之,而白水王二、邊盜苗美等往往合潰兵以應。假令汲黯發河內之粟,秀實定郭曖之軍,則解甲歸農,賣刀買犢,匪異人任也。奈何應變乖方,蔓延莫制。嘉擒斬之後,分顯道神、活地草等為三十六營,而混天星侵軼商、確,過天星盤據、隴,獨行狼屠毒漢南,蠍子塊焚掠河西,中原版圖蹂躪盡矣。比之苞櫱不剪,流為臃腫;疥癬不治,結為大疽,以至匠石輟斧而躊躕,扁鵲望色而卻走。嗟乎!豈不晚哉! 乃群盜之最可恨者,窮則乞降,勝即狂逞,此則投誠,彼即負固。以故羅汝才之入巴、蜀也,八部投戈。李自成之困崤、函也,九軍歸命。及乎孫傅庭之戰,擒闖王以獻俘,劉良佐、左良玉義門之戰,破賊兵二十餘萬,此何異李固之入荊州,度尚之臨艾縣。而乃摧陷雖多,廓清難奏者,則以分閫之事權不一,前門拒虎而後門進狼,行間之款附非真,豺聲已成而鷹眼不化也。 至於十五年之後,袁時中既滅,老回回並營,而弱者半降於官軍,強者悉隸於闖部,究至公私塗炭,宗社淪胥,論者咸謂自成之罪,上通於天,而予未嘗不嘆息痛恨於群盜也。譬猶蠹木焉,獻忠啄之,自成殊之,實群盜攢穴之。譬猶逐鹿焉,獻忠掎之,自成攫之,實群盜聚踣之。蓋自成者,鴟張之孽,而群盜者,蟻附之妖;自成者,肘腋之憂,而群盜者,腹心之疾矣。 若夫懷宗帝減膳撤懸,則奉天之德音也;常自裕合圍獵獸,則楊侃之奇策也。奈軍士曾無激勸,韜鈐絕不奉行,卒之周鼎既遷,庭堅不祀,豈罪已之詔聽者充耳,而決勝之條談者掛壁歟?嗚呼!秦祚之亡,關外俱為賊藪,隋國之末,山東悉屬寇壤。懷宗志在蕩平,而禍同瓦裂,以彼群狐聚溷,蜂蠆有毒也。悲夫!
●明史紀事本末卷之七十六
○鄭芝龍受撫
熹宗天啟七年六月,海寇鄭芝龍等犯閩山、銅山、中左等處。芝龍,泉州南安縣石井巡司人也。芝龍父紹祖,為泉州庫吏。蔡善繼為泉州太守,府治後衙,與庫隔一街相望。芝龍時十歲,戲投石子,誤中善繼額,善繼擒治之,見其姿容秀麗,笑曰:「法當責而封。」遂釋之。不數年,芝龍與其弟芝虎流入海島顏振泉黨中為盜。後振泉死,眾盜無所統,欲推擇一人為長,不能定,因共禱於天。貯米一斛,以劍插米中,使各當劍拜,拜而劍躍動者,天所授也。次至芝龍,再拜,劍躍出於地,眾咸異之,推為魁。縱橫海上,官兵莫能抗。始議招撫,以蔡善繼嘗有恩於芝龍,因量移泉州道,以書招之。芝龍感恩,為約降。及善繼受降之日,坐戟門,令芝龍兄弟囚首自縛請命。芝龍素德善繼,屈意下之,而芝虎一軍皆嘩,竟叛去。六年春,遂據海島,截商粟。閩中大飢,望海米不至,於是求食者多往投之。七月,劫商民船,勢浸大。其黨謀攻廣東海豐嵌頭村以為穴。芝龍乃入閩,泊於漳浦之白鎮,時六年十二月也。巡撫朱一馮遣都司洪先春率舟師擊之,而以把總許心素、陳文廉為策應,鏖戰一日,勝負未決。會海潮夜生,心素、文廉船漂泊失道。賊暗度上山,詐為鄉兵,出先春後。先春腹背受敵,遂大敗,身被數刃。然芝龍故有求撫之意,欲微達於我兵,乃舍先春不追,獲盧游擊不殺。又自舊鎮進至中左所,督帥俞咨皋戰敗,縱之走。中左人開城門求不殺,芝龍約束麾下,竟不侵擾。警報至泉州,知府王猷知其詳,乃曰:「芝龍之勢如此,而不追、不殺、不焚掠,似有歸罪之萌。今剿難猝滅,撫或可行,不若遣人往諭,退舟海外,仍許立功贖罪,有功之日,優以爵秩。」興泉道鄧良知從之,遣人諭意。 懷宗帝崇禎元年春正月,工科給事顏繼祖劾福建總兵俞咨皋下獄。初,巡撫朱欽相招撫海寇楊六、楊七等,鄭芝龍求返內地,楊六紿其金不為通,遂流劫海上。繼祖上言:「海盜鄭芝龍生長於泉,聚徒數萬,劫富施貧,民不畏官而畏盜。總兵俞咨皋招撫之議,實飽賊囊。舊撫朱欽相聽其收海盜楊六、楊七以為用。夫撫寇之後,必散於原籍。而咨皋招之海,即置之海,今日受撫,明日為寇。昨歲中左所之變,楊六、楊七杳然無蹤,咨皋始縮舌無辭,故閩帥不可不去也。」疏入,逮咨皋下於理。 三月,禁漳、泉人販海。芝龍縱掠福建、浙江海上。六月,兵部議招海盜鄭芝龍。九月,鄭芝龍降於巡撫熊文燦。