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菡 那些年,非誠勿擾教會我們的事|特寫

黃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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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播工具和大眾想像合謀出了一個人,這個人是賢良淑德的、是傳統端莊的、是幸福美滿的……而在家從不做飯的、廚藝僅限於將阿姨做好的菜熱一熱的、並且對open marriage也願意大投贊成票的黃菡本尊,對此深表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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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菡的個性,隱藏在貌似無個性中。她的幽默也是如此。「下午見一念六年級的小姑娘,她媽媽向她隆重介紹說:這就是黃老師啊。她認真看了我將近十秒鐘,問:你們的節目是提前錄製的吧?我說是啊。她再問:是提前好幾年嗎?」

她在微博上不帶表情地這樣自黑。

我見到的就是一個不施粉黛的、比電視上推遲了好幾年的黃老師。從眼神到表情,從臉型到牙齒,她都神似《瘋狂動物城》里那隻可愛的兔子警官Judy,動畫片有時比造物主更深諳相由心生的秘訣,擁有一雙這樣眼睛的兔子更容易相信秩序、責任和善意。她正在經受一輪嚴重的皮膚過敏,發消息對孟非說,幸虧她的錄製已經全部結束了,不然以現在這個臉,還怎麼上妝呢?孟非答: 如果還要錄製節目,你就不會過敏了。

在堅持了6年之後,黃菡宣布離開《緣來非誠勿擾》(以下簡稱《非誠勿擾》)的舞台。長期以來,這檔熱門相親節目的舞台上,流水的男女嘉賓,鐵打的孟非黃菡,因此黃菡的離開,引起了最多的猜測。

「我說我早就想離開,想換一個方式,可是你們信嗎?」網上各種解讀中,流傳的最廣的是因為黃磊和黃菡的性格都過於溫和,不夠毒舌,節目組有意要找金星加盟,有心人甚至找出了孟非和金星在飯桌上的合影來力證此事。但這一切很快被證明是空穴來風,接替黃菡的是另一個「從相貌到性格都和黃老師有幾分相似的另一個黃老師」,黃瀾,《虎媽貓爸》的製片人。

「是范冰冰說的吧?『我擔得起怎樣的詆毀,才配得上怎樣的讚美』,反過來說也一樣,天底下沒有便宜可占,我從《非誠勿擾》里得到多少名和利,我就得相應地有多少付出和麻煩。」黃菡決定,統統不要了。

黃菡與黃磊搭檔剖析情感

她列了一張長長的旅行心愿清單,在網上搜羅旅行信息是她對抗繁冗工作的一帖良藥,節目錄製的台本會開得越勞心,這張清單就越長,彷彿一個吃不到美食的人在默寫菜譜。最初她羅列了最想抵達的40個國家,不過癮,接著又羅列了國內所有的5A級景區,「列完發現5A級景區太多了,有兩百多個,不現實,那我就換一個指標,世界遺產,世界遺產還比較可行,48個,而且也已經去過一半了。」這種集郵式的心愿,在從《非誠勿擾》的舞台上謝幕之後,眼看著都有了實現的可能。

給「黨校女教授」上了一課

作為國內第一檔入選哈佛商學院課程的綜藝節目,《非誠勿擾》自2010年1月開播以後,收視率一直居高不下,有人看見急需牽手的俊男和靚女,有人看見待價而沽的愛情與廝殺,但更長久的吸引力,來自節目里出現的複雜社會命題和多元價值衝突。在廣電總局幾次收緊對真人秀和相親節目的管理之後,這檔節目把自己定位在了「生活服務類」。

黃菡加盟《非誠勿擾》,就是在節目最初受到質疑的時候。當時,馬諾等女嘉賓那些「寧坐在寶馬里哭,也不在自行車后座上笑」的拜金言論在網路上沸沸揚揚,節目關注度空前高漲,鮮花和臭雞蛋齊飛,廣電總局等主管單位也不可能等閑視之。如果不積極應對,可能會直接影響節目的存續,「於是就需要這樣一個點評嘉賓加入,包括男女嘉賓的遴選,場上話題的導向,都做了很多改變。」黃菡之前跟孟非在其他節目中有過合作,跟節目組上上下下都熟悉,跟那兩枚光可鑒人的光頭(孟非、樂嘉)比起來,氣質上也大相徑庭。「他們選擇我倒未必是沖著我在黨校,但確實是有一個所謂體制內的身份,是不是給主管部門看起來好接受一些?但是我想總體上來講,肯定要是個女的,肯定得溫和一點,然後要有婚姻和家庭這樣一種經歷,觀念相對比較主流……」

