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錫良:簡談「普世價值」與「普世理想」
簡談「普世價值」與「普世理想」
前些日子,老朋友突然在微信中問我一個問題:你為何不相信普世價值是真實存在的?我約摸想了幾秒鐘,估猜他是想談民主、自由與平等,於是就給他回了一條:與其說存在普世價值,不如說存在普世理想。
我總以為,一種事物或現象是否真實存在,既要著重考察其源頭,又要認真觀察其歷史與現實性。所謂普世價值,必定是泛指,即人人所有且真實存在。倘不存在,何來價值?如果把民主、自由、平等都當作一種真實的價值存在認定為普世,幾千年內是經不起論證的。
在二十萬年以前,「人」大概還和猴子、牛、馬等一樣,都生活在原始大自然中,若用價值的概念來考察四種動物,完全得不出任何結論,因為它們身上都不具備任何社會屬性,只有自然屬性,只有純自然屬性的動物不存在價值一說,原始大自然中的牛和馬不存在誰比誰更有價值,它們自身無價值高低,也就不可能衍生出附帶的價值範疇。
到了新石器時代,人開始逐步脫離大自然混居,有獨立築窩的能力,原始村落出現了,氏族制度也在慢慢建立。但是,這個階段仍然只能屬「野蠻時代」,不具有文明社會的價值特徵,「新人」唯一的動力是生存,看起來比豬、馬、牛、羊更有智慧的生存。
隨著生產力的快速發展,因強弱的個體差異導致貧富分化的出現,層次感越來越明顯,競爭後的階層分化構成了文明的動力,它會促使人與人之間有價值的比較,雖然是樸素的,導向作用卻非常巨大。價值比較的普遍化是人類等級制度產生的根源所在,沒有價值比較,就不需要制度規範,有了價值比較,底層人、中層人和上層人便會應運而生,從這個時候起,「價值」這個概念就普世了,但某一具體指向的價值存在並沒有普世。
民主、自由和平等這些屬於人的權利概念就更晚於人類的價值分化階段,它們都不是自然賦予的,所謂天賦人權並不包括社會權利,只包含人的生存權利,並且是自然生存權,與老虎、兔子沒有任何區別,人可以吃兔子,老虎也可以吃人。後世思想家把社會衍生權利也歸為天賦人權看似大慈大悲,實則虛偽無用。天為什麼要賦予人的民主、自由、平等權?天為什麼不賦予牛、馬、豬、羊與人一樣的權利?若賦予了,人類有什麼權力要吃它們?
民主也好,自由也好,為什麼人類對其有普遍性乞求?實質上是因為普遍性缺乏,並非因為普世性存在。如果人類已經真實取得並擁有公認的普世價值,那它一定普遍性存在。事實上,它並不普遍存在。有鑒於此,我便以為民主、自由和平等只能算是一種普世理想,而非普世價值,正如共產主義應成為人類普世理想一樣。
理想只是一種人類文明高度發達以後的精神狀態,它可以無限延伸,它可以不受任何約束,大腦裡面的運動,上帝也無權控制,它可以描繪出最完美的人類世界,它也可以設計出人與自然的完美統一,然而,所有的完美理想不一定能得到實現。共產主義就是一種人類社會的最完美狀態,但共產主義是遙遠的,民主要變成普世價值也是一種完美設想,它的實現也會無窮期。從某種意義上講,共產主義社會就是民主、自由有普世性的社會,兩者是統一的,你要相信民主、自由和平等是普世價值,必定要相信共產主義也是普世價值。
歷史上,無論是氏族民主、雅典城邦制民主還是羅馬共和制民主,體現的都只是互補、分立與制衡能力的多寡,並不是渴求依此構建全民平等,更不是給予多數人更廣泛的自由,現代人不斷說民主製取得進步並不十分準確,參照系很關鍵,沒有任何一個現代國家的民主比氏族社會民主更多,氏族的天然式民主最為簡單,簡單即完美。梭侖的偉大並不是他對民主概念的貢獻,而在於他對民主的建制,更在於他敢將人與借貸風險關係剝離,他的局限性是只敢提公民關心政治,而不願意提奴隸關心政治,奴隸占多數的人被排除在貴族民主之外,奴隸若有了民主權,梭侖自己也會害怕。另一個民主開拓展密爾的理論更有問題,他認為每個人有公認的發言權,但因為每個人的智力並不相等,復票權只能由智力上的優越性來確定,這就問題大了,智力標準是什麼?這在本質上不就是人的等級論嗎?