工科給事顏繼祖言:「芝龍既降,當責其報效。」從之。 二年春二月,海盜李魁奇伏誅。魁奇本鄭芝龍同黨,芝龍忌之,擊斬粵中。夏四月,廣東副總兵陳廷對約鄭芝龍剿盜,芝龍戰不利,歸閩。不數日,寇大至,犯中左所近港,芝龍又敗,寇夜薄中左所。 四年春正月,上召廷臣及各省監司於平台,問福建布政使吳、陸之祺:「海寇備御若何?」曰:「海寇與陸寇不同,故權撫之。但官兵狃撫為安,賊又因撫益恣,致數年未息。」上曰:「前撫李魁奇,何又殺之?」曰:「魁奇非鄭芝龍比,即撫終不為我用。今鍾斌雖撫亦反側,不可保也。」上問:「實計安在?」祺曰:「海上官兵肯出死力,有司團練鄉兵,多設火器,以守為戰,剿之不難。」上問巡撫熊文燦,曰:「文燦才膽俱優,但視賊太易,故前有吉了之敗。」祺曰:「鍾斌與鄭芝龍勢不兩立,七月間斌擾福州,撫臣計誘往泉州。前聞撫臣同芝龍討賊,夷其兄,賊遁去。」問廣東布政使陸問禮,對曰:「廣東海寇俱自福建至,舟大而多火器,兵船難近。但守海門,勿令登陸,則不為害。」 五年冬十一月,海盜劉香老犯福建小埕,游擊鄭芝龍擊走之。六年夏六月,海盜劉香老犯長樂。七年夏四月,海盜劉香老犯海豐。十二月,總督兩廣熊文燦奏:「道將信賊自陷。」時文燦令守道洪雲蒸、巡道康承祖、參將夏之木、張一傑往謝道山招劉香老被執。上以賊渠受撫,自當聽其輸誠,豈有登舟往撫之理。弛備長寇,尚稱未知,督臣節制何事?命巡按御史確核以聞。已,令文燦戴罪自效。 八年夏四月,福建游擊鄭芝龍合粵兵擊劉香老於田尾遠洋。香老脅兵備道洪雲蒸出船止兵,雲蒸大呼曰:「我矢死報國,亟擊勿失。」遂遇害。香老勢蹙,自焚溺死,康承祖、夏之木、張一傑脫歸。八月,香老家屬六十餘人,部屬千餘人至黃華,降於溫處參軍。 十三年秋八月,加福建參將鄭芝龍署總兵。芝龍既俘劉香老,海氛頗息,又以海利交通朝貴,寢以大顯。十六年冬十一月,設南贛兵三千,以副總兵鄭鴻逵統之。 十七年春正月,前兵科都給事中曾應遴薦副總兵鄭鴻逵緩急可用,詔益南贛兵二千,命鴻逵鎮守。俞年,鴻逵以舟師守鎮江,我清兵南下,潰歸,鄭芝龍降。 谷應泰曰:海上亡賴奸民,多相聚為盜,自擅不討之日久矣。蓋以魚鹽蜃蛤,商舶往來,剽掠其間者累千金。利則乘潮上下,不利則嘯聚島中,儼然以夜郎、扶余自大,東南邊徼,益騷然苦之矣。 泉州人鄭芝龍,庫之子也。年未弱冠,為海寇顏振泉所掠。振泉愛芝龍狀貌,因有寵。泉死,眾推為魁。然而龍特饒智數,桀黠喜持兩端,其他無絕殊者。方其侵暴外洋也,輸金於楊六,緩追於洪先春。黃巾未破於曹公,赤眉約降於光武,其持兩端者一也。及其受撫內地也,私鬥則勇於魁奇,公戰則怯於廷對。殺陳余於氵氐水,縱匡術於石頭,其持兩端者二也。又若擁兵閩、越,援立外藩,定策功高,闔門橫玉。而乃陰懷首鼠,百計沮軍。滹沱既未合兵,東吳豈能遽下。居異人為奇貨,以澶淵為孤注,其持兩端者三也。又若關門既下,釋甲入臣,居第京師,招搖海上,曾無麟閣之功,但比遼東之豕。隗囂侍子而身返於外,延之在台而子更舉兵,其持兩端者四也。 夫奉先之失,在於去就輕脫,故依建陽則背建陽,依董卓則背董卓。牢之之敗,在於天性反覆,故附道子則反道子,附元顯則反元顯。今芝龍以盜賊之雄,挾遨遊之智,而鷹眼不化,狼心已成。身在樊籠之中,志存江湖之上。一旦緩急,可得信乎?然予又忄在崇禎之初,芝龍既撫,銳意行金,織皮丹珀,來自賈胡,明珠文犀,至皆兼兩。是以薦剡頻上,爵秩屢,坐論海王,奄有數郡。人但知元龜象齒,都自淮來,而不知寶玉大弓,原從魯竊。若能卻盜泉之水,則不至奪君子之器矣。說在孔子之對康子也。
●明史紀事本末卷之七十七
○張獻忠之亂