這種選擇給黃菡帶來了極大的壓力,當時的新聞出來,標題都是「黨校女教授坐鎮《非誠勿擾》」,民間反對的聲音也很多,非誠勿擾貼吧里做過一次民意調查,支持黃菡在節目中露面的觀眾只有11%,接近90%的人都投了反對票,有些話甚至說得很難聽。

「壓力非常大,我沒有想到人對另外一個他根本不了解的人可以那麼狠,或者沒有那些定語,就是一個人竟然可以對另外一個人有那麼深的惡意,可以那樣去表達,我真的很震驚,我女兒看了那些評論就哭了,她說他們怎麼可以這樣說你,甚至於他們怎麼可以這樣說人呢?」那是女教授黃菡第一次意識到,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公眾人物意味著什麼。雖然在博士階段,黃菡的研究方向是社會心理學,但這種狂熱的、近乎集體無意識的大眾輿論竟然可以產生如此洶湧的當量,還是讓置身漩渦中的她無比震驚。

她不去看那些新聞和評論,選擇性地遺忘那些惡言相向,第一次萌生去意就是在那個時候。但節目正在存續關頭,且有諾在先,她也就責無旁貸地把壓力扛了下來。事後回想,她承認,那個時候她確實心懷抵觸,在節目中也不太愛說話,因為知道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恐怕都免不了被過度解讀。

一個靠譜婚戀專家的靠譜學術問題

大眾傳播心理就是這麼奇怪,半年之後,黃菡漸漸成為《非誠勿擾》里廣受喜愛的一個人,一個溫暖的存在。常常有男嘉賓一上場就棄24位佳麗不顧,直奔黃老師表白,「我心目中最理想的愛人就是像黃老師這樣的。」6年之後,黃菡要離開的消息一出來,就有人在網路上哭天搶地忿忿不平,「《非誠勿擾》如果讓黃菡出局就是作死啊!」

2012年,孟非、黃菡、樂嘉在《非誠勿擾》錄製現場

對一個社會心理學的研究者來說,這一切都是值得玩味的。即使在當事人沒有偽裝的情況下,傳播工具和大眾想像也合謀出了一個人,這個人是賢良淑德的、是傳統端莊的、是幸福美滿的……而在家從不做飯的、廚藝僅限於將阿姨做好的菜熱一熱的、並且對open marriage也願意大投贊成票的黃菡本尊,對此深表不以為然。

曾經有男嘉賓在場上抒情,「我覺得黃老師就是女性的典範、楷模、榜樣,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黃菡當即打斷他說,「我是不是另說了,但是我覺得你這話本身就有問題,我很難想像一個典範、一個榜樣、一個站在第一的人能是最幸福的人。」

黃菡特煩別人臆斷她的幸福,「我覺得很傻,那是他們的公眾需要:幸福婚姻,幸福家庭,然後各方面都完美。講起政治上的個人崇拜,大家都深惡痛絕,但是講起男神、女神,大家都不反對,大眾心理就需要有這麼一個人,哪怕像我這種完全沒有『神』的素質的,他也非把你弄成完美的。」

另一個普遍的誤解,是把黃菡當成了婚戀專家,媒體追上門來,向黃老師討教夫婦相處之道、子女養育之法。從來不擅長拒絕別人的黃老師也常常耐心給出意見,雖然她對此話題壓根沒有太多志趣。還是她女兒在一次節目里說出了真相,「我媽媽才不會叮囑我下雨天帶傘,因為她比我更不記得帶傘。」「我和媽媽常常用吵架來溝通,因為不吵架就不交心。」

1984年,黃菡考入南開大學社會學系的時候,社會學是本科招生的第二屆,是國內剛剛起步的新銳學科,全國高校有社會學專業的,也僅有中大、復旦、北大和南開四家而已。整個80年代的開放思潮對黃菡影響很大。她在學生時代所做的學術研究,到今天看來依舊不過時:研究生時期,她的研究方向是「經濟發達地區女性的生育意願」;博士時期,她將研究的視角投向更為廣闊的中國問題,在西安農村做了大量田野調查之後,她將「農村人口對城市的認知」作為論文選題。這兩個研究方向放在人口政策嚴重影響經濟指數、城市化成為中國幾代人畢生命題的當下,依然具備前沿價值。這是黃菡不被娛樂化受眾了解的學者的一面。如果一定要和愛情扯上關係,似乎可以一說的,就是她在懷孕期間還幫先生袁劍手工謄寫了大量的政經書稿,大著肚子的時候,消遣讀物是一套經濟學家叢書。

