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妻子、金子、主子、女子、兒子:我叫陳平,我是大漢丞相
我叫陳平,陽武縣戶牗鄉人。
我長得很高大,而且非常帥,每當臨水看到我自己的樣子,我總覺得我不會一直貧賤的。
可事實是,我很貧賤,窮到只能吃糠和米混雜的飯,但是我還是絲毫沒有菜色。
我有一個哥哥,家裡有三十畝田,他一直勤勤懇懇地耕作,換來全家的衣食。
我不喜歡種田,但是我並不遊手好閒,我一直喜歡讀書,書很難得到,每有機會得到,我就拚命地讀——可無論我再努力,嫂子還是認為我是個遊手好閒的累贅。
有人問她:
你家小叔子吃了什麼,長地這麼白白胖胖?
她不屑地說:
也就是吃糠咽菜,有這樣一個小叔子,還不如沒有。
哥哥不滿意嫂子對我這樣,把她休了。
我知道,哥哥再討一房媳婦不容易,我再三央告哥哥把嫂子再接回來,哥哥嫂子終於又在一起了,可是,鄉里知道我這麼迫切地想接回嫂子,居然傳出了我和嫂子有姦情,也是醉了。
這個關於我」盜嫂「的謠言,幾乎伴隨了我的一輩子。
我能夠理解哥哥沒有嫂子的苦楚,因為我自己沒有老婆,知根知底的鄉里人沒有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一窮二白,而且看不到任何前途的我。
直到有一家富戶叫張負的,他有一個孫女,長得特別美,但是嫁過五個丈夫丈夫都死了,每人敢再娶她。張負想把孫女嫁給我,我知道了這件事,於是在一次幫人辦理喪事的時候,我特別賣力,結束了特意留下來不走,因為,我知道,張負的一雙眼睛在看著我。
張負爺爺終於把孫女嫁給我了。我的聘禮也是張負爺爺倒貼的錢財,他還諄諄告誡孫女,不要因為我家境貧寒而瞧不起我,要象對待自己的父母一樣對待我的哥哥和嫂子。
妻子帶來了無數的嫁妝,從此,我富裕了起來,交遊更加廣了。
天下大亂了。
我投奔到了魏王咎這裡,魏王讓我管理車馬,我好幾次給魏王出主意,魏王根本不聽,我就逃離了。
項王來了,我跑去投奔他,殷王反叛,項王任命我為信武君,率領魏王咎在楚的部下,擊降殷王而還。項王派項悍拜我做都尉,賜金二十鎰(二十兩為一鎰)。
不久,漢王劉邦攻下殷。項王大怒,說要誅殺我們這些之前去打殷王的人。
我就把黃金和都尉官印封存起來,派人送回給項王。
我自己帶著劍偷偷地從小路逃亡。來到渡口渡河,船夫的眼神不對,他肯定猜出我是逃亡的將領,身邊有金玉寶器,看來就要動手。我就脫去上衣,裸著脊背幫他划船,船夫看到我身邊什麼都沒有,於是就消除了殺人劫財的念頭。
漢王召集我們一撥七個人賜食,吃完後漢王說大家可以回去了,我說:
臣為事而來,所要說的不可以拖過今日。
於是漢王把我留了下來,一交談,他就高興萬分,問了我在項王這裡的官職,當天就拜我為都尉,派我做護軍監督諸將。
周勃、灌嬰等都詆毀我說:
陳平雖然是個美男子,只不過像帽子上的美玉罷了,內里未必有真東西。我們聽說陳平在家時,曾和嫂嫂私通;在魏王那裡做事不能容身,逃亡出來歸附楚王;歸附楚王不相合,又逃來歸降漢王。現在大王如此器重,使他做高官,任命他為護軍。我們聽說陳平接受了將領們的錢財,錢給得多的就得到好處,錢給得少的就打壓。陳平是一個反覆無常的作亂奸臣,希望大王明察。
漢王把我召來責問道:
先生在魏王那裡做事不相合,便去楚王那裡做事而又半道離開。如今又來跟從我,講信用的人原來是這樣三心二意嗎?