崇禎元年,延安飢,谷府民王嘉胤運作亂,延安人張獻忠從之。獻忠陰謀多智,賊中號八大王。其部最強,旁掠延安諸郡邑。四年,張獻忠率眾二千人,就撫於三邊總督洪承疇。 五年,獻忠復叛,隨賊首高迎祥、紫金梁等轉寇山西諸郡縣。七年,群賊轉寇河南,張獻忠犯信陽、鄧州,遁入應山。洪承疇率諸將逐賊於河南,獻忠西奔商、雒,遁、間,與延安賊李自成陷澄城,寇平涼、州。旋與群賊出潼關,寇嵩、汝。八年正月,諸賊盡集宛、雒,張獻忠東走,掠廬、鳳、安慶。二月,與老回回西走商州,復至秦州。 十一月,獻忠與群賊自潼關出犯閿鄉、靈寶,東行。庚申,總兵祖寬大破獻忠於姑家廟。十二月,獻忠合諸賊圍廬州,分道陷巢縣、含山,遂陷和州。 沿江下,犯江浦。九年正月,張獻忠合群賊圍滁州,總理盧象升大敗之,賊竄河南。十年,群盜久擾河南無可掠,悉入楚,寇蘄、黃間。官軍敗獻忠於黃岡,獻忠復入江北,東掠至儀真,揚州告急。獻忠尋西走入楚。十一年正月,總兵左良玉、陳洪範大破賊於鄖西,張獻忠請降。初,獻忠自良、涿噪而為盜,洪範捕獲獻忠,異其貌而釋之。以是懷舊恩,乞降於洪範,請率所部殺賊自效。總理熊文燦承製撫之,獻忠請置家口於鄖西。文燦為請於朝,詔貸其罪,立功自贖。獻忠乃率部曲數千,居白沙界山。獻忠狡而多計,群盜每以為的。其降也,自言能制鄖、襄、荊、承數百里內外無一賊。文燦每曲徇其請,益驕不奉法,屢檄從征不應。獻忠又求襄陽一郡,以屯其軍。文燦議餉二萬人,獻忠乞餉十萬人,文燦遷延不能應。十月,獻忠聲言寄家口於谷城,入據守之,分屯群盜於四郊。 十一月,羅汝才亦就撫,文燦安其眾於房、竹間,與民錯壤而處。遙與獻忠為聲援,奪民禾而食,不奉縣官法,鄖、楚、偏、沅諸撫咸以為憂。文燦剛而愎,又新有功而驕,皆不聽。鄖、襄人惴惴,恐禍至無日矣。 十二年五月,張獻忠叛於谷城。初,賊首高迎祥既誅,李自成困川西,群盜失勢,獻忠連敗,精銳俱盡,始乞撫以緩誅,初無降意。及據谷城,潛勾諸賊為犄角,遂復思叛去,舉人王秉貞為之謀主。至是,遂殺谷城知縣阮之鈿以叛,羅汝才九營並起應之。獻忠脅御史林鳴球上書,求封於襄陽,鳴球不從,遂殺之。 七月,熊文燦檄諸將進兵谷城,獻忠焚谷城西走,與羅汝才合。左良玉追賊於房縣西,賊設伏羅山,良玉兵度隘入伏中,賊四合圍之。突圍戰,敗績,一軍盡沒,良玉失其符印,僅收殘兵數百走回房縣。事聞,文燦、良玉供革職,殺賊自贖。 九月,大學士楊嗣昌督師討賊。十月,至襄陽,逮熊文燦,論死。十三年二月,平賊將軍左良玉大破張獻忠於太平縣之瑪瑙山,斬首萬級。獻忠精銳俱盡,止驍騎千餘自隨,遁走興、歸山中。尋自鹽井竄興、房界上。左良玉屯興安、平利諸山,連營百里。諸軍憚山險,圍而不攻。賊伏深箐中,重賄山氓,市鹽芻米酪,山中人安之,反為賊耳目,陰輸兵情於賊。獻忠得以休夏,收散亡,養夷傷。群盜往往歸之,兵復振。時羅汝才、過天星七股賊盡入蜀。 六月,獻忠自興、房走白羊山,入巫山隘。聞川兵躡之,益入深谷中,掩息旗鼓,轉入而西,不知所往。都司曹進功率兵入山偵賊,不見一人而還。 七月,獻忠既西,羅汝才屢為官軍所敗,勢孤,率黨走合於獻忠,共謀渡川西。諸將賀人龍、李國奇、張應元、汪雲鳳、張奏凱等會師擊之,應元、雲鳳營於夔之土地嶺,待賀人龍兵,三檄不至。初,督師嗣昌以左良玉跋扈難制,而人龍屢破賊有功,請以人龍代良玉,佩將印。既而以良玉瑪瑙山捷,度未可動,復奏留良玉,佩印如故,別加人龍總鎮銜,須後命。人龍初聞大將之拜,踴躍動三軍。既報寢,乃怏怏。良玉知其故意,亦恨。當獻忠之遁伏興、歸也,千餘殘寇可盡,乃良玉以奪印懷慚,人龍復以歸印觖望,遂逡巡不復深入,致獻忠復熾,皆嗣昌失兩帥之心,玩寇故也。人龍屯開縣,每以餉乏為辭,頓兵不進。癸亥,人龍兵噪而西歸。己巳,官軍敗績於土地嶺。時張應元、汪雲鳳所將楚兵五千,皆新募,未經行陣,待人龍兵久不至。獻忠知官軍無後繼,悉銳來攻。應元、雲鳳簡銳千人搏戰,晨至日中未決。賊分兵繞後山而下,突入營中,守營新兵皆嘩,賊乘之,前後合圍。二將連兵死戰,應元中流矢,奮擊突圍出。賊方渡巴霧河,應元馳赴河上然炮,擊殺一賊帥衣緋者,賊不得渡。雲鳳苦戰久得脫,渴飲水斗余,卧血凝臆而卒,兵多潰亡。 