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憧憬「遠方」的而出發的人,抵達時或只剩一片虛無
(一)
在《蕭蕭集》里,沈從文講過這樣一個令人惆悵的故事:
一個很美的女子,憧憬愛情,渴望一場「詩一樣的愛情」,但是她又對所有親近她、對她獻殷情的男子若即若離,正如她每到一處,都想著「我要離開」一樣。
兜兜轉轉,走走停停,身邊的男人換了又換,好在因為她實在太美,殷勤的面孔總是不絕。她不僅同時與幾個男人通信,還與一個自己心裡根本不喜歡的大學生保持著曖昧的情人關係。對於這個年輕的男學生,她不僅是不喜歡,實際還,她在心裡對大學生簡直到了厭惡的地步:「又窮又無用」。
但她卻從不拒絕大學生給她的殷勤和關愛,她的朋友勸她,既然不愛就不要彼此耽誤,更不要不斷給那個可憐的大學生以不斷的希望。但是,這個漂亮的女人卻不忍斷絕這種畸形的關係。
她給自己辯白:「這不能怪我,我是個女人,你明白女人有的是天生弱點,要人愛她。哪怕是做作的熱情,無價值極庸俗的傾心,總不能無動於中,總不忍過而不問!」
而她此前的幾段所謂「愛情」,與她和大學生的感情並無二致。
她總是漫不經心地對待生活,對待感情。生存無理想,生活無幻想,但夜深人靜時,又對自己白日里甘之如飴的一切充滿厭惡,時刻想要著逃離。
一個又一個的男人愛上她,最終,又一個又一個地離開。連同她身邊的朋友也是一樣,她很傷心,但卻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相反,她總以為自己站在正確的一面,她對自己說:「我其實永遠是真實的,無負於人的」。
就像小說最後,大學生借錢買了一套新衣服,找她來看電影。她自己內心一面感覺這個年輕的愛人「庸鄙可笑」,在內心裡問自己:「我為什麼會同這麼一個俗不可耐的庸人混下去?讀書毫無成就,頭腦糊糊塗塗,就只是老實。這老實另一面也就正是無用。這算是什麼生活?」
但是,一面又「趕忙把鏡子移到桌子邊,開了燈,打開了粉盒,對鏡勻抹脂粉,兩點鐘後兩人已並排坐在電影院里柔軟椅子上」。
回到家,最終只是淌著眼淚倒在床上默默地想:「人生不過如此」。其實,人生絕非如此而已,只是這很美的女子一葉障目,終究是被自己的美麗所陷害了,終究是被心裡那「詩一樣的生活和愛情」所陷害了。
(二)
你會發現,總是有人在感嘆:現在這一切不是我想要的,我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切了!
大多數時候,我們的心裡都存在這樣一個「遠方」。它就像一個精心雕飾的城堡,它遠遠在彼岸矗立,無比真實,無比夢幻,卻又難以抵達。
當我們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注視這座遠方的夢幻城堡後,環顧當下的四周,我們自然感受到一片狼藉,就像你媽每一次進你房間時所發出的那聲驚呼一樣:「天啊,這是豬圈嗎?這那裡是人呆的地兒啊!」
「遠方」誘惑著我們所有人,在大多數時候,它是正向的,是積極的,是令人振奮的。
在大多數時候,心裡裝著「遠方」,是很好的。
然而當你每一次跋涉著抵達之後,都發出:「哦,原來也不過如此」的惆悵時,那我得說,你應該警惕了,因為遠方的風景沒有錯,是你的心性出了問題。
當你一味地尋找遠方,那麼,遠方就變成了一個永遠無法抵達之地。
縹緲而令人絕望。
每一次的貿然出發,都心潮澎湃,荊棘坎坷不能令你放棄,日夜兼程不能令你疲憊,你告訴自己: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或者愛情。
但是,這種逃離式的逐夢遠方,往往呈現兩種可悲的結果:
一種是永遠無法抵達,你心裡的遠方變成了一種妄想,你跑的越快,它卻離的越遠;
一種是當你篳路藍縷地抵達這個遠方之後,卻發現,這座城堡其實不過如此,甚至還不如你當初的出發之地,於是,你抬頭望去,看見了另一處「遠方」。你還未建設,卻開始想要開始第二次跋涉,去遠方。
(三)
認識遠方和認識自己一樣難,很多時候,我們並不了解心中的「遠方」能否容得下這顆焦躁的心臟,就像很多時候我們並不了解自己——否則,我們就不會那麼容易被別人的看法所左右了。
就像在感情里,有很多人感嘆「世間已無真愛」。實際上,他們和小說里的女子一樣,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叫真愛的「遠方」,到底是什麼樣子。
小說中,沈從文借那個漂亮女子的前男友之筆,這樣剖析了她心目中所謂「詩一樣的愛情」:
你如同許多女子一樣,極端近於一個生物。從小說詩歌上認識了『愛』字,都頌揚讚美這個字眼兒,可是對於這個字的解釋便簡單得可怕。都以為『你愛我,好,你就愛吧。我年紀小,一切不負責!(連好好認識一下這個字的責任也不負!)』。感覺這個字的意義,都是依傍了肉體,用胃和肢體來證實。也不要美,不要音樂和詩歌——要的只是照社會習慣所安排的一個人,一種婚姻,以及一分無可無不可的生活!
從行為上說來,你是一株真正的『寄生草』,無論在情感上還是生活上,都永遠不用希望向上自振。你雖然覺得一切超越世俗的抽象觀念美麗與崇高,其實你卻更適宜於生活在一種卑陋實際中,任何高尚理想都不能在你生命中如男子一般植根發芽,繁榮生長。
因為沒有認清,所以不知所以,所以遇見的都是恍惚,所以對方每一句「我愛你」換來的都是一次對自己的質疑——這質疑所指向的,不是對方,無關物質,而是自己的精神畫像。
人性有時候就是這樣,從「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到「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再到「原來這樣的生活也不過如此」。
這是一個從厭倦和否定,到渴望與追逐,然後再度淪為否定與厭倦的故事。
這一切是令人如此地疲倦,因為在這個不斷輪迴的過程中,人的內心從來沒有得到過滿足。就像沈從文小說中那位漂亮的女子一樣,她總是焦慮而慌張,總是渴望愛情,卻對身邊所有的追求者施以嘲諷和漠不關心。
她總是盼望著遠方,盼著「詩一樣的生活和愛情」,盼望著有一天意中人可以踩著七彩祥雲來把她接走,可是,到最後,她卻只擁有了一片淪喪,甚至連最好的朋友也忍受不了,離她而去。
人總是經常性地糾結於,在「過好當下」和「追逐遠方」之間,應該如何取捨?
有時候,遠方只是一片虛無,你想要的一切,其實都不在遠方,或者說,它從來就沒有過。
有時候,「遠方」更像是一場浩大而華麗的海市蜃樓,她就像個夢中情人一樣,挑逗你不安的內心,引誘你備馬出發,卻不告訴你,她是否真的愛你。
所以請問,你心中的「遠方」是何處?你又是否曾抵達過心目中的遠方呢?
這裡是思維補丁,謝謝你的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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