我平靜地回答漢王:
我在魏王那裡做事,魏王不能採用我的建議,所以我離開他到項王那裡做事。項王不能夠信任人,他所信任、寵愛的,不是那些項氏宗族就是妻家的兄弟,即使有奇才也不能重用,我這才離開楚王。聽說漢王能夠用人,所以來歸附大王。我空身而來,不接受錢財便沒有辦事的費用。如果我的計謀確有值得採納的,希望大王採用;假若沒有值得採用的,錢財都還在,請允許我封好送回官府,並請求辭職回家。
漢王於是向我道歉,豐厚地賞賜了我,任命他為護軍中尉,監督全體將領。將領們才不再說什麼了。
後來項王的軍隊加緊進攻,切斷了漢軍的甬道,把漢王圍困在滎陽城。過了好一段時間,漢王為這種困境而憂慮,請求割讓滎陽以西的地區來講和。項王不同意。漢王問我:
天下如此紛亂,什麼時候才能安定呢?
我回答漢王:
項王為人謙恭有禮,對人愛護,具有清廉節操、喜歡禮儀的士人多歸附他。到了論功行賞、授爵封邑時,卻又吝嗇這些爵邑,士人因此又不願歸附他。如今大王傲慢又缺乏禮儀,具有清廉節操的士人不來歸附;但是大王能夠捨得給人爵位、食邑,那些圓滑沒有骨氣、好利無恥之徒又多歸附漢王。如果你們各方誰能去掉雙方的短處,採取你們雙方的長處,那麼只要招一招手,天下就能安定了。但是大王愛隨意侮辱人,不能羅致到具有清廉節操的士人。不過楚軍方面有著可以擾亂的地方,項王那裡剛直的臣子像亞父范增、鍾離味、龍且(音居)、周殷之輩,不過幾個人罷了。大王如果能捨得拿出幾萬斤黃金,施行反間的計謀,離間楚國的君臣,讓他們互生懷疑之心,項王為人猜忌多疑,聽信讒言,他們內部定會互相殘殺。漢軍可趁機發兵攻打他們,擊敗楚軍是一定的。
漢王認為我說得對,於是拿出黃金四萬斤給我,聽憑我使用,不過問我的支出情況。
我用了很多黃金在楚軍中進行離間活動,在眾將中揚言鍾離味等人作為項王的將領,功勞很多,但始終不能劃地封王,他們打算跟漢王聯合起來,消滅項王,瓜分楚國的土地,各自為王。項王果然猜疑起來,不再信任鍾離昧等人。項王已經懷疑上鍾離昧等人以後,派遣使者到漢軍那裡打探。漢王備下豐盛的酒宴,命人端進。見到楚王的使者,漢王就佯裝吃驚地說:
我還以為是亞父的使者,原來竟是楚王的使者!
又讓人把酒肴端走,換上粗劣的飯菜端給楚王的使者。楚王使者回去以後,把這些情況稟告給項王。項王果然大大地懷疑起亞父。范增想急速攻下滎陽城,項王不信任他,不肯聽從。范增聞知項王在懷疑自己,就生氣地說:
天下的大事基本定局了,君王自己干吧!我請求辭職告老還鄉!
他回鄉還沒有到達彭城,就因背上毒瘡發作而死。
漢王終於得到了天下,成為皇帝,他和有功之臣剖符確定封賞,把我封為戶牖侯。
(漢高祖劉邦)
後來皇帝又一次經過曲逆,登上城樓,望見縣城的房屋很大,說道:「這個縣好壯觀!我行遍天下,只見到洛陽和這個縣是這樣。」皇帝回頭問御史說:「曲逆的戶口有多少?」御史回答說:「當初秦朝時有三萬多,中間連年戰亂,很多人逃亡藏匿,如今現存五千。」當時皇帝便命令御史,改封我為曲逆侯,盡享全縣各戶的賦稅收入,取消以前所封的戶牖鄉。
但是,擔任相國的是皇帝的老朋友,立下汗馬功勞的蕭何。我始終只是一個謀士。
(漢朝第一任相國蕭何)高皇帝去世的時候,我正在和灌嬰拘押樊噲回京的路上,我恐怕樊噲的妻子、呂后的妹妹呂嬃進讒言、而呂后聽信讒言發怒,便急駕驛站車馬先行。路上遇到使者詔令我和灌嬰駐守滎陽。我接受詔命,但根本沒有去滎陽,馬上驅車趕到宮廷,哭得非常哀痛,並趁機在高帝靈堂內向呂后稟奏處理樊噲一事的經過。呂太后哀憐我,說道:「您辛苦了,出去好好休息吧。」我害怕讒言加於自身,於是堅決請求留宿宮中,擔任警衛。呂太后於是任命他做郎中令,說道:「請好好輔佐教導孝惠皇帝。」此後呂嬃的讒言才不起作用。