九月,獻忠、汝才陷大昌。庚寅,屯夔城山背。賊行營輜重婦女甚眾,而諸軍多觀望不前,但尾賊後。所至關隘,防兵多遠遁,賊長驅直過。二賊合兵趨達州,謀西渡。 丙午,賊渡河,遂入巴西。督師嗣昌命監軍萬元吉監諸軍西行,尾擊賊。十月壬戌,獻忠、汝才陷劍州。甲子,過劍閣,趨廣元,直走陽平關。從間道別出百丈山,將入漢中。總兵趙光遠守陽平甚嚴,賀人龍、李國奇復整兵而東。賊乃俞昭化走西川。丙寅,川兵追賊於劍州,敗績,賊擒四將以去。官軍轉戰於綿州,逐北至城下,賊渡綿河而西。 十一月庚辰,督師監軍元吉大饗將士於保寧。以諸軍進止不一,立大帥以統之。以總兵猛如虎為正總統,張應元為副總統。癸未,發保寧,趨綿州,諸將分屯要害,元吉督諸軍自間道趨射洪,扼蓬溪以待之。癸卯,賊屯安岳,知大兵且至,宵遁走內江。乙巳,猛如虎至安岳,選驍騎逐賊。元吉與應元屯於安岳城下,以遏賊歸路。 十二月己酉,賊走瀘州,賀人龍等以兵躡之。辛亥,賊陷瀘州。瀘州三隅皆陡絕臨江,止立石站一路可北走。賊既走絕地,元吉謀以大兵自南搗其老營,伏兵旁塞險要,蹙賊北竄永州,逆而擊之,可以盡殲也。乙卯,元吉兵至立石站,賊營先移渡南溪,官軍隔水追之不及。癸亥,賊越成都,走漢州德陽,復至綿河。 十四年正月丁丑,獻忠、汝才入巴州。己卯,走達州。甲申,賊渡違河而東,往新開焚毀驛道,人煙斷絕者七百里。初,賊南竄,元吉欲從間道出梓潼,扼歸路以待賊。嗣昌檄諸軍躡賊急追,不得距賊遠,令他逸。諸將皆盡向瀘州,賊折而東返,歸路盡空,不可復遏。賀人龍頓兵廣元不進。己丑,猛如虎率諸將及賊於開縣,日暮雨作,諸將咸以人馬乏,請詰朝戰。參將劉士傑曰:「自瀘州逐賊,馳騖四旬。僅而及之,惟敵是求。今遇賊不戰,縱敵失賊,誰執其咎乎?請為諸君先!」揮戈而進。如虎亦率親兵從之。士傑奮勇前摶賊陣,連勝之。獻忠憑高而望,見後軍無繼,左軍皆前卻不進,因以精銳繞谷中,出官軍後,馳而下。左軍先潰,士傑及游擊郭開、如虎子猛先捷皆戰死。前軍已覆,如虎突戰潰圍出,馬仗軍符盡失。賊東走巫山、大昌。監軍元吉赴開縣收召殘兵,祭陣亡諸將,哀動三軍。嗣昌在雲陽聞開縣失利,始悔不用諸將扼歸路之謀矣。 初,賊之西渡違河也,嗣昌策其必入秦,令左良玉自興、歸趣漢中。及賊東走,嗣昌復檄良玉自夷、夔進剿。使者憚行,中道返命,曰:「平賊已入漢中矣。」既慮其言不售也,更使人紿良玉曰:「賊向漢中矣。」良玉不至,嗣昌之使十九返,良玉曰:「向依督師令,瑪瑙山安得功乎?」遂撤興、房兵趨漢中。賊下夔門,無一人攔截者。賊既度巫山,晝夜疾走興、房山中。 二月,獻忠、汝才走當陽,鄖撫袁繼咸悉兵扼賊於房、竹。賊走宣城,偵襄陽無備,簡二十騎持符,偽為官兵。己酉夜,至城下,守者驗符信啟關。賊既入,即揮刀大呼殺門者,城中先伏賊百餘俱起應之,縱火,光燭天。賊大隊疾馳至,城中大亂,門洞開。庚戌昧爽,賊盡入城。知府王承曾突圍走,兵備副使張克儉、推官酈曰廣死之。賊焚襄王府,執襄王。獻忠據坐王宮,坐王堂下,勸之以卮酒,曰:「吾欲斷楊嗣昌頭,而嗣昌遠在蜀,今當借王頭,使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其努力,盡此一杯酒!」因縛王殺之,投屍火中。福清王常澄逃免,潛遣人索王屍,已燼,僅拾顱骨數寸以歸。賊殺宮眷,並貴陽王常法,盡掠宮女,發銀十五萬以賑饑民。襄陽守兵數千,軍資器械山積,盡為賊有。 初,左良玉屢破賊,掠其輜重,盡蓄之許州,為獻忠襲取。良玉在鄖,厝家口貲蓄於襄陽,至是復盡為獻忠有。良玉聞之,同鄖撫袁繼咸發兵馳援,已不及。癸丑,賊渡江破樊城。己未,陷當陽、郟縣。乙丑,陷光州、新野。 三月丙子,督師大學士楊嗣昌自縊于軍。時李自成已陷河南,福王遇害。嗣昌以連失二郡,喪兩親藩,度不免,遂自盡。監軍元吉部署行營,命猛如虎駐蘄、黃,防獻忠東逞。上以襄陽失陷,左良玉違制避賊,削職戴罪平賊。