自由的政治解讀是指對暴虐的反抗,但自由的全部內涵卻要廣泛得多,公共自由往往與社會發生關係,個體自由多指私人化的生活領域。實際上,人類從動物世界分離出來,其自由度一直在隨著文明發展而不斷縮小,不論是哪個國家,趨勢都大體一樣,沒有例外。法律條文越來越多是人類自由不斷減少的最有力明證,沒有一個國家的法律或法典會變得越來越薄。法律是什麼東西?法律是為釋放一部分人自由而限制所有人自由的工具。為了防範恐怖主義,每個人上飛機前都必須接受安檢,這似乎是天經地義之事,然而,99%的人其實都與恐怖無關,為了應付那可能不到1%的恐怖分子,99%的人自由被法律剝奪了。排除人類殘忍限制住的部分圈養物種,幾乎所有動物都比人類更自由、更平等。
今天,民主、自由、平等和共產主義其實都不具普世性,但並不影響它們具有普世的理想導向,人類可以象做夢一樣抓住這些美好的東西。現實世界,眾人強調民主自由普世性,似乎是真的,其實是假的。要否定一個結論,最好的方式是從肯定者身上尋找相出矛盾的結論。21世紀的世界,美國毫無疑問是所謂民主、自由、平等的總代表,也是傳說中最具有普世情懷的偉大國家,如果能論證美國嘴上的普世不普,那就沒有理由再演繹歐洲了。
如果美國人認為民主是普世的,那好,美國要到美國以外的地區打仗是否要普世民主一下?悍然入侵越南、閃電突襲格瑞那達、乘夜突擊巴拿馬、撒謊顛覆伊拉克等等,世界人民民主投票了嗎?經過普世的民主程序嗎?中國有世界五分之一人口,印度有接近世界五分之一人口,中印沒表決,能算普世嗎?美國國會的投票算不算普世?如果不算,它憑什麼想打誰就打誰?
如果美國人認為自由是普世的,那好,美國為什麼要搞什麼綠卡?為什麼要弄個什麼美國籍?非洲窮人為啥就不能自由遷徙到美國呢?為什麼要強行遣返所謂的非法移民?普世不包含非洲?是不是要用「自由的有限性」來反駁?可以。很希望美國人用「有限自由」來反擊。何謂有限自由?有限的本質就是不自由,就是強者給弱者划出特定的圈圈,因為根本就不存在「普世自由」一說,只能用「有限」來搪塞。假若對人的取值範圍是普世的,就不存在有限與國界,有限應該只指向權利的文明性限制,而不應該是指向普世間的族群相異。
如果美國人認為天賦人權是普世的,那好,美國人為何有嚴重的不平等?天賦人權賦的是自然權利,生存平等權首當其衝。美國人生存權平等嗎?20%的人佔有60%的財富,另外80%的人只佔有40%的財富,生存權如何平等?一般工作位置,黑人的地位只有白人地位的70%,上流工作位置,黑人的地位不及白人地位的10%,失業率,黑人一般是白人的兩倍,住房佔有率,黑人只有白人的一半。數字是科學的,但科學沒有顯示出平等。
通過比較,就必定引導出「相對」這個概念,普世宣傳者一定會強調民主、自由和平等的相對性。然而,「相對」和「有限」的麻煩是一致的,決定其內涵與外延的首先就是極少數人,並不是由追求者畫圈。從客觀現實看,應當認同相對性。不過,必須特別指出的是,相對性指的是民主、自由和平等本身的相對多少,絕不是「普世」這個概念的相對性,普世是之於個體人而言,強調普世,就不能有「人」這個主體對象的相對性。僅僅只談民主、自由和平等多寡,可以確定有相對性。共產主義為何不被當作普世價值?當然也是因為共產主義所包含的全部人類權利沒有現實的普世化,並非指共產主義設想的美好藍圖沒有一點現實性。一切美好的辭彙一旦前面加上一個定語修飾,它肯定就失去了普世性。