惠帝繼位的六年,相國曹參去世,安國侯王陵被任命為右丞相,我被任命為左丞相。安國侯王陵做了右丞相,兩年後,孝惠帝去世。呂太后想立呂氏宗族的人為王,詢問王陵,王陵說:「不行。」又問我,陳平說:「可以。」呂太后發怒,於是假意提升王陵為皇帝的太傅,實際上不重用王陵。王陵發怒,稱病辭職。閉門不出,始終不朝見皇帝,七年後去世。 王陵被免除丞相職務後,呂太后就調任我為右丞相,任命她寵信的辟陽侯審食(音義)其(音基)為左丞相。左丞相不設辦公的處所,常在宮中處理政務。
等到呂太后去世,我跟太尉周勃合謀,終於誅滅了呂氏宗族,擁立代王劉恆即位。
代王劉恆即位後,認為太尉周勃親自率兵誅滅呂氏宗族,功勞多;我把右丞相的尊位讓給周勃,於是託病引退。代王剛剛即位,覺得我病得奇怪,就去探問我。我說:
高祖時期,周勃的功勞不如我陳平。到誅滅呂氏宗族時,我的功勞也就不如周勃了。我願把右丞相的職位讓給周勃。
於是新皇帝就任命絳侯周勃為右丞相,位次名列第一;將我調職為左丞相,位次名列第二。賞賜陳平黃金千金,加封食邑三千戶。
過了一段時間,新皇帝已經漸漸明了熟悉國家大事,在一次接受群臣朝見時問右丞相周勃說:「全國一年中判決的案件有多少?」周勃謝罪說:「不知道。」皇帝又問:「全國一年中錢糧的開支收入有多少?」周勃又謝罪說不知道,急得汗流浹背,慚愧自己不能回答。於是皇上又問我。我說:「有主管的人。」皇上說:「主管的人又是誰?」我說:「陛下若問判決案件的情況,可詢問廷尉;問錢糧收支的情況,可詢問治粟內史。」皇上說:「如果各自有主管的人,那麼您所主管的是些什麼事呢?」我謝罪說:「為臣誠惶誠恐!陛下不知我才智低劣,使我勉強擔任宰相的職位。宰相一職,對上輔佐天子調理陰陽,順應四時,對下養育萬物適時生長,對外鎮撫四夷和諸侯,對內愛護團結百姓,使公卿大夫各自能夠勝任他們的職責。」皇帝於是稱讚我回答得好。右丞相周勃大為慚愧,退朝後埋怨我說:「您怎麼不在平時教我對答這些話!」我笑著說:「您身居相位,不知道丞相的職責嗎?陛下如若問起長安城中盜賊的數目,您也要勉強湊數來對答嗎?」
過了一會時間絳侯周勃託病請求免去右丞相的職務,陳平獨自擔任整個丞相的職務。新皇帝即位的第二年,我的病重了,白天夜裡都夢見很多人。
我對背上生著毒瘡的范增沒有任何愧疚,各為其主;但是我看到淮陰侯韓信的眼神,心裡特別不舒服,讓他當齊王雖然是勢在必行,但踩了一腳在高皇帝心裡種下怨毒的種子的是我,高皇帝偽游雲夢抓他也是我的主意;蕭何和張良其實看不起我,他們總覺得我太臟;王陵也蔑視地看著我,我想告訴他最終我誅滅了諸呂,可是他聽得到嗎?還有冒頓單于的閼氏(音胭脂),我的那個奇計說服了她,可是她滿臉的輕蔑,是的,她愛的是草原上的雄鷹,不屑蛇蠍一樣的男人;還有,為了救漢王從滎陽脫險,我抓了二千名女子冒充漢軍,她們都死在了項王軍隊的手下,她們也是別人的嫂子、妻子…………
夢太黑了,我老了,承受不起了。
我經常使用詭秘的計謀,這是道家所禁忌的。我的後代如果爵位被廢黜,也就止住了,終歸不能再興起,因為我暗中積下了太多太多的禍因。
但是,我經常想起年輕時在所居的庫上里祭祀土地神,我做主持割肉的人,把祭肉分配得很均勻。父老鄉親們都說:「好,陳家孩子真會做分割祭肉的人!」我說了一句不合身份的大話:「假使讓我陳平主宰天下,也會像這次分肉一樣呢?「
我做到了。一個輕徭薄賦、三十稅一的治世開始了,雖然我看不到了,但是,那麼多像我哥哥嫂子這樣的人能吃得飽一些了。
我所有的黑暗終於變成了光明,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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