逮鄖撫袁繼咸入京。 四月,獻忠焚掠襄陽既空,聞左兵漸逼,以兵三萬犯應山,知縣章日輝擊卻之。北至隨州,掠汝寧縣。難民逸歸,見獻忠面帶刀瘢二,箭創一,方令群盜備干糒為半月糧,往攻固始,陷光州,漸逼麻城。 革、左諸賊在皖、桐,聞獻忠東來,自潛、太至麻城勾合之。將謀渡江,巡撫宋一鶴擒賊諜,焚其舟。庚午,獻忠、汝才合兵陷隨州,知州徐世淳死之,合戶被殺,吏民屠夷不遺,血流成溝澮。六月,左良玉敗獻忠於南陽之西山。獻忠西走,與汝才合兵攻南陽,晝夜穴城,知府顏日愉力拒之。賊去,陷信陽,獲左兵旗幟,令群盜襲以入泌陽,陷之。癸亥,走隨州。七月丁丑,獻忠圍鄖陽,鄖兵御之多殺傷。己卯,獻忠宵遁。總兵黃得功戲下兵叛,西走投獻忠。獻忠陷鄖西。 羅汝才忤於獻忠,北走合自成,左良玉敗之於鄧州,再敗之於浙川。辛卯,鄖兵與獻忠戰,敗績。獻忠以所擒鄖兵人斷一手,縱歸以辱官軍。督師丁啟睿與左良玉俱屯南陽,頓兵不進。獻忠既拔鄖西,馬騾器甲,搶獲甚盛。群盜蟻附之,眾至數十萬。獻忠屢勝而驕。八月,東掠信陽。左良玉營多降將,家在鄖、襄,多被獻忠殺掠,人思致死於賊。良玉乃自南陽引兵逆擊獻忠於信陽,斬其首將沙賊,大破之,奪其馬萬餘,降眾數萬。獻忠負重創,易服夜遁,竄入山中。良玉軍聲大振,降附日眾,遣諸將分道窮搜獻忠。戊午,獻忠收餘眾數千,反走向鄖陽,驟遇官軍,不戰而潰,棄馬騾二千。尚有眾二千,趨南陽,負創不能馳,保其婦豎,日行三十里,部曲日逃十六七,僅隨數百人。辛未,良玉自鄖北發,獻忠已過南陽,追之不及。監軍御史汪承詔劾將士觀望縱賊。 羅汝才既北合李自成,自成踞河、雒,有眾五十萬。獻忠眾散且盡,九月,因汝才以奔自成。初,獻忠與自成並起延西,以狡詐相雄長。自陷襄陽,嗣昌縊死,自以威名遠出自成右。及敗來歸,僅從數百騎。自成方強,欲屈之,獻忠不為下。自成怒,欲殺之。汝才知之,陰選良馬五百騎資獻忠,令他徙。獻忠乃盡夜東馳,與回、革諸賊合,入霍山,扼險拒守。督師啟浚以兵赴商城,旋北行討李賊,獻忠得逸山中。 十月,張獻忠合六營賊,復出攻舒城。十五年二月乙卯,張獻忠陷亳州。亳州官吏先已棄城走,賊按兵入城。三月,獻忠合回、革諸賊,復攻舒城。 四月壬寅,舒城陷。時舒城無令,參將孔庭訓以兵千人,同編修胡守恆率民共守七閱月,廷訓降於賊,勾賊攻城。守恆倡舒人死守,賊以洞車穴城,穿者數處,守恆督軍民補塞之。賊射書脅降,守恆燔其書於城上。越三日城陷,賊執守恆,刃其腹,被數十創以死。獻忠屯舒城,改曰得勝州。令降將孔廷訓攻霍山。 河南賊袁時中以兵會獻忠。乙巳,獻忠合諸賊陷六安。五月甲戌,張獻忠襲破廬州。先是,獻忠遣英、霍遊民陽為貿易者,潛入廬州城。適督學御史以較士至郡,獻忠遣賊數百,負書卷,衣青衿,雜諸生應試者,旅寓城中。甲戌夜漏三下,獻忠卷甲疾馳入郡,城中賊縱火應之。城陷,學使者及備兵副使蔡如蘅俱走,知府鄭履祥死之。廬州城池高深,賊屢攻不能克,至是,一夕而陷。獻忠斂兵退屯巢湖,略含山、巢縣。 六月辛亥,獻忠襲陷廬江,焚夷一空,還兵舒城。八月辛丑,獻忠分三軍:一軍上六安,一軍趨廬州,一軍往廬江三河。掠雙橋巨舟二百艘。復大治舟艦於巢湖習水師,因大會群賊,合水陸五十六營,集於皖口。壬子,獻忠復陷六安,將州民盡斷一臂,男左女右。總兵黃得功、劉良佐兵救六安,營於夾山嶺,再戰敗績,得功歸定遠。獻忠再陷六安,挫得功、良佐兵,謀渡江入南京,遂僭號改元,刻偽寶,選自宮男子,偽署總兵以下官。九月,黃得功復以大兵逐之。己卯,賊悉走潛山,命賊將一堵牆為殿。營于山上,步騎九十哨,分營為四,前阻大溝,後枕山險,為持久計。得功、良佐卷甲疾趨,夜半緣山後噪而升。賊驚起失措,且前阻大溝,不能成列。官軍奮擊,賊俞崖跳澗四潰。追奔六十里,斬首萬餘。獻忠潰圍走,一堵牆伏林中,焚殺之。填屍溢溪壑,臭達百里。奪馬騾數萬,賊腹心謀士婦豎俱盡。 十月丙午,劉良佐再破獻忠於安慶,奪馬騾五千,救回難民萬餘。