普世也即通適,要否定普世,量不能只單取美國做批判對象,中國與中國人距離最短,從這裡找謬誤也是不難的,並且更有體驗感。到目前為止,中國還有幾千萬人口未脫貧,甚至連吃飽肚子都成問題,生存權的所謂平等對他們有價值嗎?他們擁有嗎?呼不飽飯的人,自由權大概跟動物主動找食的性質彼此彼此,用更文明的語言描述未必就能拯救他們,給他們一張選票,不如先讓他們衣食無憂。由生存問題引起的社會性人權缺失原罪在哪裡?是富人嗎?是,也不全是。富人之罪在於掠奪了窮人的生存資源並給予窮人以虛幻的承諾,富人的無辜在於他們不過只是延續了人類社會固有的競爭屬性。根本性原罪在於私慾擴張主義已經成為文明的標識。對不平等者宣傳平等、對不自由者宣講自由、對無民主權利者宣揚民主都是一部分人鞏固其欺騙手段的彩色伎倆,對被欺騙者沒有價值,因而,普世性也就不存在。
民主、自由和平等暫時還不是普世價值,並不代表不可以成為人類的普世理想與追求,正如共產主義很遙遠但可以嚮往並為之努力一樣,弱勢者去追求,就能取得進步,就能獲得一部分滿足,人類目前獲得的權利都是追求的結果,不是等待的結果。人類若要實現普遍的理想追求,除了弱勢者的主動努力之外,還要依賴強勢者早日撕下虛偽的面具。導致人類普遍缺少民主、自由與平等權利並且改善緩慢的禍首就是高呼口號的發達族群,他們繼續以侵略他人人權的方式謀取局部的物質優勢與道德優勢,從而依此更牢固地統治全球人類。如果強勢者不釋放超額的民主、自由與生存資源,普世價值決不會有普世認同,最後,決定權利多寡的最有力方式還是循環性的戰爭,包括內部戰爭和世界性戰爭,只有戰爭才能改變秩序,強者鎮壓弱者需要戰爭,弱者推翻強者還是依賴戰爭。
美國也好,歐洲也好,可以繼續宣傳他們的普世理想,但必須記住!應該允許普世界的所有人自由流動,民主決定世界規則,平等享受世界發展的成果,若非如此,都得閉嘴!侵權者無權充當民主、自由和平等的代言人。
從「類人猿」到「智人」再到「現代人」,帶有社會性意義的普世價值至今還沒有完成一次突破,人類世界仍然只有自然屬性的普世法則——適者生存。所謂公認的道德法則也通常會被另一部分不道德者賤踏,有競爭便有挑戰,有挑戰便有破壞,任何法則都無法阻擋反抗法則那部分人的力量。
普世價值的虛幻性源於人類文明的私權擴張主義,私權擴張既構成了文明的曙光,又形成了文明進步的絆腳石,私權擴張鼓勵人類謀求比較優勢,而要創造出比較優勢,就不得不打破平等原則。廣義地看,民主、自由和平等這些概念本身就自相矛盾,要普世的自由,就無需民主,民主的多數一定會約束少數人自由,自由就虛化了。自由與平等常常也會陷入矛盾,以平等為起點,自由主義會遇到困境,公平的政策不可避免地要壓制自由,若以自由主義為出發點,平等幾乎不復存在,強勢的男人佔有10個女人,另外9個弱勢男人的平等交配權利就自動喪失。幾萬年以後,理想的平等實現了,自由和民主也就允許間接消亡了,那就是共產主義社會,當然,也可以說人類進入了「文明的原始社會」。
現實主義者不要過度沉浸在對普世價值的追求夢境中,權利饑渴者最有價值的手段是永遠地、不斷地向優勢者搶奪權利,直至人與人之間失去比較優勢。人類社會,倘沒有了相互間的比較優勢,就實現了理想中的「大同社會」,在此之前,沒有普世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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