久經考驗的綜藝節目客串主持人

讓黃菡描述自己,她用的形容詞是固執、離經叛道,但她確實長期以來都是別人心目中的溫良恭儉讓。她覺得這是因為自己天生願意與人合作,害怕跟他人起衝突。有的時候,也許不是害怕,甚至是不屑,因為這個世界上99%的事情,是不值得一爭的。她把這種溫和帶到了節目里,她甚至放大了這種溫和。

「就是留有餘地,與人為善,特別你在台上,處於一種比較有先天優勢的地位,你是老師,是長輩,而且你還有一種專家的權威感,你面對的都是年輕的孩子。另外,我真的覺得,在公共表達當中,一定要支持少數和弱者。我特別討厭那種一哄而上,仗著主流就要滅了誰。哪怕為大眾所唾棄的亞文化、亞群體的東西,我都願意寬容,或者表達一點支持。比如說我非常反對整容,但這可能是我自己的經歷、我的年齡、我的見識、我的趣味所決定的,你確實不喜歡它,但是你能肯定它就那麼的十惡不赦、不可以寬恕、不可以理解和接受嗎?甚至不可以從中發現點積極和美好的東西嗎?寧財神說,整容的原罪只在於欺騙,我一聽就覺得豁然開朗了。」

她也因為說話過於坦白受到提點,某次一個男嘉賓是個退伍的士兵,他講到自己特別勇敢,從小就有英雄夢,就是想要在危難時候救人於水火。「然後我講我好欽佩你這種品質,我覺得我身上特別缺乏的就是勇敢。我小時候經常擔心,長大了要成為一個革命者,然後被敵人抓住了,嚴刑拷打,然後我怕我叛節……結果就這樣播出來了。主管部門就說,她是一個黨校的老師,是一個共產黨員,她怎麼這麼經不起考驗?」

她所屬的婦聯、黨校以及節目所在的宣傳系統覺得她表述欠妥,紛紛要求她做出說明和檢查,黃菡解釋說,「第一這個話是有語境的,我說我小時候,我小時候又不是共產黨員,我小時候又不是黨校老師;第二,這不過是一種語言變通表達的藝術,我想通過自己的這樣一種表現,來反襯男嘉賓的高尚和偉大。」

下一代青年人會有他們的非常煩惱

在綜藝節目躥紅的榜單上,《非誠勿擾》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惟一的一個,無論是 《好聲音》、《爸爸去哪兒》、《跑男》、《花兒與少年》,還是新近大熱的《奇葩說》,所有這些受到熱捧的綜藝節目都有一個共性,就是它們都成為了人性的試金石,那些激起觀眾強烈好奇以及強烈好惡的,也無非是基於,人無法永遠在鏡頭前演戲。總有一部分的真實屬性,透過重重稜鏡,卻依然被感知。而黃菡自己,也因為這種確鑿可見的純真善良,扭轉局面,從一開始不被觀眾接受,一躍成為「中國直男擇偶標準的最大公約數」。

作為1960年代生人,黃菡常常感到自己這一代人的幸運:物質匱乏的時代在他們人生的早年留下一點殘餘的印象,在他們「剛剛懂得享受的時候,生活就好起來了,讀書的時候,趕上了思想解放,而一進入工作,自己的職業發展剛好跟整個中國的經濟起步是重合的,覺得真的挺好的」。他們經歷過時代的複雜性,因此樹立了比較健全的人格和世界觀,但又整體走了一條上升曲線,是享受到中國改革開放紅利的一代人。相比之下,她覺得女兒這一代反而比較難過: 獨生子女,從小在蜜罐子里生活,缺乏磨礪,讀書趕上應試教育,思想和生活方式都很單一。至於未來,女兒想得簡單,留學之後先在國外積攢工作經歷,然後回國發展。而黃菡剛剛讀完了陳文茜贈予的新書,裡面對資本主義和全球化的萎縮提出了相當令人擔憂的見解。對未來全世界的年輕人來說,最大的困擾恐怕不是找不到對象,要成為剩男剩女或上相親節目,而是在一個逐漸成熟的社會體制里,年輕人所能得到的上升空間和機會勢必越來越少,他們終將在高昂的生活成本和模塊化的人生面前低下頭來。

如果你們還在試圖討要黃老師的婚戀家庭及子女養成大法,那麼也許以下可以算得一個:她告訴遠在美國讀書的女兒,暫時莫提你的國際精英夢吧,做好準備,畢業後先去非洲待兩年鍛煉鍛煉吧,沒準兒未來全球的活躍經濟體會遷徙去了那裡……

本刊記者|蒯樂昊 發自南京 編輯|鄭廷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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