獻忠引兵西走蘄水。十一月,獻忠西入楚。劉良佐旋師淮安,黃得功旋師定遠。十二月,獻忠復東去,陷桐城,屠之。初,獻忠西遁,諸軍俱剿袁時中於潁,故獻忠乘虛突出。丙戌,陷無為州,遂陷黃梅。壬辰,陷太湖。十六年正月辛酉,張獻忠以二百人夜襲,陷蘄州。明日,令薦紳、孝廉、文學各冠帶自東門入,西門出,盡斬之,遂屠蘄州。留婦女毀城,稍不力,即被殺。執守道仁和許文岐。獻忠曾販杭州,識文岐,頗禮之。文岐陰謀圖賊,乃被殺。時楚兵盡隨良玉東下蘄、黃一帶,惟土兵三百人守蘄水,獻忠乘虛充斥。 三月丁酉,陷蘄水,屠之。甲寅,左良玉引兵自池口西上,屯安慶。丙辰,獻忠自蘄水疾馳至黃州,乘大霧攻城。黎明,城陷。執副使樊維城,欲降之,罵賊不屈。賊刺之,洞胸死。獻忠據府自稱西王。麻城諸生周文江倡亂,迎降獻忠。獻忠大喜,偽授文江知州。賊尋陷羅田。五月,總兵方國安率兵七千扼蘄州,獻忠西向武昌。武昌武備積弛,闖、獻交窺江、漢,時議募兵守城,而庫藏空絀。楚王有積金百萬,三司長史貸金數十萬以贍軍,王不應。大學士賀逢聖家居,倡義捐貲募兵,僉謂宜募土著。適承天、德安潰兵俱下,楚王盡募之為軍鋒,以長史徐學顏領之,號「楚府兵」。 獻忠沿江而上,悉師破漢陽,臨江欲渡,武昌大震,議撤江上兵嬰城守。參將崔文榮曰:「守城不如守江,守江不如守漢。磨盤、煤炭諸洲,淺不過馬腹,縱之飛渡,而嬰城坐困,非策也。」議者不從,賊果從煤炭洲而渡,直逼城下。文榮御之,小有斬獲。賊攻武勝門,文榮率諸軍拒之,多殺傷。壬戌,楚府新募兵為賊內應,開門迎賊。文榮躍馬持矛大呼,殺賊三人。賊攢矛刺之,洞腋死。大學士賀逢聖與文榮俱守武勝門,城陷歸家,衣冠北向再拜,以巨舟載其家出墩子湖。至中流鑿舟,全家溺者十二人。逢聖屍沉百七十日不壞,十一月壬子始出葬。長史徐學顏與賊格鬥,斷左臂,右手持刀不仆,賊支解之。楚宗多從賊者。賊執楚王,盡取宮中積金百餘萬,輦載數百車不盡,楚人以是咸憾王之愚也。賊以興籠王,沉之西湖。屠夷士民數萬,投屍於江。尚餘數萬人,縱之出城,以鐵騎圍而蹙之江中。浮屍蔽江而下,武昌魚幾不可食。其遺民數百,多刖斷手足,鑿毀目鼻,無一全形者。 獻忠遂據楚王府,僭稱武昌曰京城。偽設六部、五府,鑄西王之寶。開科取士,殿試取三十人為進士,授郡縣官。初,李自成兵臨漢陽不克,聞獻忠取之,自成怒,榜示遠近,曰:「有能擒獻忠以獻者,賞千金。」及聞取武昌,復遣人賀之曰:「老回回已降,曹、革、左皆被殺,行將及汝矣。」獻忠得書而懼,多齎金寶,報使於自成。自成留其使,獻忠恨之。 六月丙戌,諭平賊將軍左良玉專剿張獻忠,毋老師糜餉。七月辛亥,方國安合左營副將徐懋德、馬士秀等步騎二萬從蘄州而上,夜擊賊於大冶,斬首千級。前鋒既勝,左鎮諸軍並進。獻忠聞之,戊午,以四賊帥守武昌,為浮橋於金口,悉眾西渡,屯舟師於湖中,謀向岳。八月壬戌,方國安等進兵黃州,斬偽知府。癸亥,諸將進次陽邏堡,距武昌三舍。監紀知縣吳敏師聯絡蘄、黃四十八寨義勇數萬人與師會。總兵常安國以舟師先進,轉戰金沙州,奪賊舟百艘。賊騎反走,焚城下諸舟,嬰城自保。安國等退屯漢口。 丙寅,諸軍齊壓武昌而軍,賊出戰,大敗退入。官軍逐之,遂入城。賊開門西走,諸將縱兵屠夷萬計,遂復漢陽並諸屬縣。張獻忠陷咸寧、蒲圻,距岳州二百里。沅撫李干德、總兵孔希貴以兵二萬守城陵磯,盡移岳州居民他避,令軍士詐為居民開門迎賊。賊入城,伏發,賊盡殲。留四賊,賊割一耳,貫箭縱回以辱賊。獻忠怒,益兵進攻。干德虛立營壘道傍,林中植旗幟,伏大炮,積薪其上。賊以火攻之,延燒積薪,炮大發,殺賊數百。賊益怒,水陸並進。干德飾戰艦中流向賊營,度矢石可及,即止不進,賊連弩射良久。干德度賊矢炮且盡,水陸奮擊,大敗之,三戰三捷。獻忠乃悉眾二十萬圍岳州,百道俱攻。力屈城陷,干德希貴俱走長沙。戊辰,賊前鋒至湘陰,湘陰民俱空城走。獻忠分軍為二:一軍下長沙,一軍上荊州。獻忠欲北渡,卜於洞庭湖神,不吉;三卜,神終不許。庚辰,獻忠斂舟湘潭數千艘將北渡,忽大風起,覆舟百餘,溺死數千人。因復還岳州,盡殺所掠婦女,投屍江中。焚其舟,火延四十里,江水夜明如晝。遂陸行向長沙,甲申至城下,長沙人民先已走,李干德奉吉王、惠王走衡州。丙戌,長沙陷,總兵尹先民、何一德降賊,巡撫王聚奎單騎走江夏,推官蔡道憲死之。 先是,武昌陷,聚奎南奔長沙,道憲請還屯岳州,謂岳與長沙唇齒也,并力守岳,則長沙可保,而衡、永無虞。聚奎屯岳數日,仍南徙,驅萬人入長沙。所過如洗,慘甚於賊。尋遁入湘潭。及賊至城下,呼推官曰:「吾軍中皆知爾名,可速降,毋自苦也。」道憲挽強弩射之。獻忠怒,攻三日夜而城陷。執道憲,百計誘降,不屈,磔之。健卒林國俊等九人追侍道憲不去。賊勸道憲降時,國俊曰:「如吾主可降亦去矣,不至今日。」賊云:「爾主不降,爾亦不得生。」國俊曰:「若我輩願生亦去矣,不至今日。」賊並殺之。內四卒奮然曰:「願且延旦夕,葬主骸而後受刃。」賊義而許之。於是四卒解衣裹骸,葬之南郭,畢,四卒自經死。 獻忠既陷長沙,設立偽官,大書偽榜,馳檄遠近。降賊將先民、一德願效前驅,進取江西。獻忠悅,偽封世襲伯。庚寅,賊襲陷衡州,桂王及吉、惠二王走永州。 九月,獻忠拆桂王府殿材至長沙,構造宮殿。遣兵南追三王,至永州,巡按湖南御史劉熙祚督水師御之,遣兵護三王南行入廣西,而自入永州死守。奸人內應,開門迎賊,熙祚被賊執。賊欲脅降之,不屈,囚之永陽驛中。閉目絕食,題絕命詞於壁。賊再三諭降之,臨以白刃。熙祚大罵不已,遂遇害。於是全楚皆陷。 戊戌,官軍入岳州。初,獻忠陷岳州,置偽官守之,悉率群賊南略地。官軍進復之,偽官俱伏誅。獻忠屯衡州,復分軍為三:一軍往永州,一軍入廣西全州,一軍犯江西袁州。獻忠陷長沙,開科取士。丙辰,賊前鋒至袁州,獻忠至萍鄉,知縣棄城走。萍鄉士民牛酒遠迎賊,路相屬。戊子,賊陷萍鄉,盡焚公廨屋廬,空其城。獻忠歸長沙,分兵徇佼縣、分宜。十月甲子,賊陷萬載,於是瑞安、臨江、新喻、分宜之人俱空。獻忠遣別將趨連州,南贛兵備副使王孫蘭駐韶州,兵不滿百,聞之,遽自經。知府俞城遁,韶民盡逃。袁州迎降於賊,賊陷袁州。左良玉以副總兵吳學禮援袁州,次於分宜。甲戌,進圍袁州,偽將丘仰寰拒守。都司高山奮身先登,斬賊二千四百,奪馬六百,擒斬丘仰寰,遂復袁州。時江西袁州、吉安、臨江人民多徙山谷,官兵淫殺獻俘,三郡民所在屯結,以拒官軍。江西巡撫郭都賢檄撤兵回九江,招土著,戍三郡。官兵既撤,賊自長沙突至吉安。丁丑,備兵副使岳虞巒方閱軍於郊,俄報賊至,皆潰,虞巒走。戊寅,吉安陷,諸縣同日而陷。賊設偽官,改吉安為親安府,廬陵為順民縣。賊將張其在發偽檄馳下袁州,兵民皆傾城先竄,賊復入袁州。 獻忠在長沙增兵為九營,四營皆老卒,五營皆新附。左良玉令馬進忠諸將馳兵赴袁州,馬士秀以步兵上臨湘、岳州,令惠登相規復襄陽,劉洪起規復南陽。 乙酉,獻忠遣賊將馬賜下臨湘,取米及釜。方國安遣兵進扼於蒲圻。十一月壬辰,江督呂大器兵復吉安。癸巳,獻忠遣四賊將下岳州,沿江設伏,藏輕舟於汊港,以巨艦載輜重順流下。副將王世泰、楊文富以兵三千邀擊之。賊逆流陽走,以誘官軍。官軍爭利溯流上,盡奪其資入艦,舟重不能速行。賊輕舟四齣圍之,夾岸賊兵邀擊官軍,殺溺無算。方國安等諸將合兵救之,僅奪迴文富、世泰,喪師二千、舟二百艘。岳州軍民空城走,賊疾趨,復陷之。 壬寅,詔承天太監何志孔勞良玉軍,以恢楚有功,加良玉少師,蔭一子,吏士各升秩,大賚各軍。詔良玉移鎮武昌。良玉令馬士秀趨長沙,搗賊後;令馬進忠等趨袁、吉,迎擊其前。甲寅,馬士秀等復臨湘,賊奔岳州。諸將追至岳州,賊將混天龍步騎數千拒南岸,以輕舟數十順流下邀官軍。士秀三分其軍,以殿後者交射南岸賊,乘風直上,繞賊舟後反擊之。賊大敗,盡奪其舟。南岸賊疾入城,士秀麾諸軍登岸,四面乘城,鱗次入,賊突門復走長沙,斬首四千餘級,遂復岳州。 乙卯,馬進忠等進兵分宜,賊盡竄袁州。丙辰,進趨袁州,賊開門西走,諸軍逐之三十里,復袁州,盡誅諸偽官,斬首三千級,奪賊馬五百、弓矢數萬。 十二月,張獻忠遣兵陷建昌,又陷撫州、南豐。獻忠遣人通好於老回回。時老回回為李自成據荊州,獻忠與修舊好合兵。李自成既入關,獻忠益橫荊、岳間。 丁亥,獻忠前鋒艾四轉戰至蒲圻,馬進忠御之,再戰敗績。十七年正月,張獻忠自岳陽渡江,虛設偽官於江南,大隊俱往江北。遂棄長沙,造浮橋於三江口,以一軍過荊州,盡棄舟楫,步騎數十萬入夔州。二月,方國安、馬進忠復長沙,左良玉遣兵追賊於沙陽。六月,張獻忠陷涪州、瀘州,蜀王告急,請濟師於南都。左良玉兵屯德安。獻忠順流陷佛圖關,遂圍重慶。悉力拒守,四日而陷,瑞王闔宮被難,舊撫陳士奇死之。賊屠重慶,取丁壯萬餘刳耳鼻,斷一手,驅徇各州縣,兵至不下,以此為令。但能殺王府官吏,封府庫以待,則秋毫無犯。由是,所至官民自亂,無不破竹下者。 八月,張獻忠進陷成都,蜀王闔宮被難,巡撫龍文光暨道府各官皆死之。獻忠大索全蜀紳士至成都,皆殺之。既而懸榜試士,諸生遠近爭赴。獻忠以兵圍之,擊殺數千人,咸挾筆握策以死,蜀中士類俱盡。復大殺蜀民,全蜀數千里蕭條絕無人跡。時中原多故,諸將無暇西顧,獻忠遂奄有兩川。李自成敗,益發兵攻漢中,陷之,獻忠逡巡自守不敢出。未幾,獻忠以病死於蜀中。 谷應泰曰:昔者《周書》越人閔不畏死,三輔縱橫,持斧而出。以至鄭苦萑苻之警,楚定《仆區》之法,草竊姦宄,自古患之矣。然未有自秦寇晉、豫,由豫入楚、蜀,轉掠江右,旋犯粵西,二十餘年之間,取肝益膳,流血成渠,里落蕭條,宗社顛覆,若張獻忠之甚者也。 考獻忠與李自成因飢煽亂,並起延安。孫恩甫叛,盧循即興;仙芝既起,黃巢來附。同惡相濟,若連矢然。天禍人國,以有此孽耳。其時掩捕渠魁,賑恤餘黨,用張京兆之鳴鼓,兼汲長孺之發粟,平定安集,一長吏事也。奈何燎原莫撲,滋蔓難圖,嘯聚為群,旁抄郡邑。揚大作而湖、湘悉陷,黃巾起而山左不平。使天子有西顧之憂,蒼生有喋血之患者,揆厥亂源,誰執其咎哉! 然而獻忠無他技巧,止以陰謀多智,暴豪嗜殺,可乘之敝,正自不少耳。方夫賊師屢挫,其弱可擒;賊氣方張,其驕可掩;賊黨內攜,其釁可間也。假令良玉太平之捷,精銳俱盡,得功潛山之捷。屍填溝壑,便當乘勝追奔,不令逸去,即子儀克新店而收東京,懷仙克河陽而滅朝義。故曰其弱可擒也。又若襄陽初陷,獻忠橫恣,六安再下,獻忠改元。若能轉敗為功,出彼不意,即元濟氣盛而李夜襲淮、蔡,潁川甫陷而長源規取范陽。故曰其驕可掩也。又若南陽之敗,自成蓄謀以圖,漢陽之取,自成懸金以購。若能用諜出奇,兩虎自斗,即呂布交疏於袁術,慶緒授首于思明。故曰其釁可間也。乃諸臣計不出此。而天與不取,地險坐失。遠棄漢州,近防江夏,才屯石站,已渡南溪。以至萬元吉才同崔浩,不竟其用;李干德、孔希貴智埒淮陰,勢絀而走;賀逢聖、蔡道憲忠比睢陽,力盡而死。比至歲月遷延,四分五裂,師老財匱,而天下之大勢去矣。 然予以元和討賊,全倚裴度;建興恢復,獨任武侯。而楊嗣昌者,白面書生,不嫻將略。寇氛剽銳,即非郗曇之移疾;大藩蹂躪,便同孟昶之仰藥。雖復引義自裁,亦云無鬼,而應元、士傑,尚昧發蹤;如虎、人龍,終乖駕馭。譬之次律陳濤之敗,中軍石頭之,為法受惡,亦所不得辭也。 論者又以獻猶據蜀,闖則犯闕,按法行誅,薄乎減等。而不知獻亂以來,材賦絀於吳、楚,士馬斃於荊、襄,民命塗於中野。夫是以瓦解土崩,一{厥足}而壞。譬猶人之死也,獻縶其手,而後闖刺其心;獻扌甚其胸,而後闖扼其吭。則獻之與闖,厥罪惟均也。窮奇、杌,又可以九品差次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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